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与唯美
——读水格的小说
姜 书 良
对水格的小说,我曾有一种先验的畏惧,我不知道我能否把握得了这一代人的情感和思维。他离我太近了又太远了。相对与我,他属于完全新的一代人,新一代的小说作者。
有许多是我没想到的——没想到这一代人的思维和情感能如此强烈地震撼我,没想到这一代人的心灵竟然承受着一点也不轻的伤痛和磨难。
人是思考的动物,是情感的动物。人的思维能力和情感能力带给人的究竟是幸福还是折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带来美好和谐还是造成不断的伤害?这些问题,或许是文学不断地讨诸表现的宿命,但又似乎是文学的表现功能永远也无法彻底完成的使命。
当这一宿命转到水格这一代人的手中时,他用他们的思维方式来解读他们所理解到的人生。以超年龄的方式,与整个世界对话。
文学是自我的世界,又是全人类的世界。是自我与全人类用话语交流的一种特殊方式。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就不得不承受比一般人更多更深更哲学化的苦难——同时或许也是一种生存的快乐,一种价值实现的方式。
水格的小说便是这样一个自我化的世界。
水格目前还属于青春校园派作者。他的体验和表现界域主要是青年、更多还是少年的生活(准确说,是少年式的体验)。就叙事层面来说,水格写的,大多是少年经历,或说是想象中的青少年生活,青少年的情感波折,和对社会的了解。
“沧桑”这个语词,出现在水格小说中的频率是很高的。其实我知道,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就其年龄来说,他还没有必要过早地体验“沧桑”,但他的小说涉及了。其理由,我觉得,他不是通过实际的生活经历,而是通过心灵的放射,在感知着人生的许多,比如“沧桑”。对此,水格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在应该单纯地感受快乐的年龄,水格笔下出现了太多的人生苦难,他过早地体验着生活的压力,此种压力的极致表现便是灾难,甚至争斗,甚至血腥:
成注的血水从我的脑壳里喷出,淋漓在这寒冷且空虚的夜色之中,无声无息地流淌在街道上,直至远方,直至鲜血的温度降至零下,血液冷冻成晶状体的猩红色,让第二天的路人展开缤纷的想象。(《北方的谎言》)
更令人注目的是,水格笔下的争斗和血腥,不少是发生在少年群体之中的:
然后,我就看见了我表弟的嘴角紧张地抽搐了一下,温暖的阳光在我的眼前一晃,我的身体就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血液奔涌出来。而伤口,似乎是故意张开嘴巴要呼吸新鲜空气一样……(《十七楼里的男孩》)
来宁的右手握住一把明亮的匕首,没有声音的,它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刺入了术士的胸膛,那鲜血飞溅出来,在空中旋转,仿佛春天里飞落的樱花溅在来宁纯粹的白衬衫上,鲜艳欲滴,术士的手还紧紧抓住来宁的左手。他半张着嘴,紧张而迷惑地看着来宁明亮而冷酷的眼睛。(《少年血》)
在他这个年龄的作者手下,爱情是最常见的主题。水格也多处写到了爱情(收入本集中的大部分篇章中都有)。但水格笔下的爱情,与其同龄作者大不同的是,他笔下甚至没有一个完满的爱情故事。他基本没有涉及爱的缠绵的实际,而是爱的残缺,像一个个破碎的梦境:
我们的心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样,断了线的风筝在没有方向的飞翔。
不知所向。我们的爱情在哪里生长?(《单飞》)
我没有别的奢求,只要她好好地活着,只要她快乐着,我可以在她的身后安静地走路。在那个我最热爱的季节,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含泪的眼睛里。
永失我爱。(《流云》)
他有时还把爱的迷离放到久远的历史中去幻想,演绎了黄宗则和季若表妹的凄惨故事(《流水落花》);或用唐朝一个歌妓的口吻,诉说爱和杀戮交织的悲伤和惨痛(《一个叫椿若的女子》)。
对这些突发的、意外的暴力、残忍和几乎是命定的爱的残缺,水格从来不屑于从道德训诫的角度给出完整统一的价值观评断,他的理解是:“生活中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让人无所适从”。(《间接伤害》)
不要误以为水格是借渲染血腥暴力来制造传奇意味,水格的小说基本没有传奇。他虽然是写暴力残忍和爱的残缺,但没有成年人那种悲怆,而更多表现为青春的动感。水格惯于用青春的方式来表现老成。即使是写血,写死亡,也表现为一种孩童式的观赏:
在安来纯白的衬衫上粘满了肮脏的鲜血,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一直到榛榛号啕着奔跑过去,扑在安来的身上亲吻着他流着眼泪和鲜血的脸庞。昏黄的光线使他们在我的位置上看起来很让人感动,有一种伤心欲绝的东西在身体里蔓延和疼痛,(《单飞》)
我在失去知觉的最后时刻看见了我表弟手中明晃晃的刀落在地上,我冲着他嘿嘿一笑,红色覆盖了我的眼睛。(《十七楼里的男孩》)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感觉一把钝重的利器戳进我的身体。我很痛苦,因为很疼很疼。但是我还是咧开嘴巴笑了。从我身体被戳破的那个洞里流淌出去我所有的不安。(《不安》)
在这种面对血和杀戮的奇异的“笑”的背后,我们能看到水格特异的唯美追求,隐藏着类似于唯美主义诗人史文朋“愿以我的爱来杀死你”的那种生命感动。这不是一般读者能从理性上把握得了的。但从感性上,却很可能在他们这一代读者中引起强烈共鸣。因为水格所使用的语言,是极富于青春动感的语体。在语言的感爱性追求上,我觉得应该是水格小说最大成功之处。他喜欢用感受性很强的语言,来表现细微的情绪隐流。如上所举:“血液冷冻成晶状体的猩红色,让第二天的路人展开缤纷的想象。”(《北方的谎言》在描写场景时,水格更是刻意追求语言的表现张力: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如同虚幻一样进入我翕动的鼻孔,沁入我的生命深处。此刻,室内空荡荡的,耀眼的白光刺在洁白色的墙壁上,空气里仿佛有一种不确定的东西在游走,它让我心生不安。(《北方的谎言》)
路上,有种可以让人放纵的空气在飘动,我的忧郁在有月光的晚上热烈地绽开,飘满了整整一条巷子,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在夜色的深处里走路,走在栽满梧桐的街道上,一个人走路,想心事,流泪,和自己的朋友说话,和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散步。在许多个夏日的下午,我在撒满阳光的街道上走路,大大的梧桐叶片割碎了温暖的阳光,它们在这样的午后静静地躺在路面上,不动声色地在时间里前行,一直到秋天的到来,叶片像风筝一样在天空里飘动,我们老了的时候,和梧桐叶片一样随风飘零。(《单飞》)
像“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如同虚幻一样进入我翕动的鼻孔”、“梧桐叶片割碎了温暖的阳光”这样的句子,确实是水格式的妙笔。这是充分主体化的写景。在不经意中,作者把人物的主体感受,借写景巧妙而极简省地传达给了读者,有一种诗的意味。
很明显,水格或多或少受到了法国新小说派的影响。他在叙事上有偏爱。叙事语态上冷漠的展示,机智轻灵带有玩世不恭色彩的调侃,局外人式的评价眼光,变换着不同的叙事视角来讲述同一故事的不同侧面(如《少年血》中米格、来宁、朵拉三个主人公轮换着讲述故事),这些叙事手段的运用,在水格手中,有种应付裕如的轻松。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水格对此深知,所以他在写他的小说时,刻意调动语言诸方面表现能力的张大。
我相信并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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