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风月,怀乡羁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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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烟雨如丝,百年修得同船渡。情意流转,无边风月滟滟。 再到相别,许立于岸边许久,白递伞于许,“留于遮雨之用”,随后落下一句:“箭桥双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户人家”。多少江南的浪漫诗情,多少人间的旖旎柔情,在那一声“箭桥双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户人家”的重复中(那人家亭台画榭,曲廊通幽,更兼池中水碧生凉,荷花凝朱含芳, 风生水起,明月拓影,青莲浮水,可叹可风月无边) ,缕缕地渗透了出来。这是江南的春色夏景。霜天寒夜,月野星孤,乌鸦凄唳难眠。这是江南的秋景。 银河迢迢,玉漏耿耿。穿窗斜月射寒光,透户凉风荡夜气。冰雪天气。又,滴水成冰,梅花荒芜冷寂,霜禽暂栖偷眼。黄月下,积雪微微。又,远峰戴雪诚妩媚,空庭春物受寒开。菊香侵阶薄暮浅,禽魂飘渺梦染霜。这是江南的冬景。可叹一卷江南......

  那是儿时的记忆,在老房子的一个樟脑杉木气息很浓很暗的厢房睡。冬天,晨。在废墟上露宿的鸡啼斜了冷月。祖父悉悉卒卒(该四字上还有一穴宝盖)穿衣,去开正屋门,突然啧啧不止,“好大的雪呵”,那时身上便徒然凉了许多。但那时已被曾作过私塾先生的祖父教过“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心中洋溢着清谈的美来。那时屋后尚有梅四株,只一直未开。扫地洗手,在太公的帐簿上练字,祖母时不时来给我呵墨汁。一些竹被雪压折了,劈啪不止地响着。浓得不能再浓的朝霞照进屋来,很多屋此时尚是暗的。此时最渴望的是在幽暗的林地留下自己的第一痕足迹(其实人烟的稀少注定了第一足迹是我的),但寒冬屋里的物具越发显现出它的威严来,压抑的欲望使人觉得这屋的温暖。总算能去玩耍时,又害怕,林一直幽暗,钟声暗重岫,霜色冷青松。一大片萧瑟声,像呼吸声一般,突急突缓。回到屋里,夜来得很快,一些霜禽在林上扑哧不止,在压得不能再低的犬吠声里,梦境便笼罩了一切,老屋的一切又令人害怕起来。一恍十九年,祖父母都死了,老屋也倒塌了几面墙,是怎样的光景呢?虫声、风竹声里或在飞雪里阒寂,无一人。

     江南的安静富贵隐秘阴柔之美

  一个人独步在幽静的青石板路上。风不大,却凉得人发抖。头上正顶着疏疏的蒙蒙细雨。夹道两旁的树木都忙着自己的事,这是花事多变的季节。 连日的阴雨和弥漫的寒气,早已麻木了人的感觉。没有鸟的啼叫,显得出十分的寂寞。我这样走着,想着。这一切都是它们的, 我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过客罢了。

   因为寂静,让自己进了一个茶馆,座下稀落,几个老者在嗑瓜子,台上有一红衣边襟的女子弹唱,这形景实在令人昏昏欲睡。我找了临埠的窗口坐下,听白色的水声,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执扇的女子,扇子成就了她一个江南女子所有的温柔,只是看不十分真切。醒来,雨大了,座下客人多了几个,台上红衣女子还在,换了昆曲《牡丹亭》,言辞凄艳,音韵缠绵,十分可听。这时才注意她的形容来,仿佛是梦中所见,像园林黄昏的荷花。荷花把所有的温柔化作花开的姿态,女子也是那样沉迷在红尘中。也许是误读,但江南古镇的坊店楼阁做招牌多用“春”字,十分蚀骨,太细腻了。 记得我孩提读唐诗的时候,那时遥想在天涯海角那里有一个叫江南的地方的温玉缠绵的丝绸、宫灯、杏花春雨和海棠春睡,已神思不羁。如今一近芳泽,失落的更多、得到的也更多!--引自《现实江南》

   不知道江南女性与春有着怎样的默契,不知道江南女性与梅雨有着怎样的默契,觉得那是她们的灵魂。西北关山的名妓因为缺水而显现出粗旷的韵味。江南女性因为水太多而腻,饮食的甜腥不是没有道理的。刚读《凉山传奇》,西北关山名妓与边疆冰冷将士的风月苍凉而亘古,而鲜有人关注。江南文人也太过矫情了。江南女性穿着鹅黄丝绸,温柔繁华,刺绣的心情密而隐痛。西北名妓在一些荒芜的边陲小村小堡多情而放肆。又读到沈从文先生对湘西贫穷水手与同样贫穷妓女的描述,残酷的地理,残酷的滴水成冰的寒夜,而寂寞的水手骂着粗话上岸去寻找一点安慰,衣裳褴褛的女性只为一点糊口的报酬而生活。于是觉得江南女性是灌在花蜜坛中的,又像瓷器一样,只能轻轻染指,否则就会叹息。为什么江南水多而显现出江南女子的温柔呢,因为水幽迷而变幻,阴柔寂静。若说湘西水更多,因为那是恶水。

   突然又想到一个为爱情而气恼的唱越剧的年轻女子,卸妆时在脸上动手很重,像给脸动绞刑一般。看到这样的场景与文字谁能不心疼?

   江南是块神气的地方,摆不开战场,入侵的异军在城池里也要卸甲蹒跚而行。是一块禁锢得痛苦的地方。于是想到她们用丝绸,异域视为奢侈品的东西来小心精致地裹着胸脯。她们善待兰花菊花,看不到成势的山川,连梅也栖息在城郭陵墓。她们见不到血腥残酷,丰盈的鱼米养护着她们幽静的身体,以至她们从来没有能力放肆地叫喊。春于她们是密藏的,很小心,体贴得十分周到。曾有一个向慕江南的游子问那里的女性,为什么这里许多厅阁楼台、铺馆酒肆都要用“春”字做招牌,伊人以笑作答,这是幼稚的秘密,形而上,自己去体会罢。江南的水性与深深闺房实在不愁养不出淑女。

   中国所有的经典诗意都出在江南,中国大多数古镇也被江南囊括,于是她骄傲起来,动辄中国乌镇、中国周庄,岂不知这样应该算村的小地方与国家隔了多少行政单位。骄傲得妩媚,于是游客欣然前往,也满意而归。江南是文化才俊作幕后,女性前台展示,而还是她哺育了文化人和文化,她们像泸沽湖的母系社会一样成了世系传承的主题,不知道江南祛除女性她还剩什么。于是江南的男人也不知不觉有了脂粉气。当然说这话,您大可不必拉一个江南小巷的乞丐来质问我。

   是因为刚读了《凉山传奇》,一时口无遮挡,写了一番无理的话,若得罪了方家哪位,敬请包涵。妓女与女性本不可以对比着说,但反映之强烈,作了我立题的本钱。 即使是封建社会明清时期江南的名妓,也因其举止极静,极其内敛,坐若草木,行若鬟雾,非笑非颦,韶华久酿,且还现出一点不堪风月的脆弱的病态来,于是便像凝香的古梅,积蓄着千百年来的香氲,风月浩长,历练完备。也是极其美丽的。

  浮光掠影

  舟行——瓜洲古渡,寒雪飘摇,野梅瘦立,病鸦高竭,目所及无一处人烟,廖泽卧烟,凄静不堪睹。

    春寒——庙小无僧风扫地,天高小月佛前灯。正是这里,月不时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又一年春寒。无意感觉到一个僧人深夜仰月的情景,千年的苦寂集于一身。

   无题——梦中和红颜厮守霜轮亭梅下,凄凄呀呀,不知什么禽类作响,觉得寒*(病头下一参字),后去寻觅云浪涌月的明亮处,迷了路,复返,不见了红颜,但见空落了一地的残花。心中大痛而醒。这是梦境,但殇情的体验是真实的。酸骨哽喉,泣不成声。只生性偏执诡僻,故作情绪,吟曰:夜半枯僧唤客起,天峰云浪涌冰轮。

   芊山——一夜不得眠,在这芊山碧云锋上的药王殿,五更将尽的时候,我披衣开门,此时突然,在殿前晨霭笼罩着的林里“扑哧”一声惊起一群鹘,群鹘在云霄间磔磔,半日不得下,此景甚为幽谧、凄清。

   古寺--我坐在石阶上,面前是桂树。是秋夜,飘落的桂花成阵,月很高,凄美.冷清。看到滴滴哒哒像雨的月中桂子,而喜欢半夜烧粥的德明和尚早已不在了,寒露侵衣。

   孤馆遇仙 ——......汉朝,关外,一个古驿馆,馆中几株腊梅正开,偏馆里一个老仙人正在抚琴,吟揉掇注,令人动容,琴为仲尼式……。

   秋景——七月初七,深院凉月,闭门读书,书名《南华》,皆是鬼神之著。事物历历在目,或玄妙逍遥,或幽寒怪诘,长叹兮,又听窗外空阶枯叶,刹那坠落之声,如入冥冥化境。

    雪夜——终于侯来了一场雪,在云山中,雪虽不大,不能使夜里的窗下明彻如昼,但微熙的光芒使扫地焚香读书更加阒寂,是腊月的时候了,天寒地冻,而院里的梅却迟迟不开,自从走了太白,此梅园就再未争春过。一个法号智矢的和尚说。我想应是山林之人的附会…… 如此,一夜匆匆,执《南满子》看,不及卷末,窗外东方竟已既白。

   公元二千春分大梦——小院闲窗春色沉,帐卷红烛泪眼,梨花扬絮恐难禁。夜溶溶,正是好景良宵。恐深睡,和衣看夜白,纸窗沙沙,是流瓦梨月,冥冥西门无人管 。

   关于荷——屋往后便入了山,在一条似道非道的小径上行走不多时候,就在山岚之中了,雾是幽变的,还好不是灯下老书里说的瘴兽的云吞。这里寻得到一个塘,红鳞在绿藻间幽隐,塘中有惊世骇俗的红莲清静落寞地开。或许它明天就谢尽了,极美的尤物到死都是香的。经常那样看它一片片飘然而下,绝对是悄无声息的,毫无声息,在这个人迹罕至,飞尘不到的地方。最不堪的是它在昏日时的凋落,太凄静了。

   无题——入冬以来,我已不再敏感了,麻木起来,终日天色曛黄,终夜寒虫凄切。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很幽冥的子夜,我失落在一个亦祠亦庙中,屋外是铜黄的冷月,廊下有一荒池,红莲如魇,萍下红鳞幽隐暗吹,梦见些玄寂的事情,后来怅怅若失至奈何桥,等着谁?大梦醒来,听到极遥远处传来的犬吠,被什么压着,弱至无声,听来又十分真切。轩窗高启着,我的背对着远处高至云霄的森森山麓。无意看见山麓尽处盘着几影往更深处飞去的寒禽。我在旅途中。我觉得浓烈的凄静来。再也睡不着,脑中胡诌了几句对子:雾竹深因秋气凉--小月幽缘茅屋静;门锁月如水--梅香越墙来;荒店鸡啼月--小屋梦浸霜;门锁月如水--梦幽情断香;夜侵绿室人初睡--月顾寒窗思正飞;落红庭院,蝶飞如梦,杜鹃凄苦--飘香楼阁 曲落若烟 鸳鸯悠然;霜月低草庐--秋虫急闲月;屋深竹露浓--焚香秋雾湿;霜月冷梅尤梦--野店孤客亦眠;风霜草木稀--冷月洞庙凉--后来又极度思念起霜夜幽月寒梅来,罗浮的梦境、寒处生香的美。一时太息不止。

   夜梅——滴水成冰,日月严寒。日暮天又欲雪,风阴暗奔泻仅及人高。梅却开得洌洌清奇,香凌水波,色浓残月。雪中之梅温慰诗客寒冷的心。冥冥归去,今夜当银浩。

   夜读—— 夜读《青楼梦》,心中思冥,少年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秋雨客舟中,前路苍苍,老来山中残庙,病身倚寒松

   夜梦——梦见自己在路崎月偏的荒山野岭跌跌撞撞地行走,经路是乱得*(病头下一参字)人的繁春景象,觉得旷世的冷清,月色幽暗,突然见到一个在崖藤木上恍若在天地之间摇荡落叶秋千的女子,百摺莲裙、宝蓝萱香仙曳上衣,便知是清寂的离恨天外人,心中大恸,口却不能言。又看见一边森森古木下一处庙,庙前白石桥上盘坐一青年僧人,寒鹘振翅、梧桐萧萧。如此醒来,半日迷痴,适此,在青城山,蕉雨春浓。

   藏园——叫做藏园,四五间红廊花窗精绣的屋子,围墙所栏全是荷塘,荷塘被石桥漫不经心地隔成几片,里面是丛密、高可过人髻的绿荷,坐在窗内,望去,层层叠叠,荷花的美便在其在塘中央,不可亲近,愈是如此,愈是妩媚。坐拥红莲,在雨中,小令的意境阴郁地醒来,清寒透幕,红烛高檠,有时去桥上散步,看一会儿石桥假山上禁闭的寺庙,听一声高过黄昏的杜宇,半日折回,在花窗底下,许多寂寞,许多惆怅。记得一个女子说过“你不来,我不敢老去”。我于是这般自负地认为--这个季节为我而设。

   梅花知己

   梅花原产我国,在我国栽培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与人民在文学、艺术、风俗习惯等有传统的多方关联,人们对梅花已有深厚的民族感情。在公元前6世纪左右的民歌集《诗·召南》中有“摽有梅”,记述当时青年男女抛梅定情的风俗,从情歌中反映出当时,梅树与梅子的存在都相当普遍。梅花的栽培欣赏,最早的记载在《西京杂记》中:“汉上林苑与侯梅、同心梅、紫蒂梅、丽友梅”。

   古人赏花的文化习俗,当让宋·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张功甫《梅品》系统阐述了赏梅的美 学观点和文化内涵。“花宜称”凡二十六条:“淡阴、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台、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簪戴。”

   鲁迅先生也十分爱梅花,他曾精辟地用梅花作过一个比喻:“中国真同梅树一样,看它衰老腐朽到不成一个样子,一忽儿挺生一两条新梢,又回复到繁花密缀,绿叶葱茏的景象了。他还请人为他篆刻过“只有梅花是知己”的石印,抒发自己高洁的情怀。

   再看曹公红楼梦中贾宝玉所吟梅花诗:《访妙玉乞红梅》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伢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红楼梦意境的美艳实在与寒梅无二致。

   笔者初赏梅是在“多子规”的青城山中,很冻的天,有雾,足趾欲裂,屋后便是荒芜的梅苑,中有一祠一池,池有山苔,池中枯萍泠泠,池中偶有红鳞幽隐暗吹,黄昏时、子夜时都上很美的。一次,欲折一枝于屋里美人瓶中插花,花枝甚韧,每一次抖动都落下成阵的梅花,花未折成,倒伤了一地。衣上也冷冷有痕。粘衣不嫌花雾重,泠泠青苔有谁怜。还有拙诗云:眠云寺里梅花早,冰溪清浅红鳞吹。禅房雾多僧衣少,钟声越尽平林渺。又,眠云寺里梅花早,冰溪清浅红鳞吹。禅房雾多僧衣少,钟声越尽平林渺。又,佛苔古寺月,残梅洞天水。光跃成虚澄,影动作氤氲。又,梅黄荒墟园,芽月动黄昏。江陵千里雾,此处最幽迷。 又,黄月微微白(指白梅)魂冷,阴风瑟瑟宿鸟惊。

  浮光掠影的记忆

   零

   梦见故园旁的石榴花开了,那过程好慢好慢,真想上去帮忙,可是双腿挪不动,任凭浑身汗如雨下地醒来。其实故园已荒芜了,母亲已在上一个春天溘然逝去,那石榴也不再开花--这是记忆里读到的诗句,如在说我的事,很凄凉。远游他乡,还时常梦见自己“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的景况,深秋萧条,山杨凄烈作响,霜白的土地深处是破败的山神庙、荒荒的鸡啼和梦境一样的犬吠。依恋故园是因为那里有自己孩提时的记忆。突然想到故土,觉得那真如隔世,真像是一个荒芜的故事,故事上长满了浩浩荡荡的蒿草,蒿草深处是寂寞荒静的故园。

   一

   “竹深好听雨”一进深屋,心中因幽寒而念叨。日尚未落,便有促织声。在左厢房见到那个暗旧的古床。问堂屋的老婶娘:“这床很旧了罢。”半日无回声,才想起老婶娘是个聋子。到后门,门槛下有阶,横着湿漉漉的竹叶,一边是废置的轱辘井,还有一些半埋的老瓮罐子。积水里照得见很多童年的事儿。月夜下该是多么的美啊。月夜窗下读书,何等幽静。可惜这屋不是我祖父母的,我也不堪享用了。未辞老婶娘,我就回老屋了,屋很暗,床上辗转了一会,入了梦,见到我站成了竹子,用心地摇。

   二

   桂花要开了--你家的桂花要开了呢。隔院楼上的女儿在一阵很凉的风过时说。那时桂还星蕾淡无。但仿佛真有香。尤其在月下,心境幽闭时。屋依丘势而筑,夜深人静时,看云影横空,月华皎洁。真正天宇空阔,烦心顿释。但身分明又有累卵之危,如寄蜉蝣。有时还觉出一种凄凉得不能言语的情绪。或是受了刚才听的一曲二胡《凋谢的红颜》的影响,凄美绝伦,哀怨幽怜,很殇情。分明又不是。应该是这里始终的被人遗忘的荒僻罢。桂花开时又如何,在碧海青月里星星点点迷人眼,如梦似幻。不过更令人怅然罢了。

   桃花源--昨游桃花源,但见溪深如潭,颜色如黛,曲如惊蛇,惑如幽梦,两岸树茂蔽日,溪突明突暗,夹岸桃花或伏或偃,极尽幽媚。惊有捕鱼人,仿佛是在古画里站了千年的那一位。我唤之,不现,惊落了一些晃荡的明月。

   绣像传奇--这是春极为繁乱的时候,刹时一帘夹着月光和花的雨打下,灯也灭了。起来恍惚听到人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风微寒,月浅浅地搁在莓院里。

   无题--寒夜卧听萧萧竹,又似风声,又是似声。一灯照得臭皮囊,又是哭声,又是笑声。

  三

   我是祖父母养大的,那时我问祖父母我是哪儿来的,祖母说,我是祖父一个清早去捡牛粪时在一堆牛粪里捡来的,于是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有雾的苍茫凄清的场景。自得知我是捡来的后,我便十分悲伤,常常梦见夜下,我在老屋前,老屋深闭,月下梧桐声大声萧萧,祖母不要我了。我常哭着醒来。秋天的时候这样的梦境更多。记得有一天黄昏,落了一会小雨,后来睡了,夜里,屋上淅淅沥沥不已。第二天一早,我早祖父母先起来,一个人赤着足跨出高高的房门槛,往屋后门去。但现:开门落叶深。我那时是真落泪了的。一个人在冷冷的台阶上想些寂寞的心事。一晃二十年后,我再回到老屋时,祖父已于去年冬死了,老屋还是孩提时的老屋,只是门旁的石兽再也坐不下我了。本想春季的时候来的,却又错过了。我在偏屋里睡,祖母在堂屋和一个积古的老人幽暗地说着话。漏来的日光照在中堂,也照在门后,梦一样幽幽地摇动。门还是那时的样子,翻来白天,翻来黑夜。变了的终究只是我啊。

   四

   除夕前也是下过雪的,但不像这节后的雪大。今个已是初九了,听祖父说,年已经骑马从屋前跑过了。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像门外张望了好一会,那年我是知道的,就像绣像或年画那样花花绿绿的东西。

   还沉浸在失落和哀伤之中,自然觉不出这雪的喜气。雪是日暮的时候开始落的,溶溶澌撕,偏屋里的气息异常特别:老榻、镂刻着‘金玉满堂’的红柜、祖父的民间老书都散发着愈加威严的气息,但又让人觉得绝对的安全。这时是少不了犬吠声的,犬吠声转过一些人家、树林来,已显得急促而低沉了。这声音让人觉得分外的凄凉。就这时,我翻检出祖父小时用过的私塾千家诗的本子。面上用芦花纸包着,有祖父的墨迹,写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我知道祖父小的时候,是没有这屋的,当初是两间透风的草屋。想象夜里,油灯下写这字样的祖父,真有一种无促的感觉。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祖父感受的那时不知道是什么心境。如上是浮光掠影的记忆。

   五 蛰居的心灵

   祖父死后,我总梦到老屋的祖母。又是一次,梦到老屋栅窗外神秘的古铜色的月光照耀着,祖母在堂屋像木偶一般僵硬地给鸡把食,木偶一般雕琢的脸毫无表情。老屋的物什都有经久的时月,它们的安静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阴郁、悲凉,我知道祖母也是了,平日,瓦隙落来,在阴暗的一角摇晃的光斑加重了这一点。我还时常梦到一片风竹声里祖母清寒的脸木木地对着几重被时光湮没的高墙,墙之后是虚无。

   我曾写过一个短章。“庙小无声风扫地,天高小月佛前灯--正是这里,月不时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又一年春寒。无意感觉到一个僧人寺门深夜仰月的情景,千年的苦寂集于一身。”旷世的情愫,震颤人心。又有“独守旧宅,天地密布大雪,远犬惊而低吠,便有那遥远的寂寞袭来。屋门伫立过结辫的曾祖;伫立过赏雪的祖父,逝者如斯。往往想起这些,不由潸然泪下。

  终了上述文字时,我突然在夹中捡出一页曾于江陵天妃殿作的感悟,也颇凄恻,一并录于下,自太息罢。

   祖母还在屋前场地上拾掇,而月已被摇曳的树梢搅得浊乱,如此弱小的身影,真怕突然淡的从此不见。我倚在门上,想唤她回来,但这般的肃穆、灵魂归息的时刻,我不敢出声。“咕咕”的夜的声音借幽鹘而发出,纷繁的夜灵在丛中低鸣,雾即生起,对死亡暗夜的虔诚敬畏使我几乎要跪下腹拜。至祖母跚跚回,我关门,最后一刹,风声树语,是因为寂寞了今生来世。满耳的瑟瑟,不忍去眠。

   六 伤心

   老屋在一个高处,丘石泠泠。老屋是砖石基,正脸是木构的门墙。已是青苔闲处缀缀的年景。我在老屋那时是孩提,每日坐在门槛上,屋前高高地伸在云霄的生了青苔的树枝遮了许多的明亮,如今嫡派的祖上都死光了,屋里住着一个族里的老讴,自此老屋不再令我眷念。昨夜风竹敲秋韵,又想起这老屋来,想起鸡笼上祖母的木屐和下一个村庄过来的深深浅浅的春色。

  莘瑶琴

    莘瑶琴,所载二十四名妓之一。年幼之时,兵荒马乱,与父母失散,被人拐卖至杭州一处妓院中。长到十四岁,已娇艳非常。不久就赢得“花魁”的名头。于是妓院门前车水马龙,妓院老妈子一再提高价码,仍然车马不断。

   那时清波门外,有个姓秦的卖油郎。一日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只见附近一户人家,金漆篱门,里面朱栏内一丛细竹,正不知堂室如何,只见一个女子从里面出来。秦重定睛觑着,见她体态雍容,容颜娇丽,呆了半响。秦重原是个老实小倌,不知有烟花行径。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人是本地花魁,便是莘瑶琴,要十两银子才能一近芳泽。自从见了莘瑶琴,秦重天天惦记,寝食不安,他千思万想,想出一个计策来:从明天开始,逐日将本钱扣出。余下的积攒起来,一日积得一分,一年也有三两六钱,只消三年,这事便成了。

    结果省吃简用,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攒得了十六两银子,满心欢喜地去会莘瑶琴。一连去了十几次都未能得遇。眼看年关已近,祭灶已过,大雪方霁,北风凛冽,滴水成冰,秦重心想:这样天气,花魁娘子总不会有人约请了罢。于是冒了寒雪,来到莘瑶琴处,妈子对他说:“今天俞太尉邀请娘子赏雪,大约晚上才回来罢。”

    秦重被请进莘瑶琴闺房中。大约二更天,莘瑶琴踉踉跄跄而回,酒气薰天,来不及卸装,便和衣躺到床上,老妈子凑到秦重耳边轻声说:“小女醉了,郎倌可要温存些啊!”这一夜莘瑶琴沉醉不醒,秦重自惭形秽,不敢唐突佳人,只是小心翼翼侧卧在她身边,闻她绣袄温香就已心满意足了。寒夜漫漫,秦重尽心服侍,不久瑶琴呕吐起来,秦重怕弄脏了她的床褥和锦被,索性用自己的袍袖来承接秽物,一夜并未作它想。

   --这便是历代数十名妓中我最喜欢的莘瑶琴,用地域人文说法,无疑是倾国倾城、天香国色的江南女子。秦郎狎妓并不猥琐,因为他终究没行苟合之事,若他行了那事,这公案便无任何可圈可点之处了,便自问,终究是何故呢?艳情小说中开场便颠鸾倒凤,读来初得些许本性的快感,但毫无回旋之地,再读,便索然无味了。而秦郎所为,含蓄婉约,给了人想象的余地,并且多少成就了“悲剧”的意味,使人有“叹息”之感。同时未苟合--这也成就了莘瑶琴的美感。年轻女性是很美的,笔者并非是左右与红楼梦中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在接触红楼梦之前,便深以为然了。

   一近芳泽,初接触,很兴奋,泽--湖泽也,形容女子为有芳香气质的湖泽实在合我的审美原则,我一直认为把女性比作虚无变化、浩瀚深邃的湖泽是最恰当的,很广博而且遮掩着变化着总不肯全部显现出她的美来。辅助成就这种美的有桃花扇、红帐泪烛等物具,即便不借助什么,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动人心弦的。

   若粗狂笔者生在那时,真欲将她们红颜悉数盗去。

   再试看莘瑶琴的呕吐,其实根本没有肮脏的感受,用很酸腐的话说:亦有陈酿之臭(xiu)。很宽容这等容华绝代的人了,她(们)的美使人爱屋及乌以至一切。像我曾与朋友说的这话一样:“红楼梦”三字即便放到茅厕里那茅厕也会典雅起来。

   以上拙文并无章法,一时兴起感悟,贻笑大方了。

  殇心

   昨日入的冬,竟冷得人瑟瑟发抖,天一早就如平常的日暮一般,浓结的雨滴在檐上、枝柯上重重地跌下,屋前的地面上生着一层很滑的苔面,印着两行木屐的齿印。这时节,实在无事,太爷祖父太祖母都在神龛上享用香火,应该说,冬季还是自个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凄静。举世都无声,一个硕大的村落只剩几个留守的老人。犬声也日稀。但也就是远处陌生地方的几声,绕过林子冷巷来,唤起着什么,又唤不起什么,空寒而且深远实在合深居的心境。我所居为个两檐几乎贴近的小四合院,院为林木深抱,在村口望去,那一口小门进去便是另外的一个世间了。从后门出去是竹林,冷雨敲竹,虫声织促,这景况呵!每每转身回,关门一刹,竹风声最响。很好的林子,天晴时,那里也是星斗依稀,铜月深掩。世间空了,人也空了。

   荒店鸡啼月,古道木屐霜。岐路不见天,客起梦尤寒。

   --我常梦中以为自己是行旅的客人,心境之乱,凄凄耳......

   此时无心,又想起幼时的某种景况:(十五年前)不知是夜里什么时候,我被恶梦惊醒了,朦朦胧胧地看到堂屋门大开着,正是满月的夜,月大得像盘,祖母在门槛上补衣服."呶呶,你还不困 ""困不着,心慌得很-你快困吧,不要着了凉."我于是转身朝里又睡去了,梦中听到布谷的叫声,声音很高很高......

   霜夜浅狎

   温庭筠,原名岐,字飞卿,并州祁(今山西祁县)人。

   温庭筠少敏悟,同其他有成就的诗人一样,自幼好学,苦心砚席,除了善鼓琴吹笛外,尤长于诗词。《旧唐书》本传中说他“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在当时与李商隐齐名,时号温李。《北梦琐言》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所以时人称为“温八叉”。在我国古代,文思敏捷者,有数步成诗之说,而像温庭筠这样八叉手而成八韵者,再无第二人。这样有才华的人,却数举进士不中第。

   但历代进士万千,又有几人名声碑铭于后世,可见得悲殇寂寞历来能成就大道的真义。

    温庭筠的诗,写得清婉精丽,备受时人推崇,《商山早行》诗之“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更是不朽名句,千古流传。宋大诗人欧阳修非常赞赏这两句,曾自作“鸟声茅店雨,野色板桥春”,但终未能超出温诗的精神。

   作为晚唐著名诗人、我国词史上的重要人物,温庭筠诗文集的亡佚,是十分令人痛惜的,实在是古典文学宝库中的一大损失。笔者每每把玩温庭筠所存寥寥数句,惋惜不已。也时常作效颦之态,胡诌几句,心境终是落寞恍然的。如下,是一些短句。只为缅怀一些已经永远失落了的心境:一,夜侵绿室人初睡,雨打芭蕉密若针。屋外春台寂寥地,一声杜宇空梦痕。二,隔花看月,笼雾听笛。捻香长拜,一瓯浓春。三,南寺--静极苔自生,门锁月如水。何处来幽果,跌入清烟里。四,茅店霜月近,晨鸡催人行。山中落槲叶,声声寒屐齿。五,林近幽果落,灯浓草虫鸣。月偏荒村冷,野屋白发生。六,浓夏清梦不堪幽,小窗啼鹘向月冷 。七,苍山寺--荒村寒林,瘴气四溢,榛棘蛇行,风暗古墓,露水泠泠,磷火潜行,飞鸟投林,阡陌人归,月偏人悲。八,山寺荒历久,门掩候秋虫。遥月冥如钩,细细思量愁。九,夜雨滴残舟淅沥,万里寒空一雁归。寒渡无人梅花落,孤客卧在清水里。十,冬至山旅黄菊--阶下霜菊黄,枳花照驿墙。行客山涧愁,冬至去家远。十一,开门夜湿衣,林下风惊起。不知今甚月,从来相知稀。十二,竹喧影欲乱,露浓苔更滑。平生无所事,独喜夜闭门。十三,蕉雨密织春夜静,梦醒恰在杜鹃啼。子陵不唾青城地,元是俗客已缘仙。十四,上苑霜禽静,春林照雪寒。侍女娇无力,烹茶芸被香。

   写的这些也无一篇有飞卿的精神。历代诗歌中的精华有三大题材,其一,风雅。如描写梅竹蕉兰松等等。其二便是对僧世界的描写。第三便是行旅的寂寞孤独。这一点有两种反应,一,霜夜孤舟。二,商山行旅。这几种最最打动人的就是第三种,而包括《枫桥夜泊》在内的诸多对第三类的描写最成功的我以为是《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最寂静,最凄清。

   钱绣芸

   风月明州,芳树残艳,一个温婉的女子,养在深闺透着那时的气息的名字仍散发着香气,电视视窗对着逼真的钱绣芸喷绘,背景音乐是极广阔飘渺遥远在极天世界有宗教意味的悲情的唱音,镜头后拉,出了深屋,出现一个拿喇叭的漂亮女导游和嘈杂的游客,只是屏蔽了他们的声音,时光瞬息变幻。给人一种不能呼吸的窒息压迫,因为那份忧伤,因为那份美丽,还因为那份殇情。那女子便是钱绣芸。祭奠她的地方在比她曾魂牵梦绕的天一阁要荒芜得多的地方。

   曾经的天一阁是多灾多难的,但作为一个后世的读书人,我觉得最灾难深重的是钱绣芸。她是清朝嘉庆年间宁波知府的内侄女,因为想读天一阁里的书,竟要知府舅舅做媒把自己嫁给了范家。其实她所做的一切,她的嫁人,不过是嫁给了那座楼阁里藏着的书,或是藏着那些书的楼阁。有关于钱绣芸不能登楼的说法有两种:一种说法是,族规中当时已有一条禁止女子登楼;另一种说法是,她所嫁的那一房在当时已属旁支,没有权力登楼。钱绣芸嫁人之前是否想过这些呢?不可能没想,只是再怎样她都无所顾忌了。她在范家,在那个湿叶埋庭院的腐烂颓废的时光里所抱的一线希冀,是希望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这些门,这些藏书的门会因为她的痴情而悄然打开。结果是她最终临死也没能看到天一阁里的任何一本书,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钱绣芸的故事最早是做私塾先生的祖父告诉我的。记得那时课读在家庙的后房,很厚重的杉木的古老气息,新近下过雨,也落了好些的树叶,祖父瘦骨嶙峋白里透出蜡黄的手指磕在了我的脑壳上,原因是我不能复述阁楼的名字,那时我想的是那个民间的女性。现在想来如此爱书的民间女子无论颦笑,都应是极娴静的,浅玉样的手指在灯下翻书或女红都是无二致的洁净。好一个女子,养在深闺的名字竟也是如此迷离、凄婉、幽静。

   只是那真像一个梦境。

   民国初年,那次小偷进来后,偷走了多半的书。 藏书楼月色笼罩着的楼板上只留下了小偷吃剩下的一堆枣核……

   那年的清寒

   记得那年那月那日黄昏,我在凄清的古徽居村落的小巷行走的时候,看到一个在一户人家紧闭的后门站着的女子,向一个谯楼看。穿着浅红色明缎质地的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十分像那个彩绘的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的古典女子,阴狁柔软的手腕半勾在门环上。眼睛里流露出幽迷的神情,显得出十分的娴静,红的颜色让人觉得阴柔温和。这使我十分着迷。这应该是所有缅怀古典的人的共同情绪。心中爱怜,面红耳热。想亲近,又怕她恼了。我上前故作迷路,问某某路怎么走。她极缓慢地说:“我也迷路了啊,不能告诉你了啊。”那时我分明觉得一大朵莲花的清影和香气。心中有些隐痛。我问,你是来旅游的吧,哪儿来的啊。她又很缓慢地回答:嵊洲。之后是窒息的安静。她又说:“我怎么觉得很难过啊,看到这小巷,让我想到我外婆。”我赶忙说,是啊,我也想我祖母了。她很淡很轻地说:“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和我的不一样。”

   --故事到这里便戈然打住了。往下再没发生什么深刻的事。写到此,我又想起我在古村里的那个房东。大约十七八岁。我没问她的家事,只知道她和她有些呆滞的祖父生活。屋是大宅,显得出先前的大气。因此深邃。又加上正大堂贴着一个惨白的孝字,更显得深邃了。那还是暮秋的时候,常见她去一个祠堂和些老寡妇们一起剥棉花,穿着半新的红棉袄,很安静的,像凤仙花一样干净的手指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天井的日光里懒洋洋地剥着。记忆最深刻的是黄昏后,她在众房舍间冷清地走动的身影,那时屋外树梢上起了风声,荒冷荒冷的。同样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我寂寞地来。又寂寞地去。

   新近翻到一篇诗,写道:紫梅墟院正春宵, 墙断壁皆笼霞。桂魄过竹惊石鹤,桐露飘井冷栖鸦。抱衾婢幽过廊去,倚阑人归落红花。亦觉得这般的惆怅。还有先前的一些拙作。总觉得该叹息的。

   记遂宁一夜--断壁残垣,草秽荡漾,蛛走蛇行。这是聊斋中的境界,又有一床容席,一烛如骨,半夜书生及其惊醒来朦胧眼中烛擎上哗哗地红泪。时令不辩,心在书中,而突见院中红霓如花如雾,趔趄夺出门来,那一时见院里重门深掩,虫声窃窃……

   无题--江陵扬林山麓,月影中一僧跪向一冷艳的女子苦苦哭诉,一些紫梅如落霞,山寺钟磬凡哦,入春的恶魇惊我不安,梦中坐起,榻上已积了尘埃。

   无题--我在墓里,荆榛丛生,风雨过,唯一的一株桃花盛开。好清冷的时候,天色如晨,一声叮灵的雨滴声下,一瓣桃花飘落,就像前世的姻缘。一段小憩里,我梦见一个莲步姗姗的女子来,用笑容为我祭奠。

   无题

   最使人觉得悲凉的犬吠声,是半夜大梦初醒时听到的在另一个陌生的村庄传来的犬吠声.低,急促,小声,更使人觉得在一个醒不来的梦里.记得祖父刚去世的一些夜晚,我梦中醒来,掂起足,推开高高的栅窗口,望外眺望,听到的犬吠声像人的呼吸,若有若无,总想看看此时的月光,但,没有,夜是可以看得见的幽冥.是一个梦,极薄极薄,一吹就破,以至不敢大声呼吸.若是大雪的冬季,这种幽梦初回的凄郁悲凉是更让人不堪悲的.

   最使人觉得悲凉的鸡鸣声,是深秋时催人远行的鸡鸣.征晨动绎驿铎,客行悲故乡.屋前杨树被风刮得烈烈作响.而就要抛离故土了,前途亦风雨飘摇,何堪其悲.

   最使人觉得悲凉的虫鸣,是蓦然醒来时听到的虫鸣.先前有景描述,现已不再累言了.如下-----老屋的春秋冬三季,都显得开阔,而独有夏季陡然 被林间快速长出的灌木荆棘丛和林外田里密植的桑麻围拢,俨然是另一个世间,这时是少人迹的。夜里各种虫 声齐作,空荒虚无,堪称洞天。那时喜欢在夜时的窗下读书,都是古书,例如《南柯一梦》《水经传》《峨眉道士》,还有半本《聊斋》,夜里很闷热,又有蚊虫,于是摇扇,搔痒,趋蚊,有时累得睡去了,蓦然在一片虫声中醒来,望望窗外残月下的树林丛地,那一刻,大有浮生一梦之感。

   最使人觉得悲凉的事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旧式女子

   没能见上旧式的女子,因为自己晚生了几十年.喜欢旧式的女子,是因为有几个意象.其一,年轻的旧式女子腰下系一绣黄的小铃铛.行走时不出声.身体的平静总令人觉得贞美且联想到湖的宽阔.其二是不能露齿,衣袖是可以遮的.夏日的桃花扇也可以遮.桃花扇自然是大家的宠儿,坐在美人靠上平白无辜将桃花扇轻依在腹部,便是不可言说的挑逗,若有江南旅人与雨的落寞背景,更是惆怅的了.这是题外话了.其三便是不能露足,足乃人全身最贱之处,平日深裹之尤恐不及,岂露得.而也有不得道的少年寡妇故作露足之势.实为欲苟合的暗示.多结局悲惨,可叹可嗟也.

   不能一步跨进旧式女子的心事,旧式女子小心深闭着心扉。旧式女子终日深坐,身上精致的红袖蟒装蓄着晦气,像木箱的樟脑,还有畸形足夏日的腐气。但终究是唯美的,用封建文人的说法,弓鞋可掬酒饮。为何如此,因为静美。一个安静的女子是百宝箱。刚烈的从青楼上誓死不从而跳下的文秀先为楼下看客所见的是弓鞋和莲花裙摆。全身最贱者足。斯景因为有刚烈的属性,真是美不可言。美不可言啊!吾刚吃了酒,说这番话有几分醉意。还有几句话想说。便是柳直先生尚小,尊母命,去见他还坐在轿子里的娘子,透过株帘,见得伊人美不胜收,心中急着去掀株帘。那里头的女子,瞬间以桃花扇遮了半面,见柳直先生憨顽可笑,也知道拗不过他,便慢慢下挪扇子,柳直先生看去,果然春风玉面。真是妙不可言也。笔者醉话。

   来到这个明古镇是冥冥中事,不知道是黄昏还是午后,我不竟陷入了一个复杂的老宅,只觉得到处是灰沾着的红漆的房屋,墙上一个暧昧的旧式女子的像,一盏浓浓的灯,无数的壁,保持着几百年前的肃穆,一些门,不经意间发出咳血的声音,荒郊野旅,心都寒透了,听得低低的虫声,以为宇宙都荒芜了,我跌跌撞撞,蓦然推开一个门,突然看到不知何年何月的日影,刹那恍若惊梦,瞬间又似听到一声极苍凉逝去如鹤影的哽咽的古箫声,榻柜积着尘埃。

   两个旧式女子惺惺相惜,因为寂寞,也因为她们都缺乏别人的真爱,所以她们以无比凄美的姿态颓废,一如这("这"字可以改成“那”字)个行将糜烂的时代。她们唱>自娱自乐,她们躺在睡塌上抽大烟。 这种情形下的她们都有着分外的妖娆,所有爱的苦闷都在她们的安静典雅下,在她们眼神的迷离之中,而唯一的宣泄方式便是轻言吴侬软语,唱>,浅玉色的手指干干净净,红袖还应香。

  诗意的栖居

  之一

   中原村落的春,是哗哗的树声和树梢上惊起的一种零碎、苍凉的鸟声,老屋在平原一角,风从篱门间过,刮落一些往事。幽深的巷角,走失的猫在巷那头小心地窥人,和我小时候看到的那只一样,猫也过了几世了。我失去的太多,正如这首诗。

  清晨,祖母的小脚踩在青苔点缀的石上,去井里汲水,这时候在屋顶的枷榆花正在落,落得想梅花一样的凄婉,而祖母不知道,每一棵屋畔的树都牵动我的记忆。记得那天,猫踩过桌案时,弄翻了一只碗,我在屋外,看到枷榆花里,祖母举着竹杖呵斥……

  失落的是静谧的乡居,祖母死了,老屋空空如也。我小心地折到老屋的厢房,榻阶上被一阵风刮起的尘埃,如惊梦的鹤影一般化散,柜下一碗水仙却见开花了。我仿佛又听到那个民间山神的乐师,空空的箫音。那夜他做完祖母的祭祀,众人都睡了,他未睡,一个人摆弄檀箫,那声音使我想到极幼极幼时眼中的老屋,我大恸,那夜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荒郊野外的客舍,孤独地对着一张床板,一盏油灯,我哭着醒来时,看到照在堂屋的极惨极惨的月光。故斋呜呼,人如风逝!

  之二

   喜欢故居的屋后,是因为偏僻处无人行,苍苔露冷。 还有屋后荆棘丛里藏着的几寸高的神庙。惑惑的童年,记忆里的事物都很幽暗 。--已经很久了,不曾回到故乡。前日一个远房的亲戚带来讯息说:岭头的那个孤寡的张婆婆,春时,在一处荆棘旮旯角种了几粒东瓜种子,因年事已高,未能去照料,渐渐忘却了,收获时,突然想起,去一看,那缭绕着青烟的荆棘丛里赫然坦着一个巨如木盆的冬瓜……好玄寂的乡事,好遥远的岁月,那些乡愁,刺痛了心。

  之三

   祖母去世在一个早春,春寒料峭,屋后的梅苑正一片溶溶,暗香袭人.祖母死得没有痛苦,是睡去了再没有醒来,于是老人们说祖母有福.人死后,在卷去祖母床榻上的被褥帐子后,打扫榻阶时,借瓦隙落下的光线无意看到扬起的灰尘像极了一只鹤,惊梦的鹤影立即化散,我懵懵懂懂夺出门来,好香的世间.

  之四 青麓

   幼时,日出后随祖父母去青麓躬耕,青麓远离乡居,青麓有很大一片深林,飘着绿岚,,并无路,林中偶有一片融融的春日处,便定是荷塘,盛夏日,荷如擎盖,藻下红鳞幽隐。渴了,祖父会蹲下掬水给我喝。某处,有几间茅屋,风撩到屋上的草衰。屋里住着一个瞎子老婆婆,终日坐着,不知从何而来,又将到哪儿去,祖父常向她喊着:“老妹妹,这里这么静,夜里不糁(应是病字头下一个参)怕?”而如今祖父已溘然逝去了,那片林子据说还在,身在异乡,常梦到林间一大一小两双无措的脚印或是鞋,深林里鹘诳得厉害!

   之五

   夜夜此时,睡在榻床上,看后窗的一帘斜竹,使我想起孩提时经历的许多意象,有落雪,有熬黄的一钩浅月,有讨水喝的往南海去的过路的僧客。也有后两者相间的意象。竹是几辈人生来就有,和阴森、空阔而冷的老屋十分匹配。最喜欢的便是寒夜梦中醒来听到竹风声,深夜寒已极,犬吠声都没有了,到底落雪未,却不得知。想那竹,它不知道它的瑟瑟轻吟,给了我多大的慰籍,具体是什么,又不知道。总之觉得深夜清梦的好。先祖有不成格律的破诗云:竹喧影欲乱,露浓苔更滑。平生无所事,独喜夜闭门。我于是有破诗说:开门夜湿衣,林下风惊起。不知今甚月,从来相知稀。

   竹在我的生命中有无法替代的重要。却不喜欢蜀南的竹海,太多了便不能成就它的寂寞。只两三丛就好,如我的老屋后。一夜不眠听竹雨,天高尤有子规声......无心开门待故人。

  《春镜明》片段

  “四爷,您听,外头淅淅沥沥又下雨了。”老苍头对着里屋一个瘦且便矮的青年人说。

  “也罢,你去西岭向族头借一些僻寒之物去罢。”

  苍头闻声去了,这说话的年轻人姓苑,名诒,字若山。是江陵老道台的外孙,江陵花柱商铺东家的儿子。且说这若山生时惊寤,其母当时毙命。后其生至三岁,目光仍呆痴,举止仍顽诞,应是当时惊寤所至,其父遂恶之,将其寄养在族业外姓何员外家,那家人口荒少,除何员外和其独女何评娘外,只有三四个仆人。再说这评娘仅大若山四五岁,待其却如母,夜夜担臂作枕,日日教书授字,至某夜评娘突惊其已通人事方止。后若山回到城中,十三岁时突闻评娘害女儿痨而死。如今此来,是又一年后,是为慰其周年。

  突然门“哦”地一声,若山惊了一下,却苍头回来了,苍头抱着湿漉漉的被衾,在里屋铺陈起来。完了,说道:“四爷,吾刚才来时看到何员外在那墓地里吆喝什么?”

  若山眉头一皱,“吾来时就叮嘱你,少说话,你忘啦?”

  苍头道:“四爷不是喜欢打听评娘的事末?”

  “奴才!奴才!吾叫你闭上臭嘴,你还不听末,信不信回去了,吾叫师爷把你吊起来打?”

  苍头一脸无奈,退了出去。

  若山闲极无事,只心中有事,又不便对人言,不竟叹道:“陈屋日月旧,夜夜寒虫哀。遍壶欲醉酒,空梦一庭春。”苍头外头听着,又怕主人犯病,心里嘀咕,搓手顿足。果不然,又听到哭笑之声--“开门夜湿衣,林下风惊起。不知今甚月,从来相知稀......苍头啊......”

  苍头听主人吩咐,忙奔至屋里,不慎被门槛拌倒,便一路滚了进去。

  “苍头,今日月如何?”

  “四爷,天雨着呢。哪来月。您早些歇息了罢。天又冷了。这天也希奇,都孟春了,天怎么会冷了呢......”苍头只顾自己说,若山早瞑目打起盹来,苍头扶主人在打点好的铺上睡下。却微睁着眼睛,嘴里汩汩着。苍头从褡裢里掏出一件女子的贴身衣物,塞在主人怀里,这时,若山才安然睡去。

  不知若山在这梦中又见了什么,第二天一起来,便急急草了 ,由苍头送响马驿去了。信中写道:

  惜春心冷口冷,却最为吾爱。惜春不喜宴乐,少论诗酒,独自闭门绘画大观园。贾政以烟花镜子水月谓人生之虚华,却不知还有这画。吾昨夜又梦大观园。但见芭蕉冉冉,长廊幽寒,青石鬼桀,而为黛玉讥为大嚼蝗虫--刘姥姥者,于园中疯癫狂笑,后赏鉴十二钗,不竟毛骨悚然--惨惨十二具骷髅也!似梦非梦,唬得吾虚汗淋漓,一夜辗转。

  若山待苍头送信去,闲步至后庭,突然泪如雨下,感觉胸中堵了什么。又想起有评娘的许多好处来,评娘不过二十又二,世事诳诞竟至于此,不竟长吁短叹。若山转至西房,燃一支柏荚,靠在榻上。不久,天黑下来,雨滴竹梢,猫嗥与梁,凄清不已,他度出门,一径往西竹讶去,仿佛有人牵引,至一树窑下,分明见到丢弃的评娘的衣裳,香囊,汗巾--这是江陵旧俗,亡人衣物不可烧掉,不然亡灵背负不起,只能抛弃于荒野处,若有贫穷之人,尽可收拾去穿戴,以显苍天造物之德。若山触目惊心,这衣物隐隐有香艳之气,而毕竟是死人衣物,不敢放肆,于是从身边捡起一根树枝,去挑看,睹物思人,若山不竟号啕大哭。突然,若山只觉得背后一声叹息,声虽微弱,但令人毛骨悚然,若山开口大叫一声,见苍头浑身发抖:“四爷!四爷!您可没事吧?”

  他这才知是梦。

  失落的诗意

  我小的时候,寄宿在祖母家,那是一个陆续出生又陆续死亡过玄祖、祖父的土垒屋,大有一百余年的历史,我称之为老屋。老屋周际的古槐上有许多簸箕一样巨大的鸟,颜色很鲜艳,紫罗兰,青色和水红的都有。这些鸟经常发出一种令人生寒的古怪的叫声,乡村的传言,这是夭折了的女子幻变的,若是它朝你叫唤,千万要向那朗朗的阳光地里跑去,以求庇护。

   我的祖母,原籍豫州,因一年春旱,逃荒到这里,与幼小的祖父拜了天地。对于祖父来说,那曾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因为那一年他才十一岁。那天,他问曾祖母,姆妈,我今儿为甚要穿这么好看,逗得满堂的客人大笑不止,晚上了,他又跑去问曾祖父,爹哩,这么多人,我今儿睡哪儿?又是一阵哄笑,气得曾祖父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嘴巴。还是曾祖母大方,把他半拖半抱到了洞房--至于洞房中又发生了何等好笑的事,就不得而知了,而这些也是老来寂寞的祖母说的。

   祖父过世得早,祖母操劳一生,拉扯七个子女长大,受尽了苦难,也因为苦难,她的脾气十分暴躁。祖母的嗜好是烟,没有烟的日子,她可以用奇臭的桑草来代替,用她的话说:只为那辛辣。祖母的身体之枯瘦,也可想而知了。而她的乳房,被七个子女贪婪撕扯过,有被烟熏火燎过的乳房早已像那抽空了的袋子。而便是这样发臭空洞的乳房曾令我深深痴迷--幼小的我睡觉,必然要捉住她的一只乳房才能睡着。

   我要说的是我五岁那一年,仲夏一天夜里,我被热醒了,一摸身旁,竟不见了祖母,我于是嚎啕大哭,爬下高高的床塌,又跳过高高的房门槛(在这里说一下这样一个情景:一到夜里,人静了,就听到云霄上子规极为空荒的叫声,还可以看到神龛上祖先白发红袍的画像,槐林后那一片枯坟及游动的火光,我信了祖母说的那是鬼们夜行时打的灯笼的说法,这一些是令无知幼小的我足够担心害怕的,而祖母日落后还要在厢房、堂屋间奔来奔去地劳作,于是我紧跟在高举着油灯的祖母身后从卧室跳到堂屋,又跳往幽影幢幢的偏厢。)摸到堂屋,一摇晃门,听到铜锁和门环清脆的叮铃声--门被锁住了,我哭的天昏地暗,直到疲乏时无意间,我透过门隙发现外面地上照耀如水的月光,开始觉得恍惚起来,这月光渐渐没过我的膝、我的胸膛、我的颈脖,直到没了我的头,我被淹得窒息,哭泣都不能了。就这时,我听到衣襟的稀碎声,一个穿浅红色衣裳的身影移近--后来醒来,我已在床上了,乳白的晨曦从高而小的阁窗射进来。

   便是那日,辰时之后,祖母开始收拾衣裳、斗篷。临出门,我看到走进一个穿浅红色衣裳的陌生女子。“幺幺,杜姐姐来照看你了,吾去南海给你撮果子吃。”说完,祖母径自去了,而她却一把抱住我,使我不能挣脱,看到祖母渐小的背影,我开始痛苦地哭,泪涌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的祖母便这样走了,跌入绝境的凄惶,失落袭昏了我。突然,我觉察我的脸蹭在一座峰峦上,我于是觉得有了指望,但也不敢造次,她毕竟是一个陌生人,我还未轻车熟路。只那我祖母的走,所引起的我的悲伤,我现在都深刻记得。

  我和杜氏在一起的情景似乎总有瑟瑟的夜竹和屋上猫的低嚎。记得那夜,我一边低声哭泣以示委屈,一边试探着触摸她的时候,她仿佛吃了一蛰,瞬即推开了我的手,我自然不会气馁,再接再厉、再接再厉,她终于接受了我,当我又争取到她宽广的腹部平原纵情玩耍的时候,我记得她开始用手按着我的头,以至于我不得不在她的两峰间沟壑里奄奄一息。

   好遥远的岁月了,我漂泊了好些年,一直未想到回老屋去看一看,以为那里的蛮荒根本不屑一顾,直到疲惫时,去年小心翼翼地回了一趟,看到屋前院后长满了寂草,祖母愚痴得几乎认不出我,打听杜氏,竟得知死于十五年前的痨病,我哽咽了。那一夜睡得很累,子规依然千年不变地啼着,到半夜,我被一个噩梦惊醒了,一时口渴难耐,于是摸到堂屋去寻水喝,这时突然看见门隙照来、落在屋里的一束月光,我就着门隙往外望,夜很静,听见远远的犬吠声,看了很久,只是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作者:龚咏雨、男、21岁。gyy@pp61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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