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侨克里斯,真真实实的中国人。
爸爸姓侨,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现在看到那些说网上说中国人向外的评论,我都会想起我的爸爸。当然我不知道他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我的名字应该就是他们向外的表现。
小时候我就离开了中国,在法国长大。
还记得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生活在一个四合院里面,爸爸妈妈回家的次数不稳定,时断时续的。
离开时我十二岁,读小学五年级。
这次爸妈从遥远的法国回来说要带我一起坐飞机去法国。
没有坐过飞机的我,当时我满怀期待坐了我人生第一次飞机。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哭了。
中国飞法国大概需要十个小时,而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似乎过去了三天三夜。
我在飞机上几乎没有停止哭泣,我开始渐渐忘记了当时爸妈和我说了到底多少借口。把我哄好,不让我再哭。循环往复,直到飞机降落法国。
到了法国爸妈的家。
开始这里是租的,后来被爸妈买了下来。
第一天睡在爸妈的家,我的小卧室里妈妈和我说回不去了。
我记得我当时疑惑的问什么东西回不去了。
妈妈说以前的家回不去了。
之前上学的那个学校回不去了。
四合院的朋友们我也回不去了。
我没有再哭,因为在飞机上我已经哭干了。
这飞机的终点在法国,之后就真的像妈妈说的一样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新的学校都是肤色各异的同学,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肤色一样奇怪。
奇怪的发音和奇怪的课程,加上满身手毛的老师们。
这就是我之后经历的一切。
稍微长大了一点,那年我十六。
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会来到法国。
爸爸的公司上市之后将分部开到了法国。
需要自己人驻扎管理所以发现了我的爸爸。
公司开出了爸爸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
爸爸先是带着妈妈在法国干了三年。
爸爸是管理层,本来在家里照顾我的妈妈因为年轻的时候学过一点会计也被公司聘用了,因此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爷爷奶奶照顾我了。
三年后的一天,那年奶奶查出了胃癌晚期。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打了国际长途,告诉了远在法国的爸爸妈妈这个噩耗。爷爷又要在医院里照顾奶奶,根本没办法顾忌还在上小学的我。
而这一切,都是瞒着上小学的我发生的。
爸妈着急地飞回了中国接我去了法国,半年之后奶奶胃癌发作去世了。奶奶去世之后的一年,失魂落魄的爷爷也去世了。
这些爸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丧事的安排也是他们张罗着中国的亲戚办的,他们这三年除了寄钱,很少回来过,回来也只是短暂地陪同爷爷奶奶,而我仅仅会因他们回来而觉得开心的时候就是妈妈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我最喜欢的粤菜食物。
那么这些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一通国际长途告诉我的。
那年我十六岁,打电话的人说是我的阿姨。
以上这些话,都是阿姨一句一句和我说明的。
阿姨说打电话过来,原本是找我爸妈的。
要说明遗产的问题,爷爷奶奶房子不能卖掉的事情。
结尾时阿姨说我还小不懂事,父母这是不孝。
我不记得当时我说了些什么,大概说的都是我想回家。
阿姨说奶奶和爷爷的四合院她觉得是不能卖的,并且让我长大后再来找她给她打电话。到时候想回来会帮我想办法,记住必须要成年。并且表示不管我日后在哪,爷爷奶奶的四合院都是属于我的。
我记下了阿姨的电话,深深记在了脑海里。
从那一刻开始,我一直觉得我是被骗到的法国,骗到这个我不喜欢的,周围事物也不容纳我的地方。
那年十六,最叛逆的时候。
我从家里翻出来三十七欧。
一腔热血,打算靠着三十七欧离家出走。
但是我知道三十七欧离不开法国,我不知道走了多远。
那些外国人每每看见我的肤色就会往这一个方向指,我被稀里糊涂的指到了一个叫舒瓦西三角的街。
我开始看到很多和我一样肤色面孔的人,他们叫这里中国的小亚洲。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法国巴黎最大的唐人街,国人聚集的地方。
法国人的学校?我不喜欢。
法国人的食物?我不喜欢。
法国的法国人?我不喜欢。
对了,老外。
在他们眼里我才是老外。
只有在这条唐人街上,我才有一点回到家的感觉。
我蹲在一家写着“中餐馆”三个中文字的店门口,就是一个下午直到晚上。
在法国四年,我已经遗忘了远在中国的弄堂。
遗忘了四合院,遗忘了美味的面汤。
也遗忘了红烧肉和粤菜是什么形状和什么模样。
但是在这个餐馆外,我问道了熟悉的香味。
一位大叔从中餐馆内走了出来,给我端了一碗肉汤。
我咕噜咕噜就喝了个精光,这是我来法国之后觉得最好吃的东西。
记得大叔问我家在哪跑这里干嘛?是中国人吗?不会是棒子和鬼子吧?
大叔问了很多,叛逆的我只说了一句:“这汤是你做的吗?”
“当然是了,你这孩子怎么答非所问啊?”大叔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缺了哪根筋,我从口袋里将所有的纸币硬币。整整三十七欧捧了出来,要求他教我做汤。
大叔愣住了,将我领进了餐厅。
餐厅似乎只有大叔一人,大叔为我用面汤做了一碗牛肉面。
我已经不太记得当天都说了些什么。
当天我回了家,三十欧一份没花。
我多了一个师傅,在小亚洲里的一家中餐馆。
也是那天开始,我成了彻头彻底的骗子。
我骗爸妈说我还在上学,成绩很好不用担心。
我骗师傅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希望和他学一门手艺。
师傅第一反应是问我法语如何,四年里我唯一会的就是法语。
之后我成了餐馆的学徒,替师傅解决和老外的交流问题。
师傅待在小亚洲,似乎不懂法语。
在我眼里,师傅都是那种不该出现在法国的人。
师傅的中餐馆,九成的顾客都是中国人。
老外之前来了看一眼中文菜谱就走,很少会点菜。
而我的到来,改变了一些。
我也试着为菜单加上了法文。
整个餐馆就我们两人。
师傅负责中国人、而我负责老外。
我说好听的是学徒,说难听其实是劳工。
而且还是十六岁的童工,但这里几乎很少有人查这个。
我为师傅打工,没有报酬但是管饭。
我不在乎报酬,因为我只有在这条街上才感觉自己回到了中国。
师傅之前也是因为没钱请人,所以只有他自己。
开始我只负责端盘子,之后我上了粘板。
粘板就是在案板上切菜,手上出现了不少口子。
师傅从来不说什么,而我似乎也不怎么会哭了。
因为小时候都哭完了,贴上胶布继续干。
慢慢的我被允许打荷,打荷就是把切好的菜腌好调味。
有时候帮着上粉上浆、摆盘上菜。
我很讨厌摆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法国人最喜欢的就是摆盘。不好看他们情愿不吃,而师傅也开始着重培养我这个。
我的手艺都是跟师傅学的,但师傅从来不说他的故事。
当然同样的,他也不问我的事情。
我只知道师傅姓庞,叫大海。
而我也只叫师傅师傅,从不说他的名字。
我只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他愿意教我做菜。
这一学就到了我三年后。
十九岁,那是我第一次暴露。
父亲接到了学校电话,因为我几乎没有上过一天高中。
学校甚至忽略了我,但是档案下来高中会考的时候翻出了我名字。并且顺藤摸瓜找打了我爸的电话,那天晚上我被爸爸打了个皮开肉绽。
我没有哭,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拿着这些伤去给师傅看,然后要求师傅收留。从此和家里没有任何关系,直到赚到钱回中国的家。
那天,我在房间的角落没有反抗。
爸爸拿着皮带,一直抽到了妈妈回家。
每一道皮带下来,只会加深我离开这里的决心。
妈妈回来之后这才平息,此时伤心的我没注意到妈妈手上带回来的粤菜。妈妈放下餐后开口询问我这三年都在干嘛。
无奈,我说了我在厨房帮工。但师傅餐厅的位置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怎么问都没有说。
爸爸一直以为我在骗他,帮工怎么可能一分钱都没赚。说我可能在外面跟帮派鬼混,说不定还嗑药了之类的。爸爸说了好多,他似乎把一辈子最难听的话在这天都说完了。
妈妈一直在逼问我,帮工的地方在哪。
我一直没有说,直到爸爸再度拿起皮带被妈妈挡下。
爸爸在一旁拿出了行李箱,从我的衣柜里塞了一堆衣服扔在地上。
我记得他和我的最后一句话:“出去浪,出去了你就不是我儿子。”
我几乎没有思考,抓起了地上的行李冲出了房间。
我似乎听到妈妈哽咽着在喊我的名字,但是我头也没有回。
我都想好了,反正爸妈这个样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中国了。
我还记得阿姨的电话,中国的四合院一直有一间房间留着等我。
师傅的店门口,我直冲冲的跑了进去。
没什么生意,师傅在一旁发呆。
我给师傅看了我被抽出的伤,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忍住。
我终于哭了,我在师傅的餐厅哭了一夜。
我一句话也没说,师傅一个字也都没问。
那天之后我睡在二楼,跟师傅一个房间。
师傅翻出了一床被子,我们就这样睡在房间的两端。
之后的半年,我白天在餐馆帮工。
晚上在餐馆睡觉,一点点的学习师傅的厨艺。
师傅也开始给我发了工资。
工资不是很多,因为客人更少。
师傅说在这里做的粤菜,好吃是好吃但没有神韵。我一直不明白这个神韵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似乎没有吃过真正的粤菜。那时候我觉得真正的粤菜肯定比师傅做的还要好吃,至少比师傅在法国做的这些要好吃。
自从我整天的待在师傅的中餐馆,师傅也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师傅是三年前来的法国,而我也发现餐馆里有一个柜子。
柜子里头堆满了奖杯,每个奖杯都有我手臂那么大那么粗。
师傅说他早些年学的正是我最喜欢吃的粤菜,得了很多的奖。
后来因为一些事伤了人。
也不知道那人死没死,听说进了重症监护室。
当时没人知道是师傅干的,师傅却辞去了大厨的位置。
带着自己所有的宝贝,和所有的积蓄来了法国。
按师傅的话说如果那个人醒了,指出自己就逃不掉了。
如果那个人一直不醒,师傅自己也过意不去。
而法国没有死刑,所以选了在这里开了这家店。
我曾经有问过伤人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师傅一直不说。
而师傅的性格,比我爸爸好多了。我根本不相信他会伤人,还伤到了重症监护室。
师傅说他现在教我的不能算正宗的粤菜,因为这里是法国。很多的调料都是没有的,他也是花了大半年才搞明白了口味。
师傅还说他如果做真正的粤菜,会比现在这个好吃不知道多少,对于这个我深信不疑。
但是师傅的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客人都是华人街里的这个人,外国人也只是试试中餐才会进来。
外国人里很少有回头客,而中国客人里也很少有一直来的。
我曾经问过客人,中国客人就回答了一句话:“中餐哪有这样摆盘的?量那么少还那么贵。”
当我问到好吃吗的时候,他们则会低着脑袋不再说话。
而外国客人,因为没有回头客我几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会再来。
可我师傅的菜很好吃,而我确愈发讨厌这个摆盘。
但是师傅让我不能动店里菜品的任何一点细节,教了我怎么做就是怎么做。
那年我二十岁,一年没有回家。
我似乎从爸妈的世界里蒸发了。
开始我每一个星期都会回去,偷偷的在家下面张望一个小时。
窗户是亮着的,但窗帘永远是关着的,里面会断断续续传来很多声音,我不清楚是争吵还是交谈,我也会闻到一些我喜欢食物的味道,但我并没有任何触动。
后来一个星期变成了一个月变成了半年。
张望的时间也从一个小时变成了半个小时到看一眼就走。
那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在师傅这整整一年。
师傅没问过我的生日,但是把我来着不走的那天当成了我的生日。
师傅打算早点关门为我庆生,反正也没什么客人。
师傅在厨房点蜡烛,让我去关门。
我刚准备关门,来了一批西装革履的老外走了进来。
我第一反应以为师傅被发现了,要抓走派遣回国。
吓得我立刻跑到厨房让师傅躲着不要出来。
随后我出去招呼,战战兢兢的。
老外说着法语,大致意思这里就你一个人。
我点了点脑袋用法语回答是的。
另一个老外在吐槽我好年轻。
而问我就一个人的老外笑着说亚洲人显得年轻不要没礼貌瞎提。
他们想尝尝菜,我回到了厨房。 后厨房,我刚进去的时候被师傅吓了一跳。
师傅就站在厨房门口,高举着菜刀。
我差点叫出了声,师傅一把把我抓了过去。
“师傅,你干嘛?举着菜刀?打算他们进来一个砍一个吗?”我紧张的说道。
“我看人啊。”师傅说道。
“砍人?他们只是来吃饭的,不能砍。”我着急的说道。
“看看看,看见的看。”师傅拿着菜刀对着门边晃了晃,银白的菜刀面确实能反射一些画面。好像一面镜子,略微能看见外面的人影。
“这也可以?”我看着师傅惊讶的说道。
师傅着急的说道:“我刚刚用菜刀的反光面看到外面大概十几个人吧,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问店里几个人。”我说道。
“你怎么说的?”师傅着急的说道。
“我能怎么说,肯定说只有我一个人喽。”我说道。
“那么他们现在还不走?是为了什么?”师傅不解的说道。
“他们说要吃饭,要拿手菜之类的。”我说道。
“拿手菜?没点餐我怎么做?”师傅不解的说道。
“看起来西装革履的,要不你什么贵给他做什么?”我说道。
“你傻啊,万一人家收保护费的。吃了不给钱呢?还让我做最贵的等赔钱啊。”师傅说道。
“那么师傅你怎么想的?”我说道。
“把这些快过期的乱炖了呗,到时候摆个盘端上去。”师傅说道。
我点了点脑袋,在一旁看着师傅忙活着。
做菜期间师傅谨慎的说道:“真的只是来吃饭的?没有说什么其他的?”
“就那么几句话,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在。然后要吃饭,旁边那个吐槽说我是老板的话是不是太年轻了。我还以为我童工身份被看出来了,没想到那个不懂装懂的说不能没礼貌。然后说中国人看着年轻而已,笑死我了。”我对着师傅说道。
“你和他们说了店里就你一个人对吧?那么等下你出去。菜也说你做的,然后说自己是这里的老板。”师傅说完将锅一抖,倒入盘内。
我刚上手想端走,师傅拦住了我说道:“别急,外面的是老外。你这样端出去人家估计不会吃的,你让我摆个盘。”
师傅说完在捣鼓了片刻,把分量减到了小小一叠。
师傅看了一眼旁边为我准备的生日蛋糕,拿出了铁勺。把蛋糕上面的巧克力掰了下来,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烤化之后在盘子上撇了几道。
随后舔着铁勺说道:“递上去吧。”
我端着被摆的花里胡哨的盘子到了大厅,放在了一群老外中间。
十几位老外围着菜端详起来,并且窃窃私语。
大致意思就是说很特别,这里所有的餐我点了点脑袋,又摇了摇脑袋。
老外一头雾水,但没有多问。
十几个人中只有两位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旁的餐具开始吃了起来。
中餐馆只有筷子,但别说这两个老外拿的挺溜。
比我拿筷子的方式都要端正,估计是有专门练过。
两个人各吃了一口,开始摇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一位说味道不错但分量太多。
另一个却说这是这条街最法式的中餐了。
说分量多的看着我,问我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乱炖。”我说道,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懂。
从两位老外开始,到周围站的一圈老外都在重复这个词。
那个发音,有点像邪教现场。
其中一位站着的拿出了本子和钢笔让我把菜名写下来。
我在纸上写到:乱炖。
思考片刻在下面加了拼音:luandun。
老外满意的点了点脑袋,笑着问我还有没有别的吃的。说完打开了钱包抽出了一张一百欧元,我连忙说要不了那么多。
老外却诡异的笑着说这是我的小费,餐费的话吃完了再说。
我拿着一百欧回了后厨房,师傅看到钱的时候都傻眼了。
“这是给的钱?”师傅不解的说道。
“这是小费,问还能不能做些吃的。餐费最后再算,师傅你怎么想?”我说道。
师傅没有回答我,他用实际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第一次看见师傅那么拼命的做菜,连忙都不需要我帮了。
那天晚上,我端出去了大概七盘菜。
每一盘几乎都只吃一口,两位坐着的老外一直似乎都在回味。
我估计这样会显得很有文化,看来是有钱人来体验中国文化来了。
整整七躺,吃完就给小费。
一次就是一百吗,之后让我继续。
到最后第七次的时候,师傅连我的蛋糕都切了一份当甜点送出去了。
第七份是羊汤,跟着一盘蛋糕。
这群老外越吃越开心,看到蛋糕的时候笑出了花。
其中一位表示中餐馆这个都有,我只能无奈的点了点脑袋。
连这个蛋糕老外都给了一百欧,我觉得他们多半是傻了。
十五位老外,实际吃饭的只有两位。
两位几乎每一道菜也都只吃一口。
结账的时候,我报了八十欧。
我原本想报个千儿八百的,但是真的跟我们的店面不符。
两位坐着的老外起身分别和我握了握手,分别介绍说自己是什么米其林的什么什么。还问了我的名字,我说我叫乔克。两人中的一位笑着点了点头还给我递了一张名片,随后离开了餐厅。
随着两位的离开,十几个人陆续走了出去。
最后离开的是付钱的那位,再度拿出了一百欧递给了我说八十不用找了。
七道菜加上蛋糕还有尾款的一百,整整给了九百块。
这些人最后一位离开的时候,我连忙拉上了铁拉网锁上了门。
当我回到厨房将手里最后的这三百递给师傅的时候。
我看着师傅跪在地上捧着九百欧傻笑着。
那天,听师傅说这是他来法国赚的最舒服的钱。
平日里晚饭一个人能吃十欧以上就算多了,一天能有二百欧就算没白开张了。
这一天我们赚了九百欧。
师傅回过神问了我所有的细节,我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师傅出门看了看,果然东西几乎都只吃了一口。
师傅从厨房拿出了蛋糕,我们两人坐着吃完了蛋糕和剩菜。
今天的菜味道特别的好,不知道是师傅用心了。还是赚了钱,高兴的吃什么都香。
酒足饭饱,我想起了名片从口袋里拿出递给了师傅。
师傅看了一眼,撕了个细碎说道:“我又看不懂,估计是有钱人吧。”
那天之后,第二天的中午。
六家电视台的记者堵住了我们中餐馆的门口。
师傅吓得让我一个人去招呼。
我忘了我大致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记者口中得知米其林为我们这家店单独写了整整一个版面在杂志上。
记者说这是特例,以前一家想上杂志封面都要被考核一年。至少专访十二次,还只能有一点的篇幅。
而现在法国懂行的吃货都已经记住了“乱炖”和“luandun”。
也是那天,我在记者口中得知了什么是米其林餐厅。
记者刚走,生意就自动上门了。
来的九成九都是老外,我甚至怀疑整条小亚洲的老外都来了我们餐馆。
这也是我第一知道,厨师居然可以怎么累。
之后的日子,我们的餐厅就没有休息过。
一到饭点,能把我的手累断掉。
三天后那些西装笔挺的人后来又来了一次,给我送上了奖杯和证书。
没错,师傅的店被评为了米其林一星。
而我成了米其林一星厨师。
生意之后几乎是越来越热闹,热闹到隔壁两边的店铺完全没了生意。
师傅在一个月后吞并了隔壁两边的餐馆,并且拉来了两边餐馆的厨师打下手。
一口气扩大了三倍,我们的中餐馆一下子就成了这条街最大的餐馆。
当然只是餐馆,这条街还有别的餐厅和酒店。
之后的每个月,那些西装笔挺的人都会过来看看。
师傅为此还特意做了很多新菜,保证他们每次来都有惊喜。
而我们的店也越来越多的被记者采访。
第二年,我们成为了小亚洲最大的餐厅并且荣升为了米其林二星。
因为师傅的身份问题,认我做了干儿子。当然在外人面前是亲儿子,而在背地里我继续称呼他师傅。我也不反感这个爸爸,渐渐的我甚至忘记了去看一眼自己爸妈的家。
这一干就是五年后,我们从十二人的餐厅变成了一家两百多人的酒店。
酒店竣工的那天,要给酒店起名字了。
不能再是之前那样只有一个“中餐馆”三个中文字了。
大家都犯了愁,表示起名字只有我们父子有资格。
师傅说店里来那群外国人那天是六月三日,是我生日。
当然这个生日也是师傅给我订的,而我也因此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生日。
师傅随后给酒店取名:soixante-trois
法语的意思是:六十三。
酒店开业第二天,那群人又来了。
这次要求参观厨房并且希望能看着我做菜。
而我们的酒店早成为了餐厅行业的领先,而我也习得了师傅的毕生所学。
当天一帮老外在后厨,我不急不缓的做了三道菜。
两位老外跟以前一样每道菜都只吃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很享受。
但两位给我的评价,却是最会摆盘的几个厨师之一。
我很讨厌摆盘,但他们却夸我摆盘好看?
他们没有夸好吃,甚至对口味只字未提。
这次我以为我会失败,他们离开时我满脑子都是摆盘好看。
但两位离开后的第三天。
他们再度来了酒店,酒店成功得到了米其林三星认证。
颁奖的那一刻,我甚至认为法国菜最高的评价就是摆盘好看。
而我也成了米其林三星厨师,颁奖后私底下那位当年怕冒昧的老外问起了我的年龄。
我说了二十二,他无比震惊。
我以为他会震惊我成了最年轻的米其林三星厨师,但他表示震惊的并不是我的年龄。而是我五年前见面时还是个孩子,还好当时我没说出来不然他就丢人了。
我当时一直很在意,询问了为什么只夸我摆盘不夸我菜的味道。
老外苦笑着说真的很好吃,但是怕说了好吃另一位说难吃就尴尬了。
我思考着原来两位老外一直在装X,而且互相装X较劲。
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位老外叫爱德华·米其林。1963年生于法国中部城市克莱蒙菲朗,是米其林公司总裁弗朗索瓦·米其林最小的儿子。
而另一位陪坐的叫米歇尔·罗利耶,都是大佬中的大佬。
成为米其林三星之后,我和师傅都乐开了花。
米其林餐厅评分系统共有三个等级:
一颗星:值得停车一尝的好餐厅,这样的叙述当然是因为米其林是做轮胎的。
二颗星:一流的厨艺,提供极佳的食物和美酒搭配,值得绕道前往,但花费不低。
三颗星:完美而登峰造极的厨艺,值得专程前往,可以享用手艺超绝的美***选的上佳佐餐酒、零缺点的服务和极雅致的用餐环境,但是要花一大笔钱。
我们将菜单上的价格提了整整一倍,客流量却没有因此减少。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师傅不敢出名,所以我包揽了师傅所有的荣誉。
我也庆幸我不是浪得虚名,但是有钱有名之后我却更想家了。
而今天,是酒店建成的半年后。
我打算和师傅说明一些事情。
比如我想回国,回到爷爷奶奶的家。
师傅此刻在后厨房监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傅笑着转过脑袋说道:“怎么?有人点主厨出餐了?”
我摇了摇脑袋说道:“师傅,我有事找你。”
师傅笑着搭着我的肩膀和我出了后厨,找了间没人的包厢走了进去。
“都说了当着别人的面叫我爸。”师傅笑着说道。
“那个,师傅我想回家。”我说道。
“回家?你之前来我这就没回去,但是被打的那么惨的那个家?”师傅不解的说道。
“不,不是那个家。是中国,我想回中国。”我说道。
师傅微微底下了脑袋说道:“你在中国还有家吗?”
“应该算有吧,我还记得一个电话号码。”我说道。
“什么人的?亲戚的?”师傅说道关上了房间的门。
“小时候让我叫阿姨,我这里一直记着她家的一个电话。”我说道。
“阿姨啊,那么去了还回来吗?”师傅说道,声音里似乎有一份不舍。
“会回来的,就当出去玩玩吧。如果客人要点主厨餐,师傅就自己来吧。我是您教出来的,您做比我好吃。味道不好让人产生怀疑的,我这边去找个记者发个新闻。内容就是潜心研究新菜品之类的,做菜但不见客什么的。酒店已经是三星了,有你掌勺坐镇味道也不会变差的。这些年其实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只是跟着您在闷声发大财罢了。”我说道。
“你这些话都错了,你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能评上这个米其林吗?”师傅说道。
我摇着脑袋。
“这米其林餐厅指南,也只是一个试验性产物。天时地利人和在赶上你,赶上我喜欢你给你买的那个蛋糕。才有的今天的一切,你现在说你想走我舍不得。但是我不会留你,人各有志。”师傅说道。
“谢谢师傅。”我笑着说道。
“那个阿姨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吗?把她的电话也给我留一个。到时候去了中国,换了联系方式第一个告诉我。”师傅说道。
我点了点脑袋,不到片刻又摇了摇头。
“怎么?不肯跟师傅说行踪?”师傅不解的说道。
“不,是那个阿姨的电话一直记在脑子里还没打过。”我说道。
“等等,你现在和我说的这些话。你想了多久?想了多久才和我说的?”师傅说着走到一旁的陈列柜里,拿出了陈列柜里的红酒。
“想了很久,或者说一直都在想这个事情。其实也没想多明白,就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我现在打个电话吧,给那个阿姨?”我说道。
师傅悠闲的打开了下方的柜子,在柜子里拿出了开瓶器很熟练的打开了红酒。抓着瓶身猛的灌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酒。
“需要出去打吗?”师傅说道,表情有些严肃。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将脑海里熟记的那个号码按了出来,是个座机号。
一长串的忙音,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一个年迈老人声音说道。
“我是侨克里斯,我找阿姨。”我下意识的说道。
“你说的啥?”年迈的声音说道。
“我是侨克里斯,我找阿姨。”我再度说道。
“谁是你阿姨?”年迈的声音再度说道。
而我想起当时根本没问阿姨的名字。
“我爸是侨峰,您认识吗?”我说道。
“哦。。。。哦。。。你等等。”老人似乎将电话挂在了桌上。
师傅看了我一眼说道:“怎么样?接通了吗?”
我点了点脑袋,没有说话。
我思考着这个电话我似乎不应该打,现在是法国下午四点半。饭点刚开始的时候,而此刻的中国应该是有时差的。
我不知道是凌晨还是深夜。几分钟后,老人回来了。
“侨峰是啊,他好像是之前这宅院主人的哥哥吧。所以你具体有什么事呢?”老人的话重重地在我心上开了一炮,我此时大脑呆滞一时间失了神。
直到师傅拍了我一下,说道;“咋了?”我才稍微平息了一下。
“这栋宅院是被出售给你了吗?原来的主人为什么要卖了吗它?她现在去哪儿了?联系系方式是多少?”我忍不住一股脑滴问道,无数个疑问都等待着解答。
老人一时间没了话,好像在慢慢地梳理着我这些问题。
“抱歉,我无法回答,我也不知道这些,那个人售卖的时候并没有解释任何东西。”老人平静地说道,平静得像是在用一泼充满异物的冷水扑灭了我着急的烈火,只留下了众多的琐碎,没有来由,没了归宿。
挂完电话后,我突然无比平静,我已经不愿再去想这些东西,不愿再去想任何有关这些骗子的事情。望了一眼师傅,又看了一圈这个记录着我荣辱的酒店,我想现在只有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已经不需要任何多余又虚幻的救赎了。
之后,忙碌而又悠闲的日子开始占领了我的生活,每天指导手下的厨师做菜,摆盘。有一天,一个服务员找到了我给了我一份信件,说是两位客人指定给我的,我问是两位什么样的客人,他说应该是对已过中年的夫妻。
我接下信件,里面有张银行卡,一个房产证,一张纸,纸上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写到:
“阿金,抱歉打扰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你这些,我和你妈妈尤其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和你见面了,那张卡里面有4千万左右的法币,绝大部分是那栋宅院出售了的钱,这是我们和你姨共同商量后的结果,你姨她知道了你在法国发展的这么好,心里面也很高兴,于是寻思着将这栋宅院卖掉换成钱可能对现在的你帮助更大些,不该用那间老旧宅子束缚你的发展。我们也放了些钱在里面,那个房产证是呢套法国房子的,名字也改成你的了。我想我是一个不肖的儿子,现在又成为了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所以那是我和你妈妈对你的一些补偿,可能你并不在乎,但我们真的想不到要如何偿还,所以请收下。我和你妈妈现在辞掉了工作,有很多时间,我们打算到处走一走。如果什么时候你打算接受我们真心的道歉,就来找我们吧,我们只要收到你的电话就会一直等你。”
我立马放下信件,跑出厨房,张望着想看到他们的身影,可是除了周围安静用餐的客人,以及外面快要漆黑的夜晚下漫游的车灯,什么都没有。我的心似乎也像这片似乎满盈却又空洞的夜空一般空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在心上,酸酸的,落寞的。
回到厨房看着手中的信件,我一时间失了语,周围的厨师围观了我一小会儿,又立马开始工作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很多视角与理解变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以前爸妈在生活物质方面上从来都没有都亏待过我,只不过那时的我根本不关心这些,想着小时候其它院子里面的小朋友每天早上吃着豆浆油条,而我却能吃妈妈给我带回来的各式精美的粤菜,西餐。穿着不同于其它小孩的漂亮衣服。虽然他们有时候过于自我,对爷爷奶奶疏忽了很多,也忽略过我的感受,但他们真的养育了我。
“你要辞职了,好吧,到时候有时间记得回来看一下我。”师傅笑了笑道。不过微笑中带着一些落寞和更多的洒脱,亦如他当年带上所有孤身一人来到法国一样。我也笑了笑,随后便离开了这个酒店,它承载了我很多回忆,但余下的时光我还是想和家人们在一起,去找回一些缺失的东西。
我想找到之后我还是会回来这家酒店。
关于六十三酒店主厨离职的消息短暂地掀起了一些波澜,又马上回归到了沉静。
半年后法国报刊上又出现了这样一条不算起眼消息,六十三酒店的主厨现身巴厘岛,正在哪里的海边烹饪中餐料理,周围有三个中年食客。并配上了偷拍到的一张照片,照片里隐约可以看到这四个人脸上幸福而又安详的笑容,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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