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世界的孤儿
杜涵长得挺漂亮,身材差点儿,男生们私底下议论时都问:你们说杜涵怎么就那么平呢?王大伟就开始装傻:“她贫么?我看她挺文静的,嘴一点儿也不贫哪,要说贫,还是得说《没事儿偷着乐》里那张大民,冯巩演的那个……”于是别的男生都瞪他。王大伟也不是真傻,其实心里明白的跟一加一等于二似的,他主要是故意卖弄他那一嘴京片子。他不是北京人,我们这城市到北京怎么也得在火车上折腾一两天才能到的,所以他故意说出的那一嘴北京话就跟炒菜醋放多了似的,酸不溜唧的发馊。其次他是要显示他了解艺术,居然看那么多电影,连贫嘴张大民是冯巩演的他都知道……
其实王大伟说的事儿是个人都知道,可王大伟不说他心里就不舒服。当然人多的时候他是需要用泛酸发馊的北京话以及众人皆知的秘密来提高自己自身形象的,他跟我一起骑车回家的时候就放松多了,北京话跟他没关系似的,我们这儿的方言他说得比谁都顺溜,他骑着车,扯着嗓子就会问我:“你讲杜涵怎么搞他妈的就那么平呢?”
高三学生每天总得学得挺晚,女生也一样。杜涵在市x中,三流重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像市一中尽是些又能学又能玩的疯子,也不像一些教学质量不太好的学校里的学生不能学狂能玩。基本上x中里多是些不能学也不能玩的中庸之辈。
杜涵望着台灯发呆,台灯只顾放着光,照着杜函手底下的一堆卷子。杜涵突然打开窗,凝视窗外。窗户外头也没啥风景,对面是另一幢住宅楼。住宅楼上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深更半夜的,该睡的都睡了,连楼底下该亮着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杜喊打了个哈欠,眼里溢出些泪来,人打了哈欠一般都会自然的分泌一些眼泪,并没有什么感情因素,但杜涵却感觉一股莫名的悲伤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杜涵开始看对面楼上那几扇亮了灯的窗户。一扇是卫生间的窗户,那窗户的磨砂玻璃磨得不够彻底,杜涵看见一个人影在窗户后面洗澡,沙沙的水声隐隐散漫在安静得能吓得鬼不敢走路的夜空里。一扇窗户被窗帘遮住了,那帘子被光一照,显得那粉红色特别暧昧,整个帘子被一个心形图案占据着,这一个心又让人觉得不太暧昧了,这帘子背后明显是一部庸俗的爱情小说。一扇窗户没遮没掩的,连玻璃都没有,几个装潢工人围了一圈正打扑克,房间里白天吵得人要自杀的电锯电钻这会儿都安静的躺着,仿佛宣告白天的噪声与他们无关。一扇窗户里,一个孩子正写着作业,台灯不太亮,那孩子的脑袋跟本子简直就没有距离,杜涵正担心这样会不会把他的眼睛看坏,一个女人走到那孩子书桌旁,一巴掌朝那孩子头上打过去,那孩子一抬头,左顾右盼,看到那女人,赶紧调整好姿势写起字来。不知这孩子睡多长时间了,杜涵想。最后一扇亮着灯的窗户是敞开的,一个男孩靠着窗,拿了望远镜,那镜头正对杜涵。
杜涵皱了皱眉,关上窗,拉上窗帘,重新做到书桌前。她脑子昏昏沉沉的,盯着还没写完的数学卷子发呆,印在卷子上的三角公式跟弹簧似的把杜涵的神经绷着。
杜涵发了一会儿呆,发现自己一点写卷子的欲望都没有了,于是拿了收音机,打开,调小音量,调起台来。
“新概念电脑培训学校,正规办学单位……微软……包推荐工作……月薪不低于两千元……北京上海工作……”电脑学校广告;“腺乐康,专治前列腺疾病……”药品广告;“保身高牌防臭按摩鞋垫荣获国家专利……三十岁之前使用……保证身高在两月内有大幅提升,无效退款……”保健品广告;“你手淫过渡吗?平均每周几次?一天两次?……这种情况使用我们的……”伪装成性教育节目的广告;“在爱的海洋里,我和阿海如两只紧紧贴在一起的海鸟……”配了爱尔兰音乐的心情故事节目;“说,那武松,晚上洗脸没热水……”评书;“今晚节目到此结束,谢谢收听,晚安。”某台节目结束语。“本市明天阴转小雨,后天有中到大雨……”天气预报。
调了两圈,广播里也没飘出些让杜涵觉得能听的节目,正准备关掉收音机,突然调到某个台,一个男生说:“我想把下面这首歌送给我们班的全体同学,祝他们在期中考试里有好成绩吧……特别送给杜涵和我的铁哥们……我是x中高三(9)班的韦笑天……”然后一个女主持人用抹了蜜的棉花糖一样的声音柔柔的说:“谢谢这位韦同学打来热线,我就把下面这首伍佰的《白鸽》送给韦笑天和他的同学们,也送给所有收听节目的听众朋友们……”
韦笑天在自己家里骂了一声,想这歌我明明只送给我说的那些人,什么时候让你送给“所有听众”还“朋友们”?这不是强奸我意志么,这小主持人声音甜的那么淫荡,肯定是个小狐狸精……
杜涵微笑了一下,不过那笑转瞬即逝,随后仍是一脸疲倦。
广播里放着伍佰那沧桑单薄的声音,随着忧郁悲凉却蕴藏了希望的曲子飘散开来,渐渐充满了杜涵的房间。
“前方啊,没有方向……
……我的鲜血,渗出了翅膀……
……前方的路,我自己走……
……那是种骄傲,阳光的洒脱……”
杜涵听着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了,杜涵望望没写完的卷子,无奈地站起来,关了台灯,把身子挪到了床上。
第二天就是韦笑天所说的期中考试。这次期中考试也就相当于一次高考模拟考试,考完了得排名次。排了名次有很多作用,考第一可以现世,冒充自己是天才,知道自己排多少名可以了解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能在高考的时候倒出来,可以给自己憧憬一所大学。最阴险的作用是班主任拿这个名次来排座位,只要你考得好,你个子再高身材再魁梧再怎么档别人视线你都可以坐前排,你名次在末尾,那不管你个子多矮不管你是不是近视到800度你都得孤零零的坐到教室最后去。由于我们班邻女厕所,班里的后墙也就是女厕所的一堵墙,老师常会在班上威胁那些成绩差的同学:你们这些人再考差点我看我排座位都得把你们排到厕所里去。
于是有男生小声嘀咕:求之不得呢,老师下次就把我排进女厕所吧。
按名次排座位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按名次自己挑座位,排名在前面的就可以挑倒好位子,这样排的好处是可以男生女生混合和起来坐,增进男女生之间的感情交流。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好意思这么去坐。男生们在私底下讨论男女话题时开放的一个个都可以去编青春期性教育教材或是《恋爱技巧十万个为什么二十万个怎么办》,或者写黄色小说都有可能,却不知为什么真有机会和女生混在一起了,却变得羞羞答答,偶尔有一两对男女生混合坐在一起,也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
另一种做法是老师自己按名次排,一般都是男女分明,决不给丝毫交叉传染的机会。这种做法偏无聊。且容易培养同情感情有导致同性恋的危险。
韦笑天坐在最后一排。他个子不矮,眼也不近视,所以不太妨碍他看黑板,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更愿意上课时将目光放到黑板之外的地方,比如自己手上的漫画书,比如窗外的一只小鸟,比如课桌上一只搓爪子的苍蝇,比如杜涵的背影。或者干脆闭上眼睛,看自己的梦。他琢磨着这次考完老师能不能让咱们自己挑位子坐,那样说不定自己能挑到杜涵旁边的座位。
这对韦笑天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尽管杜涵成绩也不太好,但名次还是在韦笑天前面一二十名。
考试的时候空气显得稀薄了不少,否则不能让人那么紧张。除了那些考试天才们,那些尖子生们胸有成竹看到考卷就精神百倍就感觉供氧充足。在x中里,大多数学生还是要在考场上挣扎一会儿的,或轻轻挣扎或垂死挣扎。韦笑天属于放弃挣扎的,所以他也觉得供氧充足。韦笑天拿到卷子,看了看题目,觉得不是自己所能认识的文字,于是在草稿纸上涂起来。韦笑天有点儿绘画功底,但没系统学过,能画些像样的东西,但只能聊以自娱或在课间让身边的女生惊讶崇拜一下。韦笑天勾出了张女孩的脸,然后画眼鼻眉耳。他画的不是那种两个眼能挤占了大半个脸的日本漫画女孩,他的画偏写实,挺漂亮的得一张女孩面部肖像。画完了韦笑天开始在那画周围写字,用楷体写用行书写用草体写,居然偶尔能用一下小篆来写。考试过半,只见那一整张草稿纸上都写满了“杜涵”。一对“杜涵”中间,是那个清秀漂亮的女孩肖像。
韦笑天觉得累了,看看表,然后把卷子上的选择题答案划好填到了答题卡上。随后埋头睡起觉来。
每个考场总会有两个监考老师。监考是件颇无聊的事,很少会有老师傻站着盯着学生们。自己什么事也不做。要是两个不熟悉的老师分到一个考场监考,一般各自端了杯茶,拿张报纸看起来。如果两个老师熟的跟亲兄弟姐妹似的那考生就得受罪了,那两个老师会仿佛失散八年的亲人久别重逢,有没完的话要讲。他们又知道这是考场,不能放开了嗓子海阔天空聊,于是尽量低了嗓子。这压低了的声音就像几只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蚊子在教室里头转悠,搅的学生心里烦躁不安,又没胆对老师拍桌子瞪眼,只能忍在心头上憋在肚子里,然后再看考试卷就啥也想不起来了。还有些老师喜欢监考时在考场里瞎转悠,然后伸个脑袋看看考生的卷子。要是遇上监考自己教的科目,他就会特别兴奋,于是在教室里踱步子,在每个学生旁边都要站一下,看他们解题。学生一见有老师在自己旁边,脑子本来清晰的思路一下子全变了浆糊,不知所措。
韦笑天这这个考场的老师是个中年人,看上去像个老头,脑袋凸了一片,仅四周有不多的头发勉强支持者这张脸。没了头发人就是显得老气,这老师又没脸剃个跟葛优陈佩思一样的光头,那样反而会年轻些。中年老头戴了副度数很高的眼镜,从眼镜片里能看出圈儿来。现在的眼镜一般配个超薄镜片也看不出会有多大度数,这老师不知怎么就舍不得这俩钱,自己眼镜的腿还拿了个胶布粘在镜架子上。这中年老头教化学,周末放假给人补课补的挺凶,在自己家里上课,一个小班二十来人,一个人每次上课两小时,一小时五十,他一礼拜能上三四个小班的课。私下就有人问:你说他挣这么多钱,又不用缴税,不是大资产阶级怎么也是个中产阶级了,怎么就舍不得换副眼镜呢?看他老气横秋成那样心里就不舒服。
然后就有在中年老头那儿补课的同学说:“我每次交补课费都是他老婆收的。中年老头绝对清白,一分钱也没经手过。”
中年老头远远看见韦笑天在考场里公然睡觉,这场考化学,中年老头觉得这分明是对自己以及自己所教神圣学科的大不敬,于是走到韦笑天旁边。韦笑天睡得喷香,鼻息沉重。中年老头整了整头发,然后敲韦笑天的桌子,没反应。于是中年老头推了推韦笑天,韦笑天猛地抬起头,看看卷子,又看看中年老头,赶紧拿了笔,埋了头做思考状。中年老头拿起韦笑天的答题卡,那二十道选择题清一色的被选了A,又看看韦笑天空白的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好好检查一下。”
一天就考了四门课,下午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终场铃响后,人就从教室里慢慢涌了出来,考试时安静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
李波,王大伟和我从一个教室里走了出来,王大伟见走道里人多,女生也多,于是调大嗓门,换成他那套变了形的北京话,大声对李波说:“今儿这英语卷子怎么出得这么难?”王大伟这一嗓子喊的大过了头,一个走道上的人都看他,有人注意他他就更来劲了,“你说那阅读理解的文章,我前两天才在二十一century上看到过。”这话一说完,王大伟前面的女生窃笑。王大伟英语成绩从来都是勉强及格,一说英语就走音。他就是不说《Twenty-first Century》或者是《二十一世纪英文报》。他非要给中英结合一下,仿佛能体现水平似的。
李波说你小声点儿,你就不怕丢人。王大伟酸劲一犯:“有位哲学家说过:人,要热爱丢脸!”天知道那哲学家是不是他自己。走在我们前面的女生皆回头嘲笑,男生全皱眉回顾,脸上表情的意思都是“这人绝对欠扁”。
下了层楼,正碰见杜涵背了书包跟两个女生往我们这边走。王大伟小声嘀咕:“杜涵旁边那俩女的怎么那么丑?白长那么大胸了。”我说大伟你有种还像刚才那么大声说。王大伟说那不行民族矛盾还是不能轻易挑起的。
杜涵和那两个女生走过来,冲我们一笑。我们都还他们一个笑脸,王大伟觉得一个笑意犹未尽,于是满脸堆笑的问:“你好啊,考得怎么样啊?”
杜涵依旧笑,淡淡的回答:一般吧。可已经不对着王大伟说了,眼只望着李波,问:“你呢?”然后和李波就聊上了。
我见这阵势,说李波我先走了,杜涵再见。杜涵旁边的两个女生也说了再见下楼去了。王大伟还有些恋恋不舍,我一扯他的书包,拉他下楼。
下了楼王大伟嚷道:“你干什么?李波还没有下来呢!”我一瞪眼:“李波跟杜涵碰一起了你还不走,是不是要当电灯泡?我看你瓦数也不小,起码八百瓦,你照死人家。”王大伟摇摇头:“这李波怎么跟杜涵勾搭上的?”
李波是个比较不起眼的学生,五官端正,身高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且为穿鞋测量数据。女生见了他那张挺圆的脸喜欢以“可爱”来形容,李波一听“可爱”就傻笑。王大伟总说那可爱就是“可怜没人爱”。李波成绩一般,会写些小文章,文笔不华美,但文章还比较能看。作文常被老师拿到别的班阅读。所以李波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在学校还是小有名气的。而且也并非王大伟说的“可怜没人爱”。在高中前两年里也有过那么一次恋爱史。但最终以失败告终,这大概跟李波性格有关。李波有时候要求起他女朋友来蛮不讲理。原来高一时那个漂亮的女孩儿喜欢李波,那女孩的打扮稍微个性了一点,比如夏天喜欢穿类似拖鞋的凉鞋,李波那个古董脑袋看那鞋特别不顺眼,说你能不能别成天套个拖鞋在脚上?那女孩立马回家换了运动鞋。我跟王大伟总劝李波说:“你整个一个死脑筋,人家本来打扮得挺有个性的,你非照你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人家,你说你又不帅,五官勉强端正,不勉强就不端正了。人家一个漂亮小姑娘凭什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知足呢?”李波什么也听不进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但我们都很奇怪李波的魅力。高一那个女生最后受不了李波那臭狗屎脾气跟他分了手,可高二李波又和一个女生好上了。人家都说是李波文章写得好,我看不像。王大伟也说:“那怎么没人喜欢我?我的文章也是风流潇洒行云流水妙语连珠又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王大伟说这话时也是大言不惭嗓门奇大,他文章好不好别人不知道,可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又是一受《大话西游》毒害不浅的孩子。我跟李波同桌过一阵,那阵子班主任排位子,不知怎么给调的,杜涵就突然坐到了李波前排。李波和杜涵后来都说要不是班主任这么一调座位,恐怕他们俩这辈子也讲不了几句话。杜涵向来讨厌李波文章里的那些黑色幽默,她说他喜欢抒情的东西。我问李波,李波不置可否。他俩坐到前后排,就开始聊上了。然后上课传纸条,再然后杜涵就总说李波可爱。一来二去眉来眼去这两个人关系就非同一般起来。不过一直谁也没挑明这层关系,保持着好朋友和恋人之间的那种关系。李波没胆提出来,杜涵一女孩也不好主动说出来。我看着都着急。王大伟却总幸灾乐祸。
我跟王大伟下了教学楼上车棚拿自行车,刚推了车要走,李波从后头追上来,喘着气说等等我。王大伟一脸坏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我也问他怎么不跟杜涵一起走。李波说:“我又不跟他一条路回家,再说了我干吗要和她一起走?”我想想也是,毕竟人家还没有正式恋爱。李波开了车锁,跟上我们。突然我们身后一个纤细的女声传来:“李波,你书包拉链没拉。”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头,发现是梅林,跟我和李波同班。王大伟是我们隔壁班的,所以对这位不熟,也就没话可说,只顾盯着梅林看。梅林声音纤细,看上去也挺纤细,长的还算凑合,在美女标准的边缘游荡。我说了声你好,梅林冲我笑笑。李波支了车,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发现书包张了个大口,里面书啊卷子的塞得乱七八糟,一张卷子在拉链边上摇摇欲坠,那是某次数学测验的试卷,分数正好露了出来,不多不少,刚好59分。李波把卷子塞好,拉上书包拉链,不好意思地对梅林傻笑说谢谢你了。梅林说没关系下次要注意啊。然后对李波送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莫名的红。梅林走了以后王大伟问李波:“那小丫头刚才冲你暗送啥秋波呢?”李波依旧傻笑:“秋天的菠菜,你要不要?八毛五一斤,你称几斤?”
王大伟刚跨上自行车,李波发现王大伟裤子拉链没拉,于是小声给王大伟指正过错。王大伟看左右没人,迅速纠正错误,然后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人家就不提醒我拉链没拉呢?”
三个人正准备蹬车回家,远远望见杜涵和韦笑天并肩走出校门。
李波表情平淡,仿佛他看到这一切时仍心如止水,我就觉得奇怪,问李波:“你跟杜涵到底有没有点朦胧的那什么?”李波微笑:“没有。”王大伟说:“没有就怪了,没见他眼里正喷射出愤怒的火光?”李波说:“你自己吧?不然怎么瞅杜涵跟要吃了她一样?”
“我欣赏美女,你管得着么?”
韦笑天是在下到教学楼底层时碰上杜涵的,李波那时正在拉他书包的拉链。韦笑天和杜涵总会在一起说话,大家都起哄说这俩是一对。实际上杜涵仅仅把韦笑天当朋友,可以一起讲讲话,可以一起放学回家。韦笑天提过要和杜涵做恋人,杜涵总冲韦笑天皱皱眉然后笑笑说别开玩笑了,我觉得做朋友挺好。韦笑天后来也就不再提了,自己单恋起来。不过总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说话,韦笑天觉得也还行,想那就凑合着保持这样的关系吧。
韦笑天遇着杜涵,说:“你一个人啊?”杜涵说是啊,然后问韦笑天考得怎么样。韦笑天说不怎么样。杜涵有点无奈地说:“我也不怎么样。你陪我吃晚饭吧,今晚我家里没人,爸妈都在外面吃饭。”韦笑天说好啊,两人就走出校门。
天很阴,但没像前一天天气预报那样说的要下雨。我们三个正骑车在回家的路上。王大伟骂道:“你说这天气预报怎么乱报?我这雨衣有八百多斤重,驼着还不累死?”李波嘲笑:“它没报今天有龙卷风就便宜你了,不就带个雨衣么?又不是带炸药包。”王大伟单手放了车把,指着李波:“要是炸药包我就塞你鼻孔里去!”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在马路上骑着车还玩高难度动作。我们三个人并排骑着,这样好聊天,可这自行车道偏窄,我们一聊天骑车速度就偏慢,于是我们后面有猴急的人就冲我们嚷嚷:“你们前面三个小鬼怎么骑车的?怎么能并排骑?让不让人家走了?”我赶忙让道。王大伟见刚才嚷嚷的那老头骑远了,说:“死老头,我是小鬼?看你舌头那么长,整个一个吊死鬼。”我问王大伟你怎么知道这老头舌头长的?王大伟朝那老头远去的身影翻白眼:“他脸长。”
于是李波和王大伟又争论起为什么脸长舌头就一定要长这么个问题来。
我们快到家时总会碰上个书报摊,卖杂志和报纸。报摊后面有个小门面,租书,武侠言情漫画,夹杂着些有黄色倾向的小书。不少满脸稚气的初中生明目张胆地借了些巴掌大的小书,书封面是些缠绵悱恻的画面,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要是拿这封面往个VCD盒子上一贴,那这VCD碟就是标准的三级片。
王大伟见了这些初中生他都想臭屁一下,见一初中靓妹挽着一小白脸帅哥租了小黄书出了店就放大嗓门,冲我和李波说:“你们讲看那种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买A片看,网上黄色小说写得也得比这要痛快。”
那小白脸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甩他那长到腮帮子的被染得红不红黄不黄黑不黑的头毛,把跟刀子一样的一束目光钉在了王大伟脸上。
我和李波叫王大伟赶紧闭上那张臭得能熏活死人的嘴。王大伟见了那凶狠的目光忙冲报摊老板说,老板,来份《南方周末》。那初中靓妹挽着小白脸帅哥走了。
我们三人继续向家骑去,天色渐渐暗了,路灯稀稀拉拉地亮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李波,你昨晚听收音机了没。
王大伟突然一脸坏笑:“手淫机?臭小子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如实招来!”
我拿脚踹王大伟的车:“滚蛋,一脑子黄浆糊,他妈的你是不是黄颜料吃多了?”
李波问:“你听到什么节目了?”
我说:“韦笑天给杜涵点歌了,伍佰的《白鸽》。”
王大伟说:“这算点的什么?《白鸽》又不是情歌,点个什么劲儿?”
李波叹了口气:“我也听到了。”随后一路沉默无语。
王大伟扯着破锣嗓子唱歌,调走得面目全非:
我的心太乱……就这样被你征服……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天大地大也只有你……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and on……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啊哈哈、啊哈哈、黑猫警长!……
韦笑天和杜涵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不像赶着上课一般的快,也没有像情侣漫步那样悠闲。他们离得很近,却仍有一些距离,不细看就像是一对情侣,其实细看也未必能看出他们就不是情侣,这年头只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管你是幼儿园的还是敬老院的都会想你这是不是朝阳恋或是夕阳恋。路上一对一对在一起走的男男女女很多,这个放学的时间,大多是些学生。有男生推了辆给设计成畸形的山地自行车,就是那车前后都没挡泥板,轮子粗得能给飞机当起落架用,而且那轮子还跟掉进过染缸似的五颜六色,车扶手比擀面杖还平。然后一女生就小鸟依人一样依偎在这样的男生身边。有这么辆自行车的人一般都是渴求时尚哈韩哈欧美哈日本鬼子的年轻人,穿了那种特别蓬松的衣服,T-shirt长得能当睡衣,裤子比灯笼还丰满,头发总不能是黑色。
这是种时尚,一种畸形的美。这美却单薄如蝉翼,这种时尚包裹下的心灵甚至比蝉翼还要脆弱。
杜涵和韦笑天都没那么夸张,看上去仍然是一对学生,有着正常的时尚装束。
街道喧闹熙攘,正赶上下班时间,堵在路上的车流如神龙摆尾,不见首不见尾。高悬在车顶的禁鸣标志也如过期药品,起不了作用,那些司机们一个个把喇叭按得天响,就差自己也吼上两嗓子了。
路旁一家麦当劳以红黄色调炫耀自己的身份。故宫的墙是红的,代表皇帝的颜色是黄色,可惜这麦当劳德红和黄没有故宫皇帝颜色的雍容华贵、稳重大气,只有刺眼的跳跃和逼仄。
麦当劳在中国总是不缺食客。杜涵和韦笑天走了进去。不是周末,所以还不至于爆满,韦笑天和杜涵见一楼空位不多,就从窄窄的楼梯上二楼。楼梯旁的墙上,挂着些抽象的画,画由黑色线条和填充其间的鲜明色块组成,有些像米罗的风格。这些画不表现任何具体形象,也不知道画家给它们灌注了什么样的感情。韦笑天上楼上的特别慢,为了仔细看看那几幅画儿。杜涵快步上了楼,冲盯着画看的韦笑天说:“别看了,那是些让人悲伤的东西。”韦笑天一皱眉,一脸不解地上了楼。他们找了两个靠窗的座位。韦笑天问杜涵要什么,杜涵说:“随便,少来点就行了,可乐不加冰,谢谢。”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二十块钱递给韦笑天。韦笑天笑笑说,我来。说完下楼去买了。
杜涵望着窗外发呆。车流如蜗牛般缓缓前移。混乱拥挤的车流人流中,一个交通警察穿了那身挺拔的深蓝警服正在指挥交通,杜涵觉得那一身深蓝竖立在五颜六色的世界中,显得那样精神,但又透出着一些无奈和一些无助。
韦笑天很快把食物端上了楼。两个人默默的吃着。韦笑天边吃边看端食物的托盘里的一张纸。那纸是麦当劳的宣传材料,上面极力说明麦当劳的快餐是如何极富营养价值的东西。韦笑天没有觉得有营养,只觉得味道还凑合,但明显没有小饭馆里六七块钱一盘的鱼香肉丝好吃。
二楼人不算多。离韦笑天和杜涵不远的一张大桌子坐了五六个女生,每个女生面前除了一个甜筒冰淇淋,就是一张卷子或是别的什么作业,几个女生正埋头认真写着,偶尔抬起头讨论一下。经常有这样的一些学生放学之后喜欢成群的在麦当劳或是肯德基里呆上一会儿,写作业或是聊天。他们似乎不愿意孤零零的一个人回到家里那只有自己的小房间去度过一个个无聊孤单的夜晚。家人并不能让自己感到温暖,相反,有时会让自己更加孤独,更加无助。在家里一个人蜷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对这一堆堆的课本辅导材料和做不完的卷子,只感到希望遥遥无期。于是他们就逃避到快餐店里,寻找有限的慰藉。
离那几个女生比较远的一个小桌子旁坐了一对祖孙。一个奶奶或是外婆带着他的孙子或是外孙。小男孩拿着一个巨无霸津津有味地嚼着,微笑地看着老人。老人手里用塑料袋装了两个大馍,自己正在吃一个,也是那样津津有味,似乎还回味无穷的样子。她看着男孩的笑脸,自己也很满足的笑着,小男孩把汉堡伸到老人的嘴边,要老人吃。老人摇摇头:“这个不好吃,还是大馍有味道。”
这对祖孙边上的小桌子,坐了一对标准的学生情侣。女生拿一根薯条,小心翼翼的裹了番茄酱,然后递到男生鼻子底下,男生一脸幸福地张嘴吞了那根薯条,还意犹未尽,于是得寸进尺地把女生的手指也吮进嘴里。女生嗔怪地说了声讨厌,仍满脸堆笑,眉头一皱更显得娇气十足。女生自己添了添被男生吮过的手指。韦笑天看着,突然嘿嘿笑起来。
杜涵问他笑什么,他说:“好像肯德基出过一个叫什么‘吮指鸡块’的东西。”
试考完了,有一天的假。学校并非有这么副好心肠会考虑到学生刚考完试大脑仍处于缺氧状态,而是因为无论那些老师多么神速,那么一大堆卷子也不是很快就能改完的。所以这么一天假是迫不得已才放的,学校顺便做个顺水人情,说是就算高三了也总得劳逸结合一下。
王大伟说这全他妈是放屁。我也有同感。因为老师们以为这一天假会有十万八千年那么长,于是猛布置作业。王大伟觉得那作业实在太多了,反正是赶死也赶不完,于是拉了我去书店。首先肯定得上一家叫什么“育苗”的书店。此店专卖辅导教材,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学考研考博考英语四六八级考计算机等级考公务员,全部都是为考试服务的书,书名还一个比一个牛x,什么考王考霸考无敌,跟要杀人灭口似的。这种书店市里其他的地方也散布林立,但就这家“育苗”生意最兴隆,因为它全,不管什么鸡角旮旯曲里八拐的小出版社出的辅导材料这儿都能买到,学生们又莫名其妙的喜欢买些别人没有的东西来看,仿佛看了那些别人没有的东西就跟看了天书自己什么都能会了似的。这书店老板还常和学校老师勾搭,给书打个没谱的折批发给老师,老师再按原价“指定”给我们。然后就跟催债似的催我们要钱,要是那辅导材料质量好点儿也就算了,可有时候拿到手的是错误百出的盗版货色,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敢怒不敢言。
我跟王大伟翻了半天,发现没有什么值得买的新辅导书,于是走出“育苗”,往新华书店去。王大伟说这育苗书店得改个名儿。
我问改啥名儿,这书店不就是让咱们好好学习的么?
“狗屁,这整个一‘毁苗’书店。”王大伟咬牙切齿。
我摇头:“不毁无以成才啊,此磨练也,比炼铁炼钢什么的困难多了。”
王大伟手一比划:“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去练九阴真经九阴白骨掌辟邪剑法,我辟了这毁苗店老板。”
我又摇头:“你这代价大了,‘欲练此功,挥刀自宫’,你这是断子绝孙哪,你王大伟这名儿可不是白起了?”
王大伟傻笑:“我克隆一个……”
旁边一家小音像店里传出些苍凉的歌声,是汪峰的《小鸟》:
“……我像一只小鸟,他们给我一对翅膀,他们给我一个方向,他们说那就是幸福,于是我满怀希望,朝那而甜蜜的飞翔,然后看到了真相,那里没有幸福,只有一堵高墙……”
考试完的那天晚上杜涵跟韦笑天吃完饭,两人就一头扎进了学校边上的一家小网吧,这间网吧开在住家楼道里。室内窗户紧闭,空气基本上不流通,老板收钱的那个桌子角上贴了个不要抽烟的标志,烟雾就缭绕在那个标志上。
韦笑天和杜涵找了两台连在一起的空电脑,坐下来,戴上耳麦,随后各自沉浸在电脑屏幕给他们开辟的那一个小世界中。韦笑天先开了浏览器,打开了个论坛,看帖子,回帖子,发帖子。杜涵先打开了QQ,发现李波在线。李波网名风流鸡翅,这名子光看前两个字像个放荡的小流氓,光看后两个字像个只知道肯德基的胖子,合起来看倒并不像个只知道肯德基的放荡胖子小流氓,而像某个小厂生产的劣质食品的牌子。总之让人觉得没有食欲。
杜涵没这么觉得,只觉得那名子背后是李波。这就足以勾起她全部的兴致了。杜涵的网名比较普通,叫什么爱之天使。反正杜涵的模样做个天使也不算是亵渎神灵。
李波和杜涵打招呼。杜涵说“Hi”,李波说“嗨”。
“你在哪里呀?”杜涵问道。
“在家呢,你呢?”
“在网吧哦。”
人一上了网,讲话就变味变得面目全非,反正不用自己嘴讲出来,自己也听不出这话有多恶心,就随便在电脑上乱打。典型的掩耳盗铃。那些叹词,像什么啊哦噢呢咦哈呵呀……排山倒海似的往自己的句子里加。女生扮可爱用几个叹词也就算了,男生仿佛要大讲男女平等,于是也不知咸淡的用。于是,在网上聊天打出来的话要是念出来全软绵绵的又恶心又肉麻。
李波见杜涵说她还在网吧,看了一下表,然后敲键盘。
“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呀?”
其实也就是七点来钟,李波不知是担心些什么,心里有些急躁。
“是啊,家里没有人呢,我在外面吃了饭,就到网吧了,回家只有我一个人,很可怜的哦。”实际上杜涵才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她巴不得爸妈天天在外面吃饭,这样就能少在家叨唠几句了。或许是为了让李波更加为她担心,就让自己显得无助一点。
“你一个人上网啊?会不会有危险啊?这么晚了,你要小心一点……”李波果然中计,心里更有些急躁了,可又不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安慰了这么两句。
“我不是一个人啦,有人陪我的!”杜涵又使出一坏招。
“谁呀?”李波果然又中计。
“韦笑天。”这几个字如千斤重担骤然压在李波心上。
“……”虽无话,却道出李波内心汹涌澎湃之妒海。
“怎么了呀?”杜涵明知故问。
总之,那一晚李波都没睡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心跟被人捏住了似的一阵阵难受。杜涵睡得尚可,而且更加清楚李波对她是比较有感觉的。
韦笑天那晚九点多把杜涵送回了家,自己又跑另一家小网吧上网了。他上网玩网络游戏。坐在韦笑天左边的人正打开一个黄色网页,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幅幅不堪入目的图片。坐在韦笑天右边的人打开了一个视频窗口,窗口里放着一男一女赤裸了全身正在做爱,那人的耳机音量开得过大,女人的呻吟声从那耳机里传出来。网吧老板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一切,抽着烟。
考试成绩下来了,班主任老刘又按成绩排了座位。李波朝前排移了些,,杜涵不再跟李波坐前后排。梅林被排到了李波前面。梅林坐到李波前面的时候,一脸捉摸不透的笑。不过那笑肯定是带了点幸福的。
班里被称为“性感女神”的潘淑艳不知啥时候起带了个手机来上课。潘淑艳长相出众,身材又好,男生私下说这丫头有“魔鬼身材兼具天使面孔”。追者无数。李波说杜涵只有天使面孔,并没有魔鬼身材,他还说这样还起来更舒服,我不置可否。我只知道现在男生看女生只看臀或胸。王大伟一次莫名其妙地说“可惜啊”,我不解,问他,他说:“看女生无论如何都没法前胸屁股同时看,这让人无法欣赏到女性的完美身材。”我说那你不能先看屁股再看前胸么?他说那不成,万一一个女人的屁股给他留下了绝美的印象,看前面的时候却发现这人丑得跟蛤蟆似的,就算她胸再好看那也不没胃口了么?
我骂道:“他妈的你去看母蚯蚓算了,反正怎么看都一样。”
王大伟第一次见到潘淑艳时问我这人叫啥。我说她叫潘淑艳。他直琢磨,然后说,这名字起得怎么这么矛盾,他到底是淑女还是艳女呢?打扮成这样,怎么也不能是淑女吧?
潘淑艳不愁吃不愁穿,那个深蓝色的帆布钱包里似乎有花不完的钱。看他那花钱从不心跳的架势,怎么也得是个大资本家家里的千金。她总爱穿紧紧的牛仔裤,然后配上颜色简洁的T-shirt。总之,性感身材在那紧紧的牛仔裤下暴露无遗。她的个性也是热烈无比的,总爱闹腾,活泼开朗,有时候显得可爱得偏傻。
潘淑艳唯一显淑女的,使她那纤长的手指,以及那手指之下八级的钢琴水平。在她家听她弹柔情舒缓的曲子时,一下子发现这是一个纯正的淑女。可惜她不太爱扮淑女状,所以很喜欢弹些强烈节奏的曲子,比如爵士钢琴风格的东西。
潘淑艳上课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望着韦笑天发呆。班里同学也多是看好韦笑天和潘淑艳这一对的,很多人无法理解韦笑天痴情于杜涵而不大理睬潘淑艳对他的猛烈进攻。我也不太理解,而且不理解为什么杜涵痴情于李波而对韦笑天的频频传情无动于衷。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整理不清的关系,王大伟听了我描述之后,只说了两个字:“花痴。”
李波听了不高兴了:“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王大伟不甘示弱:“狗嘴里吐不出你以为你嘴里就能吐出了?你最多吐出俩虫牙……”
潘淑艳的手机一般都开震动,所以上课的时候也不会响,手机和老师们相安无事。一天潘淑艳和韦笑天闲聊时手机来短信了,于是潘淑艳拿出来看。韦笑天和潘淑艳的关系也奇怪得很,韦笑天并不排斥潘淑艳对他的脉脉传情,但也并不接受,于是俩人走得比朋友更近些却无论如何没有恋人的味道。
韦笑天看见手机,来了兴致,说给我玩玩。潘淑艳把那只丁丁当当挂了一堆小挂饰的手机递给了韦笑天。韦笑天逮着那手机一通乱按,琢磨着各项功能,最后打开手机里的弱智小游戏,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上课铃响了,韦笑天说我上课玩会儿吧。潘淑艳说行啊你别给老师发现就好了。韦笑天说不会的,我坐这位置是老师的盲点。
可惜耳朵没有聋点。课进行到一半,老师讲得正在兴头上,整堂课正处于高潮部分。是数学课,数学老头平时一幅古板的脸这会儿由于讲得过于激动,也变得有些表情了。可那表情并不如蒙娜丽莎的笑那般迷人,也不如在街边卖羊肉串的小贩一样热情洋溢,倒是有些像在路边摆了个小瓷盆然后拉着二胡的乞丐,一脸乞盼,希望他的学生们能够跟他一起进入数学思维的激动迷狂状态。但数学毕竟不是小说漫画,课堂里睡觉的发呆的窃窃私语的东张西望的埋头看书的全有,反正没几个人和数学老头一起在数学海洋里激情畅游。
突然,一阵怪异的音乐声从教室的角落传出。韦笑天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教室里一片寂静,数学老头停止激情。韦笑天一下给吓愣住了,也不知道把手机声音给关掉。潘淑艳满脸通红,手不住地整理自己的头发,那一缕头发却总会掉回额前。
数学老头僵直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似的,忙翻自己放在讲台上的黑皮包,掏出一个小手机,仔细看了看,放下来,然后把眼光放到教室里,搜索发声的角落。
数学老头一眼就看见了还在匆忙按手机键的韦笑天,不管韦笑天怎么按键那机子就是不停止闹腾。
数学老头快步奔下讲台,直取韦笑天而去。刚走到韦笑天跟前,韦笑天不知按到什么键,手机铃声嘎然而止。
数学老头嘴角一翘,似笑非笑。那表情要真是笑那只能是笑里藏刀了。韦笑天忙把手机塞进课桌抽屉里。数学老头满眼仇恨,脸色变化到看不出来,因为数学老头总跟三年没洗脸似的脸显得黑乎乎脏兮兮的,所以这会儿他要是面红耳赤也没法看出来。这样显出这人比较镇定,临危不乱,尽管可能已经心跳过速了。
教室里又死寂了一会儿,数学老头一皱眉。
“拿出来。”
“拿什么?”韦笑天装傻。
“你说拿什么?”
“我这不是公安局,跟你玩什么‘有权保持沉默’,赶紧给我拿出来,不然我找你们班主任了。”
潘淑艳头低得快脸贴桌面了。韦笑天也低着头,继续保持沉默。
数学老头见韦笑天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从韦笑天抽屉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瞪了韦笑天一眼,拿着手机,走上讲台,望了望黑板上自己那一黑板的板书,仿佛在最后一次欣赏一幅即将被毁的传世画作,随后拎了自己的包,走出了教室。这时离下课尚早。韦笑天低着头,一动不动。潘淑艳仍然满脸通红,头低到脸贴桌面。
教室里“哄”的一下热闹了起来。
后来韦笑天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然后潘淑艳也被叫了去。两人都垂头丧气。手机最后还是给了潘淑艳,毕竟是个比较贵的东西,老师也没敢真扣下。不过之后手机在班里就销声匿迹了。
韦笑天一直闷闷不乐。倒是潘淑艳总劝韦笑天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又没怪你。
数学老头显然对韦笑天的萎靡不振很满意,上课依旧激情澎湃。
一天很奇怪的放学很早,那天是徐明华的生日。徐明华个子不高,长得像鼹鼠,特别是那两颗稍稍外突的洁白门牙。只那俩牙白,别的牙都略泛黄,所以我们怀疑他是不是天天拿漂白剂刷门牙用牙膏刷别的牙。徐明华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又赶上他生日,于是他把班里很多和他关系尚好的人都请到一家饭店吃饭。李波,杜涵,韦笑天,潘淑艳和我都在被请之列。
饭店档次不低,服务员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于是徐明华就不停地叫小姐干这干那,端个椅子倒个茶开个饮料瓶什么的。
菜一道一道上了桌子,菜上完了,一个大蛋糕给围在了当中,徐明华点了两支蜡烛,勉强算是二十岁。实际上看上去他像三十多岁,真算起来他怎么也就十八。徐明华又让服务员小姐灭了包厢的灯,那两支蜡烛孤零零摇摆着歪歪倒倒的火苗,仿佛不用吹自己可以灭一般。徐明华运了运气,大家都说许个愿吧。
沉寂了一会儿,徐明华猛地一吹,由于用力过大,吹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很异样的声音。
金刚粗着嗓子笑,然后说:“徐明华你怎么拿嘴放屁?”服务员把灯一开,大家都放声大笑,女服务员仿佛一定要说明自己是个大饭店的淑女服务员,只掩嘴窃笑。
然后就开始吃饭了。大家天天在学校里过的异常无聊,而且又有高考压阵,就像把我们当包子塞进一个大高压蒸笼里一样。所以在这饭桌上,大家狂笑,聊天,诉苦。想借此释放一些自己心里的烦闷。
徐明华要了一箱啤酒。有比较书生气的同学见了这阵势说没必要弄这个吧,明儿还得上课。李波也附和说咱还没到喝酒年龄呢。
徐明华一瞪眼说:“今天到这儿来统统别给我装小孩儿,什么不到年龄,你再怎么发育你发育十八九年你也该成熟了。明天上课今晚睡一觉不就完了,别跟我扯还得写作业,今天不就是要放松放松。今天是男人都得给我喝,没灌你们二锅头对得起你们了。女生嘛,还是来饮料吧。”
金刚在一边跟个酒鬼似的一吼:“喝!”
于是徐明华开始开酒瓶,倒酒。
酒被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里。
杜涵和李波坐在了一起。李波才喝两杯脸就通红,满脸堆笑地跟杜涵聊着,杜涵也笑着,幸福的笑着。韦笑天和潘淑艳坐在一起,却盯着杜涵看,看一会儿喝一大口酒,再盯李波看一会儿,又喝一大口酒,脸色不太好,毕竟是徐明华的生日宴,他没把脸色拉得太阴沉。别人找他说话,他总是心不在焉。潘淑艳看上去和别人聊得挺开心,但韦笑天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腔妒火全被他看在眼里,他脸上时时掠过不易发现的悲痛欲绝。
突然,潘淑艳把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冲徐明华喊:“给我倒酒!”
徐明华犹豫了一下,潘淑艳一甩头发,又大声说:“快点儿啊!”
金刚灌了好几大杯了,趁了一丝酒意,也起哄道:“小女子有胆识,金刚大哥我今天来陪你喝!”
几个女生都劝潘淑艳,韦笑天一语不发,杜涵一脸迷茫。
徐明华拿起酒瓶,给潘淑艳满上说少喝点。
李波明显不能喝酒,喝下几杯,脸已经红得跟涂了层番茄酱似的。然后开始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向他眼睛望去,明显神情恍惚。
我也略有醉意,就问李波:“我说李波你跟杜涵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呀?”
杜涵笑着皱眉:“讨厌!”
大家都哄笑,然后起哄,逼李波回答,李波拿那双已经有些扑朔迷离的眼盯着杜涵,说:“有。”
我问有什么。杜涵低了头,李波喘着挺粗的气,看着杜涵说:我喜欢她。
又一阵哄笑。金刚说:“此酒后吐真言也,来,我们为咱班又成一对新人干杯!”说完兀自举杯。徐明华大笑,然后问金刚:“你怎么知道人家杜涵就答应李波?”金刚哈哈大笑:“你没看见小杜同学比喝了酒还陶醉?”
金刚说得没错,杜涵完全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脸上笑得比考上了清华还幸福。
韦笑天开始狂喝酒,开始大声和别人聊天,脸上的笑怎么都显得悲凉,潘淑艳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别喝了。男生全部都醉醺醺的,越醉越喝,第二箱啤酒也过半了,男生们跟喝了兴奋剂似的,干杯,再干杯。
潘淑艳没法劝住韦笑天。他知道韦笑天的痛,她知道她无法俘获韦笑天的心。他也没头没脑地给自己灌起酒来。
大家都跟疯子一样喝着。
潘淑艳喝着喝着,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的泪水涌了出来,她边喝边哭。先是啜泣,当那如注的眼泪再无法止住时,她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这次生日宴会最后吃得乱七八糟。
第二天早上迟到的人比较多,根据班主任订的规矩,教室门口站了一排。昨晚喝酒的还都酒意犹在的样子。教务处主任大清早跟散步似的在教学楼上晃悠。晃悠到我们班门口时,停下来,眯起眼,一脸怪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排人全低着头,一言不发。
教务处主任摸了摸上嘴唇的胡子,主任光光的脑袋上就那点胡子能让人看出他是个男人。
“你们看看,整个学校哪个班像这样。一二三四……六个人迟到,怎么搞的?”
徐明华没抬头嘀咕了一句:“作业那么多……”作业确实不少,但他压根没做。
“作业多?那怎么就你们几个迟到?别的班作业就少了?高三了,你们没有时间了,想想看,还有几个月就要考了,还天天迟到,搞什么搞?”
没人再吱声了。
“你们好好想想。”教导处主任准备抬脚向厕所走,突然发现金刚身上衣服一个标签露在外面,又仔细看了看衣服的缝合处,指了指金刚:“你这件衣服好像里外穿反了吧?”
几个人全部朝金刚看。金刚一低头,脸马上红了。金刚转身奔了厕所,其他人窃笑。
这一天班里人看李波跟杜涵的眼光都怪怪的。
很多人问李波:“你昨晚真说了?”
李波抓脑袋,装一脸傻相:“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吧?”
不过这天放学,李波就没跟我和王大伟一起回家了,他推了个车走着,杜涵走在他旁边。
王大伟咬呀切齿:“李波这个丑八怪妈的怎么竟敢重色轻友!”
我说人家不丑,人家挺可爱的。王大伟继续咬牙:“可怜没人爱……”
我说王大伟你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炸弹,我看你是又不可爱又可怜没人爱。王大伟瞪着我切齿:“这屁孩子重色轻友你还帮他讲话你胳膊肘子往哪儿拐?”
我说:“你得恭喜人家才对,你又不喜欢杜涵,还不准人家两个人浪漫?周官放不了火,就不准百姓点灯?”
王大伟说:“哪天得质问质问这小子。我很不爽,很不爽。”
李波跟杜涵一路走着,李波推着车一言不发。杜涵背个书包低着头跟被班主任训了的小学生似的。俩人本来说话挺多,这李波酒后把真言一吐两人倒都腼腆起来了。
两个人走了一阵,离学校比较远,碰见老师同学的危险小了点之后,杜涵望望李波,说:“你昨晚说的话是真的?”
李波正推着车发呆,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没注意杜涵说话,问:“你说什么?”
杜涵大了点儿声:“我说,你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吗?不是酒喝多了说胡话吧?”
李波笑:“不会不会,是真的。”
照王大伟的话,这叫酒壮恶人胆。
杜涵也笑,幸福的笑,然后说:“我也是。”
李波耍坏,装不明白:“也是什么?”
杜涵知道李波故意耍坏,但是更幸福了,她一言不发。李波心里也极舒畅。随后两人又聊开了,聊自己聊家人聊人生观聊世界观聊政治老师长得太丑,聊篮球聊足球聊铅球聊体育老师长得太肥,聊克林顿聊比尔盖茨聊美帝聊小日本聊日不落帝国聊历史老师长得像河马……
李波总看表,正聊得在兴头上,他发现这个时间如果再不回家那家里人准得盘问质问审问,就差拷问了。于是很扫兴的说:挺晚了,该回家了吧。
杜涵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她也不想李波挨训,只得说再见。
王大伟后来骂李波说人家杜涵都不怕时间晚了你一个男生怎么那么没男人味儿?光可爱挺个屁用?李波回骂说你懂个屁,我被家人问出些什么那还谈什么恋爱?再说谈恋爱怎么也不能误了学习,不然考什么大学?王大伟又骂你这么谈恋爱你就能上大学了?数学还不是他妈就59分。李波接着回骂说你56你有狗屁资格讲我?
每天放了学做值日的人扫地时总能发现些零零碎碎的纸片纸条纸团纸块,常能在这些纸上面发现一些语言碎片。这些基本上都是上课不认真听课的产物。课上得无聊了,又不好讲话,于是就传起纸条来。没事读这些纸条上的字也蛮有意思,跟看人聊天一样,聊什么的都有。
梅林属于比较喜欢传纸条的女生。她平时看上去挺内向,上课怎么也不好意思在老师眼皮底下讲小话的。梅林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李波那晚酒后对杜涵真情表白的事之后,心里就跟吃了一块烧热的煤球似的不舒服,那煤球烧出的烟化成怒气妒气痴情怨气一块堵到了胸口。
梅林平时一见李波就送出微笑,她对别的男生都不这么含情脉脉的笑,仿佛那笑是为李波定做的。可这几天他见了李波跟见了催泪弹似的,一脸郁闷。李波也心知肚明,平时他挺坦然地接受梅林的笑,然后再回一个笑,这几天也只能低着头装没事儿。
一节比较无聊的课,班上一大半人没在听。梅林突然从背后送了张纸条给李波。坐前后排传纸条就是方便,不易察觉。李波接了纸条,先回头瞄了眼杜涵,杜涵正趴在桌上睡觉。李波打开纸条,上面一行清秀的字,字小,但比较有骨劲。那字根刀子似的明晃晃的亮在李波眼前,字条上写着:你很幸福啊!
李波一见这话完全没有刀子的感觉,却感到了双重幸福。另外则感到了那字里行间的浓重醋意。
李波心中虽然喜悦无比,但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他自己也觉得对不起杜涵,他脑子里忽隐忽现着不知谁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爱情这个东西,一定要专一。
李波琢磨了一会儿,拿笔在那纸条的几个字下面回答:“没有吧,干吗这么说呢?”这是一颗橡皮子弹,超强弹力,自己装了傻,还不让这次纸上谈话陷入僵局,梅林怎么着还得回他话。这两人间的距离怎么也不是越推越远而是越拉越近。
李波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得应付梅林。他对杜涵是有真感觉的,但他对梅林也一点不反感,人家对他频传秋波他也不好意思回绝,或者说由于男人的丑恶本性,怎么着他也是回绝不了的。
梅林见了纸条上李波的回话,心越来越痛。她在纸条上画了一颗心,裂成两半的心,送回给李波。李波见了这碎了的心六神无主起来。
下课铃响了。纸条被李波撕碎丢进课桌里。李波对待纸条的习惯就是碎尸万段以免留下蛛丝马迹。
梅林伏在桌子上发呆。杜涵拉了李波出教室聊天。梅林定定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表面平静,内心妒火翻腾,似火山蠢蠢欲喷发。这一股气没法发泄,只能凝聚成为泪冲上眼眶。梅林把头埋进伏在桌上的胳膊,假装睡觉。
徐明华生日宴席过后,世界上又多了几个失意的人。梅林已经失意得快被醋水淹了,再就是韦笑天和潘淑艳。韦笑天那晚喝的上吐下泻,被抬回家。潘淑艳情况也并不好,在宴席桌上就吐开了,一身漂亮名牌给污染的不成形状。几个女生没顾上捂鼻子,七手八脚把潘淑艳给抬出租车上去了。
两个失意的人在学校都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天放了学,两个人不知怎么的走到了一起,两个人望了望对方,都觉得自己没力气打招呼,于是都给对方一个苦笑。可这笑意味颇有不同,韦笑天这苦笑之苦与潘淑艳无关,他对潘淑艳苦笑但是笑给自己看的,潘淑艳的苦笑却全是关于韦笑天的,她完全就是要把这一罐子苦水统统倒给韦笑天。
潘淑艳说我们走走吧,韦笑天说好吧。两个失意人就默默地在街上走着,两人脑子里都一片混乱,韦笑天压根没觉得他身边走了个人;潘淑艳心里倒稍微舒服了一点,因为韦笑天没拒绝她的要求。不过他看着韦笑天那一脸苦相,知道韦笑天想杜涵肯定想傻了,自己也一脸惆怅起来。
天暗了一些,路灯亮了一点,太阳还没完全消失,月亮已经挂在半空中,云一丝一丝的,一架飞机闪着灯在遥远的空中飞着,路上人来车往。这乱七八糟的景象让两个人想尽快找一个宁静无人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
于是两个人向月亮湖公园走去。月亮湖公园是一处公共公园,不卖票的,一个湖,一块草坪,沿湖种了些树,树下置了些别致的双人椅和有着昏暗光线的路灯。这儿几乎就是谈恋爱的专用场所。
两个人沿着湖慢慢走着,靠的很近,偶尔能碰到对方肩膀。或许失意的人们,都需要些依靠吧。
潘淑艳突然轻轻的说:“拉着我的手好么?”
韦笑天把自己从纷繁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愣了一下,停了步子,盯着潘淑艳的眼凝视了一会儿,潘淑艳的心跳有些加速。
韦笑天什么也没说,又慢慢向前走,潘淑艳有些失望的跟着也走了起来。
刚走两步,潘淑艳就感到自己的手被韦笑天轻轻握住了。但她心里,却难以泛起很大的喜悦波浪,仅仅有一丝安慰。
两个人依旧失意,依旧慢慢在昏暗的湖边走着。但似乎,他们都暂时,至少是那时,找到了些许心灵上的依靠。
市里来检查卫生,学校为了迎接检查,只得占用了一个下午时间让学生们大扫除。高三也不例外。学校这阵子在评什么省级示范高中,所以乱七八糟的检查比较多。高三一般不掺和这些事情,但这次检查卫生据说得来省上领导,于是学校领导只能让高三学生停半天课。
班主任一宣布,班里人跟点了火的炸药包一样炸起来,反正只要不上课就值得高兴一下。
扫地没必要整个班的学生都干,于是有半个班的人等于放了半天假。
金刚和他的一群哥们儿一起聚到了他家,他们准备利用这一个下午爽一下,放松一下精神。他们准备先是在金刚家看电影,然后到网吧联机玩游戏。
陈勇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VCD,没包装,VCD上印了几个字母,没名没姓的。金刚问:“三级片还是A片?”陈勇一脸坏笑:“三级片有个鸟看头,当然是A片。”徐明华拍拍陈勇的肩:“别是American片吧?”
陈勇一挥手:“滚蛋,正宗A片,前俩礼拜买的,妈的我哥借去昨天才还我。”
不知谁又喊:“正宗A片?要是African片也叫A片啊!别是非洲大草原风景片吧?”
一群人哄笑中到了金刚家。家里人都上班去了,金刚打开电视和影碟机,放了碟子进去。大厅里本来不小,但这么一堆人横七竖八地站着坐着使得这厅也略显拥挤起来。
影碟机机开始读碟,大家安静了一下。突然电视机发出很大的声响,碟片开始放了。徐明华问:“金刚你天天在家看黄碟也敢把电视开这么大声?”金刚忙按遥控器调音量,说:“滚吧,天天在家电视机壳子都不让碰一下还看什么黄碟?”
片头过去以后,一男一女出现在屏幕上。众人议论纷纷:
“这女的真他妈丑。”
“靠!胸大管她丑不丑。”
“屁股也性感。”
“这男人真他妈壮。”
“不壮能来拍A片?”
随后碟子切入正题,议论安静了下来。屏幕上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表演着A片,一堆男生定定地看着。其实这群男生也都一个个十七八岁了,怎么说也得算个男人了。但大多仅仅是生理上。
心理上,大家还都是不能撑起任何巨大打击的小毛孩子,受着学业折磨,仰望着遥不可及的名牌大学,被压抑。内心的烦闷像压缩空气一样压强巨大,没有挫折,却在一点一点变态。
他们需要发泄,却寻找不到发泄的方向,寻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在分数底层挣扎,没有梦想,也从不奢谈理想。面对现实,欲哭无泪,想逃避,却四处碰壁。
连逃,他们都逃不掉。
电视机正通过画面忠实地反映着影碟机传来的数据。那对赤裸的男女仍在疯狂做爱,所有细节从屏幕传入一堆男生的眼里,他们看得很兴奋,不是有咽口水的声音。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得很低。
突然,金刚家门口出现脚步声,随后是拿钥匙的声音,再随后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金刚一下子惊觉起来。其余男生也顿时无比紧张。金刚粗暴地直接开了影碟机仓门取出A片,慌乱地从电视机旁一堆电影VCD碟中抽了一张放进机子。
金刚的妈妈回来了。
一群男生都叫阿姨好。金刚妈勉强挤出笑容。金刚忙给解释说下午不上课带同学来放松一下。
金刚妈回来拿了点东西又出去了,临走嘱咐金刚别闹太晚。
电视机里一阵诡异的声音,金刚慌乱中放进影碟机的是《午夜凶铃》,正放贞子披头散发从一台电视机里爬出来的那个著名恐怖镜头。
陈勇望望贞子说:“这女的长的还真不错,要她演刚才那A片就好了。”
一群人在金刚家没呆多久,就浩浩荡荡骑了车,向康匹特大厦去。康匹特大厦是个电脑城,拼机子的卖零件耗材的卖盗版光盘的……反正只要跟电脑有关的东西这儿都有的卖。自从这里有了这么一个大厦,附近的居民楼就渐渐不住人了。康匹特大厦后面有几栋陈旧的居民楼,楼上的住家大都把自己的屋子给改成了电脑游戏室,几间屋子拥挤地摆上几十台电脑,灯光昏暗,电脑连成一个局域网,并不与外界的internet连接,所以并非网吧,而是专门供人玩联机或者不联机的游戏。
这几栋居民楼几乎都被改造成这样。居民楼下有不少接客的人游荡在康匹特大厦附近,看有学生模样的人来,就迎上去问要不要玩。接到客就往自己所在的游戏室领。因为那居民楼楼道曲里八拐的像迷宫,所以不布置些接客的没法儿把客人往自己店里引。这里生意一向火爆。到了双休日,得大清早五六点钟来,晚了就找不着位子了。
金刚骑在最前头,一堆人跟在后面。这种集体联机游戏被他们称为“开班会”。一堆人跟钻迷宫似的爬上居民楼找到一家空位比较多的店,一哄而入。
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骂声,喊声,懊恼声,兴奋声,和一屋子烟味搅和在一起。店老板趴在桌子上呆呆得盯着门口等着下一批玩家们。
自从李波和杜涵关系确定以后,梅林就一直觉得胸闷气短。李波也越来越觉得坐在他前排的这位挺瘦挺漂亮的小姑娘最近像一瓶巨大无边的镇江陈醋。梅林上课依旧给李波传纸条,全谈些感情友谊的问题。李波没敢心安理得大大方方地跟梅林递纸条,每次都鬼鬼祟祟委琐得要命,他怕给杜涵看见了没法儿解释。他不好意思跟梅林说咱别这么传条子了或者干脆郑重提出他跟梅林是没可能的。实际上他也不想放掉梅林对他的好感,他舍不得。下课时梅林同桌跟梅林聊天说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李波说这是一派胡言。梅林一回头盯着李波说我看你就有点像花心大萝卜。
可总传纸条最终逃不过杜涵的眼睛,杜涵上课听烦了就会充满幸福地朝李波方向望去。调过位子以后不好近距离接触,只能远远看着。心里说距离产生美。但发现李波和梅林的小动作之后,这距离无论如何不成为美而成为了一种煎熬。
放学,杜涵和李波默默走着。杜涵一直沉默,她一直回想着李波和梅林上课传纸条的情景,心里醋海翻腾。李波见杜涵阴沉着脸,猜出了些什么。李波小心翼翼的轻声问:“你怎么了?”杜涵不理他,加快了一点脚步。李波放大声音问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杜涵一下子定住,转过身,盯住李波,李波一脸无辜的样子让杜涵越发生气,一句话没说出来,转身又快步走了起来,李波推着自行车小跑起来,然后冲到杜涵前,堵住杜涵问:“有什么话你就说。”
杜涵见李波竟然一点都不思悔改,心里一阵酸意直冲鼻尖,又想到李波和梅林传纸条的场景。她想到李波和梅林眉目传情,她想到两个人递纸条时两只手接触那么长时间,她想到李波居然和梅林还有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关系,她想……想到最后,一股怒气直达脑门,于是皱了眉问李波:“你上课和梅林都干什么了?”
李波心里一紧,忙细声柔气地解释:“只是传纸条而已……”
“传纸条还而已?看你们亲密的样子!”
“没传什么内容的……真的没有什么。”李波把脸用面部肌肉尽量挤出可怜的样子。
“没什么?我知道你一直跟梅林就有些怪怪的关系,你到底喜欢谁?你那天就是喝多了酒才跟我说你喜欢我么?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我没有……我是真心的……”李波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比挨了训的幼儿园小孩还委琐。
“你别再说了,你根本就没有真心喜欢我!”
“不是喜欢,是爱。”李波心乱跳一气,于是嘴也不由脑子,捡着什么说什么。路边上的人见了这么一对都投两眼看看。
杜涵见李波说了这么一句,又见李波认罪态度还不错,心先软了一半。但仍然在气头上,她不说话,又快步朝前走去。
李波默默地跟在后面,他琢磨着得说些什么才能让杜涵高兴起来。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掉杜涵,他对杜涵已经有了感情上的依赖,就算达不到爱的水平,起码也比喜欢要深不少。所以见杜涵这样,他心里也火烧火燎的,但是自知理亏,不敢大声跟杜涵争吵。
李波单手扶了车,追上杜涵,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杜涵的手。杜涵一甩胳膊把手抽了出来。
李波于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两个人走到环城公园的一个亭子里。李波支好车,坐到了杜涵旁边。说他也没办法,和梅林怎么说也是朋友,朋友传个纸条过来怎么也不能不理人家吧。然后又说对不起对不起。
杜涵说那你们为什么要那么亲热。李波说好朋友而已。杜涵问你到底对梅林又没有感觉。李波咬牙切齿地说没有肯定没有我只爱你一个人。说着就要伸了手从背后搂住杜涵的腰,杜涵这次没有反抗,说你不准骗我。李波说不会的,又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杜涵说其实我也不是说你不能有女生做朋友只是人家看到你们那样实在受不了嘛……李波温柔的一笑,见四周没人,把脸往杜涵脸那边凑。杜涵正准备迎接一个热吻,一个要饭老头拄个脏兮兮的棍子往两人面前一立,弓了腰伸出拿了只破碗的手,嘴里嘟囔:“行行好吧,大哥小姐……”
李波见有人扫他的兴,脸一绷说没钱没钱,走开走开。
老头赖着不走,杜涵拿了一块钱硬币给了老头,老头感激地点着头走开了。
李波忙抱住杜涵,吻了起来。
他们的吻已经很熟练了。第一次吻是杜涵提出来的,那时俩人刚手拉手走路没几天。一次两人坐在环城公园一个湖边的凳子上,聊着聊着突然两人的目光对到一起去了,这一下就跟通了电似的,身上感觉到躁动,萌动,蠢蠢欲动。杜涵轻轻问了一句:你想吻我么?李波轻轻点点头然后就跟爱情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吻了起来。
这是两个人的初吻,吻过以后两个人都奇怪的发抖,特别激动。
王大伟突然跟我说,他失恋了。我眼一斜,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你什么时候恋过了?”
王大伟说单恋也叫恋。他单恋对象有了男朋友,于是他失恋了。我说你吃屎去吧。我又说你小子暗恋全世界的妙龄少女你一天起码也得失几千万次恋。
王大伟说我没和你开玩笑。他一脸认真,他那认真怎么看也像装出来的。于是我笑。王大伟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显示自己,满世界讲他那一嘴酸溜溜的北京话,从来没见他烦过。那天他突然拉了我说请我吃饭,于是我们俩进了家小面馆,一人要了碗牛肉面。王大伟大骂李波又去会女人,说本来今儿晚上还要请他一碗的。
我问王大伟怎么今天这么客气,平常他吃根棒棒糖都搞死不愿意自己掏钱。他说他过一阵子就得走了。
王大伟要到上海去参加高考,上那儿考分低些,录取容易点。他成绩和我差不多,像一堆半干不干的稀泥,不是瘫软得不成样子,但想扶又扶不起来。所以他家人给他在上海上了个户口,这孩子也准备不管好坏就捡个上海学校上了。我对王大伟说你小子那不就是一上海人了么,你学的一嘴北京话派不上用场了。王大伟说那不对,是更鹤立鸡群了。我说就你还鹤立鸡群我看你是鸡立驼鸟群。
王大伟吃着面和我说着,挺伤感的。我说那以后我只能一个人骑车回家了,李波那臭小子都要高考了天天还跟度蜜月似的;你这又钻国家政策空子钻上海去了,我还不得孤单死。
王大伟说没事儿,你也找一女生去,要是觉得自己条件太差女生找不着就去找一男的,先来一阵子同性恋好歹算找个心理安慰。
我无语。
过了一阵子,王大伟就去了上海。我每天一个人骑车上下学。好在高考不远了,这段孤单的路也走不了几天了。
韦笑天依旧每天郁闷不已。上课只知道睡觉,课听不进去,又不敢看杜涵,因为一看杜涵就会看到杜涵在深情凝望李波。他就会跟心上插了刀子似的难受。所以他只能用睡觉来逃避一切,眼一闭,世界都和他无关了,他这么想。但实际上不可能,因为他根本睡不着。每天晚上他不会像一般学生那样奋战高考,他学不下去,所以每晚很早就睡,每天睡眠充足,上课肯定睡不着的。他只能常常打篮球泡网吧来让自己不去想杜涵。
每天放学潘淑艳都会陪韦笑天在月亮湖公园闲逛,俩人手拉着手,靠的很近,和情侣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们心里都迷迷糊糊的清楚,他们不是互相爱着的情侣。
但韦笑天完全不排斥潘淑艳。一天,他和潘淑艳正走着,他突然停下来,望着潘淑艳,潘淑艳茫然的望着他。韦笑天望着那漂亮的脸,心里一动,紧紧抱住了潘淑艳。潘淑艳也紧紧抱着韦笑天,像是抱着她这一生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然后韦笑天就和潘淑艳热吻起来,两个人吻得那样忘情,仿佛四周一切都不存在了。
路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望着这一对,热吻也不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每天,在月亮湖公园,韦笑天和潘淑艳都这样情侣一样热吻,拥抱。月亮湖公园到处留下他们俩的身影。
但是,她爱他。他不爱她。潘淑艳知道这一点,一天她在热吻后问韦笑天,你爱我么?
韦笑天两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不爱。”
潘淑艳泪流满面,但面无表情。
潘淑艳仍然和韦笑天像情侣一样在月亮湖公园闲逛,拥抱,吻。
一天,生们发现徐明华一直垂头丧气的。金刚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晚上躲房间里拿电脑看A片忘了锁门,被他爸逮个正着。
实际上情况并不止如此。那晚徐明华正写着张数学卷子,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有点儿欲火焚身的意思。至于欲从何来,不得而知,八成是看着数学卷子上的数字又想到哪个女生的三围了。于是他从抽屉里深处拿出来张A片,然后走到门旁听门外没什么动静。那会儿已经十二点多了,他估摸爸妈都睡了,于是捣开电脑电源,等windows98的界面出现,边等边骂那台电脑太慢,说妈的高考完老子就让你这台拖拉机退休,怎么也得换个奔驰宝马。他把A片塞进拖拉机的光驱,音箱音量调小。屏幕上出现裸男裸女开始做活塞运动时,徐明华荷尔蒙开始加速分泌,于是身体下部就产生了强烈的欲望,伴随着这欲望,是发泄这欲望的欲望。于是徐明华松了裤带,把手伸进内裤,开始打飞机。“打飞机”为手淫俗称,或称“打炮”、“handhappy”等等等。
伴着音箱里传出的女人呻吟和屏幕上的性欲横流和手在内裤里的动作,徐明华渐入佳境。
突然,房门洞开。徐明华他爸推门立定,嘴微张,眼惊讶的望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徐明华听见门响,心头一惊,欲望像停电似的一下消失,手猛然从内裤缩回,望着他父亲,嘴大张,脸红如番茄。
父子皆愣住且无语。只有音箱里女人的小声呻吟。
徐明华他爸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事儿,他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骂又不知从何骂起,开导又不知如何启齿。
最后父子俩还是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徐明华他爸怕影响儿子高考,没敢多说话。但徐明华还是跟吃了地雷似的,一连几天没缓过劲儿来。
世界杯要到了。班上不管男生女生都表现得很兴奋。班主任老早就说你们可得控制好自己,高三了,世界杯四年就一次,高考可不是有那么大精力去重考的。其实在这种事情上班主任说什么都等于没说。中国队在小组赛的节节胜利就让全国上下激动不已。
我对足球没什么兴趣,但偶尔也看。上一届世界杯就看了一场决赛,巴西对法国那场,但赛后恶评如潮说那比赛连鸡肋都不如。当时颇有白看的感觉。
虽然没兴趣,但还是被全国人民的热情所感染。且中国队出线机会很大,不由得我不被感染。
中国队杀进世界杯的那天大家都很兴奋。随后报纸杂志同学老师都在分析谈论中国队在世界杯中将有如何表现。
到了中国队打第一场的那天,班上不少人都盘算着怎么看这场比赛。比赛下午进行,班里十来个人下午就没来上课,全挤到市府广场上的大屏幕那儿看球赛去了,比赛开始时正在上物理课,没几个人听。后排陈勇拿了个小广播开了外响,后排于是都开始聚精会神地听球赛。全凭解说员的讲话来判断比赛形势,男生议论着这比赛的打法儿,女生议论哪个球员比较帅一点儿。中国队大门屡次被威胁,每当这时,消息就会由后排以陈勇为中心向全班扩散,物理老师发现课堂上有局部骚动,听见有学生嘀咕“又进球了?”“进了么?”“没进吧?”之类的问题,笑了一下,放下粉笔,听见后排的收音机响,于是说,哪位同学带了收音机来给全班都听听吧。
全班都兴奋起来。陈勇把收音机接上扩音器。扩音器是为了方便老师讲课,用班费买的那种无线话筒式的扩音器。音量调到最大,班里安静了下来,广播里传来球场的沸腾声音和解说员的笨拙解说。听见最多的话就是“哎呀”。只要外国球员一朝我们大门里踢一球那解说员就哎呀一下,仿佛全世界就那解说员最会用感叹词似的。
中国队还是输了。跟报纸杂志的乐观分析大相径庭。
杜涵回家复习去了。每届高三都有些学生在临近高考时会向老师要求自己回家复习而不再到学校跟班上课。
李波挺难过,他没法儿天天和杜涵见面了。
杜涵回家复习的那天晚上跟李波在环城公园坐了挺久。李波没顾家里人会盘问回家晚的原因,他很舍不得杜涵回家复习的。杜涵说没办法,家里人为了让她高考有保证,给她在家里请了家教,单独补习。杜涵又安慰李波说我每个礼拜总会看你一两次的,离高考也没几个礼拜了,我们少见些面,也能安下点心来多复习些东西。李波跟个孩子似的点点头,然后抱住杜涵。杜涵依偎着李波,望着环城公园小河倒映着的月影。
韦笑天的萎靡不振杜涵是看在眼里的。她知道韦笑天是为了自己变成那幅死气沉沉的样子的。她想起韦笑天以前陪自己放学走路聊天,好歹算是个不错的朋友,现在把他弄成这样,心里总有些不安。她知道韦笑天再这么天天混下去就完了,就算韦笑天肯定得走复读这条路,那也得让他愿意学才行。
一个礼拜天杜涵打电话给韦笑天,说要谈谈。韦笑天接到电话很诧异。他自从那次徐明华的生日宴会后就再没和杜涵说过话。他连看一眼杜涵都心痛得跟上到山下火海似的,就别说继续像以前那样做朋友聊天了。
他们在以前常去的那家麦当劳见了面,找了个临街的位置。韦笑天问杜涵要点什么,杜涵说一杯喝的就行了。韦笑天端来两杯可乐,递给杜涵一杯说,这杯给你,不加冰的。杜涵淡淡一笑,说谢谢你。
韦笑天坐下来,低头不语。杜涵用吸管在杯子里搅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喜欢我,对么?”杜涵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到底该说什么。她只是要劝韦笑天好好学习,别再为她萎靡下去了,可觉得直接说“你得好好学习”有点儿没头没脑。于是随便挑了一句,给这次谈话起了个头。这句话杀伤力比较大,正刺中韦笑天要害,韦笑天不明白为什么杜涵拿这么一个是个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来问他,而且这个问题是最能让他心里滴血的。
韦笑天沉默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抬头,看见杜涵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正望着他。那眼睛清静如水,让韦笑天心中一动,继而变成痛,那双眼睛却不属于他。韦笑天眼露悲伤,望了一会杜涵,说:“我喜欢你,可又怎么样呢?”
杜涵想是啊,又怎么样呢。她开始用些老套的话来劝慰韦笑天,她说有比她更好的女孩值得韦笑天去追求比如潘淑艳就很好,她说有个前途总比有个女朋友重要,她说自己在韦笑天的生活中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必那样痴情,她说我只爱李波……杜涵兀自说了一大堆,韦笑天默默地听着。
杜涵最后说:“好好学习,好么?”
韦笑天定定地看着杜涵,点点头,说:“我爱你。你这么说了,我会去做的。我会认真学的,就算我现在对那些东西一窍不通。”
杜涵嗓子眼一梗,心里不知是充满了希望的感觉还是充满了失望的感觉。
韦笑天开始认真听课了。现在新课早已上完,老师都在做最后复习,所以课上的大部分内容在韦笑天听来都如天书,尽管如此,他对着课本,一点一点啃着,不懂了,问潘淑艳,问老师。
潘淑艳很奇怪是什么力量让韦笑天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猜是爱情的力量。不过只猜对一半,她没猜着那爱不是她和韦笑天之间的。
王大伟给我寄来封信,说他很郁闷,什么人都不认识,只认得数学公式和化学方程式。
梅林见杜涵不在学校了,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儿。于是李波和梅林上课又传起纸条来了。
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没下课,杜涵已经到学校来等李波了。她这天不用在家接受家教辅导,于是就从家里溜出来。她自从回家复习,天天就特别想见到李波,常常在看书时发呆,然后拿笔在书上一个劲儿写李波的名字。杜涵轻轻走到教室旁,生物老师正在教室里移动着胖胖的身体讲课,这位老师不喜欢像个桩子一样站在讲台上,而喜欢在课桌之间四处溜达。杜涵从窗户往里看,先看到韦笑天正望着老师听课,韦笑天看到杜涵,笑了一下,他知道杜涵来找李波,但没太表现出难过来。杜涵也笑了一下,随即搜索李波的身影。
她心猛然一沉。李波正微笑着将一张纸条递到前排同样微笑的梅林手里。
她一转身,想立即离开学校。但没挪动脚步。
下课了。李波一脸幸福地向杜涵走来,杜涵扭头就朝校门口走去。李波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追上杜涵要拉杜涵的手。杜涵甩开李波,大步向前走。走出校门,走到环城公园,杜涵依旧不理李波。李波拉住杜涵的手不放,问你怎么了。
杜涵甩不开李波的手,停下脚步,一转身,噙了泪水的眼睛盯住李波,问:“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骗你!”李波辩解。
“没骗我?”杜涵又甩开李波,向前走。李波堵住杜涵。
“我骗你什么了?”
“你心里根本就不只装着我一个人,说不定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每次都说你只爱我一个人。你今天又和梅林在干什么?你上次答应我的都是放屁么?”杜涵脑子混乱的很,讲出几个脏字自己也没注意到,只怒气冲冲的望着李波。
“我只爱你一个人!我跟你说了我和她只是朋友,你不能让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鬼知道你们是朋友还是情人。”
“那你那天和韦笑天在麦当劳里又在干什么?”
杜涵一下愣住了。她没想到她和韦笑天在麦当劳的那次谈话会被李波看到。她见李波搬出这事来和他跟梅林的亲密关系相提并论,火气更大了,并且觉得自己异常委屈。她脱口道:
“你知道韦笑天因为我们变成那个颓废的样子,你总不能让人家因为我们废掉吧?我那天跟他在一起是要劝他好好学习……”
“你有时间跟他聊天都不愿意找我出来陪你……”
“我陪你?你一天到晚说你得抓紧时间学习,我哪敢去打扰你?你是好学生!”
“你就不想想你和他那样单独在一起我会怎么想?”李波仿佛有了理,声音大了一些。
“我管你怎么想,我就不能有朋友了?”杜涵以牙还牙。
“……”李波一时语塞。
“我告诉你,李波,你这个人太自私了!”
李波被这句话震住了。没再说话。杜涵坐到一棵树下的长凳上,李波默默地坐在了旁边。
静了很长时间。杜涵说要回家了,李波拉住杜涵说我对不起。
杜涵说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李波做出一幅可怜的认错相一个劲说自己的不是,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儿不大像话,他知道他不能失去杜涵,否则他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杜涵见李波这样,心软了下来。但没答应李波吻她,她让李波好好想几天。
潘淑艳常回答韦笑天一些不懂的题目,她很高兴韦笑天可以不那么精神不振了。她给韦笑天讲题的时候,发现韦笑天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天她对韦笑天说:“这星期我爸妈都出差了,你来我家我给你好好补一补吧,至少让你把最基本的题目都搞明白了。”
韦笑天很感激的点了点头,挠了挠脑袋说谢谢了。
星期天早晨,韦笑天先到了学校,他和潘淑艳约好先在学校见面,随后两人就到了潘淑艳家。潘淑艳把韦笑天领进卧室,两人凑在桌前,摊开书。韦笑天认真地听着。潘淑艳讲得很认真,也很幸福。
一个上午没知觉的就过去了。韦笑天要补的东西没有千八百个上午估计是没法儿讲完的,但两个人仍然在努力着。
潘淑艳见时间快到中午,说休息会儿吧。
离开了书桌,气氛就有点儿变化了。变得有点儿像他们俩在月亮湖公园的时候。韦笑天看着潘淑艳,笑了笑。潘淑艳觉得这气氛挺好。
韦笑天拉过潘淑艳,吻了起来。潘淑艳显得很兴奋,她突然把嘴唇从韦笑天嘴唇上拿开,拿起韦笑天的手,塞进了自己的T恤里。
韦笑天一时没缓过劲来,他的手被放在潘淑艳的胸上。韦笑天身体像过电一般轻轻颤了一下。随后,韦笑天就抚摸起潘淑艳来。一只手仍在胸上,另一只手在潘淑艳身上游移。
潘淑艳闭上了眼睛,嗓子里轻轻发出些声音。
韦笑天脱掉了潘淑艳的T恤,然后是包着潘淑艳性感身材的牛仔裤和紧紧贴在身上的内衣。
两个人在无比快感中,感到一阵轻松,似乎他们都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
做完事情,韦笑天和杜涵倒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久久没有放开。
潘淑艳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说:
“爱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李波这几天都在认真思考,如何能不再让杜涵生气。他知道他跟梅林这样杜涵肯定心碎无比。但他觉得跟梅林虽然在一起多说了些话,但再怎么往严重了说也不过是好朋友而已。他也只想和梅林保持这样的关系了。
对于梅林,这无疑是一种伤害。梅林每天虽然能跟李波传传纸条说些话,但她不可能占有李波,所以仍然常闷闷不乐愁眉苦脸。
我觉得这个问题无解。
一连几天都没杜涵的消息,杜涵也没来学校看李波。李波也没多想,他觉得可能是杜涵这几天复习得比较累吧。
杜涵不在学校的日子,李波天天又和我一起骑车回家。我跟他聊高考聊考什么大学聊王大伟,我想跟他聊聊他跟杜涵的关系,他总回避话题。我说你还害羞怎么的,他脸微红,傻笑。
晚上,李波正在房间里对着一道化学题发起猛攻,突然客厅电话响了。他没注意。一般晚上很少有人打电话找他,所以他继续思考化学题。突然李波妈妈敲他房门说有人找他。
他一愣,想这时候谁打电话找我干什么,别是谁要找我对物理答案吧,李波物理学得不错,常有人向他请教。李波又想不会呀,以前没谁打电话问过我题目啊,突然他心里一紧,该不会是……
正想着,李波已经走到大厅,拿起电话。那头果然是杜涵。李波一下变得颇不自然。他妈妈就坐在大厅沙发上看着电视,他说什么他妈妈那耳朵都会悉数收听。
李波问杜涵什么事。杜涵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那头啜泣起来。
李波心又一紧,:“你怎么啦?”
杜涵哭声大了些,抽泣让她没办法说话。李波一下子傻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杜涵竭力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断断续续的说:“我爸妈吵架……吵得好凶……我怕他们会……”
李波一听,说:“没事的,大人都会吵架……”李波妈妈抬头看了一眼他。
杜涵又哭了起来。
李波实在没胆再说下去了,他怕他再这么莫名其妙地打电话待会儿老妈的盘问肯定是少不了的了。于是他轻轻说:“我妈在旁边,不好说话,你明天来学校好么?”
杜涵仍然在哭,听了这话,伤心地说:“算了,我不跟你说了。”随即挂了电话。
李波知道杜涵肯定生气了,要不就更难过了。可他也是胆小如鼠,迫于老妈的压力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墙发呆。
杜涵爸妈这阵子不知为了什么常吵架。那晚跟火山爆发似的,吵得特别凶。然后杜涵妈妈摔了一个茶杯。再然后杜涵爸妈就动起手来,家里跟天翻地覆似的。杜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见外面的响声骂声,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的心开始害怕得发抖,随后整个身子倒在床上,哭出了声音。她用枕头蒙住头,极力让自己不去听见那恐怖的打骂声,可是那颗心仍然如刀绞般地痛。
父母关系的裂痕,是儿女心上的刻痕,那刻痕是滴血的伤,无尽的痛。最终当心麻木的时候,便已经伤痕累累了。
杜涵的爸爸摔门出了家门,杜涵妈妈大喊:“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然后整个家就安静了。杜涵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杜涵妈妈无力地坐在大厅狼藉一片的地上哭。
杜涵房间有电话。她拿起电话,急切的找寻一些安慰,她想找个人让她冰凉的心温暖些,她想有个人能哄哄她,让她稍微开心点。
她一手拿着电话听筒,不知不觉地拨了李波家的号码。电话通了,却只有那样不冷不热的几句话。
她的心彻底凉透了。她蒙上被子,大哭起来。她不怪李波,她知道李波的难处。可她又不能不怪李波,这世界上如果李波都没法在这种时候安慰她,还有谁值得她去找呢?
她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杜涵还是去了学校。李波陪她到环城公园,抱着她说了很多安慰的话。杜涵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温暖了,但她还是依偎在李波怀里,听着李波安慰的话,也只有这样,她能稍微找到些安慰。却仍心酸。
天空的云阴沉着滴下雨来。雨滴飘洒在这个世界上,像泪滴在杜涵脸上。
离高考只有十几天了。再过几天学校就会放学生回家复习,让学生们自己用剩下的几天时间梳理一下脑筋,然后上考场。
潘淑艳这个月没来月经。她意识到一些什么,心里急了起来。离高考越近,她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她悄悄到药店买了早孕试纸。
她怀孕了。
韦笑天自从那天在潘淑艳家和潘淑艳做爱之后,他对潘淑艳的感觉发生了些许变化。至少,他开始更多地在乎潘淑艳了。两个人放学在月亮湖公园的时候,韦笑天和潘淑艳拉手也拉的更紧了。
韦笑天发现潘淑艳连着几天愁眉苦脸,知道潘淑艳肯定遇着什么事儿了。这天在月亮湖公园时,韦笑天问潘淑艳为什么这几天情绪不好。
潘淑艳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头看着韦笑天,眼里含了些泪光:“我怀孕了。”
韦笑天一下子呆住了,仿佛有一道闪电在他心中闪过。他避开潘淑艳的目光,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潘淑艳见韦笑天一下子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六神无主,心里也不好受,她说:“只能打掉了。”
韦笑天用双手抹了一下脸,冷静下来。两眼镇定的望着潘淑艳:
“我陪你去。是我让你怀孕的,我得负这个责任。我不会离开你的。”
潘淑艳激动得哭了,带着泪滴,她又笑了:“我愿意的,你没错。”
静了一会儿,潘淑艳对韦笑天说:“我爱你。”
韦笑天望着潘淑艳,点点头。
韦笑天陪着潘淑艳到一个小医院打掉了肚里的孩子。他们没有去大医院,那里需要家长签字。他们还没胆把这事让父母知道。
然后学校就宣布高三学生全部回家复习。
韦笑天每天都会趁潘淑艳爸妈上班的时候带些好吃的零食水果跑到潘淑艳家里。他对潘淑艳说你这几天身体不好又得复习,得好好补补。潘淑艳说你也回家复习吧,别担心我了。
韦笑天笑笑说:“你今年有希望考上个好学校的,要考就考最好的。我今年反正没戏,我已经准备复读了。你安心复习,放心地去考,我好好复读,你在大学等我。我会好好……爱你的。”
潘淑艳一下抱住了韦笑天,没完的哭了起来,不过每一滴眼泪都浸着无限的的幸福。
高考只有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我觉得跟每一次大考差不多。并没有天崩地裂天塌地陷天昏地暗的感觉。
估分。填志愿。查分。录取。
等大家基本上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一个晚上,大半个班的人都到市里的一家酒店聚餐,算是开我们班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也给请来了。
敬酒。不管考的好没考好,大家都放下了一切,尽量让这最后一次聚会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班主任满脸笑意,这会儿也没了在学校时候的严肃。
不少人醉了。我也醉了。
那晚酒席过后,大家握了手,说了再见,说了祝语,各自分散。
潘淑艳挽着韦笑天,两个人笑盈盈的跑到步行街上逛夜市去了。
徐明华、金刚、陈勇那一群人浩浩荡荡找网吧去联机玩游戏。
杜涵和李波走到环城公园,坐到一个石凳子上,李波喝了点酒,脸有点红。坐了许久,杜涵望了望他,说:
“我们分手吧。”
夜幕下霓虹闪烁。城市里一家小音像店的大音箱里正放着摇滚,是汪峰充满希望的绝望声音:
“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没有一个新的希望
风暴
风暴来临……”
歌声回荡在城市上空。
夏日一场雷阵雨的第一滴雨滴随歌声滴落。
2003.5.13草稿毕
2003.8.24 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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