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面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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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面的小世界---十年

  1 方便面

  方方面扛着两箱方便面走进屋里,有点小开心,促销啊双赢。他哼着小曲,一低肩神气地将箱子卸在桌上,轻松地说:“妈的还挺沉的。”

  辛亦生扭过头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挤挤眼球扫了一眼两个箱子,手指依然敲击着正打游戏的键盘,长大了嘴巴道:“这么多面啊?你疯了方面?”

  方方面乐呵呵地说:“奶奶的我没疯,没钱啦,这样多省钱啊还省事,多方便啊。够吃一个月到毕业了。”

  辛亦生的目光已经转回屏幕上,嘴里继续说:“哭穷啊,生活费哪去啦?”

  方方面把一箱面放在桌子底下,退放到墙边,嘴里爽利地说:“用了呗。”

  辛亦生随口说:“一个字:牛B!面先给我一袋,明早还你两包子。”

  方方面说:“真的?”

  辛亦生说:“一包面值得骗你吗?”方方面站定,看看桌面,又看看桌肚,终于扯开包装条,拿了两包面放在桌子上,把箱子摞到刚才的箱子上,然后拿了桌上的一包面,递到辛亦生的鼠标旁边,说:“两肉包哦,说好啦啊。我记账的。”

  辛亦生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说:“这么精细干什么啊?省那些钱咋用啊?喂狗啦?”

  方方面把包装条揉一揉,举过头顶掷向垃圾桶,一球进洞,走到洗手台前洗擦了手,笑道:“是啊,给我的迷你哈巴狗了——给杨洋买西装了。”

  “她穿西装?”辛亦生讶异地说。

  方方面不自觉就裂开了嘴恰到好处地露出八颗亮白的牙齿,变戏法般地迅速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来,傻呵呵地说:“漂亮吧?”

  照片上的杨洋端庄束辫。白衬衫打底,蓝褐色小西装外套,脖子上还一串奥地利水晶晶莹,精致干练中居然妩媚风情。辛亦生叫道:“这他娘的还是杨洋吗?这也太正了,我跟你讲啊,你早该给她买了,早点给她配这套行头今年的交大之星就是你家的了!”

  方方面收起照片,还是乐呵呵地说:“我们家小母狗不稀罕那个。”

  辛亦生挪动的鼠标碰到了方便面,右手迅速抬起来,将方便面插进了书本东倒西歪的书架上,手又迅速回到鼠标上,说:“哎呀我忽然想吃了。面哥,要不帮我把面泡上,怎样?”

  方方面道:“你去死。”

  辛亦生叫道:“明早还你三包子咋样!”

  方方面骂道:“奶奶的,你就懒死算了。老子给你泡。”说着把面从书架上拿下来,看了看书面已经翻烂了的转了几手的专业书,说:“对了,你毕业设计咋样了?”

  辛亦生还是盯紧屏幕:“计算已经全部完成了!”——隔了两秒钟,似乎游戏里的险情过去了,终于又补了一声大笑:“哈哈哈,老子论证的部分再完善一下设计就算搞定了。剩下这一个月时间做论文了足够足够啦!”

  方方面倒好了开水,说:“日,我的惨了,计算部分还没全完,我这周得把这些东西赶完了。”

  辛亦生道:“你是我们系的力学精英啊,一周搞定肯定没问题了——如果你对自己没自信——要不我的借你参考下,你再给我一包面。”

  方方面笑道:“你去死。老子有的是头脑研究学问!”

  “好啦好啦,待会儿打球去吧。”

  六月的光阴闲散而漫长。阳光在葡萄藤上环绕,一圈一圈,紫色的半透明的果子越来越圆满了。终于在七月的一个夜晚爆裂,开始散发出早熟的诱惑的酸甜。

  散伙饭的夜晚,最后一首无字情歌在草坪上飘荡,就要各奔东西了。

  杨洋那一晚依偎在方方面身边,不知名的虫子在青草香里贪婪叫春,一夜的月光泛滥成日头。时光赶着我们向前。一切仍然未知。

  2 烂香蕉

  七月之后,杨洋开始在一家外资做人事的工作,方方面在设计院做最初始的设计工作。两家公司在C城的不同角落。天南地北。有时候方方面会想一个城市到底要多大。从南到北半天就没了。可是一个城市要多小,支撑起那么独一无二的财政。

  换了两次地铁外加步行二十分钟,两人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见面。如果住处在这条线路的正中的话,他们只要半个小时后就可见面。可是,市中心的外资聚集区周围房价毕竟太贵了,于是他们就住在稍微靠近方方面的地方。

  嗯,两个人在的地方,就是家。两个人拥抱,天地微笑,非诚勿扰。

  “没有空调,我们有爱;没有装饰,我们有爱。没有花香,我们有爱。”

  “够啦够啦,不要想像啦。”杨洋笑成一朵花。

  每天早上,吃完饭,杨洋光鲜亮丽地先从家里出发。方方面收好床,洗完锅碗洗完手面留个爱心便条,才大摇大摆西装革履地从家里出发。

  这城市光鲜,这生活光鲜,这空气还是不够光鲜,一只高大的空心的香蕉横在地面之下,运输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方方面的爱心便条上总是留有一个笑脸,方方面想象着对方看到也会微笑。

  无论如何辛苦,我们珍惜这些幸福。

  但是如果太阳也会哭呢,月亮阴晴圆缺,于是这个夜晚变味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飘雪让这个沉闷的季节忽然喧嚣。大卖场里更温暖了。杨洋板着脸说:“我们再买个新的羊绒被子吧。刚好促销呢。”

  方方面留意到老婆从在地铁里见面时候就不太开心,于是加倍陪着小心:“不是有电热毯了嘛。被子等下次搬家再买吧。我们不是说好等明年夏天之前找一个带空调的房间的啊。到时候被子不好搬,可能又得扔了。”

  杨洋看看方面,委屈地说:“雪下得这么早,都千年极寒了。那不买怎么办啊?”

  “专家不是辟谣了嘛。”

  “那你跟专家睡去。”

  方方面讪着脸笑:“我们抱紧点就好了。”方方面边说着已经推着购物车离开了床上用品区。杨洋虽然板着脸,还是跟了上来。

  方方面说:“我这不是因为身上没有钱了嘛。我们拿袋香蕉吧,这促销得多实惠啊。”杨洋开始不说话。方方面继续找话说。

  到了收银台,杨洋还是不说话。

  方方面开始找不到话。两人就一前一后沉默着,踏着泥泞的雪花走回这大大城市的小小方块里。

  方方面将环保塑料袋里的东西掏出来,袋子又折好了放着,见杨洋似乎对柜子上的这一堆东西无动于衷,有点失落,终于还是说:“吃香蕉吧。”

  杨洋忽然大叫道:“我就知道,你就是一根烂香蕉!”

  方方面哈哈手:“你发什么脾气啊?两床棉被还不够过冬啊?”

  杨洋将包往书桌上一甩,叫道:“什么都用旧的!你就是烂香蕉!”

  方方面终于忍不住:“怎么啦怎么啦,有什么好吵的?在外面我已经一直忍着你的臭脸了。你非要买那被子你买去呀!”

  杨洋转过身来直面方方面:“什么臭脸啊!你说清楚谁臭了!当时谁说一辈子都听我的!”

  方方面低下头来,嘴里还是在强说辞:“当什么时啊——”

  杨洋叫道:“还说什么啊!你就是烂香蕉!”

  方方面受不了这女高音了,吼道:“我是烂香蕉你是什么啊?就一烂香蕉洞!烂香蕉才配你!”

  两人越说越凶,都有点失控了。方方面望望窗外,月光扫过干枯的葡萄藤,时光会掠走些什么,如果你曾留心。方方面知道。他开始闭嘴。

  杨洋还在说:“……烂香蕉,谁碰谁倒霉!我妈以前就跟我说不要碰你这样的人,算我瞎了狗眼了!”

  方方面忽然一下子紧紧地抱住杨洋,柔声低语:“老婆,我错了,老婆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什么事情不开心了?”

  杨洋心也软下来了。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哪里去找啊。但是这些事情能跟他说吗?——很简单,就是老外上司无意中摸了自己一把而已。很委屈吗?多委屈?可以说吗?有必要说吗?

  杨洋抹了还没哭出来的眼眶:“很简单,也没什么——工作太累了,我不想工作了。”

  方方面讪笑道:“那怎么成?我天天吃方便面也养不起这个家啊。而且,我的助学贷款到明年2月份才还清呢。”

  杨洋撅起嘴,在笑。虽然在笑,却也不开心。

  时光会掠走些什么,即使你曾留心。方方面于是又改口道:“如果真不想干就先歇几天吧。要不请个病假什么的?”

  杨洋没有话说。方方面就从一堆香蕉里找出了一根看起来光鲜的香蕉,笑道:“老婆,来吃根香蕉吧。”杨洋坐下来。撇着嘴笑,眼里不开心。

  方方面男佣般将香蕉剥开了,躬着身递过去,杨洋咬了一口,却“哇”的一声连忙吐了,方方面探过头来,发现香蕉里面的芯却是烂的,骂了句:“操他大爷的!”

  时间长了,芯就烂了。

  物理老师解释说,同样的压力下,时间长了,心就烂了;或者,同样的时间下,压力大了,也会的。

  外面的树叶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飘雪中忽然缺氧,一夜干枯后纷纷洒洒。

  3 勤俭

  终于熬过了一个冬天,暖风和信心断断续续飘在心中。方方面盼啊盼啊盼着涨工资,皇天不负,终于有一个出国三个月的机会,方方面连忙就申请出去了,这样补助多一点——多好啊,非洲国家,但是补助居然也是C城的三倍呢。

  那里空气更好。那里车辆便宜。那里房价甚至房租都没这么离谱。那里不用过路过桥费。那里的河水比这里静。别说,那里月色还真的更清亮。那里不是家乡。

  城邦边缘有一家批发部里居然有一些中国调料和方便面,那些自称远销海外的中国产品,在这里基本都有,等着华人餐馆和个人来光临。

  方方面想到大学时某个夜晚的方便面时会有一种一语成谶的错觉。现在在那里一团团的咖喱味中方便面和榨菜也成了奢侈品——自己是命中注定没有好日子。

  方便面是很好的食品,方便快捷还实惠,这样三个月满省出的钱就可以给杨洋买个那种带可以让所有女人疯狂的小玩意的戒指了。方方面这样想着充满了幸福。

  这大块头的面居然比国内还便宜。嗯,出国退税的啦。但是是——台资的方便面呢——味道就是好。MadeinChina。

  方方面和辛亦生在网络上隔着时差碰面的时候,两人居然都是在吃面。方方面如是感叹:“我们这一代都要吃方便面。真是宿命啊。”

  辛亦生一听到对方这样说,连忙辩解:“老子跟你不一样,老子是过生日女同事送俺的长寿面——生日礼品!记住,我这是女人送的,你却是女人逼的!性质完全不同。而且,老子是宵夜你是晚餐。”

  方方面狠狠地用嘴咬了一口:“骚包!炫耀来着!”

  辛亦生打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什么,公司上月被外资入股了。提了一级工资。发了几包巧克力。”

  方方面复制了上一句话,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说你被外国人操了?”

  辛亦生淡定地说:“差不多吧,不过还挺爽的。我最主要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马欢两家20年积蓄交了首付了。决定做伟大的房奴了!你手头如果能匀一点我按按揭减一的利息算你。”

  方方面看到“交了”后面的两个字时候就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几十秒,终于打出来:“你不怕跌啊?”

  “怕个屁啊!这是国民经济主动脉,都嚷嚷了多少年了,再说跌了有千千万万的人和我一起断供呢,怕个屁啊!别再跟我谈经济规律了,我们是有特色的社会,规律不起作用。”

  方方面嘴上堆笑,心里还是有点发凉:“我现在没什么钱,我正在攒钱给老婆买戒指。等我回去就领证!”想着又补了一句:“死也不做房奴,看谁笑到最后。”

  “那你继续笑吧,回来通知兄弟一声,给你洗尘。”

  “没问题,生日快乐。回聊。”

  方方面望望窗外,青枝绿叶,清真寺浑厚悠扬的音乐又响起来了,有些小寂寞。小寂寞。不值一提。中国人吃苦耐劳。原本是好的品质。

  方方面拨了那个熟悉的倒背如流的号码,又不自觉咧开嘴微笑了,越洋电话的内容简洁明了。方方面说:“老婆。我想你。你想我吗,你在干什么?”

  杨洋说:“我看我们还是买房子吧。”

  方方面连忙说:“不要。房子是商品,肯定会有涨有跌,现在进去就是把自己埋了。我们得相信经济规律。”

  杨洋不耐烦地说:“相信什么啊,算了。我先挂了。”

  于是杨洋的电话越来越少,说不浪费长途的钱了。短信也慢慢变成只是嗯嗯啊啊。方方面依然幻想着自己回去给她惊喜的样子,认识五年也在一起三年了。他了解她。他以为。

  飞机终于折回来,方方面又回到这个城市。终于还是没有让辛亦生洗尘,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了。

  杨洋委屈地说:“妈妈已经为我定了人了。嗯,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房间的东西我都没拿,这个季度房租我都付了,还有二十几天到期。房东说要涨价,你要不搬个地方吧。好好过,会有——”会有天使替我来爱你。杨洋本来是预演着要这样说的,但是似乎是因为没有拿到版权人的授权,又或者是真的很心酸,说不下去了,甚至有点呜咽。

  “这戒指……我省给你……我送给你的——”方方面似乎也有点不知自处,手忙脚乱地掏出盒子,哆哆嗦嗦地说。

  杨洋的眼睛里忽然放光了,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我不能要。妈妈说我应该有一个安稳的生活,她替我安排好了。”

  城市的弄堂里不知名的停车场的收音机里唱:“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嗯,妈妈总是为子女好的。这歌儿也真他奶奶的好听,方方面听着听着都不愿意离开了。

  尽管方方面也知道,房价和丈母娘无关,有一个更黑暗的推手阴森森地站在那角落,吸某些人的血。如果某些人成为推手的帮凶,原也可以分到一些剩血。这是一个笑贫不笑贱的时间点。是否自己也应该借钱成为帮凶么,毕竟看这趋势,那么多人都被绑架了,一时半会儿可不致堕落——

  方方面站在黑暗里,站着站着打个喷嚏,又一个,再一个,居然控制不住了,他跺跺脚,跑出来,跑到灯光下。跑到朱家嘴,跑到温家嘴,还是跑不到家呀。

  一路的广告牌啊,树木,让城市更美好。尘埃,让树木更茁壮。可是尘埃和树木在一起,让方方面一团糟。大雁南飞,烟尘滚滚,这世界真欢乐。建设,让城市更美好;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戒指是国外买的,便宜。全球联保。看国内能不能退呢。可是左一个四万亿右一个三万,什么东西都在涨价,钻石也许保值呢。方方面这样想着,又微微笑了。

  明明是肝肠寸断的状态,未来无光的状态,为什么还是这么理智呢。

  酒还是辣不过回忆,眼泪就咽回去吧,酒吧的人来来往往,和自己无关有关,最后也数不清。侧院充满杯具,方方面走到那里就走不过了,月光比灯光刺眼。

  4 橡皮人

  杨洋果然有先见之明。能在危机之前离开漩涡。毕竟,连房子都买不了的男人能靠得住吗?他们都这么说,尽管妈妈可能只是借口啦——啦啦……

  方方面果然马上就又遇到一件大事了。

  老板在会议上说要削减研发开资。原因有三:民企税多利低,研发超越不了外资;研发见效周期长,不如做做山寨来钱快,跟跟风比自己研发更赚钱;全球经济不景气只要用低价攻占一些低端市场就好。

  鸦雀无声。

  终于经理说了一句反驳的意见。想要长期发展必须壮大自己的研发。

  老板立刻说,这社会呀我都不知道我可以想多长期。炒房的都比我们利润大呢。个税还不调。公司以后不讨论什么新创造新发明的!

  方方面负责会议记录,才有机会听到这样的言论。

  又鸦雀无声了。一根针掉在地上,原来不是针,可能是结冰的汗,或者头皮屑。

  那么,研发部门辞职的人不会再招,原来用来避税的一部分福利也会慢慢变少。啊啊嗷,啊啊嗷嗷,忐忑。

  杨洋真是命好,没有跟自己。果然还是要听妈妈的话。方方面目光有些呆滞地走在微风里。

  满大街的山寨货真是壮观。千篇一律的建筑,嗯,这就是一个山寨大国,技艺精良的杯具们摆满橱窗。风吹落最后一片叶,谁的心在飘着雪?

  方方面看到一个收书的小贩,一堆堆教科书,居然还有自己大学的内容呢。好多知识都忘了。真快。

  灯光照着月光,擦亮夜晚。

  方方面终于在一个小小的橡皮人的生活馆里停了下来。

  他就随便随便随随便便地捏,捏啊,左捏右捏上捏下捏,捏啊捏也不会反抗,慢慢地,慢慢地一个畸形的橡皮人就诞生了。前台的女孩走过来,笑道:“我们快要下班了。你是要现在烤制成品呢,还是明天再过来烤呢?”

  方方面抬抬眼睛:“明天再来还要交钱吗?”

  “按规定是的。”

  “不按规定呢?”

  女孩子笑了:“不按规定我就不用来上班了。”

  那一瞬间很好看。橡皮人。

  方方面就抓着没有脸的橡皮人在门口。离开了温箱的橡皮人快要干了,方方面就又冲回屋里,随便给橡皮人安了一只眼睛,耸耸肩说:“我还是今晚烤了吧。”女孩看了看钟表,耸耸肩说:“好吧。”

  于是女孩延迟了二十分钟才下班。橡皮人变成的小瓷人只有一只眼。睁着。硬硬的,不屈。

  方方面说:“要不,我请你吃宵夜吧。”

  女孩锁好了大门:“不用了,我回去了。”

  方方面继续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女孩子转过身来,站在明亮的灯光和斑驳叶荫下,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追我啊?”

  方方面连忙紧张地说:“不是。”顿了一秒终于还是补了一句:“不过我单身很久了。我也没有房子。”

  女孩子噗嗤笑道:“我不要房子。”

  方方面也笑了:“那你要什么?”

  女孩子板着脸:“我只要一张床就行了。租的都行。”

  方方面笑开来:“啊!租的也行吗!?”

  女孩子笑了:“但是前提是他必须是我的男朋友啊。”

  女孩子叫黄芜。方方面叫他小芜。

  三月的花还是不能给四月的叶任何启示。最后还是落到了同一个瓢虫的嘴里。月光明了又暗。

  “你为什么要做橡皮人呢?”

  “这不是我的店。这是我表哥朋友的店。他做艺术的。在家居广场有自己的画廊。”

  方方面点点头:“做艺术也挺好啊。”

  “对啊,就好像买彩票一样啊,给自己一个希望,也许有一天就突然红了,随便一颗什么大bia——什么东西也可以卖到10万20万。还上什么班啊?”

  方方面笑道:“你看你这心态。”

  小芜睁大了眼睛:“我这心态很正常啊。谁不是这么想的啊?”

  方方面连忙赔笑:“是是是。黄大人所言极是。”方方面看看挂在墙上的独眼小瓷人。一见她就笑。

  5 希望

  方方面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说:“真的不要房子你也可以和我确定关系吗?”

  “你说呢?人家手被你牵了。还有……”年轻的小芜嘟嘟嘴,像是撅着的鸡屁股。方方面笑了。还有什么啊?方方面得了勇气,双臂一伸展撑在墙上,将小芜圈在其中,低语呢喃道:“那你要怎么样才会从了我呢?”

  小芜眯开眼:“你只要有一张床,我就可以跟你住。”说着一低身着势往外面跑。

  方方面大笑道:“你说真的啊。你可不许反悔啊。”

  小芜也不跑了,伸出小指:“拉钩。”

  小芜终于见到了方方面梦想中的床。

  宾馆里梅兰竹菊四幅画一下子让昏黄的灯光变得古香古色,桌台上两只不锈钢的天鹅交颈勾结,茶桌上上等香茶,挑逗诱惑的透明洗手间香氛沐浴,洗脸台上还有未开封的印度神油和情趣珠子,大概封建年间最高级别的院子也不过如此。最堪怜的还是玻璃窗口悬挂的两只三寸小金莲金丝花边的绣鞋。这可是本城里最高级的地方呢,主要靠大商人大官人大地主支撑着呢,啊咦嘢啊伊哟……

  “这就是我租的床了。”

  “这也算啊?”

  “怎么不算啊?一夜相当于我一月房租呢。你不是想反悔吧?”

  “啊,没有。我是说有点浪费……”

  “为了我们的初夜——”方方面甩掉外衣抱住对方,带着一种过滤词的意味笑道:“那我们就开始执行协议吧。”

  不知何处的小音乐响起来,在空调系统交换后的温柔春风里飘荡,啊咦嘢啊伊哟……

  听说因为不堪压力而逃婚的辛亦生终于还是结婚了。接着马欢出国了,开始走移民程序。这真是当代最伟大的投资。方方面在心里暗妒,偶然一个晴朗的午后他站在窗口反复思量,终于还是没有打电话过去。

  更努力才行。

  时光轮转,老板的业务开始风生水起,方方面更努力工作了。公司的业务量越来越大了。虽然没有一点技术含量,但是,市场已经扩大到孟加拉这样的微型国家。

  方方面呢,现在这技术支持的职位做得太轻松了,将过去的东西一复制稍微一修改拿去用就好了。Boss英明Boss威武,嘴里说要做新兴的技术与市场,却设立了这样的制度,我们都不要技术,我们只要勤劳一点低端一点,做别的公司不愿意做的事情就行了,等别的公司也来抢这块市场的时候我们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就好了。反正生存比技术重要。反正钱已经赚到。反正生存也比公平正义重要。这就是中国百姓呀,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难道不是吗?小芜说。

  项目多了提成也多啦,是呀多好,方方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数了两个小时的钞票,把季度奖全部取出来真幸福。有更大面值的钞票就更好了。反正政府也说了,会维持这样的经济继续上行。那么,就印千元大钞吧!

  拖着拖着吧。这样想着,方方面终于忍不住给辛亦生打了电话。他有点颤抖,电话嘟嘟地想着,没人接,方方面光想着就要哭了,某年某月某日两个少年说技术可以振兴国家,对一切充满希望。他终于重拨了一次。

  辛亦生说:“怎么了,方面,好久不见老子想死你啦,我婚礼都不来——”辛亦生好像终于才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异常——“你不舒服吗?”

  方方面说:“没有。还好。你真的要出去吗?”

  “是啊,没听见我背单词吗?唉,大学时不应该跟你比专业知识,应该比英语才是。”

  方方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幽幽地说:“谁知道呢?那时候太年轻了。还以为他们真的需要知识呢。”

  辛亦生笑道:“算了。现在努力也还来得及呀。房子比神马科学技术重要多了。”

  方方面听着熟悉的句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讪讪地说:“不过你公司应该还不错吧,外资进来之后研发力量应该更强吧。”

  “屁啊,核心研发基地又不在中国,在中国也不会给中国人,不说了,我背单词了。”

  “哦……啊——那就这样。一起努力吧。”

  6 蛋疼

  常去吃的饭店跳了一次价,小芜拉着方方面的手,摇晃着说道:“要不换个地方吧,我知道还有一个好吃的地方没有涨价。”

  方方面道:“在哪里啊?”小芜嫣然一笑道:“我打个电话。”说着拨了一个号码:“啊小丁啊,我带方面去啊。——那好,一会儿见。”方方面把耳朵也贴在了小芜的手边,还是听不见对方在嚷什么,但是方方面感觉到那边很吵。方方面问:“小丁是谁?”

  “你见了就知道了。”

  两人走过街口,方方面看着蹭蹭的数字,说:“还没跌吗?”

  中年的中介大叔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可能跌呢?”

  方方面反问道:“怎么可能一直不跌呢?空置房那么多啊。”

  大叔笑道:“我们是社会主义又不会有资本主义的过剩危机,土地只会越来越值钱,大家想安身就只有拿一辈子去买楼,不可能有危机的,你们结婚总得要新房吧,快买吧,再不买还会涨!”

  小芜微笑了,方方面有点尴尬,小芜拉着方方面,说:“我们结婚不要的,走了。”

  方方面还是嘟囔着说:“我付不了70平的首付了。”

  小芜笑道:“让他涨吧。他们烧啊烧啊可以把水烧成101度。”顿了一顿,又说:“我给你算笔帐啊。”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方方面看着看着就目瞪口呆了。小芜说:“好啊,我们顺着趋势去想,房价是会永远涨下去,炒房的人越来越多,做其他方面的会越来越少,结果呢,资金和人才都会向这个永远保值的行业去,别的行业都枯竭,最后呢连稻田都没有了。结果就是我们没有东西吃,最后继续下去,就有可能毁楼还田。你觉得我们会这么折腾吗?”

  方方面忍不住香了一下面前这个尤物:“我们绝对不会一直在房地产上折腾的,你真的太聪明了!我也觉得居者有其屋应该是政府的事。我坚持在降价前不买房!”黄芜跟着笑笑“耶”了一声。

  方方面被洗脑了感觉很开心,但是走了几步这样想着,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说不出来,想一个人静静。小芜已经开始买冰糖葫芦了。

  小芜开始吃那个价格不变但是山楂少了两颗的糖葫芦了。方方面终于说:“如果房价会跌,那么,辛亦生和那些已经买房子的人怎么办?”

  小芜将山楂咬在嘴里,嘟囔着说:“我也不知道啊。”然后终于咽了下去,说:“总是有人要牺牲的,不是他们就是我们。”

  方方面也咬了一口,终于说道:“反正人就是用来耽误的。上山下乡啊,文革啊,下岗啊,我们这种啊或者房奴那种啊也都差不多。”

  两个中年人抱着孩子从面前走过去:“通胀呢我觉得还是房子保值。看看吧。”

  “看看吧。”另一个附和。

  如果真的通胀,房不房奴都会被收割。方方面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一条鱼,任人宰割。

  风吹绿最后一片叶,我的心还飘着雪。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了“蛋T麻辣烫”。房间不大,小小的门面,卫生状况还行,质监局有一个大大的笑脸标志在那里,说明检查的时候卫生状况是“良好”。黄芜拉着方方面绕了几个圈,方方面终于就看见了小丁。

  小丁已经短短的头发蓬松松地黄着并且乱着。方方面想如果先天营养不良会导致头发枯黄,那么小丁妈妈坐胎十月里肯定是没饭吃。

  小丁潇洒地说:“这么久才到啊,你们在路上干事了吧?”她这样说着,还无意识地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可惜油腻腻的头发根本不配合,一动也不动,大概最开始是短分头,很长时间没打理就这样了。

  方方面还是伸出手笑笑:“你好。”

  小丁笑道:“握手呀,我会不好意思。我姓党,我叫党晓丁。”她说着把衣服一扯,扔在一边,就只穿低胸装,说:“黄芜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跑这么远来吃饭啊?”

  方方面的目光一下子被某个东西吸引过去了,小丁虽然装扮很中性,但是胸很大——从外露部分约莫估计直径基本是黄芜的1.5到2倍,那么如果按半球体折算体积的话大概就是4到8倍,方方面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又赶忙瞥了一眼黄芜。方方面自责一下。自己实在是不够道德呀。可是本能呢。

  小芜还是如常地在说话,她笑着靠着小丁,道:“这里味道好嘛,我自从换工作也很久没来了,一直想呢。方哥,晓丁和我同乡,一起上的中专,你也叫她小丁或者钉子都行。”方方面点头笑笑,小丁盯着方方面,似笑非笑道:“你这工作换的好呢。换来这么一个大帅哥。”

  汤和料窝在一个大碗里端了上来,黄芜将几个丸子拨到方方面的碗里,方方面温暖地笑,汤色很浓,闻着很香,喝了一口有点点怪怪的,入口柔,一线喉后绕个弯居然又漂至发际。再品味就余香绕梁啊。

  小丁笑道:“我还是经常来喝,感觉太爽了。”小丁伸了伸舌头,又笑道:“方哥哥,你是大学毕业吧。”方方面有点无地自容,还是点点头。小丁继续笑:“那你知道大麻是什么吗?超市都没得卖呢。”

  方方面张大的嘴巴合不拢了,道:“啊?那是毒品啊。会上瘾的。”

  小丁道:“怎么你也觉得那是毒品呢?我们的麻辣烫里面就有啊,提味的。我也没上瘾。”

  小芜道:“这里面有吗?不会吧?”

  方方面长吸一口气道:“有些饭店会用,大麻提味,我在网上听说了。小丁,你听谁说的?”小丁点点头,柔柔媚媚地说:“我原来听见老板娘来视察的时候无意中说过的。哎呀真不像话,他们完全没有流着道德的血液。”说着往裹着厚厚的卫生纸吐了一口痰扔向了墙角,顺手轻揉了一下胸,“大麻喝得我奶疼。”

  方方面咧开嘴笑了,因为他居然发现了小丁女人的一面。

  麻辣的香味弥漫小小的房间,在乌灰的风扇边缘摇晃,小丁开始擦汗,不知不觉初夏的风情已经弥漫了天涯。

  7 内增高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代,如果你曾经着意去铭记。

  夏天了没有雨水的时候空气一片污浊。一条小溪的边上寸草不生。刷了绿漆的荒山看起来像极了春天,转基因水稻在城市的边缘生长茁壮。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小白鼠死了一茬又一茬。

  两人还是在河边找到死了的蛤蜊壳,用农家的自来水洗干净了带回来作为收藏。回来的路上就下起雨来。为这一年的第一次野游划上温柔的句号。

  小芜将了一堆湿衣服泡了,又抱了一堆干衣服过来,在方方面身边转了许久,终于说:“我妈妈要过来。你看我穿哪件衣服好看啊?”

  方方面抽时间又通读了一下方案的英文版,随口说:“都好都好。”

  小芜穿着暮春,花一样开放。她安静地站在方方面旁边,等他关了word,终于轻声地说:“漂亮吗?”

  方方面转过目光来:“非常漂亮。明天你嫁给我吧。怎么赤脚啦?”

  小芜终于说:“我妈喜欢高一点的男孩子呢。”

  方方面说:“我不是已经比你高一点了吗?”黄芜撅着嘴说:“但是——改天她来了我穿平底鞋,你穿内增高好不好?”

  方方面看着看着就没有一点脾气了,说:“我没有内增高啊。”

  “我已经准备好了。”

  方方面叹口气:“也好吧。”

  这是一个值得回忆的青春,如果你还没着意去铭记。

  准丈母娘黄夫人人很好,从老家带了很多,方方面和小芜老老实实地接站了。黄夫人中年气盛,丝毫不嫌舟车劳顿,就要去江边明珠,方方面只得陪往,用完晚膳送回住处,方方面交代了几句,准备告辞回去,夫人对小伙子的海拔似乎还算满意,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应允了,终于放小伙子走了。小芜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就很快就睡了。

  方方面一路跑回去很累了,但是却睡不着。才发觉原来一晚没有她陪都会那么想念——那么接下来这么多晚怎么过啊?

  第二天晚上方方面继续去请安,准丈母娘开始惊喜了:“啊呀,世博真是火爆哦。带凳子的带凳子,带食品的带食品,还看到好几个外国人呢。”

  方方面敷衍着:“是呀是呀,这是全球的盛会,给全世界看的。火爆那是必须的。”

  “嗯。老百姓还是挺有钱的。”

  “当地人都有政府补贴的。”

  第三天晚上,山区出身的丈母娘也没力气了,说:“明天不去世博了。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小芜说:“除了世博哪里还有什么值得转的啊?”方方面说:“反正明天我也可以休息,那我们就在小巷子里转转吧。”

  黄夫人说:“不去啦不去啦。灰太多啦。再逛两天我就肺结核了。”

  方方面虽然心里早就希望她离开,但是嘴里还是说:“那明天还去世博吧。”方方面讨厌死了这内增高。脚底疼,走路没那么稳,但是在高度上自信多了。

  “不看了,没意思。明天买张票我回去了。你们在这里好好生活吧。”方方面脑袋绕了一圈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吸引的了,说:“哦。还是再住几天吧。”

  “不啦,以后有什么大活动再过来吧,我明天走了,这儿也没什么意思,闺女啊,你要觉得这儿不好,就带小方跟我回重庆去发展,现在那边很红呢。你干舅舅因为上头原来表现不错,现在也谋到一个红位置了。肯定要比这儿好。”

  黄芜木木地说:“噢。我知道了。你真的不再住几天啦?”

  黄夫人说:“你还是好好听我的话,小方,你是做设计的吧?也不要搞了,跟我去西边搞管理去。”

  方方面啊啊呜呜地支吾着,不知道关于一个泰山一样的未来怎么回答她。方方面幻想啊有一天boss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可以有一个制度保证真正想做事的人可以做事,方方面还是有点相信这个,有人说过,信心比黄金重要。但是奥巴马已经大言不惭过啦C国人想过A国人的日子,不可能呀不可能,没有人有异议呀没有,于是毫无异议地等待呀等呀。

  8 户籍

  黄夫人终于还是回去了。

  两人憋了几天,都有点饥渴,终于解渴了,方方面还是沮丧地说:“我又没车又没房,实际上——我就是一个烂香蕉。”

  小芜安慰她:“我表哥说的,聪明人的悲哀是他可能没有活在适合他的那个时代。但是聪明人可以让时代适合他。”

  方方面说:“我听不太懂。我大概应该相信时代有转机。转眼奔三了。”他抓紧小芜的手,又说:“实际上我还是梦想着我可以有一个真正的用武之地,付出自己的努力,受人应有的尊敬。我能真的促进这社会和谐,我能真的养活自己和灵魂。”

  “别感慨了。”黄芜转过身,终于又转回身来说:“要不就真的跟妈妈会重庆吧,那里现在政府开门做买卖都是大手笔呢,舅舅会照顾我们的。”

  方方面激情过后,终于还是累了,已经有了浅浅的睡眠声。

  当芭蕉摇响第二场夜雨,夏天才进入高潮。方方面虽然不肯承认,但是他还是觉得去考那个管理的证书了。报名回来,他就摇晃着钟表,看小芜会在第几圈回来。

  第8圈的时候,门终于响了。方方面充满喜悦。

  小芜却哭着跑进来,方方面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钱包被偷了。”

  “啊?在哪里?”

  “钟楼,上车时候。”

  “身份证呢?没有了。”

  “碰壁的。他爷爷MB的。”

  “什么都没了,挂号都不行的。”

  “那怎么办呢?”

  小芜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吃饭,一直洗完锅子,一直上床。

  方方面终于说:“不要再想了,回头去再办一个吧。”

  小芜讪讪地说:“那我得回重庆呢。”

  方方面咬咬嘴唇:“那你就回吧。”

  这寂寞的夜啊。

  方方面看着黄芜留下的内衣,有点忍不住了,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他开始一边自摸一边无聊地说:“户籍啊户籍,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啊户籍啊户籍,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到底是哪一年来到中华大地的?带着一股森意?我日了你。

  一个月了。小芜还没有回来。当然手机也总是关机。后来就停机了,跑去给它冲了值,仍然关机。

  也许,手机也被抢了吗?

  难道,她在火车上被检查出没有身份证被遣送出国了吗?

  或者,丈母娘她一手遮天拦住了所有信号?

  莫非,那地方太红了,无线电波和手机信号都进不去?

  方方面努力地找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找不到他要的号码,却在抽屉角落的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号码。

  于是,方方面想起小丁。

  9 小丁的夏天

  一番推三阻四的寒暄,方面还是说:“你知道黄芜家里的电话吗?”

  电话那头有种磕磕喳喳的机器运行的声音,小丁大声叫嚷着回答:“啊?她家里的啊?我没有。”

  “这样啊,那你知道谁有吗?”方方面也不知不觉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那边的声音小了一点点:“这个嘛。我家里原来有一张明信片上好像写过她家的号码。你来我家找吧,好吧?”

  方方面也跟着小下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找一下。晚上过去太晚了,白天我还要上班。”

  “东西太乱了我也没耐心找,那你就周日过来吧。”

  “噢——呜——嗯好吧。谢谢你。我周日过去。”

  小丁的做派还是那样潇洒不羁无拘无束,两月过去,第二次见面,夏天在这个丫头身上更潇洒地体现出来。房间里一团糟。财务账本和金瓶梅堆在一起。生理知识的书和安利促销放在一起。方面诧异地问:“你还做过财务吗?”

  “哪个没事干去干财务噢?这些本子是我从原来公司捡回来的。还有一些东西是我原来合租的人扔这边的,我一直忘了卖。”

  方面扫了一眼狼藉,说:“你说的明信片在哪里啊?”

  “就在这边啊。你慢慢找。”小丁指着小客厅拐旮旯里的一堆废纸,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罐饮料,打开了,说:“喝点吧。”

  方方面看着洋汽水往外翻着的,咽着口水接过了。东西很乱,灰尘很呛,摊边的发黄的纪实文学啊,污迹斑斑的读者啊知音啊都有,一些信封啊字迹千奇百怪,方方面有些头晕啊,有点燥热,这变态的夏天啊为何这么折磨我,黄芜你快点出来好吗?方方面将杂乱的书籍信札分类,收拾了一大半,开始流汗了,头晕,打了个哈欠,就倒了下去。

  醒来时一个重物趴在自己身上,方方面睁开眼,还是有点疲倦,头脑有点沉,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手和脚更沉,因为两只手已经被绑在胸前,两只脚也被绑在一起了,小丁正趴在自己身上,温柔地笑。

  方方面嘴唇很干,努力咽了口水,叫道:“小丁,你干什么?”

  小丁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被暗算了。”

  方方面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小丁已经霍地跳站起来,将裹在身上的白色蚊帐扔掉,袒露出两颗汹涌的大波,底下居然只穿着丁字裤,嘴里叫道:“哈哈,小贱人,我性感吗?你看你,都硬起来啦。”

  方方面才意识到自己的下身已经裸体了,回转过神来,尴尬地说:“小丁,你才多大,不要玩这个啦。”

  小丁笑道:“我还小吗?我比黄芜还大几天呢。不玩玩这二十年不是白活啦?”

  方方面喝道:“放开我!”小丁不屑地冷笑几声,一口唾沫吐在方面脸上,方面扭过头挣扎,绳子打得很专业,完全挣不开。

  小丁笑道:“放心,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会让你很爽的!信心比大麻重要!”

  方方面心里想小丁怎敢如此无法无天,怎么没有人来制衡她,她不怕亏心吗?大叫道:“我不会听你的的!”

  小丁一转身,居然从冰箱旁边拿出了一根电警棍,转过身慢慢划过方方面的胸脯,冷笑道:“哈哈老子有鞭子在,一马戏团的狮子都要给我好好听话!”

  方方面身上打了一寒战,连忙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叫道:“不要!”

  小丁叫道:“妈的贱奴才,你越反抗我越会觉得刺激,你就叫吧,大声地叫!这我的地盘,你叫破喉咙最好!”

  方方面开始努力想要逃脱这束缚,他努力想要站起来,他有点后悔一醒来时候没有立刻站起来制服对方,可惜根本来不及,小丁叫道:“妈的。想反抗是不!?”说着一棍子已经打下来,虽然打在侧臀上,但一瞬间强烈的麻胀和剧痛让方方面立刻大叫起来,身体忍不住抽搐、痉挛,小丁又啐了一口唾沫,又一棍子落下来,方方面身体陡然一惊跳,意识开始混乱,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痛苦不堪,蜷成一团,充满死亡的恐惧,他头靠在小丁的脚上,哀嚎道:“放过我吧!”

  小丁右手提着警棍,一抬脚将方面的头踢开,蹲下身来,轻声说:“只要你不反抗,我会让你爽的。”

  方方面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小丁的左手开始在方方面身上乱摸,说道:“爽吗?又硬啦。”方方面略微回过神来,眼泪还没干,他闭着眼睛不说话。

  “好好听我话!”

  方方面不敢说话,但是他很快又感觉到警棍在身上滑动,连忙说:“我不敢了,我今天听你的。”他觉得自己心里想死了,忽然又觉得生存很重要。生存比神马都重要。

  小丁厉声道:“就今天吗!?”

  方方面哆哆嗦嗦地说:“我一直听你的,小丁。”

  对方叫道:“不要叫我小丁,知道该叫老娘什么吗?”

  “不知道。”

  “叫我主人——叫我Boss!抱死!”

  “Boss!”

  “大声点!”

  “抱死!”

  “跟前面连句话连起来说!”

  方方面脑袋开始高速转动,似乎比电还快,脱口而出——“我听你的,抱死!”停了两秒,似乎怕对方嫌自己不够坚决,又补了一句:“我永远听你的,抱死!”

  小丁笑起来,冷笑道:“好,转过身,趴跪着!”

  方方面果然转过身,双肘支在地上趴跪着。小丁笑道:“只要你跪着,听我话!不要想着反抗!我就会给你爽!”

  方方面低声说:“嗯。”

  “狗奴才!爽不?”小丁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换了鞭子,一鞭子抽在方面后背上。方面哭叫道:“疼啊!求求你放了我吧!”

  “你说什么!”

  “疼,抱死。”

  小丁温柔地说:“那我轻点。”

  又一鞭子落下来,方方面果然感觉舒服多了,小丁的手又开始乱动,有一些刺心的酥麻忽然从方方面身上掠过,他咽了一口口水,不敢说话。

  小丁的鞭子忽然凌空一甩:“狗奴才!无声的反抗是不?说爽!说!”

  “啊——爽……”那个字慢慢吐出来之后,方方面真的觉得很爽了。

  小丁野猫一样伏在方方面身上,舌尖四下侵略,轻笑道:“狗奴才,爽吗?”

  “爽……”

  Boss猛地站起身来,喝道:“我听不到!”

  方方面大叫道:“爽!”

  小丁轻轻抚摸着方方面,百花开放地温柔:“小宝贝,以后都做我狗奴才好不好?”

  方方面大叫:“好!”

  外面打雷了。

  方方面睁开眼,从多重的高潮中虚脱地醒来,手和脚的束缚都已经解开,他望着远远的小丁,尴尬地站起来。他发现内裤旁边有一张明信片,他终于还是开口:“这是小芜——她家的电话吗?”

  小丁拉了拉抽屉,说:“你试试。”

  方方面有点困乏,斜倚在墙上,拨了过去,没有人接。

  这粘人的夏天居然也快要过去啦,方方面心里有点变态的忧思了。夏日梧桐招引一空愁郁,该放弃吧。

  雷声越来越小的时候,黄芜却竟然打电话过来,直奔主题:“我妈不让我跟你联系了。我现在在电话亭给你打的电话。”

  方方面有点无话可说,终于还是喃喃地呜咽着说:“我想你。”

  黄芜似乎已经哭了:“除非你到重庆来。这半个月我一直在想找机会打给你。但是老妈看太紧了。要不你跟她说说你也过来啊——”

  方方面摇摇头:“我不想去。我还要留在这里,熬过去,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出成绩来。”

  “没用的。没希望的。你换别的方向好了。要不你先过来,学习一些高端的东西然后出国。现在我干舅舅安排我在读一个成人教育呢。”

  “我还是不去——”方方面这样犹犹豫豫拖拖拉拉地说着,忽然小丁已经抢过电话,叫道:“小芜,算了。你不要再想他了。他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方方面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一巴掌打在小丁脸上,抢过电话,小芜在那头关切地喊:“方面方面——”

  这里小丁已经扑上来,开始嘶叫:“你干了我又打我!”方方面还是及时摁掉了电话。

  小丁叫道:“你打得好打呀。乖儿子,干完老娘就不认帐啦!你有种用你下面来干老娘啊!”方方面甩开膀子,呸了一句:“恶心!”

  小丁叫道:“不要走啊,我想要你。”

  方方面一把掐住小丁的脖子,说:“不要再提刚才的事情,否则老子弄死你!”

  小丁咳嗽着挣脱了,轻声说:“你刚才不也是爽到了吗?我的功夫不比小芜好吗?而且你别以为我不懂法律,教授说我对你行为这属于激情强奸,应该免罪。”

  方方面右手一摆,抽了小丁一耳光,小丁哀怨地看着方方面说:“你放心,录像我已经放在我空间了,两天不解除就会自动共享。你有种掐死我吧。”方方面喝道:“你有种就去共享!”开始往外走。

  小丁忽然猛地扑上来,抱住方方面就亲,风一般吸他的耳垂,轻轻地掐他的硕胸,轻轻地嗯唧嗯唧说:“主人不要离开我好么?”方方面就已经硬起来了。

  小丁温柔地说:“主人,我会永远听你的话的,我永远做你的小奴隶。”方方面啐了一口:“妈的,你真是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人渣!”

  小丁完全不反驳,因为她的双手和嘴正努力地服侍着某处。外面的雨更大了,方方面又不想走了,离开她又去哪里呢?

  小丁柔若无骨地附在他身上说是啊,嗯嗯啊啊,这是爱啊,一切都更嗨了。

  方方面开始投入其中,淫语不绝,啊啊啊啊,平平仄仄,先呆着吧。这样也挺好啊。

  嗯,他是一个软弱的男子。他是一个现世的男子。

  于是他硬了又软。软了又硬。

  10 木哭

  小丁要搬过来和方方面一起住,方方面居然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时光是把杀猪刀,居然让方方面更丰润了。

  小丁是个不羁的女子,多么美好的女子,不知不觉将方方面的存折弄走了,不知不觉方方面的饮食和床第都越来越美好,不知不觉方方面更丰润了。

  “我今晚去买——身上又没钱了。”

  “多少钱啊?”

  “你的存折给我吧。我都是你的人了,还图什么呢?”

  方方面工资里定投了一部分基金,他认为那毕竟也是一个小蓄水池不会轻易破掉的。而且民企可怜的吸引力还在于可以避税的现金收入。没办法的事情,否则逼死了。

  所以拿走就拿走吧,嫖妓不是也要花钱的嘛,而且还涨价了。

  “钱不花又怎样呢?中国人就这副德行,十个馒头能吃一天,也能吃一个礼拜。我们每天都吃新鲜的不好吗?牛奶有问题鸭蛋有问题大米有问题,都不知道明天猪肉有没有问题呢。没听过一个词啊量化宽松,什么实物都能保值,废纸也更值钱了呢?我们捂着钱干什么啊,主人——老公?”

  方方面想了想:“是啊,自己何必再变成烂香蕉。”他硬了起来,于是哆哆嗦嗦地把存折拿出来,爽利地交给小丁。

  方方面的精神饱满。

  每天上班下班睡觉吃饭高潮低潮,醉生梦死,世界上实在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生命只有一次,为这和小丁在一起的唯一有意义的生活,抛弃其他所有可能性。多满足。

  小丁抽的烟开始越来越高档了。衣着也越来越光鲜时髦,如同这阳光,如同这民族光鲜亮丽的复兴,方方面的精神饱满。

  小丁的中性洒脱的发型也挡不住上半身的波涛汹涌,方方面和她走在街上,心里充满自豪。小丁常常是个很可爱的女子。也许世界上的确没有更可爱的女人比她更可爱,更适合方方面了。小丁经常这样说,方方面有时也这样觉得。

  方方面和小丁越来越有默契,越来越快乐。这伟大的交合。

  每一个周末,从海边到江边,方方面的眼界也跟着开阔了。总还有未开发的资源等着自己去探险。如同这身体。

  小丁带方方面万水千山走遍,带他去到游乐园,去到未开发的处女地,去到幽远的菊花田,走过每一条还未污染的河流。去到还没有完全污染的山坡,他们很快乐。因为他们经过的地方若干天后就无权污染了。

  于是走着走着,两个人来到紫金山。

  方方面每到一处,都还是会留意房价,都在涨,挺好。看遍神州,房地产就是经济的毒品,万物萧条,唯有此行还能兴旺。经济原来真的是一具桀骜的活物,既然上瘾了,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但是如果经济是活物,那么任何的压制扭曲都应该不能长久。方方面气喘吁吁地走到山上,视野看阔。想法也似乎开阔了。

  站在山上看,一览众生小。最大的一片山石上用黑色mark笔写着几句诗歌,没有标题只署名章大庸: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这种慢摇很平和,这种慢摇很中央,这种慢摇很南京。

  你快乐吗?再给你一元你快乐吗?再给你五毛你快乐吗?

  可悲的只是你清醒着?

  可悲的是这里不需要谁清醒着。

  可悲的是你还不肯跟我走

  可悲的是我不能带你走

  阶前的血迹尚温,他们却学会遗忘

  我不愿死在这棍棒之下

  于是我死在这自然之中

  世事浪潮,城墙肥了又瘦,怎可凭吊?

  如同疼痛的肉体需要止痛,我精神需要麻醉

  请赐予我真正的毒品 让我快乐

  晚霞扫在石块上,山间新鸟清鸣,方方面念完,小丁伏在方方面身边,小丁道:“毒品真的那么爽吗?我想试一下。”方方面道:“你不要瞎想!”小丁低声淫笑道:“我忽然兴奋了。”

  方方面还没反应过来,小丁已经将他的皮带已经被抽去,方方面看天色向晚,也蠢蠢欲动,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情,轻轻地说:“我们只干一下就走。”小丁的头已经贴近了分身,支支吾吾地呻吟着说好,于是方方面一瞬间就硬了起来,内裤鼓鼓的,于是他的外裤就这样轻易被剥下来。

  小丁蹲下身子,手口并用,很快方方面就沉浸了,很快就几乎要高潮了。可是小丁已经停了下来,手执皮带,她将外裤远远地仍开,吊在一棵崖边的树上,方方面傻了,小丁凌空甩了一皮带,叫道:“狗奴才,还不把上衣脱了。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外裤挑落下去。”

  方方面只得脱了上衣,放在一块石头上,将笨重的手机压在上面。初秋时分,微风过去,干枯的松针从空中落下来扎在身上,方方面在小丁的凌虐下有些刺激的蠢动,夜晚还不是那么凉,方方面健硕的胸部在微光之下刺激这小丁的变态欲望,山下的远城里的人烟远远地嬉闹,又一阵风过,方方面打了个小小的寒噤,小丁一巴掌打在方方面乳头周围,方方面有一种刺心的快乐,嘴里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啊。

  小丁淫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奴才。听我的话我会让你乐似天堂。”

  方方面低低地应了一声。

  可是小丁的兴致越来越高了。一脚踢在方面的后背上,方方面就顺势跪了下来,小丁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嗅了几口,烟头狠狠地摁在方方面后背上,方方面凄厉地大声叫起来身子一抖,脸磕在一棵千年老木上,大树的根部已经中空,枯而不朽,老皮掉了几片。蚂蚁惊觉到天外的灾难,四散逃避。

  一阵烤焦的人肉恶臭混着烟草味弥漫开来,小丁的鼻孔微笑着贪婪吸吮,每一根神经都血脉喷张,远远地甩开烟头,充满一皮带头抽下来,火辣辣的疼,彻彻底底地疼。

  “给我叫,大声地叫!”

  “啊——好爽~~”不知什么感觉冲上鼻腔,可是泪水还是流出泪了。小丁快乐得不行,叫道:“这才是老娘的好奴才。”说着从边上抓了一把泥土洒在伤口上,方方面觉得背上有一些刺激的疼痛和愈合,提醒自己是在享受这独特的生活。

  小丁笑道:“嗯哈哈,真乖,老母这就给你刺字!”她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就拿一个尖端在那个可爱的强壮的后背上乱画起来。

  后背的痒处让方方面有点抓狂了,他无意识地用头去撞木头,当他捡回自己备受蹂躏的个人意识,知道自己还纯在的时候,心里充满变态的快感。

  那些朽木站在那里,仍然不倒。那些枯木不知何时就已经枯了,只是还不曾死,一棵空心的木头原本也可以苟延残喘,如果没有那么大风浪。

  方方面的心底某一处又爽又酸,小丁上下其手,石子塞进了某一处,方方面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此刻那颗枯的老树因为泪水而更滋长了。

  方方面已经习惯了错觉。他以为自己很爽。

  小丁狂性大发。高潮汹涌。独自痉挛起来。

  深秋的第一场风吹过来的时候,树梢上的裤子摇啊摇啊飘啊飘就飘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都沉浸在虚不虚假的高潮中没有发觉,一片狼藉淫荡之后,小丁披好衣服,方方面裸身躺在泥土上说:“我衣服呢?”不但悬在树枝上的裤子不见了,扔在石头上的衬衫也不见了。手机斜斜地落在山石旁边。

  小丁披着衣服,说:“不会被人偷了吧?”小丁四下绕了一圈,山上山下都没有,路边没有,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晚霞也要将被黑暗吞噬,湛蓝的天空从西向东逐渐变黑。

  方方面穿着短裤坐在那一片淫荡狼藉的土地上,像一个傻子。

  小丁说:“没办法了,我下去买一件吧,你还有钱吗?”

  “钱不是都在你那边吗?”

  “所以说钱给我是对的,好啦,我下去了。”

  初秋微微的晚风吹过来,裸露的皮肤在天地间有些清寒,方方面蜷着身子给自己保温,后背有点痒,摸了一下,一手血痕在夜晚的混光下显得血迹狰狞,他趴在坑洞上,用身边已经脏掉的内裤擦了擦后背的伤口,更疼了,他叫道:“你妈的要不要这么狠啊!”

  方方面有点恨小丁,但是他为什么要和她混在一起,他不愿深想。他不断告诉自己还有希望,小丁可以不要这么疯,Boss会在某一天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那么他也可以拥有一个比较快乐安全的生活。这棵树不见阳光,也许是畸形的。

  方方面想抽烟,可是烟都在小丁那里。方方面心里痒痒的,血液里痒痒的,有点欠抽,他开始扯树皮,开始用头撞那棵枯木,树空空地响还是不倒。他开始哭叫——怎么会这样啊!?“神啊,救救我啊,我现在是人还是鬼啊!”

  不远处一朵野花在哭叫声中落下来。

  当世界是畸形的时候,我们也是畸形的。反之亦然。

  月光开始照着不远处已经开始风化的避孕套和已经半截成土的大便,秋虫的鸣叫更欢了。方方面忽然很悲伤,这些可怜的花朵,今天还在飘摇,明天就会飘落到不知何处,后天就会爬满蚂蚁,再有两三天就会慢慢烂去,就算你如何拼命,还是那么忧弱,似乎苍蝇在后背上爬呀爬,然后叮上了他背后的伤口,酥酥麻麻,他狠狠地拍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拍到,一阵风吹过,眼泪还是停不住。

  何必要出生在这一篇肮脏的土地上。他用手在肥沃的泥土里抠出一个小小的坑来。弱弱地将殉葬的花朵放进去。也许一只太孤单,他又在周围看别的花瓣,捡过来放在坑里。

  原来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一点,他有点想哭,却又笑出来,于是他就在那星空下的微光下寻找每一朵落花。

  夏日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开始随着蚊蝇走失。因为我们命如草芥。

  他穿上那条脏脏的内裤,一朵一朵去埋葬落花,不远处再不远处,越走越远,居然在一个斜坡的转角找到了上衣。一分钱没有的钱包还在,关键是身份证还在,方方面又笑了出来。

  我爱南京呀有山有水有胡同

  我爱南京啊紫金山上同样的烟雾缭绕着不同的妖怪

  玄武湖里的芦苇骚动着各异的风情

  野鸭子和我的心一样砰砰乱跳

  来啊来啦你来了就知道

  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没用

  我要在这里生活 重回生活 重获生活 猪一样快乐,狗一样快乐

  过了许久,电话声终于响起来,小丁弱弱地说:“你走下来吧,这么黑我不敢上去。”

  方方面骂道:“我这样子怎么走得下去啊?”

  小丁叹了口气说:“你现在不下来又能怎样呢,我手机快没电了。”

  小丁总有借口让你听她的,如果不听呢?

  方方面穿好鞋子,穿着三角裤和淫斑点点的浅白上衣哆哆嗦嗦慢慢地走下来。

  有人惊叫道:“变态啊!”方方面有点无地自容,开始飞奔起来。有些吃完饭不久在山脚散步的老头老太看到色香味俱全的行为艺术就开始讨论惊叹这发展飞速的社会带动文化也更上几层楼了。

  小丁站在一棵树的拐角,拿着一件上衣,道:“我刚吃完饭发现我的钱不够买裤子的,所以就买了件T恤,我们找个银行取点钱再买裤子吧。先把这个裹上了。”

  这是一般广场或者道路旁边欢迎领导视察的红色彩旗,虽然透明,但聊胜于无,方方面无话可说,于是这个男人淫荡的脏兮兮的内裤外面,裹着一面红色的彩旗做了裙子。

  两人慢慢走向灯光渐明的闹市区。

  11 失业

  日子原本可以如此维持,在泡泡沫沫中游浮。

  可是——于是——方方面失业了。万老板接到风声,关了企业,盘处了几处房产,出国去啦。——诸位看官,不必细说,前文已经伏笔。

  方方面猪一样躺在床上,他恨死了老板,但是回头去想,这不是boss一个人的错,那人不应该承担这个,从他进入这个公司开始就是错的。他希望能重拾技术,可是永远不能。这条轨道是错的,这任boss也在努力力挽狂澜,最后失败而已。但是在位不谋,不怪他又可怪谁?舆论泛滥之后谁还有真正指责的权力?方方面开始抽烟。想弄清楚,却更弄不清楚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如此努力最后总还是一场空,自己的技术层面大概已经远远落后于辛亦生了,这五年来与在学校里相比,多学到的大概只是一些混世哲学。方方面这样想着,有点不敢出门,更不敢去找工作。

  烟雾缭绕的开心的时候,伴着小丁的皮鞭声,两人一次又一次高潮。

  可是终于有一天,小丁走进来,轻声说:“主人,不出去找工作吗?”

  方方面不说话。

  小丁点燃了一根烟,烟气喷在他脸上,掠进他的鼻腔,方方面觉得无比舒坦,想要更多,心里又有点想要听鞭子的响声了,这让他很兴奋,张张嘴说:“喂我一口。”

  小丁这一次没有百依百顺,站起身来说:“不行。你还有钱吗?我们快没饭吃了!”

  方方面说:“给我抽一口,我给你钱。”

  小丁来了精神,把半支烟递到方方面嘴里,说:“钱在你口袋里吗?”

  方方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顿时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说:“钱怎么花得这么快啊?这才几天啊?”

  小丁听他这样说,忽然出手把烟蒂从方方面嘴里拔出来,骂道:“你以为什么都不要钱的啊,什么都在涨呢,光是这烟,这里面加料的呢,那么容易买啊?妈的,真是谁知盘中粉,粉粉皆辛苦!”

  方方面顿时就明白了,叫道:“你又背着我瞎搞!毒品哪弄的?”

  “大凯帮我弄的,这也算毒吗?这只是镇定剂,让你暂时忘记忧愁而已——你太小儿科了,大惊小怪!”

  方方面骂道:“你去死,死也不要再来烦我!”

  小丁将最后一口烟也深深地吸出来,深深地咽下去,温柔地说:“可是主人,我们没有东西吃怎么办?”

  方方面没好气地说:“吃个屁!”

  方方面找来找去,找了十几个硬币,方方面没好气地说:“再过几天我的考试成绩就出来了,如果过了就算了,如果不过,我们就都饿死吧。”

  小丁得了钱,果然跑出去了。

  方方面坐着无聊,开始上网,看了辛亦生的博客,后者在国外如火如荼,每一天都是新鲜的,虽然偶尔也有点累。但是如何形容字里行间那种充实感?方方面知道这种日子不能过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丁果然批发了几大包方便面来。说:“吃完我们就一起死吧。”

  方方面看着方便面,叫道:“妈的你还真想缠死我啊。我不死你还不肯死啊。”

  小丁骂道:“M了个B,我就是要吃死你!就是要赖死你!我缠死你M了个B。”

  方方面骂道:“饿死就饿死,老子还就真不理你了!”转头继续上网。

  小丁扒着方方面的后肩,笑道:“想踹我是吧?”

  方方面没有话。小丁忽然说:“奶奶的,你敢踹了我我把你照片传网上去。”

  方方面随口说:“我跑国外去。”

  小丁轻蔑地笑道:“那你就跑呀。”

  方方面忽然转过身叉住小丁的脖子,冷笑道:“你妈的个臭婊子,我今天真掐死你了,我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小丁有点呼吸不畅了,似乎想不到方面会真的下手,嘶哑着说:“不要!”

  方方面压抑了许久,叫骂道:“你这贱货!”一口唾沫吐在小丁嘴里,继续骂:“都是你逼的,你害老子!你害老子!我这都是跟你学的!叫你妈控制我,控制我吃控制我住控制我看什么书说什么话!叫你JB控制,我早就想杀了你!”

  方方面两只手掐得越来越近,小丁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就……杀……我吧,是我……错了——”

  方方面看她真的脸色酱紫了,眼皮上翻,有点恢复了理智,心里也有点慌张,手就慢慢松了下来。

  小丁揉了揉脖子,走到书架旁边,忽然转过身,居然翻出一把刀来!她不断逼近过来,方方面惊恐地看着满目冷厉的小丁,低声道:“你想杀人吗?你想清楚了,犯法的!”

  小丁目无表情:“有什么可想的!反正你奶奶我也不想活了!”

  方方面心中惊慌,不断往后退,但是退无可退,道:“你理智点!”

  小丁叫道:“我够理智了!你不要逼我,我现在也不想杀你!你把钱都交出来!”

  方方面犹豫了一下,摸了摸钱包,放到桌子上。

  小丁道:“打开我看!银行卡,身份证,钱包,公交卡都摆在桌子上!”

  “身份证你要干什么?”

  “少废话!”

  方方面老老实实地将钱包里的卡一一排列在桌子上。

  “所有的口袋都反过来给我看!”

  方方面不知道该不该反抗,但是似乎又没有到底线,生存的机会比神马重要!他果然把衣服所有口袋都翻了!

  小丁上下看了看,皱了皱眉又喝道:“妈的。内裤脱了。”

  方方面终于忍不住了:“贱人!你要老子内裤做什么?”

  小丁叫道:“脱!”

  小丁和方方面纠缠了这么久,完全知道他的底线。方方面似乎也知道。方方面终于还是脱了内裤,扔在一边,又穿好外裤。

  小丁狞笑道:“好了!趴在地上爬着出去!咱俩今日一百两散!看往日情分上,老娘指给你这狗奴才一条明路——去天桥上乞讨吧!”

  方方面得到了活命的消息,果然趴在地上,慢慢地往外爬,心想我迟早夺回我的地盘。

  小丁继续叫嚣:“我明天就让大凯过来住,你以后别想着要再回来!一回来我就弄死你,弄不死你也拿你这没鸡巴的内裤去告你骚扰我!”说着拿刀背在方方面背上敲了两敲。

  方方面触感到刀的凉意,尖声大叫起来。

  小丁拿一本书扇了方方面一个耳光,又砸在方方面头上,叫道:“叫你妈叫!闭嘴!”方方面连忙闭嘴,书本崩落在一边,方方面斜眼看去,正是自己一直没舍得扔的专业书,他继续往外爬。已经爬到门口,小丁道:“爬出去门关上!以后再让我看到你,这本书就是榜样!”小砍刀在书上用力一劈,再一劈,纸屑纷飞,方方面跪在走廊里,打了个寒战,连忙推上门就往外跑。

  方方面跑啊跑啊,还是不敢停下来。

  12 毒の瓷器城

  不知道跑了多远,方方面有点累了,还是慢慢地停下来。

  又不知走了多远,方方面已经不那么累了,他怀念当年每晚和辛亦生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光。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方方面觉得好笑,自己最后一点血性也没有了。他忽然希望天下大乱。他很口渴。

  他瞥了瞥路边的包子摊,有一股冲动,强烈的冲动,老板正在桌子后面给客人找钱,方方面趁他不备,从桌子上抓了一杯豆浆,撒腿就跑。店主追了几个街区。终于不追了。

  方方面继续跑,跑了很久终于开始停下来。完全停下来。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还有一包豆浆。

  天渐渐黑了,他开始有点冷。豆浆也冷透了,还是舍不得喝。得找个办法。

  于是,一个黄昏,在西北风中的一个天桥上,一个只穿着羊毛衫和一条单薄裤子的男人,跪在天桥上。乞讨。

  方方面不敢抬头。不敢看人。

  匆匆忙忙的脚步,来来去去的宠物,花花绿绿的裤脚。谁的步履快乐。

  夜深了,没人了,面前的豆浆杯子里有了十几块钱。

  方方面走在夜晚的街灯之中,路口炒面的香味飘过来,他似乎从未留意这城市可以如此静谧,没有吵杂的车流,没有叫嚷,小摊贩平和地安全地做自己的生意。

  他想要一碗炒饭吃,但是走到跟前却完全没有了胃口。他身子开始发麻,血液开始蠢蠢欲动的痒,他想要一口烟。方方面倚在一个已经关门的饭店的墙角,对面是一个招牌很新的橡皮人玩具店。他开始混乱,开始浑身痒。心里气压很低,不自在。他很需要烟。他需要小丁。他需要鞭子。

  方方面心里多想要,多烦躁,多酥痒,多肉麻,多犯贱,多激情,多缺失,多颓废,多寂寞,多飘摇。不快乐。方方面开始拖着沉重的脚步奔跑,想要摆脱这一切。

  这城市稀疏的落叶,飘忽着谁的流浪?

  晚上十一点多了

  黑暗的地方阴暗着

  明亮的地方幽暗着

  公交车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逃出,又挤进一条宽阔的大路

  还有一些建筑的烟尘游魂一样不歇

  南南北西,从朱家嘴到温家嘴

  汽车飞驰,我已经没有方向,司机说:“放心,全交给我。”

  司机戴着没有玻璃的眼镜,很诚恳。

  夜晚还偷偷运营的人力车里藏着两个带袖章的人,看不见头。

  夜晚还偷偷买货的小商贩蹲在那里,半截埋在土里。

  汽车穿过摩天悬索桥,像在天上

  我们穿过天空云朵,像在彩虹之上

  公交车广告屏上这城市的规划像神话一样神奇

  我们漂浮在空气之上

  落叶忽多忽少,寒冷就快来了,朽木仍然不肯死去

  起起落落,涨涨跌跌,真真假假,我已经没有方向

  我开始头晕。

  司机摘下眼镜,扔到窗外,笑道:

  “放心全交给我,我一定带你去地狱。”

  我回头看,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

  却听到一群人在哭。

  慢慢地有人开始歌唱:“放心全交给我。放心全交给我。”

  “放心放心。信心比黄金重要。”

  ——《瓷器城》

  方方面有点抓狂,他气喘吁吁地扶一面旧墙上喘息,头重重地磕在墙上,还是寂寞呀,百年的粉灰落了一下下来,方方面似乎清醒一点了,他从绿化带里扒出两块石头,两只手合在一起将石头攥在一起用力地磨呀磨,心里终于不是那么的烦乱了。

  他想也许自己已经同这地球和空气和文化一道,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没有信仰没有道德,只还有呼吸,苟延残喘,他不想死,他想活,他想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他磨呀磨呀,石屑慢慢落下来。血液慢慢滴下来。

  醒来的时候天空的某处开始露出鱼肚白,他想那也许是东方,他揉揉眼睛,腿已经麻了,掌心很痛,他扶着墙慢慢活动身体,打了个喷嚏,一个又一个。

  他终于开始有点觉得饿了。

  还是过去了。这一夜。

  他慢慢迈开步伐,又开始游荡。

  他走到一个刚刚摆出来的摊位前,买了一碗浓豆浆和两个豆腐包子,有了点力气,弱弱地问:“老板,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做短工的吗?”他才发现这一夜的折磨,自己的嗓子都有点沙哑了。

  老板是个中年人,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疲惫的早衰的年轻人,说:“这么早找工做?”

  方方面努力让自己微笑:“我被人抢了,身上只还有这十几块钱。”那笑的样子如同在哭。

  老板点点头,说:“那边瓷器城正在兴建,你去看看啊碰碰运气。”方方面转过头,隔着晨曦看去,不远处泛着灯光的一个百米来高仍在建设。这地域热火朝天,与太阳争辉。

  方方面谢过了,吃完东西,向瓷器城走去,果然,一路的电线杆上已经陆续有分包商的班组招工的广告。

  虽然没有证件,但方方面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个泥瓦工的活,住在彩板房工棚里。他还年轻力壮,还有希望,就算——他那么反感房子,可是现在是他的饭碗。

  下铺的工友小军是个小年轻,平时抽烟很凶,方方面站在阳台上,晾晒工装,小军递过烟来,方方面摇摇头,就拒绝了。他想他应该抵抗得住。方方面弱弱地问:“你一天能抽多少?”小军笑笑:“一包多吧。这是忘忧草。你抽试试啊。”

  方方面接过了,在手里摩挲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一个变态的人,一个健康的精神愉快的人,应该本能抵制麻醉品。就咽了口口水,又还给小军,笑着摇摇头:“我还是算了。”

  小军笑着点点头,又把烟挂在耳朵上。

  方方面笑着问:“你年纪这么小,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小军笑道:“工作开始吧,”

  方方面就笑着说:“外面凉,我先进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方面慢慢调适过来。这地域已经是城市边缘。不知这幻城何时才能真正开发到此处。

  小军说:“方哥,晚上上网去啊。”方方面犹犹豫豫,小军笑道:“走吧,闷着多无聊。我请你。”

  方方面终于还是忍不住,点点头。晚上打完混凝土已经9点,但是小军还是很兴奋,说:“走吧。”

  方方面跟了去。

  交钱,输入身份证号码。上机。辛亦生在线上。方方面支支吾吾地说现在换工作了,比较忙,没时间联系,单身。于是辛亦生意味深长地劝解:“你还是现实一点吧,再凑点钱付个首付,有房子才好讨老婆。我也知道房地产不崩盘经济就会崩,但是很多女孩子不这样看啊,你也不应该再拖了,你自己现在到底什么态度啊?”

  “我在等某个人。一定会有的。曾经有一个女孩,说我只要租得起一张床就跟我,结果我没有好好珍惜。”

  “假的吧?你编的吧?可能吗?租张床就跟你?就算这个人真的存在,她嘴上不说想要房子,心里也是要的——某些人看准的就是这一点。”

  方方面打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觉得这商品是生产资料过剩和劳动力购买能力不足之间的矛盾,这是病,得治。”

  辛亦生打了一连串的省略号,终于说道:“我跟你讲,你不能再这么老实而且太不现实了。你听哥的,你上些相亲网站,找个女人,约会时候要说:‘我原来准备买的,但是一犹豫间就蹭蹭地上来了,现在连首付都有一点点麻烦。’你记熟了,以后必须得这样说。”

  方方面知道对方所言极是,但是有点无话可说。

  辛亦生又说:“不可能幻想着找一个很你一样不现实的女人,否则日子还怎么过啊?”

  方方面讪讪地说:“没事,我不怕孤独,只是有点没有安全感,医生说很多人这样的。”

  辛亦生道:“你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贱人!生存比神马重要!”

  方方面看看屏幕旁边的黑处,那里有不知道谁落下来的一支烟,方方面偷到一般,借了火,点了一口。破戒。

  小军撇过头来,笑了。

  登陆市政教育网站,考试的成绩还是没有下来。

  方方面就反反复复看辛亦生的话。

  拖拖拉拉磨唧唧。烟灰应该掸一掸,头发也应该洗一洗啦。

  12.1 重回生活

  元旦之后,考试成绩才下来。方方面去网吧查了一下,是过了。确认过了。

  一个下雨天工地停工,他跑到工头那里借口按摩按摩加上买件衣服好容易讨价还价支借了五百缺一百块钱,跑到镇上买了张手机卡和一个键盘磨得有点花的二手手机,又去网吧将简历更新了一下,然后去到市政教育中心交了钱,但是没有身份证明还是取不了证。

  换了件好一点的衣服,回学校请原来的班主任出了证明,借调了档案,学校出了证明,将集体户口借调出来。终于把身份证办了,请派出所出了临时身份证明。

  一切搞定,太阳已经泛着暮光。

  他握着红色的证件,他早该如此现实,否则自己也会在这个城市有套房子了。他忽然很怀念杨洋洋。

  回开发区之前,他就在地忒附近的一个大排档上弄了一点吃的。

  一辆四驱路虎在路边停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甩开车门阔步走下来,一个女人坐在车里探出头来,穿着抱着一只哈巴狗。方方面连忙低下头,看着远处。女人还是那样妩媚中带着风情。

  那个短发的男人转了个弯走进一家性用品店,那人看年龄依稀和自己差不多,方方面想那个年轻人大概宛若西门庆,高帅多金,银托子闪闪亮亮。

  一个肥胖的黄衣裳和尚从车前经过,里面的人用粉红的纸币换了一片闪亮的镀金佛像,方方面有点羡慕车的主人,他愤愤地小声地骂,他知道自己很变态,没有任何敬畏,只有对实力和暴力的敬畏和崇拜。

  他心中牢记的某一个号码,在脑海里盘旋着,他终于用这个新的二手手机拨了出去。二手手机音效也不错,对方的彩铃很哀怨——“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是否每个妹妹都那样~~——”

  “喂。”对方说话了。声音还是那样熟悉,方方面屏住呼吸,不敢露出一丝气息,对方所在车厢里是熟悉的旋律——“听妈妈的话,别让他受伤——”对方又喂了一声,方方面似乎石化了,动也不敢动。于是对方“咔嚓”挂了。方方面转过头去,那个女人还是抱着小狗熊看手机。

  方方面将手机关机,在口袋里放好,告诉自己年后就应该永远离开这个城市了。

  年关已近。工地上一阵到腊月二十八才真正停下来,小军不回家,说没买到票。方方面也不想回,两人就窝在工地上看门,还可以获得另外的补助。

  很冷清。二十九的晚上他们就喝酒,方方面哆嗦着说:“哥如果有钱了就带你去嫖一下。”

  小军笑笑,脸居然红了,说:“我不想。”小军又说:“哥,喝酒。”方方面挨近了身,碰了碰杯,说:“喝酒。”

  方方面道:“我还欠你钱呢。”

  小军笑道:“方哥,你如果不嫌弃我那点钱我就不要啦。”

  两人将两个空床并在一起。将熊熊的炉子拖到床旁边,小军说:“今晚我们睡一起。”

  方方面开心地笑。

  春晚都结束了,鞭炮声也响起来了。欢乐与忧伤之后这一刻城市边缘也沉浸着欢乐。

  天地都有些醉意了。两人终于还是有点累了,就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躺下来,酒精的作用,方方面有点兴奋。

  小军道:“方哥,要不我们今晚玩一下吧。”

  “怎么玩?”

  小军道:“互相玩。”

  “啊?”

  方方面还没反应过来,小军已经有所动作了,他那么投入,方方面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方方面意识乱乱的,小军贴近方方面的屁股,方方面说:“不要这样吧。”

  小军说:“没关系啊。试一试啊。”小军说着插进方方面的身体,后者深深地呻吟了一声,小军支吾着说:“方哥,你以前被别人干过吗?”

  “啊——没有~~”

  “那怎么会这么——”

  “啊,我被D……N——我女朋友弄过~~”

  “女朋友?她用手吗?”

  “哦——不全是~~”方方面说,开始呻吟起来,“啊问这个做什么……不要问啦~~”

  小军不说话了,只是拿手在方方面前面乱摸,趁着酒兴,方方面也升腾了。

  小军的嘴也贴过来,每天他抽的烟比方方面更多几倍,嘴里发臭,但是方方面似乎不知道怎么拒绝,于是两根发臭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小军再次插入方方面,咽了口口水,酥酥麻麻地说:“操得爽吗?”

  方方面条件反射地大声说:“啊~~爽。”

  12.2 重回生活

  天明了,新的一年。天地也开朗起来,宿醉像囚在沙滩死水里的老鱼,苍蝇都不愿光顾,方方面脑袋沉重,心底依然有些悲伤抹不去。

  无力回天,脸先着地。到不了的村庄,依然矗立在城外。

  小军对方方面似乎更好了。

  长假后几天,方方面已经接到了几个猎头的电话,只想了几分钟,方方面就决定辞工。这三个月看的书啊文件啊报纸啊,都还窝在角落,有人过来收废纸,方方面卷了卷,都搬出去走了。小军叫了收货的过来。问了价格。五毛。

  小军低声说道:“五毛?废纸也涨价啦?”转头对方方面笑道:“你是赚到了。”方方面笑笑:“是啊,废纸都能保值呢。四万亿算个毛啊。”

  小军道:“什么?”

  方方面知道小军很低俗,也不了解经济,就说:“郭嘉越来越强大了啊。”

  小军点点头,看样子很开心。

  晚上请小军和同宿舍的吃了顿饭,说要回老家,就告辞了。小军呵呵地笑,嘴巴贴到方方面耳朵上,悄声地说:“不要想我的大鸡巴啊。”方方面有点作呕,想吐,脸上还是笑着:“谢谢你这么多天照顾。我不会想的。”

  上飞机之前,方方面及时地将基金赎回。

  飞机的尾翼掠过时光,方方面终于来到A城。昔我来矣杨柳依依,今我往思雨雪霏霏。方方面让自己微笑,方方面在房地产公司做专门的技术和管理甲方代表工作。他看着窗外的铺天盖地的灰尘念那句诗的时候想,可悲的只是,明明看见苦果,却无路可逃。

  应酬还是很多,但是烟递过来的时候,方方面总是微笑着摇头,于是,很快,他住处已经堆了很多茅台了。

  转眼三十岁。而立之年。终于有一次同学聚会,有了很多年轻的新鲜的面孔。有一个女孩子叫杨洋洋,有长长的睫毛和低柔的声音。

  方方面就找她说话,说着说着,方方面微笑着说:“其实我心里很有点变态的。”

  杨洋洋疑惑地问:“啊?怎么变态了?”

  方方面说:“就是……就是无论这个时代怎么欺侮我,我都只会说很爽。有时候不被欺侮还不习惯,呃,换个角度说就是我的适应力很强。”

  杨洋洋微微笑:“那是传统美德啊,呵呵,适应力强,我也是。”

  方方面就很开心。说:“那——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杨洋洋低着头喝酒,方方面就笑着说:“不要再想了,因为我是你的梦中——穷人。”

  杨洋洋还是不说话。方方面漫不经心地说:“你考虑考虑啊,反正最近我这边也会很忙——我们公司下个月新盘就登记预售了,我自己也决定弄一套,公事私事加一起会忙死,也没什么时间真正对你好。”他说着耸耸肩无辜地笑。他心里想就算是最后一棒,他接了也是命。

  杨洋洋终于说:“我还没有你的手机号码呢。”

  一群人又围过来了,说:“过来啊喝酒!”

  快乐持续到了午夜才散场。

  方方面看看进口GPS,知道距离不远,就踏着月色走回去,他喝了很多,但是似乎还能喝更多。

  一片青色的嫩芽已经抽出来了。一朵去冬不曾落去的花骨朵似乎也有新生命的迹象了。原来一冬的摧残之后还是可以开出畸形的花来。但是花朵终于开出来了,也是好的。

  在一个很久没擦的配电柜的上面有一支被吸了过半烟头,在夜光里还有弱弱袅袅的烟,方方面走过去乖乖地站在边上,心里有点骚动,他就闭上眼睛轻轻温柔地享受那每一点烟尘的香。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短讯:“很高兴和你做朋友。杨洋洋。”

  方方面微笑起来。

   2011-1-1~2011-4-17 SH

  寄给“收获”已经三个多月了。看能弄到几个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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