在纯美中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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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往芩作品印象

   我要

   我要春天 , 一缕薄衫,

   淡红如桃 , 弱绿似桑.

   我要一口井,

   湿漉漉的 , 苔痕吐翠,

   我赤足跳舞.

   我要林子,

   一只粗糙的藤篮,

   寻野莓子 ,染红指尖跟唇瓣.

   我要, 杜鹃的声带,

   我要啾啭,

   我要哭到他们的心里.

   我要春天做什么?

   凭这把佝偻的骨头 , 干涸扭曲的嘴巴还是

   喑哑松弛的歌唱!

   我要春天,

   一棵发不了芽的树,

   虬结无奈的根须如我的头发,

   我要那口井,

   清泉早已冒尽,

   我要 ,鹿的跳 , 只一下,

   我要春天,

   一个 终结,

   一个 不怎样的完美.

   ——《我要春天》

   读这首诗的具体时间是2006年3月13日。那天我在网络上搜索一些资料,无意中发现了往芩的博客,读到了上面这首诗。

   当时的惊喜就不去说它了。值得一提的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很多圈子里的朋友说:我是伯乐,发现了一匹千里马。

   这样说,未免有夸张之嫌,但往芩在文字上的天赋所带给我的意外,确实很大。二十几年的阅读和写作,加上与生俱来的唯美心性,已使我的口舌变得越来越挑剔,很难脱口去为某个文本或某位圈内同仁叫好。而往芩的文字在今年早春的某一天,让我情不自禁地破例。

   灵动,富于音乐节奏而自然节制,这是我对往芩《我要春天》这首诗最初的感觉,也是我一直以来最崇尚并始终追求着的诗歌美学理念。在这首诗里,作者娴熟地运用了多种诗歌修辞手法,将“井”、“杜鹃”、“桃”、“桑”、“野莓子”等与春天最亲近的物,通过排比和重复这一手段,使它们简约而真实地把春天的本质呈现出来,把一个人在春天的某种心境呈现出来,这种本质就是:柔软的,单纯的,质朴的,忧郁而自由的;这种心境就是:渴望然而隐忍,纯美然而包容。这种呈现,使这首诗像古藤一样,具有了柔韧的力量,又令人感受到了一份妖魅般的神秘杳远。

   我尤其喜欢这首诗的短句,它们既可互不相关地独自存在,也可句与句、节与节关联起来,形成一种跳脱的可爱的美,如“我要一口井/湿漉漉的 , 苔痕吐翠/我赤足跳舞”,“我要, 杜鹃的声带/我要啾啭,/我要哭到他们的心里。”,“我要那口井/清泉早已冒尽/我要 ,鹿的跳 , 只一下。”读到这些句子时,我的眼前就仿佛出现一个聪灵慧黠又略带野性的精灵,它旁若无人的简约与质朴,令人的眼睛在对它的注视中铅华褪尽,喧哗尽消。

   当然,这首诗也有微疵。比如“凭这把佝偻的骨头 , 干涸扭曲的嘴巴还是/喑哑松弛的歌唱!”、“虬结无奈的根须如我的头发,”这些复句显得繁冗、笨重,破坏了整首诗灵动简洁的风格,另外,“清泉早已冒尽”一句中的“冒”,用得似乎过于生硬,能否找一个更好的字替代,作者也可再斟酌一下。

   从这首诗开始,后来我又陆续读到往芩的其他诗作,无一例外,她总能带给我纯美艺术的快乐,这种纯美是自然世界的,也是生活状态的,它们相互交着,相互渗透,充分构画出人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图景。《三个芒果,一枚梨》、《灰色相片》、《我是你怀着乡愁的匕首》、《雨季》等,都是非常优秀的诗歌作品,它们不仅在语言上承袭了作者一开始出手时的灵动、简约、质朴,又因为作者独特的艺术天赋而捕捉到了出人意料、又最贴切准确的意象,因此使得这些作品又有了一种妖魅般的绮丽。在《我是你怀着乡愁的匕首》里,往芩异想天开地说“踮着伤口跳舞的泡沫啊,/我的主人,/我是你怀着乡愁的匕首……”,一句“踮着伤口跳舞”,就淋漓揭示了泡沫的轻与空,或许也暗示生命的轻与空?在《灰色相片中》,往芩则大胆地说“苔藓一样的黑眼圈,象婚姻/圈不住目光外泻,/方向无非是条狗,在边距之外,/狂吠几声,夹起尾巴就逃。”这里,“黑眼圈”是一个象征,它暗示一种疲累不堪的生活,“目光”却是一种想要冲破蕃篱、超越沉重的渴望,可惜“方向无非是条狗”,它并没有给人始终如一的指引,仅仅是在一种距离之外“狂吠几声,夹起尾巴就逃”,使不明行走方向的人,依旧不明方向。

   比利诗人梅特林克在他的《日常生活的悲剧性》中这样写道:

   “在日常生活中有一种悲剧因素存在,它远比伟大冒险中的悲剧更真实、更强烈,与我们真实的自我更相似。但是,尽管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感觉到它,要证明它却绝非易事,因为这种本质的悲剧元素绝不仅仅是由物质,也绝不仅仅是由心理组成。它超出了人与人、欲望与欲望之间注定的斗争:它超越了责任与激情之间的永恒冲突。它的职责更在于向我们揭示,生活本身就有多么美妙,并照亮灵魂在永不停息的无限之中的独立存在;它使理智与情感的交谈安静下来,以便在喧嚣骚乱之上,能听到人及其命运那庄严、不间断的低语。”

   正好印证了老梅的理论,往芩的诗,多数主题沉重,怀藏着一份生存与生活的隐痛,但她却在表现手法上采用了异常灵敏、跳脱的音乐节奏,所以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并不感觉压抑,加上学美术出身的她,尤其擅长画面与色彩的掌控,这更使得她的作品具有立体效果,常常让读者很容易就进入她的世界,在留连中迷失出逃的方向。

   她用纯美表达了生活与生命中无法绕开的疼痛与忧伤。

   不过,说往芩只是一个诗人,这是不确切的。不要说她大学里学的是美术,现在的职业是宁波某中学美术教师,认定她是绘画艺术的行内人无庸置疑,就是在音乐这一区域,她也有着令人刮目的天份。

   她学古琴,而且一点就通,用她老师时寒冰的话说,别人学八年琴的功力,她用一年就达到了。这话不是吹出来的气球,空而大,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份量。我听往芩弹琴不止一回两回,她对音乐的的敏感与神会,我很有领教。记得去年某一天,同事兼朋友时寒冰带领他的众弟子搞古琴雅集,邀请我参加。当时,寒冰刚弹奏了一曲《忆故人》,低郁、凄婉的音符在室内久久徘徊不去,所有人都呆坐着,回不过神来。似乎有意要冲淡《忆故人》带来的伤感,寒冰突然点将:应往芩,你来弹《酒狂》。往芩就上去了,我就这样认识了她。那天,她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披着一条很古典也很艺术的大披肩,散着一头略黄的长发,沉稳地走上抚琴台。当她在琴凳上坐下时,有点为难地抱怨她老师:刚才听的是《忆故人》,现在却让我弹《酒狂》,情绪上怎么能转得过来。说归说,她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把双手按向了琴弦。

   《酒狂》是一首很乐观、豁达的古曲,节奏明快,又舒展潇酒,往芩十指在琴弦上自如挥动,如剑者舞到极处,完全入了无人之境。大家听着听着,渐渐脸上就有了笑容,曲终,室内爆出一片喝彩和掌声。

   后来,往芩就成了我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咖啡,宗教,音乐,文学,吃穿住行,无所不聊。遇上他们琴者雅集,必约我聆听,偶尔,我也会邀请她参加我们的诗歌沙龙。就在今年,往芩还应我之约参加宁波诗歌沙龙四月间举行的“米沃什作品欣赏会”,那回,她与另一个琴友带了古琴来,为我们的诗歌集会凑兴,博得了众诗友的由衷感激与赞叹,并给我们留下了《听琴》的共同诗题。我个人有诗为证:

   故园

   木屋 竹篱 草径

   一盏太阳照着白天

   一盏月亮照着夜晚

   无晴无雨的日子

   有弄弦的女子 从窗外走过

   步步无声

   你说

   已听见平沙落雁

   渔夫和樵子 正闲话家常

   一场雾还在途中

   驿亭的柳就绿了

   而我什么都不说

   只从脸上 流两滴泪

   一滴 坠向莲叶

   一滴 打在芭蕉

   往芩是一个很艺术化的人,平时无论说话,穿着,行事,都带有艺术的夸张和对庸常世俗的超越。比如穿衣服,有时候她很复古,对襟竖领布衫或大襟布扣衫,她大大方方地穿出去,走在红男绿女的现代人流里,像大街上突然放着了一部久远年代的黑白片;有时候她又很新潮,大红的连衣长裙,中间一条宽得不可思议的腰带,而脸上的冷肃与装束形成火与冰的对照,让迎面而来的人眼睛大受刺激却又不肯移开。再比如说话,她常常开口后眼睛就越过了身旁的人,仿佛她的目光已穿透时空,或者内心的世界已把她的目光覆盖。总之,你不要思想开小差,一定要紧紧跟着她的语言前进,否则,你会不知道她究竟要表达什么,或者说她到底表达了什么。因为她的思维这时候是放射的,跳跃的,是色彩斑瓓的,是参差错落的,那简直就是一幅抽象的西洋画,你不紧盯着看,决看不出门道。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

   这是往芩给自己博客写的导语。从这些文字看,我又发现了她生存哲学:坦然接受,不作强求,在孤独中保持诗意、智慧的状态。这是一种良好的生活心态,执而不偏,忍而不废,如一棵春天的小草,即使只给半寸泥土,也定然释放无限春意。

   不知为什么,往芩最近几个月写得少了,她的长篇小说《落羽》还在半途,她的系列散文也刚刚拉开帷幕。这些作品,都是值得读者的目光期待的。因此,我一直在期待着。期待她世俗中的纯美舞蹈,期待她纯美中的——

   一意孤行!

   2006-11-8

标签: 秋天的句子短句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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