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死去,从《春雪》看三岛由纪夫的美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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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的死去

   ―――从《春雪》看三岛由纪夫的美学思想

  三岛由纪夫这个名字在主流视野中一直被当作日本右翼文学甚至军国主义者的代名词,不管这种看法有多少合理性,我在此无意为他翻案,只是纯粹从文学的角度,以《春雪》这本被川端康成誉为“现代《源氏物语》”的三岛经典之作为原点,以我个人对这本作品的感受为坐标系,发散开去,覆盖三岛的其他作品,最终试图对三岛由纪夫的整体创作思想和美学,政治价值体系做一个在文学上有益的探索。

  《丰饶之海》四部曲是三岛文学,美学思想的集大成之作,而作为四部曲开头第一部的《春雪》,自然具有别样的意义。翻开《春雪》,扑面而来给我最大的感受居然是阅读不可思议的流畅。这在三岛其他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作者所惯用的,我称之为“梦幻抽象风格”的技法,似乎在这本书里悄悄的隐去,《春雪》的开头,与作者另外一本向古希腊唯美风格致敬的作品《潮骚》一样,看上去完全像是一本传统日本小说,与夏目漱石,川端康成所开拓的把日本传统文学和西方文学的表现手法结合的风格有一定的距离,这一点,在开头是着实让我诧异的。

  《春雪》的故事情节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大正时代初年,侯爵家庭出身的松枝清显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伯爵家的千金聪子产生爱慕,却又孕育着一种不安的情绪。聪子把握不住他的感情,只得接受天皇敕许和洞院宫家治典亲王订婚。此时清显公开向聪子求爱,聪子在惶惑中与清显发生了关系。这行为冒犯了天皇,可他们毫无后悔之意。侯爵认为儿子清显的行为是不忠不孝,越发严密监视他。伯爵夫人则力劝女儿聪子回心转意维持原定婚约,聪子不从,最后在月修寺削发为尼。清显也郁郁病故了。在这种日本式的故事情节中,作者渐渐的从开头的平铺直叙中回到了以日本传统文学的性灵为基础,夹杂大量西方现代派文学技法的老路上,表现为运用各种奇怪,突兀但是却很日本的比喻,对话,和议论。人物大段大段的无逻辑的内心独白,以及各种如同话剧般的长篇对话。都是典型的东西方文学特质结合。看到这里我才明白,原来三岛由纪夫和读者开了一个玩笑,直白的开头隐藏的是他所熟练的抽象表现方式,只不过这次站在了更为现实的基础上。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于作者企图通过这本小说,完整地,全面地表达他的某种观念,这种观念,就是“优雅“。

  但是,作者在这里试图表达的这个观念,这个举动本身,不是偶然的,而是深深植根于三岛本人的文化美学思维,正如日本文艺评论家松本鹤雄所说的,三岛的文艺特征是“日本浪漫派精神,贵族情趣和对王朝文化的憧憬的结合,转化为天皇神格化“。他所倡导和鼓吹的日本文化价值,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文武两道”

  。而《春雪》这本书所表达的优雅纤细和忧郁柔弱,和《丰饶之海》的第二部《奔马》所表达的“威武刚强”正好对照,一文一武,巧妙的阐明了三岛的这种文化取向。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春雪》这本小说所传达的东西,似乎与三岛本人一向所追求的“刚毅,质朴,强悍的男性美”有所差距的原因了。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三岛所称的“优雅”呢?用书中的原话来说,就是“所谓优雅就是触犯禁忌,而且是触犯至高的禁忌”。这种观点看起来,和一向倡导文化天皇制,企图在战后恢复天皇作为日本历史和文化的延续性和统一性的最高象征的作者长年来一贯的世界观,是相抵触的,这种抵触也让我们对三岛的天皇观和日本文化观的复杂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川端康成说《春雪》是当代的《源氏物语》,确实,作为日本文学乃至文化经典的《源氏物语》深刻而现实的传达了日本王朝时期贵族生活的纤细,靡弱,优柔,雅致,和腐烂,整部书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日本特色的忧郁和含蓄,在这种忧郁和含蓄中,散发出日本民族独有的美。而《春雪》以高度的文学技巧和强烈的三岛由纪夫个人色彩,将《源氏物语》的这一传统继承了下来。在我看来,整部书对于“优雅”和“日本式的忧郁含蓄美”最为集中的体现,就是“马车赏雪”和“清显探访月修寺”两个情节,在这两个场景中,对话很少乃至根本没有,作者只通过对人物细微表情,动作和心理状态的描写,结合对周围场景的情绪化的反映,就传神的描绘出了一幅幅优雅,含蓄,忧愁的精致画面。

  在“马车赏雪”这一情节中,清显与聪子一道乘坐马车在清晨的大雪中出行观赏雪景,看看作者是怎么描写聪子踏入马车的那一刻的,“那是钻进车里来的一堆紫色点燃熏衣香的芬芳,清显感到仿佛飘到自己冰冷的雪花顷刻间散发出了方向”。简直是诗一般的语言,单纯从文字来说,其价值已经不下于日本传统的短歌和连歌。再看作者是如何描写清显和聪子在车内接吻的,“这时,清显体会到了忘我的境界,然而他没有忘却自己的美。自己的美和聪子的美从公平的同等的看待的地点出发,肯定可以看到,这时彼此的美犹如水银般相互交融。清显悟到:类似拒绝,焦急,刻薄,这些都是同美无关的另一种性质的东西,盲目地自信所谓孤高的个人,这不是在肉体上而往往是容易在精神上产生的一种病态”。在这里,作者体现了他熟练的梦幻抽象风格,看似莫名其妙的陈述,实际上反映了他对世界,对美的看法。

  “清显探访月修寺”是作品最后的一章,叙述的是清显强撑着病体来到月修寺,试图见已经削发为尼的聪子最后一面,但是由于住持尼的阻拦,屡次被拒绝,最后只得在好友本多的扶持下,无奈的离开,回到东京,清显就在病痛和忧愁的夹击下死去了。在整个探访过程中,始终下着鹅毛大雪,看作者的文笔,“天空又转阴,飘落的雪花渐渐变密了。他脱下皮手套,伸开掌心去接受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在灼热的掌心上立刻消融了。这双美丽的手一点也不脏,连一个水泡也没有。清显不由得想道:自己在这一生中,终于把这双优美的手保护住了,绝不让它沾上泥土,血迹,汗水等等污秽的东西。这是一双只在表达感情的时候才使用的手”。清显不顾病重的身体,冒着大雪,坚持步行来到寺院门口,等了五天,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见到聪子。在这两个场景中,雪,春雪都是重要的背景,不同的是,前者的雪是快乐的,甜蜜的,欢欣的,幸福的。而后者,则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无奈,凄冷,不舍,以及绝望。

  之后本多和住持尼关于轮回的对话,则显示了作者对于佛教教义的独特理解和个人的探索,这种对于轮回生命的思辨,对于佛法的阐释,可以看作是链接四部曲的内在线索,也是作者对于哲学,对于宗教,对于人生和生命的看法总结。

  在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中,贯穿的主题是爱与死,三岛从他个人的变态心理出发,痴迷于年轻男性肉体的死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则是“美人理应夭折,因为客观的看,美只限于年轻,所以人若无等待老丑和自然死的精神准备,应该尽量早死”。在一篇随笔集中,他还写道“日本人对此宗教性的情操(肉体灭亡,精神长存)做了美学上的思考,美化了肉体的必然灭亡,有一种将其作为崇敬对象的倾向。”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作为他这种思想产生的社会思想基础。这种思想是和三岛企图恢复武士道精神是紧密不可分的,武士道所倡导的为君主剖腹自杀,特别为三岛所向往,他认为年轻的英俊的男子的死,具有一种特殊的美,也就是所谓“优雅的死去”,为天皇而死,而这种美是日本独有的,这是日本文化和历史的价值所在。

  对于这种思想,三岛不但在作品中一再的表现,而且最终也以自己的身体实践之,可以说是为理想而殉道,对此我个人认为不应保有任何政治的,或者道德上的谴责或者蔑视,甚至同情,正如三岛的母亲在儿子的葬礼上所说,“公威(三岛的本名)一辈子终于做了一件他想做的事情”。

  作为绝笔之作的《丰饶之海》第一部的《春雪》,清晰的体现了作者的这一倾向,自然也是毫不奇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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