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开的季节》第7章

哈哈库 66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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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北师范大学春季招聘会召开了。彩虹一样高悬在头上的冲气拱门上赫然写着:2010年华北省师范专场就业洽谈会暨华北师范大学春季招聘会。

  家兴在教室里上了一会儿自习,忍不住到足球场看了看。塑胶运动场上搭起了一个挨一个的遮阳帐篷,黑压压多如蚂蚁似的人,个个正装素颜,像赶集似地转来转去。他遇见了寝室里的几个人,又瞎逛了几圈,风很大,然后就回了宿舍。众人一进门就拍打着浑身,“呸呸”个不停。

  “他奶奶的,什么狗日的天天气,飞沙走石啊!咱学校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爷?年前搞冬季招聘会赶上了下雪,过了年搞春季招聘会又遇见了沙尘暴。这都是赶的什么事啊?”崔玮骂道。

  朱佑才低下头抚着他的头发痛惜道:“可怜我的发型啊。整了一早上到那没半个小时就乱了不说,还全落上了泥。”

  说起这个期待已久的招聘会,众人都唉声叹气,骂骂咧咧。张耒叹道:“唉!虚空,一切都是虚空。还是看比赛吧。”他和张朝打开郑韬的电脑,忘记了一切。

  崔玮把一摞证书和简历往床上随手一扔,懒散地找个凳子坐下来,然后又朝电脑前挪了挪,嘴里嘟囔着:“唉!那就索性NBA吧。什么垃圾招聘会,净让人失望。”

  家兴听了觉得好笑,说:“玮哥你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不好好地准备复试去招聘会上瞎凑啥热闹啊。”崔玮道:“这叫多手准备你懂吗兄弟?多一份努力就多一份选择。找工作也是一种经验,可以长本事增见识。”

  家兴听了甚为佩服,情不自已地感叹:“玮哥真是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多,永远都是站在众人的高处,走在别人的前面,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兄弟真是佩服得死去活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能将‘责任’、‘远见’、‘大局观’统一兼备得这样好的人。”

  众人听了嬉笑不已,崔玮苦笑道:“我的兄弟唉,你真不愧是搞文学的研究生。没事就少损点我吧,在这光图嘴上快乐是没用的,快睁眼看看咱们的现实吧,工作难找,房子难买,老婆难娶,孩子难生,父母难养啊……”

  朱佑才道:“玮哥你这样浑身都是本事的人还在这发愁哩,你叫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你看看你光证书一大堆,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员,优秀学生干部,三好学生,运动会一等奖,演讲比赛优秀奖……啥都有,都快成批发证书的了。我们几个同样也是混了四年,可啥球也没混着。”家兴附和道:“是啊玮哥,我不去招聘会上去就是因为没啥荣誉光环,实在写不出简历来。”

  郑韬对家兴说:“你将来都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了,还愁什么呀?”郑韬哪里会能体会家兴他们几个内心的苦闷?

  张耒大喝一声,响彻全室:“愁个熊唉?大不了回家种地。及时行乐吧,在学校再看最后一年季后赛。”

  招聘会的烟云渐渐远去了。家兴他们班两个宿舍男生都没有见谁签了工作。刘健后来迁居到的寝室里,七个广电专业的男生也都没听说谁签了工作。大家见彼此都处境相似,便渐渐也就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地继续看比赛、打球了。果然是正如古话所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要穷都穷可以,你富我穷便不行了。不过让家兴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国家每年GDP成两位数的增长,怎么他们的就业却一届比一届难呢?

  后来汪文军、赵华中等人又去省城华北大学的招聘会逛了逛,仍然是失望而归,便老老实实地在学校准备公务员考试,写毕业论文,再也不去想什么招聘会的事。

  恍惚间又是一周,已是人间四月天了。郑韬遵照原来的承诺,要请众人吃饭,庆祝他与薛依依的幸福结合。郑韬一高兴,便让崔玮带上了齐芬,让汪文军带上了小可,中午的时候11个人浩浩荡荡坐公交去了市里的一家自助火锅店。

  轻松悠扬的流行音乐声响着,众人围着黑色的长桌子站立着欲举杯共饮。崔玮命令似地说:“韬哥,讲两句!

  郑韬嘿嘿直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兄弟们赏光!谢谢!”众人都呵呵陪笑,正欲齐饮,朱佑才又说:“别慌!让嫂子也讲两句呗!古人曰‘夫唱妇随’嘛!”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耒也说:“是啊,让嫂子也讲两句开场白,俗话说‘饮酒必有辞’嘛。”

  只见薛依依穿一件土黄色韩版腰带修身大衣,淡褐色偏分蓬松微卷长发下,包藏着一张粉白色的瓜子小脸,轻盈曼妙的身姿依偎在郑韬的身边,笑得十分灿烂。在众人的催逼下,她并没有羞得满脸通红,而是笑得十分灿烂。家兴在心里暗自惊叹:“果然是和郑韬门当户对,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出身见过市面的女孩。”

  她纤纤玉手攥住酒杯笑着说:“没想到你们寝室还这么多规矩啊!其实我也没什么要说的,祝愿大家要去复试的复试顺利,找工作的早日找到好的工作,单身的快快遇见自己的那一半,有爱情的爱情美满。最后希望大家今天手下留情,少灌一点我们家韬韬。”

  众人没想到薛依依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不卑不亢、面面俱到,而且心里还始终念着郑韬。顿时无不鼓掌叫好,称赞她口齿伶俐、温柔体贴,对郑韬找到这样一个好的女朋友感到羡慕嫉妒。郑韬也听得幸福地陶醉了。家兴又在心里暗自佩服:“真是一个奇女子啊!说不定有薛宝钗的心智。”

  酒过三巡,众人边吃边聊,说起前几日的招聘会,齐芬说她们专业的男生有一些已经签了工作,大多都是县级中学,女生就比较惨,基本没有几个签的。从小可的叙述中,家兴也得知他们对外汉语专业女生也和汉语言女生的情况相似,没有听说谁签了正式工作。女生考研报的学校大多都是名校,所以许多人也都挂了。现如今,如果是汉语言专业,而且简历上又写着性别“男”的,再有些本事的人勉强还可以找到中学教书匠的活。至于对外汉语专业的或者性别是“女”的那就成了找不着婆家的老处女了。看一看上次招聘会上来的那些单位就足够让人心寒的:私立培训机构,辅导班。短短两三年的功夫,那些曾经许多人看不上眼的县级中学就已经经历了由“不敢”来华北师大,到“不屑于”来,最后到现如今基本不来的沧海桑田变化。“世事变幻,盛衰无常”,大概也就是如此。

  三个女生中,小可一直沉默寡语,坐在文军的旁边像个安静的小绵羊,瞪着一双不大的眼镜看着众人说话,时而抿嘴而笑,或者默默地低下头吃文军给她夹的饭菜。虽然薛依依似乎口才很好,而且也很擅于沟通,可是她仿佛觉察到了今天是和众人的第一次相聚,自然必须像新媳妇一样保持矜持,所以也不怎么表现。只有齐芬放开了吃喝说笑,她已经不知道陪着崔玮参加了多少次325的聚会了。她神秘兮兮地问朱佑才:“你的美女老婆现在在哪呢?还在南方工作吗?你毕业了是不是准备找她去呀?”

  朱佑才笑着答道:“嫂子过奖了,那婆娘在嫂子面前哪里能称得上美女?简直十足就是一个黄脸婆。我才不去南方找她呢!她一高中生在那做采购,工资加上红包一个月挣三四千,我一个本科生刚过去也顶多拿个一两千,那样她工资比我多那么多叫我老脸往哪里搁?我得想个办法把她工资降下来。”

  齐芬听得既满足高兴又觉得好笑,众人也都随之大笑。她继续接着又好奇地问朱佑才:“那你准备怎么办呢?怎么把她的工资降下来?”

  朱佑才既自信又果断地回答道:“让她涨工资不容易,让她降工资还不容易吗?我抱定了在家考特岗的决心,到时候考上了让她回家来不就妥了?孩子一生,看她还怎么出去。”众人一听嘻笑不已,朱佑才真是他们寝室里的一个活宝,最擅长在日常生活、酒桌上讲笑话,活跃气氛的艰巨任务全靠着他。

  崔玮泼他的冷水:“你就一定有信心能考上?万一国家今年取消了特岗考试我看你怎么办?朱佑才胸有成竹地说:“我坚信党和政府不会抛弃我们这些听话的儿女不管的,我相信党,相信政府,一定会帮助大家解决就业问题,为大家找到理想工作的。前两年都一直有公务员、选调生、村官、招警、招教、特岗等五花八门的考试,今年肯定也会有的。”

  崔玮继续打击他,他敲着桌子,一板一眼地说:“现在这社会,集体想集体的,个人想个人的。个人不容易,集体也有集体的难处。你也别对集体抱有什么幻想,自己的前途自己得去努力争取,不要老是等着党和政府施舍给你。现在是市场经济,都是各人顾各人。所谓市场经济就是自由竞争,自生自灭。过去计划经济虽然穷,但是集体还是想着个人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分了大锅饭,等于集体对个人宣布:孩儿啊!爹娘只能养活你到这一步了,以后的日子你们得自己养活自己了,分了家产咱们就是两家人,要各人过各人的,不能再一个锅里涮勺子,有什么困难,自己想办法吧。”

  崔玮的一席话引起热烈的讨论,张耒、家兴都说他分析得很对,而且形象易懂,一针见血。郑韬举起杯子打断众人的议论争辩声:“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莫谈国事。兄弟们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喝凉水。我打一圈,玮哥,先从你开始。”

  崔玮赶忙起身举起杯子迎上去:“韬哥,祝愿你跟依依弟妹幸福甜蜜,白头到老。”他举着杯子不断降低自己的杯口去碰郑韬的杯底,郑韬排行没有他大,自然不能去拿杯底去碰崔玮的杯口。于是他也随着崔玮不断降低自己的杯子。崔玮执意要要降低自己,把自己的杯子越放越低,二人就这样比着往下降。朱佑才看不过去了:“你俩干脆趴在地上喝得了!”众人哈哈大笑。于是他俩平着碰杯后一起干了。

  崔玮喝完酒拍一拍朱佑才的肩膀和他一起出去了,众人只以为是去了洗手间。然后便不管他们接着吃喝说笑。郑韬一口气又从赵华中、张朝、汪文军喝到了家兴:“家兴,来吧,该你了。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家兴毕恭毕敬地举起杯子,说:“谢谢韬哥,愿你跟嫂子比翼双飞、心有灵犀,也祝你复试顺利。”

  郑韬和家兴刚喝完坐下,大厅里的音乐突然停止了,换成了广播:“郑韬先生您好,您的朋友特别为您和您的女朋友薛依依点播了一首《命中注定》,祝愿你们爱情美满、学业有成。现在庾澄庆的《命中注定》送给你们……”

  掌声伴随着音乐而起。薛依依幸福陶醉地倒在了郑韬的肩上,郑韬一个手抱着她,借着酒劲豪迈地招呼众人随意地喝。

  不一会儿崔玮和朱佑才一块带着微笑回来了。

  郑韬喝了一圈,崔玮又逼着郑韬和薛依依二人喝交杯酒。郑韬亲昵地望着薛依依用目光向她征求意见,薛依依扭扭捏捏笑说:“我不会呀!请崔大哥和大嫂示范一下好吗?”一下子反客为主,变被动为主动,将崔玮将了一军。

  众人一起起哄叫好,过去聚餐崔玮和齐芬被众人开涮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二人都是显得极镇定。齐芬笑着一阵猛捶崔玮的肩,怨他逞强出风头,这下好了,自讨苦吃。家兴劝说:“玮哥,嫂子,快喝吧。按照我们那村里的习俗,新郎新娘结婚磕头时也是必须由大哥大嫂领拜的。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众人齐声附和,都逼着他两口先喝交杯酒。

  崔玮拍案而起,笑着大声叫道:“喝!亲爱的!都老夫老妻了还害啥羞?”齐芬和崔玮手臂交叉相对一饮而尽。众人齐喝彩。

  朱佑才对薛依依说:“嫂子这次该喝了吧。”没想到薛依依却耍赖撒娇:“为什么要喝啊?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这一次把众人都难住了。郑韬抓住她的手,用温柔带笑的目光暗示她别扫了大家的兴。她只是装傻任性地笑,似乎非要为难朱佑才等人。

  朱佑才一拍桌子说:“好!嫂子你要理由是不?我们说一个你喝一个不?”薛依依撒娇道:“那不行。不过你们说吧,我听得高兴了一定喝。”

  朱佑才又敲桌子说:“一言为定!兄弟们说理由。一人一句,要押韵的。我先来。”

  他眼珠子转了两圈说:“喝了这杯酒,儿女都会有。”众人嘻笑。

  崔玮说:“喝了这杯酒,车房都不愁。”众人叫好。

  张耒说:“喝了这杯酒,上帝定保佑。”大家都说妙。

  张朝说:“喝了这杯酒,永远跟党走。”所有人都大笑。

  赵华中嗯嗯想了一会说:“喝了这杯酒,美丽又长寿。”每个人也都夸赞这句不错。

  汪文军说:“喝了这杯酒,前途必无忧。”

  轮到家兴了,众人都瞪着眼等待看他能造出多么工整高雅的对偶句来,没想到他却笑着说:“喝了这杯酒,来世还做小两口。”众人早已经笑倒一片,一个劲儿底鼓掌叫好。他们没想到家兴这个“浪漫主义诗人”还能造出这么通俗的大白话来。好!有前途!能俗能雅才是好诗人。众人都夸道。

  朱佑才问笑弯了腰伏在桌子上的薛依依:“嫂子满意不?”薛依依捋了一下垂到眼睫上的秀发,笑道:“嗯!满意满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和郑韬终于完成了交杯酒的仪式。众人鼓掌欢迎,宴会达到了高潮,随后每个人轮流又主动向薛依依敬酒,各道祝福。11人酒足饭饱之后坐公交车回到了学校。

  这次宴会对家兴刺激很大。他羡慕郑韬与薛依依的结合,也向往汪文军与小可以及崔玮和齐芬的幸福。为什么爱情对于别人总是容易的,而对于他却是如此艰难呢?郑韬和汪文军都是四年各找了两个女朋友,不喜欢就分开,喜欢就在一起,那是一种怎样随意简易的事情啊!

  “唉!爱情啊,你为何偏对我独迢遥呢?”

  他一想起自己活到二十多岁了,大学四年马上就结束了,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就忍不住捶胸顿足、懊恼痛苦不已。

  “是我没有爱情的资本和能力吗?不!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是独特的,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那么为何我总是没有爱的勇气和信心呢?张耒说的对,我马上就是上研究生的人了,我应该有自信的资本了。”

  “梁婉霞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然而他忽又想,越是在爱得强烈的时候,越是要克制自己,保持理性的头脑。那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有可能像《围城》里说的,“无非是生殖冲动而已”,而不是真正的爱。那种感觉离真正的爱尚有差距。

  真正的爱应该是时间越久,而爱的感觉越强烈,那是灵与肉的双重结合。它更多的应该是精神和心灵上的相互依赖与需要。

  20

  许多人都已经去复试了。梁婉霞她们三个已经相继离开了学校。崔玮、郑韬也都收到了复试通知。崔玮买了新衬衫,皮鞋,西服,还有满满一大箱子华北省特产,准备送给师兄和导师。唯独家兴迟迟没有收到复试通知。家兴急得心如火燎。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这都已经是基本确定了的准研究生万一突然宣布没了,那可让他怎么接受得了?崔玮让他给北亭大学打电话,连续打了一天都占线。第二天一大早家兴就起来,从8:00就开始不停打电话,终于打通了。那边告诉他他的报名信息表上的联系电话出了问题,明明填的好好的,结果那边却说只显示一个“0”。不过他已经在复试名单里了,准备好来复试吧。

  他这才如释重负,忍不住感叹:“这考研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老天爷啊,为什么我无论干什么都不能一帆风顺呢?难道我永远也改不了悲剧的命运?”

  梁婉霞发来短信了。

  她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到学校。家兴迫不及待想见到她,问一问她复试的一些情况。她答应他明天早上回到学校就去教室找他,给他面授一些复试的经验。兴奋的家兴又是一夜难眠。经验是次要的,毕竟他俩一个心理学,一个古代文学;一个华夏大学,一个北亭大学,复试经验根本不具有相通性。然而最宝贵的是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告诫自己,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珍惜。他甚至在脑海里设想出种种与她在一起的美好情景:彼此目光交错,相谈甚欢……

  第二日早晨的太阳升起,异常的灿烂温暖。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虽刚到四月初,然而一切都洋溢着让人痴迷的春天的气息。校园里空气清新凉爽,花草蠢蠢欲动,含苞待放,正如那按奈不住的人的内心。

  家兴站在田家炳6楼走廊的东头窗户旁,激动不已地盯着梁婉霞。

  “你什么回到学校的啊?”

  “我刚回来。到宿舍歇了一会,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来找你了。”

  她依然扎着乌黑的马尾小辫子,穿了一件红色毛呢小夹克,家兴望着她微笑的面孔不禁心驰神往,暗自沉醉。他在心里感叹:

  “那不是眼,

  那是深山里的清潭.

  那不是鼻,

  那是漓江边的丘山.

  那不是唇,

  那是逾百年的醇酒.

  那不是齿,

  那是极珍贵的玉璧.

  那不是发,

  那是埋葬我欢快的香冢.”

  她讲复试过程和经验的时候,家兴不住点头微笑,却最后什么也没记住。从9点到11点,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从他们身边楼梯口上上下下过去多人他不知道,只觉得膝盖有些酸痛了。再看一看她那仍然并拢着的玲珑双脚,宛如一对小鸽子似地依偎在一起,始终支撑着她亭亭玉立,对着他微笑。

  他突然有了巨大的罪恶感。

  “真是谢谢你。你坐了一夜的火车,肯定很疲惫,却让你在这里陪着我站了这么久。走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将功赎罪。”

  她笑了。

  “不用了。你太客气了。你帮我做调查问卷不知帮了多大的忙呢!我都没感谢你。”

  得知她还没有吃早饭,家兴更是加重了那份内心的罪感忏悔意识,非要请她吃饭将功补过。梁婉霞辞谢不掉,见他一片诚意,也就跟他去了破街的一家叫“校友”的饭馆。

  回来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街上热火朝天摩肩接踵,卖煮玉米、煎饼、羊肉串、臭豆腐的小车堵满了街口。走在拥挤的巷子里,家兴脑海里闪现了考英语那天晚上他俩在一起散步的情景。

  “你的折磨彻底结束了。真羡慕你。”穿过马路,走进家属院那红色的小门,家兴说。

  “不用羡慕我,你也快解放了呀!”她挎着包轻轻地跟在他的身旁,路边的银杏刚刚长出点点青色的嫩叶。

  “以后恐怕咱们见面就不容易了。”家兴边走边叹息。

  “不会呀!毕业还有两个月呢,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等你也复试完了,我们就剩下论文答辩,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好好地玩了。”

  家兴淡淡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咱们都不去612上自习了,见面就难了。”

  她也轻轻地笑了。笑声就像这四月的春风,惬意中微带着淡淡的感伤,仿佛有无限的心事。她说:“见面不一定非要去612啊,没事也可以打电话找我们四个一起玩。”

  他们约定好毕业前一起吃个散伙饭。

  复试要出发了。家兴心里像是赴京赶考一样紧张兴奋。听说那里天气已经很热,他便翻箱倒柜地寻找自己夏天的衣服,倒腾半天,心灰意懒地瘫坐在床上,也没找到合适的衣服。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连一个像样体面的T恤衫都没有。

  张朝看见他摊了一床的衣服,冷笑道:“家兴你看这些衣服真那个。”

  家兴不解地问他到底哪个。

  张朝笑着说:“说得好听一点叫朴素,说得通俗点叫老土、寒碜。你说你研究生复试这么重要的事情,人生能有几回?要是到时候因为形象出了什么问题你亏不亏啊?”

  家兴一听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虽然北亭大学基本不刷人,可是为了争取能被一个好一点的导师看中,他还是有必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可是他又陷入了苦恼:“我不像韬哥那样浑身都是名牌,又没玮哥有钱,从头到脚都重新打扮一遍,这可怎么办呢?”

  张耒说:“我的衣服你穿不穿?”家兴拒绝道:“不行,你的衣服我穿上肯定大。”张耒又说:“找老八,他的衣服或许你能穿。”朱佑才正半躺在床头看英文电影。家兴打断他,他摘下耳机问什么事。家兴说了,他说你等一下,便一头钻进自己的柜子里去了。

  他为家兴把自己所有的夏季衣服全搬出来了,让家兴自己去挑。家兴选了一件白底灰色细条纹的真维斯带领T恤,试了试正合身,对朱佑才感谢不尽。

  朱佑才哈哈笑道:“这件衣服可是我的幸运吉祥物啊,希望它也能给你带来好运。去年夏天我和我老婆见第一次见面就是穿的这件T恤,结果他对我就一见钟情了。说我穿上了这件衣服仿佛是从古代走出来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书生。”家兴、张耒、张朝都笑倒了。

  家兴叹道:“看来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发动的那一声鸣叫,引起了他对南方世界的无限好奇和向往。此刻他的心情犹如是坐上花轿的新娘,紧张激动。他坐在车上兴奋地看着满车厢无数陌生面孔,还有像记忆一样转瞬即逝的窗外景物,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来了。

  “是她!竟然是她!她还想着我是今天下午的火车!她还想着我啊!”

  “上车了吗?”

  “嗯。车刚出发。谢谢你竟然还想着我火车的时间。”

  “呵呵。不用客气。车上人多不?”

  “还行。没有想象的多。”

  “路途遥远,车上无聊了也可以给我发短信呃。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点哦。祝你一路顺风,一切顺利。呵呵……”

  她及时的问候与祝福,她细致入微的关心,让家兴宛如感受到了母爱般伟大而温暖的力量。那种被想起与被念记,那种被关心与被包容,纵然是钢筋铁骨的汉子恐怕也抵挡不住地心动。男人不怕如火一样的摧残,却耐不住似水般的柔情。

  家兴禁不住幸福地沉醉其中,忘记了漫漫路途的疲惫,忘记了对复试的恐慌。他对梁婉霞的爱慕之情又进了一层。孤独自闭的人比寂寞空虚的人更需要温暖细致的爱。

  五天后,家兴手提着黑色的行李包,风尘仆仆地从北亭大学归来。郑韬和崔玮在他之前早已经结束回校了。

  他温柔地推开寝室门,没有像崔玮和郑韬那样大喊一声“兄弟们我回来啦”,而是一句话不说地走进去,把行李放到了床上。

  众人见他回来都忍不住惊叫,问东问西。家兴显得十分疲惫厌倦,但是内心的巨大失落感仍然迫使他忍不住骂道:“什么破北亭大学呀!简直就是荒郊野地!那校门口的荒草比人还高嘞,校园空旷难看,稀拉拉几个人影,跟孤魂野鬼似地游荡。哪像咱们师大温馨亲切、诗情画意、热闹美丽?瞧咱们这春天,姹紫嫣红、蝴蝶翩翩、蜜蜂成群、鸟鸣莺啼,那边简直就是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蛮夷之地。餐厅里的饭菜没油没盐没佐料,真如鲁智深说的简直‘嘴里淡出鸟来’了,难吃不说,还死贵,一顿顶咱师大两顿钱。天气潮湿闷热气压又低,我去的时候洗了一双袜子,到回来的时候都四五天了还没干呢。怪不得韩愈、柳宗元、苏轼他们被扁到南方都是哭爹叫娘不愿意。唉!可惜现在马上就要毕业了,才觉得咱们母校师大是多么的美好啊!用电不要钱,用水不要钱,上网不要钱,饭菜可口便宜,种类繁多,校园优雅美丽……”

  崔玮仿佛找到了共鸣,也大骂他的学校,都是一些什么破学校啊,就那样都还能评上211!咱们省这么多好大学,高考录取分数那么高,个个学风浓厚,学生勤奋踏实,竟然只有一个华北大学是211,真是太不公平了!教育部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真他妈的……他又羡慕起郑韬来,说他选华北大学是明智的,离家近而且学校的性价比也高。郑韬得意地笑了。

  汪文军听了家兴那么多对北亭大学的抱怨,也听了他对那个梦寐已久的城市的失望描述,笑道:“前年暑假咱俩去首都当了一个多月的保安,你见了首都也说不好不喜欢,现在又说那儿不好,到底哪里才能让你喜欢满意呢?再怎么说那儿也是我国的一线城市,是国际性大都市啊!”

  这个问题家兴心里也不甚了然。他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理想的归宿。似乎包括家庭在内的一切他目前所到过的地方,都不能令他满意。他渴望有个地方,能让他的灵魂靠岸,并且像港湾一样将他漂泊无依的心抱紧,给他以安慰。在那里他实现他的理想和人生价值,不再庸庸碌碌地活在自卑和苦闷的压抑之中。在那里有一个懂他、支持他、爱他的人陪他直到生命的尽头,那么他的人生也就圆满完美了。

  只可惜,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人嘛……

  “唉!我是愿意和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我喜欢她的一切,她的容貌和心灵,她的过去和将来。只是不知道究竟她心里是怎样想的。我在她心目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呢?”他只是猜,胡乱的想,而始终没有结果。他没有勇气去问,去向她坦白。

  正是歌里唱的好啊:“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不明白。”哲人早就告诉我们,“不要去猜女人的心思,连上帝都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因为在口是心非方面,女人往往比男人做得更好。

  在日记里,他记下对她的思念,说出他压抑已久的想亲口告诉她的心里话:“梁婉霞,你是我的阿波罗!你是我的阿佛洛狄忒!你是我一生的坚定信仰!”

  如果说之前他拼命克制自己的那份火热迷乱的心是为了集中精力复习考研,如今考研几经结束,而且自己已是准研究生了,那么为何还要始终压制着自己让自己痛苦呢?不去行动便永远没有希望,或许她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他在脑海里将以往所有有关她的画面挑拣出来仔细审视思索:“她总是在我面前现出那美丽、自然、亲切的微笑,她欣赏我的才华,她对我坦率信任,时而给我一些关心和热情。陈萍、周婷有时还开我俩的玩笑,这一切的一切说明了什么呢?”

  从北亭大学回来一个多星期了,始终没有见梁婉霞。家兴总是渴望能在餐厅吃饭时遇见她,渴望在超市买东西碰见她,在去图书馆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遇见她,然而无论在哪里都见不着,她仿佛是在故意躲着他一样。

  有一次在校园里看到一个背影极其像她的女生和一个陌生男生挽手走在一起,他的心都要碎了,疯狂地追过去,发现认错了人,深深地舒一口气。假如那一切是真的该如何是好呢?那太可怕了!简直是逼他去死。他忽然发现,他绝对不能接受别的男人靠近她,牵她的手,拥抱她,哪怕和她面对面地笑着说话也不行,绝对不行!那样简直是拿刀一点点割他的心。他不怕得不到她的爱,只怕别人伤害她、占有她。

  他意识到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她究竟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心上人?”不搞清楚这一点,一切问题都将一筹莫展。

  阴云郁郁,覆压着校园的天空。微风夹着细雨悄然而来。远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春雷,将沉迷在单恋之中的家兴震惊了。

  家里出事了。

  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家兴噙着泪听母亲呜咽道:“你爸爸盖屋子时从架子上摔下来了,把腿摔住啦……”

  父亲究竟摔成了什么样子?他在学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想起上初一时,他的二舅盖房子时被倒塌的墙永远地埋在了废墟下面,再也没有爬起来。自那以后,他从未间断过对同样是农闲之余靠盖房挣钱的父亲担心。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的大学就是他父亲用磨出血的那双老茧手,一砖一砖垒出来的。

  “我必须立刻回家!”

  寝室里的人一听都惊呆住了。看着家兴急切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个个都忍不住担忧地询问父亲的伤情。家兴也答不出来,他还没有见怎么可能知道伤得怎样?单从母亲的哭声里可以肯定,一定伤得不轻。

  21

  家兴如今已是欲哭无泪。“为何命运对自己总是如此残忍不公?我何时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与快乐?”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天问地问自己。当初考上研究生他就怀疑,上天不会轻易地就把幸福给自己的,而是先把他捧到幸福的巅峰,然后再把他重重地跌下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父亲倒下了。整个家庭的屋脊塌下来。回到学校他心如死灰,连续几夜难以合眼,不思饭食。父亲躺在床上呻吟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忍着两腿的疼痛,安慰家兴:“回到学校安心写论文,不要为钱担心,家里会想尽一切办法凑够贷款的。”

  父爱让家兴感到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他忍着不哭,然而泪水早己经模糊了眼镜。父亲恐怕再也不能为这个家顶天立地了,他老了,他累了,他早该歇歇了。家兴只痛恨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刹那,他不能去搀扶父亲一把,去接替他肩上的重担。

  “方家兴你是个不孝子!”他狠狠地咒骂自己。

  寝室里的人见他萎靡颓废,多日几乎不吃不睡,似乎更加消瘦下去了。无不为他担忧。

  最后还是郑韬的安慰给了他希望。

  “家兴,我上学期的奖学金一直放着不曾动过,反正我也用不着,你先拿去把你的助学贷款交了吧。也不用急着还我,我平时零花也不差那么点钱。等你研究生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什么时候买车买房了再给我就行了。”

  家兴鼻子一酸,紧紧握住郑韬的手,禁不住潸然泪下。刘健在省城工作,也听说了家兴家里的困难,打来电话让他放心,他有两千时刻为他准备着。兄弟们的情谊,让家兴感到巨大的温暖,同时又感到非常惭愧。四年了自己没有为众兄弟帮过什么忙,然而现在却需无功受禄接受他人的相助,心中那股感动与伤痛真压得他难受,忍不住想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朝世界大喊几声。

  在郑韬和刘健的资助下,家兴终于还完了四年的助学贷款,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春意阑珊,阳光明净而温柔地透过白杨今年长出的新叶,像月光一样散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漫步在通往学府餐厅和水房的那条东西路上,家兴看见杨花漫天飘舞,如梦似幻,忍不住叹息落泪,在心中默默吟道:

  “绕枝坠失魄,随风飘断魂。

  默默去无语,倦倦升又沉。

  杏眼着失意,粉面带拭痕。

  几经踏复扫,薄命安置存?”

  吃过午饭从学府餐厅回来,家兴正独自边走边感慨人生飘零似梦,走到东二楼西北角的,正遇见同样也是一个人的梁婉霞。她低着头向北,家兴向西,相会在十字路口。

  “吃饭了没有?”

  “没呢。”

  “你这是去哪里呀?”

  “写论文写得心烦,出来透透气再去吃午饭。”

  她勉强的微笑让家兴看得有些放不下心。他壮着胆试着提出陪她转一转,她竟然答应了。

  “好呀,只是怕耽误你时间。”

  他们走过中三楼,又绕过中四楼转弯继续向西。在西六楼的后面走过,最后走到西四楼西侧那片浓密的白杨树林里。短短的时间里,他们从复试聊到现在。

  “你还记得在田家炳612坐在我后面的那个男生吗?”她倚着一株光滑修直的白杨树,心事重重地笑问家兴。

  “是不是那个瘦瘦的、黑黑的、戴眼镜的男生?”家兴十分惊奇,她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她微笑地点点头,仿佛像是一个黄花闺女,突然在人群中人被提及她未过门的男人一样,脸上带着无比的幸福而又不胜娇羞。中午绚烂细腻的阳光穿过青嫩的白杨枝叶,遗落在她的肩上和发梢上,皎洁柔和。

  家兴立刻记起来。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是在暗中默默地“偷窥”她。有一次他见梁婉霞和后面一个男生说起话来,那个男生竟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把婉霞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家兴在一旁伤透了心,羡慕、嫉妒、恨,一起在心中涌起。他猜了半天也没有猜出她与她到底是陌生人关系还是恋人关系。后来再没见他们说过话,自己又和她认识了,也就渐渐把他忘记了。

  “对他印象不深。他似乎很低调,我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他考上了没有。”家兴口吻轻松,像说起一个陌生的老朋友。

  “他也考上了。江北工业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她微笑道,仿佛也在为他感到高兴和骄傲。

  “哈哈,不错嘛,没想到咱们612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升学率这么高啊!”

  她忍不住也咯咯地笑起来,乖巧玲珑的身子倚在杨树上微微晃动。笑了两声便突然又止住了。

  家兴瞥到她,明亮清澈的眼神时而无助地飘向一旁,时而垂下楚楚动人的眼睫低头默想,仿佛心中藏着难以对家兴启齿的无限心事。

  “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家兴心里已经开始忍不住不安了起来。

  “没事。”她欲言又止,低头长长舒一口气,装作轻松微笑的样子。

  家兴心里更是满腹狐疑,焦虑不安。自己喜欢的女生突然说出另一个男生的名字,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抓狂的事情吗?

  “说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他忍着内心巨大的激荡,笑着说。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家兴最不希望听到的话。

  “他最近在追我……”

  家兴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是耳边响了一颗炸弹,把他的心顷刻间炸得粉碎。敌人的气息!他闻到了强大的敌人的气息!但他并没有立刻迸发出雄性的攻击性、排他性,在心里愤怒或者仇恨,而是像背后突然挨了一刀子,他只想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暗自舔舐自己的伤口,一个人品尝撕心裂肺的心痛之感。

  目送着梁婉霞去了餐厅。家兴浑身颤抖,自己像是见了火的蜡人一样两腿发软,站立不住。上楼的时候几乎要一头栽在楼梯上。

  别人都在午休,只有他躺在床上痛苦地抱着头。拿起手机想给她发条短信,却又怕打扰她休息。自己暗恋了她这么久,始终不敢开口提一个字,却没想到半路上突然杀出来一个刘钊,他仿佛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除了心酸心痛,再也没有任何的直觉。只想揪着胸口放声大哭,痛快地让泪涌出来。但是他却哭不出来,因为在苦的后面还有眼泪化不开的痛。那是一种真正心痛的感觉,和头痛、腰痛、手脚痛完全不同的痛。脑主智,心主情。

  下午众人都睡醒了,张耒、崔玮等人叫家兴去打球,却见他侧身面对着墙壁紧抱着头。

  “别睡了‘南方人’,赶紧换衣服走吧。”崔玮一把把家兴拽起来说。

  “我没心情,不想去,心里难受,你们去吧。”家兴抱膝坐在床上,一脸愁苦哀伤的神情。

  “咋了家兴?前几天还了贷款好不容易见到了你的笑脸,怎么今儿个突然又哭丧起脸来了?又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失恋了吧?”张耒好奇地问。

  家兴不正面回答他,长叹一声,又倒在了床上,用胳膊盖住了脸。

  众人见状都已明白。郑韬紧接着追问:“不会吧,谁呀?哪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让家兴动心?

  张耒说:“还用问?肯定是那个‘暖手门’的女主角呗!”众人似乎恍然大悟,相互议论起来。

  “有啥呀?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女人和篮球一个熊样,打破了一个再换一个呗!”张耒高声嚷道。众人都呵呵大笑起来。

  家兴独自忍着内心的酸楚疼痛,也不去理会他们说些什么。崔玮捶向张耒一拳说:“赶紧滚你的吧,别在这伤家兴的心了。”

  汪文军、崔玮、张耒等人抱着篮球出去了,张耒正要出门突然扭过头向家兴说:“等我回来,晚上去喝酒。”

  在床上歪了一下午,家兴在心里一直在呼唤:“婉霞呀!你知道不知道我也是喜欢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地在乎你?我为你写诗你知道么?我见你第一眼怦然心动、浑身颤栗,忘记了怎么呼吸,忘记了怎么走路。这些你可曾知道?”

  听到还有一个刘钊在喜欢她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是多么需要她。他的生命不能离开她,他的未来人生不能没有她的存在。可是现在他自我感觉分明已经失恋了,一切都完了,再也没有希望了。他已经尝到了失去她的苦痛。

  傍晚时,张耒、崔玮、家兴三人一起去学府餐厅。家兴坐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等待着张耒崔玮二人买酒买菜。

  张耒端来两大杯冰凉金黄的扎啤放在家兴面前。家兴抓起就仰头痛饮起来。张耒劝他:“乖乖!你慢点!菜还没上来哩急个屁呀?放心,今晚管你喝个够!”家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低着头一声不吭,两眼透着伤痛和迷茫。

  崔玮一会儿端着一盘苦瓜炒鸡蛋和一盘蒜苔炒肉走过来坐下:“兄弟,咋回事?说来听听,叫哥几个给你出出主意。”

  家兴把中午的事情如实给崔玮和张耒说了一遍。每说一个字他的伤痛就仿佛加深一点。

  张耒听了哈哈大笑:“追她的人多才说明她的魅力呢,也说明了你的眼光不错嘛。瓜总是让着没人吃,争着吃才甜嘞。”

   “对!兄弟不要灰心,你还没有失恋,你都没有向她表白过,她也没有拒绝你,怎么能叫失恋呢?况且别人能追她你凭什么就不能追再追呢?爱情是自私的,谁抢到了是谁的。不要悲伤,不要害怕,找机会向她表白,让她知道你的存在,让她看到你的真心!”

  “表白?我长得不帅,家里又穷,她能接受我吗?”家兴害怕了。他怀疑自己,不相信自己。

  “这就需要你先搞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不是认识她们寝室里的人吗?让她们帮帮忙,试探一下她对你的印象如何。还有搞清楚她的性格,这一点非常重要,只有充分了解了她,你才能确定她想要的是什么。”

  家兴喝完了一杯酒,张耒又去给他买了一杯,他已经喝得有些亢奋:“我觉得她就是我苦苦寻觅等待的最完美的那个人。她善良体贴,温柔热情,坦诚率真,勤奋上进,节俭朴素,喜欢文学,有内涵有理想,不庸俗。我活了二十三年仿佛就是为了等她。如果错过了她我真的害怕再也遇不见像她这样让我心动的女生了。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家兴激动地抚着额头落下了泪,声音颤栗,呼吸喘息。

  崔玮和张耒见状也都沉默无语。他们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对家兴说什么都没用。爱使人迷乱,使人狂颠,使人勇猛,使人颓废。爱使人无所不能,爱可以改变世界。

  见家兴情绪有所好转,崔玮说:“兄弟,既然你这么爱她就努力争取吧。就算结果是伤痛是泪水,也不要免得以后遗憾。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张耒也给他鼓励:“是呀!玮哥说得对,宁要伤痛,不要遗憾。人生能遇见一个让自己真正心动的人不容易。把你的诗给她看,你的诗写得那么美,她一定会感动的。”

  人悲伤时酒量会减小。张耒和崔玮才刚刚有一点轻飘,家兴就已经再也喝不进去了。不是已经烂醉,而是“酒逢心伤倍觉苦”。他心里是清醒的,异常地清醒。梁婉霞和刘钊的面容不停地在他脑海里闪现。张耒、崔玮给他说了许多的鼓励话,然而他还是害怕向她表白,他不知道怎么去让她明白他的心,他没有信心,没有勇气。在爱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侏儒,矮小而可怜。

  回到寝室里所有的人都鼓励他。“自卑的人永远不会得到真爱。”“自信的男人才最有魅力。”“追女孩子一定要脸皮厚。”郑韬、汪文军、崔玮、朱佑才四个有妇之夫告诉家兴。

  在众人的鼓舞之下,家兴终于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睡了没?”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他的短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他的心再一次碎了,乱了阵脚。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理我?”

  郑韬说:“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崔玮说:“不可能,现在才刚刚十一点多。可能没看到,给她打电话。”

  家兴忐忑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听到的确是“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原来如此,家兴忽而又紧张起来,“这么晚了谁会给她打电话呢?”五分钟后家兴又拨了一遍她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仍是忙音。十分钟过去了如此,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如此。众人都已经渐渐睡去,可家兴哪里能睡得着?“究竟是谁这么晚了还给她打了这么久的电话?是刘钊!肯定是刘钊!”想到这里他痛苦万分。双手颤抖地攥着手机,拼命不停地拨打她的号码。他一定要听到拨通后那令人兴奋的彩铃声。

  凌晨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在零点四十分的那一刻,家兴终于听到了她的手机那美丽悦耳令人兴奋的彩铃声。拨通后他欣喜若狂,像是触了电似地又立即挂断了。

  她回了短信:“刚才在接电话。你怎么还没有睡啊!有事?”

  “睡不着。刘钊给你打的?”家兴忍着熊熊妒火和苦痛简短直接地回道。

  “嗯。你怎么知道?”

  虽然早已经猜到是刘钊给她打的电话,但家兴的心仍然还是如突然受了一支冷箭。

  “看来你对他的印象不错啊。大半夜的和他聊了那么久。”

  家兴看到她说:“他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男生,踏实、稳重、可靠、心宽。但是我现在对他还没有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

  家兴无语了,“踏实?稳重?心宽?可靠?天哪!你才认识他几天,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可靠?”家兴在心里质问她,忍着没有打出这些话。

  “其实我之前是谈过恋爱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没听周婷他们说。不过也不奇怪,像你这么美丽可爱的女生肯定有很多帅哥追求的。”

  她对他说出了她鲜为人知的故事,令家兴惊诧不已。

  那是她的初恋。她是大一时做家教认识他的。他是她学生的表哥,比她大六岁,但是当时他却骗她说只比她大三岁。他长得不帅,却很有成熟男人的普遍魅力:稳重,幽默,细心,落落大方。他老家在太行山下的一个小山村子里,弟兄三个,很穷。后来他自己打工挣钱读了高中,又学了厨师,开了一家餐馆挣了点钱,在中州市买了一套房子。他表弟的学校就在他新买的房子的附近,理所当然寄宿在了他那里。

  那时候她给他表弟辅导的成绩很好,他总是以表示感谢的名义经常请她到他家吃饭。他每次都亲手给她做很多她从未见过的也从未听过的好吃的饭菜。她最喜欢吃他做的酸菜鱼。她总觉得神奇,怎么普普通通的酸菜和鱼到了他的手里就变成了美味珍馐?

  后来他就经常给她打电话。无时无刻,不分昼夜,从早到晚地打。问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玩,上什么课,看什么书。天要下雨了他会提醒她出门带伞,降温了他会提醒她注意添加衣服。无论什么节日,他总是第一个给她送上祝福。她的心渐渐向他越靠越近,慢慢离不开他了。大一下学期冬天她过生日,他亲手做了一个特别大的蛋糕送到她的寝室楼下向她表白,她心动了,答应了他。

  虽然同宿舍的周婷等人都说他长得抽像极了,提醒她不要轻易相信老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太赞成她和他在一起,为她感到可惜,好花插到了牛粪上。可是她被他那成熟稳重而又无微不至的父爱一般的爱所深深打动了。她们就那样热恋了两年多。热恋过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吵架,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们的价值观完全不同。他说的那些社会上的奇闻怪事、幽默段子、日常琐屑,她渐渐听腻了;她说的校园里的、书里的、课堂上的问题他也不懂。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她说她要考研,遭到了他的极力反对。他是已经奔三了的老男人了,实在等不及了,他希望她一毕业就嫁给他,用不着她去辛苦找工作,他宁愿养她一辈子。她不同意,她一定要考研。他们大吵了一架,关系渐渐疏远了一段时间,她有时候半个月都不见他一次,他也经常一个星期都不给她打一个电话。

  有一天周六,她在学校突然很想他,他们已经五天没有任何短信或电话的联系了。她不知道他这几天他究竟在忙什么。思念涌来她就忍不住立刻坐公交车去了他那里。开门她惊呆了,只见床上滚着两条剥得精光的身子,他和他饭店里的一个女服务员正像两条榕树根一样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他跪着向她道歉,说一时喝醉了酒。放假了又追到她家里求她原谅,一切都没有用。大三暑假的时候他们彻底分手了。她在家里整整哭了两个月。

  “其实他对我一直都挺好的,他也不容易,那么大的年龄了,我占有了他两年多的感情却最后让他空等了一场……”

  家兴万万没想到她单纯娴静的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么多曲折复杂的故事。家兴更没有想到,她的前男友那样欺骗她背叛她,她竟然还念念不忘他的好,设身处地地替他着想。这是一个多么重情重义、善良体贴的女生啊!家兴忽然心疼哀怜起她来,这么一个美丽的人儿,纯真的灵魂,竟然惨遭如此地蹂躏、欺骗!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保护她、呵护她的英雄主义冲动在家兴的心底强烈地涌起。

  家兴给她连续发了好几条温柔的安慰,她都没有回,沉默了四五分钟,家兴正等得焦急,以为又是刘钊在骚扰她,正想打电话给她,却突然看到了她的回信:“对不起,刚才有些激动,忍不住哭了一阵子。”

  家兴想象出她躺在静静的深夜里,泪水浸透了枕头,心酸伤痛地抽泣。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苦痛转而为她心痛起来。他忍不住与她同心跳共呼吸,他渴望能替她承担她所有的忧伤。那种冲动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像是受了某种强大魔咒的支配。

  “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爱没有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下一站你会找到真正的幸福的。你那么美丽可爱,那么优秀,不知多少男生暗恋你呢,只是他们并不都像刘钊一样敢大胆地地向你表白。刘钊似乎也不错,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经历了第一段感情,我不会再轻易地坠入爱河了。我只想找一个能真正懂我、理解我、和我情投意合的人。我不在乎他的家庭,不在乎他的学历,只要他真正爱我,能给我安全感以及幸福感,不再欺骗我。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感情上欺骗我。”

  夜已经很深,很静,静得只有心跳和手机键盘的声音。他们两个像知音一样聊了很多,无所不谈,不知不觉已经凌晨快三点了。梁婉霞的倾诉欲望似乎仍然很强,家兴也没有一丝困意。

  “时间不早了,你困不困呀?”家兴关心地问。

  “我不困,你呢?”

  能和她聊天是家兴最大的愿望,他只恨不得能和她彻夜长谈。

  “今天让你陪着我聊了这么久,害得你没睡成觉,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说哪里话,中午见到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晚上放心不下,所以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家兴拼命地克制自己内心火热的爱,装作冷静平和的语调。

  “谢谢你的关心。真是很感动。你听了我的故事,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嫌弃我的过去?”

  “怎么会呢?你在我心中永远像六月的合欢一样高不可攀,美而不俗。不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你为什么信任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些。可能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想让你了解我,觉得你人很好,对你倾诉让我觉得心里很舒服。”

  “谢谢你的信任。我没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好。”家兴听到他对自己如此信任,内心涌起一股感动和喜悦。他的希望又被引诱起来了。

  “是呀!我是一直把你当作一生的知心朋友来看待的。我认识的男生朋友不多,你是最好的一个。”

  一生的知心朋友?听到她只是把自己当作一生的异性朋友之一,家兴的心又从“狂欢”的状态跌回到了“失语”状态。刚刚建立起来的希望之火又被一盆水浇灭了。这句看似对他定位甚高的“标签”,不仅没有拉近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反而无形中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坚固高大的墙。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家兴说。

  “为什么呀!我觉得我们我们做朋友很合适呀!”她似乎被吓着了,立刻紧张起来。

  “能做你人生道路上一块小小的绿洲,当你走得疲惫时,可以让你歇歇脚就满足了。”

  “呵呵,吓我一跳。不愧是文学院的,说话真好听。好感动啊!”

  这一夜,家兴认识到了一个更真实更完整的梁婉霞。过去那个看似单纯开朗、温柔娴静,见人总是温柔地微笑的梁婉霞,原来如此复杂,背后藏着许多的故事。她的外表看起来是水一样平静,内心却像熊熊大火一样猛烈地在燃烧着。家兴发觉自己不仅没有被吓倒,而是更加地喜欢她,心疼她,爱怜她。他渴望走进她火热的心中,与她的灵魂合二为一,共同燃烧,迸发出耀眼的爱情火花。

  然而他分明感觉到,他要翻越的不仅仅是刘钊这一道墙,还有她心里那道神秘的墙——“一生的知心朋友”,究竟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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