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集(唐风宋韵每月精选集/第三卷)(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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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集(第三卷)

  特邀评委:十方 天台 公泰 风二中 江湖秋水多 胡僧 高树晚蝉 碰壁斋主 燕垒生

  编辑:雀离佛 结网人 嘘堂 独孤食肉兽

  编辑时间:2002年6月11日

  目录

  诗部——

  鯲鲂 十方

  无题3 谢无忌

  帝秦 响马

  杂诗十首 纸上谈诗

  别人二首 石人山

  徒步过拉萨东邻山口乡望 风一样的

  五月二日夜卧读李劼《论晚近历史》至天明,闻窗外鸟语,漫衍四章应菊斋之责,并寄乖崖 胡僧

  词部——

  减字木兰花·失学儿童 杨弃疾

  金缕曲·夜课万育吾《三命通会》及《有所诗》特刊 黄鹤山樵

  台城路·听雨 莼鲈归客

  蓦山溪 如月之秋

  合集——

  請事庵詩存 惟齋

  诗论——

  读毛泽东诗词集杂想之十:[2]:创新论·论创新 碰壁斋主

  附一:入选作品得票数

  附二:初选作品存目

  诗部——

  鯲鲂 十方

  有朋自远方来,晤言甚欢。是夜食鱼,命我做诗,顷之草就,幸未出丑啊。

  鯲与鲂,逍遥在泽。诱之以饵,县之于市。维士人获之。维鯲与鲂,与人成礼。

  鯲与鲂,亨之在镬。主人献之,敢飨宾客。维众人食之。维鯲与鲂,与人成说。

  评——

  燕垒生:

  鯲鲂本与人何碍?而人获之食之。诗学毛诗,饮宴也,却无感慨,终属急就章。

  高树晚蝉:“与人成说”,写来煞是风趣,有此一笔,则寒夜与故人对坐烹酒谈论之景如在目前,如是则虽鯲鲂被烹之惨境,终无碍诗意之温厚也。

  独孤食肉兽: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士礼成万鲂烹——是为之相对论也:)

  天台:

  不止于憨态可掬,此鲂亦主人之写照也,客食之,主人亦食之;客欢,主人亦欢,有荒诞意于其中焉。

  公泰:

  直从诗三百里来的风格,网络里似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虽然”顷之草就”却仍然是法都不凡,意态高古。到似是个孤高封闭的文人心境。不足在于时代感的缺乏,作为文人自娱自乐无可厚非,然则入选了一瓢集,就要说它缺乏时代感了,普及型不够,不利于传播。像很多语助词,现代汉语几乎没人再使用了,语法也和现代人有”隔”,用字虽然高古,也可以说偏涩,大该作者追求的就是这种孤高封闭,与常人保持一定距离的美感吧。我感觉十方的《月出》更为出色,那种幽深玄朗、温柔平和的月之境界刻划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惜未能入选。从个人角度说,我更愿意选《月出》,这首《鯲鲂》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作者的游戏之作(也许这么说欠妥当,其中或许也寄托了社会性的内容,怕是真的有什么微言大义在其中)。

  雀离佛:

  从容。家常菜最见烹调手段,我于此诗亦有是感。手法质朴,稍事勾勒,交待已毕,然不失于枯陋。微辞隐约,正在有无间,不可质实,不可执空。

  无题3 谢无忌

  高楼月堕怀之子,风冷吹刀窗破纸。抱叶秋虫啼不止,夜来露冻寒将死。卷帘北顾长天黑,已隔重云兼远水。安得梦魂随万里,昔云相守今如此。

  评——

  燕垒生:

  怀人诗也。七古有千里一泄,一发不可收拾的,自鲍照以降,直至太白、退之乃至苏长公、陆放翁,皆此体也。另有一体则如冰泉冷涩,语语凝咽,长吉、飞卿也,义山偶作亦如此。此诗怀人,却多写景语。玩辞意,定是恋人失约,心头惆怅。然“窗破纸”三字,太过刺眼。今之高楼,绝无再用窗纸者。

  高树晚蝉:

  前头做足盘马弯弓手段,结末一句道破,觉心神为之一爽,而作者悻悻之态如在眼前矣。一笑。

  独孤食肉兽:

  得长吉之诡而无其涩。

  天台:

  语句用力颇多,然意实轻浅,止于昏冷。

  公泰:

  ”楼、月、风、窗、叶、秋、虫、夜、露、帘、天、云、水、梦、魂”。好家伙,这一连串的景物勾画,几乎把相关的自然名词都罗列出来了。整体来看,这种韵脚的仄韵诗做的已经很不错了,前人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借来评论胡僧作品的那首岑嘉州的《春梦》了。

  雀离佛:

  典型的唐人境界,颇有点儿李长吉的味道。

  甫双成:

  读末句,觉有千万不得已处!

  嘘堂:

  读来颇有韧劲。字句略熟。

  帝秦 响马

  蹈海波不平,大义终帝秦。夜阑观天象,星流欲拱辰。

  评——

  燕垒生:

  此诗为翻案法。鲁连耻帝秦而欲蹈海,此却说“大义终帝秦”。立论是非勿论,此等不人云亦云处,终有可取。

  高树晚蝉:

  未见其佳。

  公泰:

  创作主体的客观表达。

  嘘堂:

  二十字有此气局不易。

  杂诗十首 纸上谈诗

  上一有所思,下必为之录。废话抽精髓,黄粱熬稀粥。

  思想要先行,理论何碌碌。精神一张嘴,酒饭充口腹。

  道旁植新苗,枝冠皆斫去。勿怀枯死忧,却为生之故。

  枝茂费亦多,根少不能度。犹思砍头人,命微不如树。

  图书不值钱,商贾论斤卖。中或有诗书,瑰宝已百代。

  知识骨何软,多向金钱拜。嗟夫生花笔,沦落如白菜。

  五一街上行,街上人挤人。举足要三思,仓促践人跟。

  原是休息日,劳劬更苦辛。或曰升平者,繁荣藉此分。

  今闻美女言,鞋中有学问:舒适式非美,式美脚不称,

  多选不称者,只为人道俊。我谓古缠足,今人亦不逊。

  我敬嵇中散,放浪形骸外。今有前卫者,行止亦异怪。

  叹息古圣贤,风流不复在,徒留皮一张,承传越千载。

  刘彻寻仙药,如今愿得与。皇帝均不死,竞上电视剧。

  编者粉墨功,观者大称许。君是胡杨木,千年亦难腐。

  少时理园田,尚忆长者云:人生一世间,与草仇又亲,

  身前人锄草,身后草吃人,万事终草草,忍为一草民。

  放羊为挣钱,挣钱娶婆娘,婆娘生儿子,儿子再放羊。

  我说人世间,亦是大牧场。闻者咄以鼻:猛志应高扬。

  我读寒山诗,寒山难读我。历史大公交,人各取一座。

  到站须下车,谁亦难坐过。车上有扒手,偷包干什么?

  评——

  燕垒生:

  此数诗末章曰“我读寒山诗”,然此数诗实更似王梵志,较寒山则多一分烟火气。中却有佳句,第八首犹佳,不故作俚俗,逾觉其顺极而流,自然而然。“身前人锄草,身后草吃人”,非常句也,然用至此处,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

  高树晚蝉:

  所言甚近而其旨甚远,谈言微中,或出诸反笔,自是佳作。惟第五为累,此等语厕于其他九首间,犹一鸡立于九鹤,更形不堪也。

  独孤食肉兽:

  虽是说理,却得活法。

  天台:

  好,咏五古者常恐不高、不古、不雅,却竟不雅、不古、不高;信手拈来,语出天然,心无滞碍,汨汨而出,若汉魏有法,则是此法。

  风二中:

  这批小品写得很鲜活。不过作者想必也无意于被选入精华,从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说是诗那就很勉强了。

  公泰:

  这种风格我自己很难评价,因为还没有形成固定的评鉴理论。如果我这么评价:”大家手笔,吾不知何许人也?!嬉笑怒骂,信手拈来皆成锦绣。有大胸怀,行入世法,有平常心,方能有此好文字。”这样,估计也没什么太多异议,害弄得一团和气。毕竟作者的文字功夫放在那里,而且现实性极强,也不晦涩,比之lizi更多了博大醇厚。然而我矛盾的心情又让我有了另一种看法。社会的阴暗面当也可以抨击,但是”诗非强谏争于庭,怨詈于道,怒邻骂座之所为也。”所以说,”于一唱三叹之音,略有所欠焉。”老实说,对于这一组作品,我还是矛盾重重,不知道应该咬在何处下嘴了。

  雀离佛:

  其一中思想、理论如换位,则更惬当。俚趣、雅谑,兼而有之。用口语而不滥。杂文言而不滞,文字老到。说理则间有晦涩处,然不害全篇之新隽。六超拔、八沉郁,为最佳。

  微吟无板:

  这一组诗,我喜欢最后三首,见识有意思。

  第一首有打油讽刺之意,但嫌散,不能一语中的。

  第二首喻理嫌隔。古人作这样的诗,也是先铺张,最后陡然一转,点出真意。但是这陡然一转特别吃功夫,如果不能一下让人点头称是,转得就失败了。

  三、四、五都嫌老生常谈。老生常谈不妨,但意思要出新,不然写首诗也太容易了。

  第六首,个人观点不同于兄:

  今之前卫者,行止非异怪。自是与常殊,常人或不耐。不耐宜宽宥,彼亦求存在。一人一世界,一花一荣败。奈何德自居,兼嘲新时代?我居泰西邦,亦见这般“坏”。朋客多逍遥,乞儿多自爱。生路自寻思,人不责他WHY。我愿我同胞,心思大超迈。精神的文明,兼取西天外。

  第七首,也是观点不同。帝王将相主演了历史的主流,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谓唯物史观,不能简单化。且唯物史观也多有矫枉过正之处。演帝王将相本身不等于歌颂皇权、清官等等。在诗中论理,论之不透,伤诗意。

  嘘堂:

  自成风调。遣词时过浅白率易,以理干撑持故,不致沦入油滑。

  别人二首 石人山

  其一

  昔我别君时,秋怀正萧肃;今我送君别,桃花纷簌簌。一样小窗明,一样隔窗语;一样听难辨,笑愁杂如辘。心知此别久,后期未可诉;不敢云苦辛,恐劳君忧虑。迟留会须尽,车发不待嘱。缓缓车行远,茫茫立若木。车行终不见,沉夜黑如幕。渐渐声呜咽,终焉泪如注。泪注亦何为,我亦在客旅;廊柱倚移时,独去寻道路。

  评——

  十方:

  细读其一

  昔我别君时,秋怀正萧肃;今我送君别,桃花纷簌簌。(所谓化古人诗句,不是必须痕迹不显,但太显了也不好.何况秋怀显俗,太重自己的感受,不如用秋华秋叶秋风等等好些.)一样小窗明,一样隔窗语;(此句转得太快,让人难以接受.)一样听难辨,笑愁杂如辘。(此句不实.)心知此别久,后期未可诉。(久字,后期未可诉,不好.不如删掉此句.)不敢云苦辛,恐劳君忧虑。迟留会须尽,车发不待嘱。(尚可.)缓缓车行远,茫茫立若木。车行终不见,沉夜黑如幕。(缓缓车行远不好,不如车行行渐远之类的.通句还可以.)渐渐声呜咽,终焉泪如注。(此句最好.)泪注亦何为,我亦在客旅;廊柱倚移时,独去寻道路。(结句如何结,少可斟酌.我拟改道路为前路,然整句仍显滞重.)

  风二中:

  石人同志这个诗,小巧细致得很,而不多加缕织,幸未流于小气。革命情谊深厚真挚,就其细腻程度看,非男女私情不办。写来写去,扯天扯地,就是两个字:缠绵。信手娓娓道来,想不遗憾也难。有类似经历者,皆当似曾相识,便可酒杯借来借去,大家一浇块垒也。只是用韵不大令人满意。石人同志自陈第一次写五古,好象不完全是假的。这样的用韵路数,在古体中可就有点影响整体质量。试看韵脚用得勉强处,计有:辘、诉、嘱;因句韵配合欠佳而影响句子质量处,计有:肃、幕、注。其余尚可,然终无出彩。此诗填成词或者好些,写五古确是略觉手生。

  其二

  昔闻恩爱会,忧怖交相续。朝露一霎间,生世多艰阻。念彼茫茫人,一语皆缘故;何况偶相逢,君我同心腹。分携每匆匆,聚合洵可数。欢悲相与深,终不辞辛苦。君其勤珍摄,温凉慎寒暑。善保百年体,持德牢以固。但使挈素心,何为言辜负。

  评——

  十方:

  细读其二

  昔闻恩爱会,忧怖交相续。朝露一霎间,生世多艰阻。(起句好.)念彼茫茫人,一语皆缘故;何况偶相逢,君我同心腹。(茫茫人世简作茫茫人,未免轻浮.)分携每匆匆,聚合洵可数。(分携,不知何解.)欢悲相与深,终不辞辛苦。(欢悲相与深,想来是要写两人交往过程中,感情益深,悲欢益多,每至难解,但如此写,略显生涩.)君其勤珍摄,温凉慎寒暑。(温凉慎寒暑不好,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句子代替.)善保百年体,持德牢以固。(平平.)但使挈素心,何为言辜负。(此句结得较其一少胜,然亦有不足处.尤其何为言辜负,读来不顺.)

  风二中:

  这个情怀手笔,有点象建安末文士的味道了。盖世事没劲,或壮志难酬,个人情谊,不免更加可贵起来。得意时一饮三百杯,天生我材必有用云云,这时候不免都希望大家身体要保重,彼此有个寄托。这诗有用韵,就比上一首强多了,看来石人同志的进步还是非常之快,才数一数二之间,就要刮目相看了。当然这诗比起建安的同志来,显得有些散,嘘寒问暖感伤无奈也略过了些,风骨由是略弱。

  总评——

  燕垒生:

  江文通谓: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五古吾最不擅,亦不敢妄评,此二诗固有本事,首章却似觉胶着,不如下章,能推开一层,更觉和缓。

  公泰:

  好作品常有,然而让我感动的不多,这两首让我感动了。

  作品深得五言抒情节奏之妙,汉乐府加上文人五言诗一脉所继。感情真挚,娓娓道来,毫不扭捏作态,不矫情的作品,相信读完后都会有所感动。人人都会有这种”宦游”的体验吧,很容易引起共鸣。第二首尤其让人感动,其中”昔闻恩爱会,忧怖交相续。朝露一霎间,生世多艰阻。念彼茫茫人,一语皆缘故;何况偶相逢,君我同心腹”必然不会磨灭,流传下去。嫂夫人这两首大概是作别与良人兄的吧。另外,感觉嘘堂、碰壁二位似乎也擅长类似的表达,不知道有没有受影响。

  天台:

  首先在技术上唠叨几句,古风本来是不太应该跟技术二字拉在一起的,它是一种读来舒畅,写来自然的文体。自然源于自由,写惯格律的人,在这种自由面前反而常会不知所措。如果说五古有也要讲究一下技术的地方,大抵就是在韵脚了。这两手诗的韵脚是略乱了一些,由于一韵到底而使这一点显得尤为突出--当然你明白我之所指,这种问题一查韵书便了然,我对体格一向不是特别挑剔。倘要反砸过来,亦是容易得很--创作的艰辛给自我辩护提供了道德上的依据,反砸的家什也随手都是,若加上两成微吟无板的字海战术,俺就得弃坛而遁,哈哈。

  先剁碎了砸:

  其一

  昔我别君时,秋气正萧肃;今我送君别,桃花纷簌簌。

  ※两番离别,于不同季节,不知作者举前番离别之意何在?字面上,固有(马并)仗之趣,语意上则反有冲淡后一别之弊。“桃花纷簌簌”句实佳;

  一样小窗明,一样隔窗语;一样听难辨,笑愁杂如辘。

  ※这三个一样,一剑追一剑本是上乘剑法,然“小窗明”、“隔窗语”、“听难辩”数语,却嫌杂驳不纯,刺得人满脖子伤痕,竟未能一招封喉,可会其意,击节则未能。

  笑愁一句亦好;

  心知此别久,后期未可诉。不敢云苦辛,恐劳君忧虑。迟留会须尽,车发不待嘱。

  ※这一段深婉,词尽而意未穷,此腰腹处,如其中字面上添一对仗则更佳;

  缓缓车行远,茫茫立若木。车行终不见,沉夜黑如幕。渐渐声呜咽,终焉泪如注。泪注亦何为,我亦在客旅;廊柱倚移时,独去寻道路。

  ※前四句在句法上或修削成“隔句对仗”?若能此,通篇架构或更坚实,而按现有观之已有此端倪,较粗糙而已;后一段比较煽情,结句于全篇中最好,深得仄韵收句之法。唯“我亦在客旅”一句略显女子狭隘心肠,倘改如“谁不在客旅”,则深邃空灵得多。

  其二

  昔闻恩爱会,忧怖交相续。朝露一霎间,生世多艰阻。

  ※此四句看来,是一段不足为外人道之幽情了,“忧怖”二字与“恩爱”形成了强烈对比;

  念彼茫茫人,一语皆缘故;何况偶相逢,君我同心腹。

  ※万人海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现代男女作为独立个体而发生的感情自是古人所不能知。现在的问题是,作者的笔下,总有工具不趁手的感觉,“茫茫人”、“一语皆缘”、“何况偶相逢”等等,意思是可以会意得到的,但就是总觉得隔着一层。五言这种体裁象把大斧,钝钝的,却也有人可以用它削掉鼻子的泥灰的。

  分携每匆匆,聚合洵可数。欢悲相与深,终不辞辛苦。君其勤珍摄,温凉慎寒暑。善保百年体,持德牢以固。但使挈素心,何为言辜负。

  ※结句收的也可以。但十句之中,多泛泛之谈,何谓泛泛之谈?徒然总结性的叙述抽象的生活状态,而鲜明的形象一概欠奉,水过鸭背,真与总结报告无异。“欢悲相与深,终不辞辛苦”直可删去,“温凉慎寒暑”半通不通,“善保百年体,持德牢以固”直可使今圣起舞、、、、古风浑朴,不可句摘,此首固未得好句,已见败句盈箩矣。

  两手诗里都是古时所没有的情态,相比之下第一首更典型、更细微、更具动感、也更真实,古人是写它不出的。你也知道俺不是在吹捧你的水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眼前有景,笔底有情,这一点你继承了古人的长处,正因为这样,古人才必定写它不出。笔力尚软弱。俺也喜欢古风歌行,甚至私下认为这类体裁,才是诗的正道所在。汉魏晋时,诗、赋并无明显分界,却已皆不歌而诵,诗的特质逐步形成,文学开始觉醒。后世的所有体裁,都可以在这个时期溯到源头。近体诗是诗歌历史的一个特别时期,大部分诗体的节奏语感,已与现代人的情态格格不入;当然这不是说,魏晋时的节奏语感就跟现代人如何切合了,但毕竟有切合的可能,且行且吟,信手拾来,而不是先得某句,然后拼贴修补成篇。我总觉得,这种写作方式更加对头?然而从未学过格律的人迳入古风,却又未必妥当、、、或者也无不可,大概俺有私心,想给自己铺点后路罢了、、、

  五言古风,我始终觉得《古诗十九首》是经典而不是范例。那纯是赤子之手笔,如果现代人,不,应该包括所有后来步十九首后尘的人,如果本人实在没有一颗赤子之心,徒然摹学其浑朴口吻,那就只能象个贼眼溜溜的老莱子了。

  独孤食肉兽:

  同意天台兄,私以为二首正不当优劣。如果单从技术上讲,二确实更熟轫些,从感情上讲,则一更贴近人。第一首四五句转折稍促,当补两句;“渐渐声呜咽,终焉泪如注。泪注亦何为,我亦在客旅”四句极稀松,虽浓缩成二句亦不为多。一的妙处在“一样小窗明,一样隔窗语;一样听难辨,笑愁杂如辘。”“缓缓车行远,茫茫立若木。车行终不见,沉夜黑如幕。”亦在平实处动人。二的毛病是基本挑出不大毛病(不谈格律),我取两句,“善保百年体,持德牢以固。”——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保重你自己。。。呵呵,真个意味深长哦:)

  徒步过拉萨东郊山口乡望 风一样的

  来径绝于塞,边隅独立人。 云离空振荡,暮下色平均。

  天地出鸡子,死生归一身。 乡埋应不及,千嶂隔为邻。

  鸡子: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艺文类聚》)

  评——

  燕垒生:

  语多生涩,然甚有气势。

  高树晚蝉:

  首联破题,颔联阔大,颈联诡奇,末联稍伤晦涩;律法甚纯。

  独孤食肉兽:

  元气淋漓,隐然有开辟之象:)

  天台:

  有奇思,有轩昂象,是可贵处;然真气窜突未能驾驭,一如囚西湖底前之任我行。

  公泰:

  ”云离空振荡,暮下色平均”写景的句子刻画得很出色。那么接下来的”天地出鸡子,死生归一身”版用典故来表达思想感情,我认为不成功,全诗为之一阻滞。尽管作者加了后注,为仍然认为很阻滞,收尾的”千嶂隔为邻”也是好句子。第三联煞了风景。一般来说,典故用的稍不小心,就会造成”滞”,很难或免。

  雀离佛:一三四句皆暗含死亡况味,乃尽收于独立人之眼底。至五境界更见宏大,愈见一身之黯然,豁达不得,故有乡埋之怨。千嶂隔为邻,痛斯极矣。全诗气象寥阔,归于沉痛,此境不易到。

  结网人:

  忽然想到“花高柳大”之语:)

  嘘堂:

  首联峭。颔联清腴浑然,大佳。颈联理语,由前四句转来,便不生硬。千嶂句深峭,也佳。”乡埋”请教何意?若意指生前恐不及返乡,竟或埋身异域,则”乡埋”二字实不稳不顺。不如直接作”回乡”、”返乡”,亦不失生死之慨也。

  五月二日夜卧读李劼《论晚近历史》至天明,闻窗外鸟语,漫衍四章应菊斋之责,并寄乖崖 胡僧

  春来不觉花叶盈,春去独闻黄鸟鸣。各有三分寥落意:送春感旧望神京。

  隔帘春影冷成纹,虚室孤灯若野坟。不合卧观清近史,蓦然枕上起风云。

  无关花落眼迷离,大道轮回自可疑。便是寻春别有处,乾坤莽莽几人知?

  春可忆兮不可追,思可纵兮不可回。我有故人千里外,东皇路过请徘徊。

  评——

  燕垒生:

  胡僧诗近已渐入衰颓。首章写闻鸟语而起兴,却又说“各有三分寥落意”,便觉无聊之极。末句落想奇崛,故人岂宜春日者?俗春留步,不免推己及人,一厢情愿。

  高树晚蝉:

  第三最上,第四虽略嫌作,终是深情;第一第二只是敷衍耳,于胡兄言未可称佳作。

  天台:

  取第三之气象;合看不差,亦不甚佳,花丛里露僧袍一角而已。

  公泰:

  本来胡僧这组作品更不能妄加评论了,原因在于不了解这位带有诗人气质的所谓思想界的野马--李劼,我没看过他的文章,更没读过他的文章。我平庸的生活范畴离那个深刻的圈子距离太远,试想,连题目要表达什么都没搞清楚,瞎评什么?就诗说诗,我感觉二、四两首最可取。第二首”隔帘春影冷成纹,虚室孤灯若野坟”前一句妙到毫巅的刻画”虚空”,后一句想象力跳跃驰骋的非一般人所能及,然而可以体会到作者自己的情绪。爱做思想旅行的人,大体都拥有各种各样的寂寞乾坤,虽然我不是假和尚,不能完全共鸣,但可以从读者的角度感受我自己由作品得来的感觉。后两句一般了,司空见惯的表达。然而配上前面两句,却也是清楚明白。我羡慕他的枕上风云,不过最近风云该是世界杯了吧。第四首一致称好,没有争议。拿岑嘉州的一首诗作评论吧:”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春梦)。

  雀离佛:

  此诗落笔约略二处,曰送春,曰感旧,前者纯是打幌子。“各有三分寥落意”,所谓各有,实际上承的是后句,而非春来春去。在其四中,亦闪烁其辞:“春可忆兮不可追”,送春;“思可纵兮不可回”,感旧。徘徊句,明写春、暗写思,于此收束,浑然不散。如仅有一四,则此诗只不过是个人的怀旧,不脱典型的伤春格调。至其二其三漫衍其思,乃有弥塞天地之感。其二以坟中人自况,然心固未尝死也,故有不合之举,清近史三字,所感之“旧”已呼之欲出。其三则是全诗主旨所在,“无关花落眼迷离”,已说得明白,作者真正关心的,是大道轮回,所以寻春之“春”就值得玩味,它指的究竟是什么?后二句实为自负语,乾坤莽莽,都为愚顽,能相视莫逆者几人哉!如此再看其四,“我有故人千里外”,正是惺惺相惜之意,勿作漫尔相忆看:)诗是好诗,神凝气敛,沛然内盈。个中意味,则有吾所不喜者。

  嘘堂:

  一二平平,嫌凑泊。至三四意思出矣,佳。三犹觉说理偏枯,四全是情语,开阖自如,笔随意转,最可玩味。

  词部——

  减字木兰花。失学儿童,兼作七风作业 杨弃疾

  时间飞了,草帽被风吹着跑。我是花儿,看见阳光头就低。

  噢乖听话,你的明天美如画。夜也光明,月亮摇船带梦行。

  (注:七风诗社命题:关注弱势。)

  评——

  燕垒生:

  此词全用白话,咏失学儿童,刻划得一片光明,亦台阁流亚,不可取。

  高树晚蝉:

  “我是花儿,看见阳光头就低”,警句在此一句耳,我当时初读此句,真觉毛骨悚然。起结都平平,一结尤觉蛇足。虽然,作者用心真可钦仰:)

  独孤食肉兽:“月亮摇船”二句好意境,让人感受到有希望在。

  天台:

  亮丽的字句后面有深深的忧伤,如一双泪花晶莹的黑眼睛追随着我们逃遁中的灵魂,今年所见儿童题材的作品,尚无能过此一首者。

  公泰:

  清新自然,健康朴实,如果和lizi的作品比较一下,我更喜欢这种风格;作品和题目口的也很紧,可以想象作者创作的时候一定是已经和创作的主题融合了;词汇运用的也非常具有时代感。这是很成功的,应该大力提倡,我认为这个作品是可以流传久远的。记得当初在清韵的时候,有个叫做”命命”的作者,也是这种风格。”噢乖听话”怎么读来也拗口,光是从文学的文字表达上来说,无可厚非,但既然是标明了词牌,就是要诵读的,既然有读者觉得拗口(至少是我),这里觉得就可以再商榷。

  迟钝的鱼雷快艇:

  “我是花儿,看见阳光头就低。”已是血淋淋之状。“噢乖听话,你的明天美如画。”直似《大逃杀》中教学录象里的那个年轻女子口吻。

  嘘堂:正是在悖理处见哀痛

  金缕曲·夜课万育吾《三命通会》及《有所诗》特刊 黄鹤山樵

  窗外云如墨。忽宵来、中心惴惴,看朱成碧。湖海未磨元龙气,高卧危楼百尺。却著意、旁门奇术。鱼目无非翻白眼,混珠玑、错认连城璧。循此道,更添惑。  

  浮生敢辟嗟来食?早安排、残羹剩饭,冷汤余炙。卜筮焉能知福祸,天意终难窥测。梦回时、茫然如失。流水落花春去也,古之人,今已无从觅。商皓四,竹林七。

   二

  纸上淋漓墨。写千秋、浩然正气,血为之碧。但幸火传薪未尽,如对天涯咫尺。且慢道、回魂无术。世上犹多鹦鹉舌,亦嘈嘈、时俗轻珪璧。前去路,日纷惑。  

  细思鸾凤饥何食。待从容、稍安勿躁,岂争残炙。画地为牢君且笑,大道依然叵测。自逍遥、于吾何失?如子非鱼安解乐,弃机心、真趣何难觅。书再阅,饮逾七。

  评——

  燕垒生:

  余久不为词,偶作此二章,狂奴故态耳。

  高树晚蝉:

  以文为词,论说锋起而犹从容于音韵平仄之间,气则高,体则郁,相得益彰,在辛、陈之间,沉郁处去辛犹一尘,自在处视陈则为愈矣。“画地为牢君且笑,大道依然叵测”,允为吾侪心腹写照。惟末韵“七”字觉押得都有些勉强,是为微憾。

  天台:

  才子气、书生格、英雄语。

  公泰:

  黄鹤山樵的作品从来没注意过,然而不是网络里的诗词名家就并非没有好作品,这两首金缕曲就很不错。其一是从明代万民英所撰《三命通会》发端起兴,大意是湖海元龙气未磨,然后面对自己人生境遇进行抒情铺叙,最后表达的是”茫然如失。流水落花春去也”,但是并非颓废而止,作者以古贤者自比,”商皓四,竹林七”。人生成功者不多,有材质的却并不少,不如人意常八九,百无一用是书生。也是常有的士人雅叹。其二就是从那本诗刊《有所诗》的阅读中生发的情感了。明显也是受了第一首创作回音的影响,”大道依然叵测”便仍然留有前一首的味道。从作品中看,作者应该是一位创作旧体诗词很多年的斫轮老手了,由于”道孤”,上的网络来方才得知”吾道不孤” 。从这里分析,这很可能是谁的马甲了。整体来看,手法纯熟,章法格局严谨,风格类于近代,所表述内容转换得很自然。典故运用得也很熟练。感觉作者很有才学,学问很博,而且能够联系的起来,所以很贴切。像”七”的韵脚,明显是投机取巧,信手拈来。我估计如果作者愿意,它可以次韵上十来阙问题不大。然而不足之处,我认为是所表述的情感却平平无奇了,这些内容和境界大体前人表达了个干干净净,尤其是清代以来,号称中兴,风格多是类同于此。要是让我来表达,我的创作多半是不会成功的,黄鹤山樵学问够大,稍一用力,可以从形式上求变化来悦人耳目,从这一点上来说,是成功的。然而这种以文字才学为诗的风格,的确是缺乏恒久的回味效果,我自己的感觉就是:读罢了,意不平,慷慨生,拍案而起,然而坐下之后,就基本忘却了,不能够达到”回味后,阅逾七”的效果了。

  雀离佛:

  括之以四字——吾生也晚。旧诗到了今天,说是残羹剩饭也不为过。便起古人于地下,也挽回不得。术数固为旁门,以前的显学何尝不是倍受冷落?纵高卧危楼,也只得孤芳自赏罢了。

  嘘堂:

  金缕正调。均见骨力。尤喜一。二起首数句颇俗套,通篇亦觉为韵所缚,未若一之真气淋漓也。

  台城路·听雨 莼鲈归客

  罥丝无奈残春去,青青故园烟树。旧市饧箫,深街纸伞,忍向红桥凝伫。昏灯自语。对尘袂经年,坐成迟暮。恻恻轻寒,葬花天气似前度。

  青衫俊游几许。绿芜遮望眼,云水伊阻。过耳东风,桓伊旧笛,吹老河山无主。茫茫远浦。认雨外楼台,雨中归橹。薄酒残欢,莫教轻付与。

  评——

  燕垒生:

  莼鲈归客词深于浙西,虽近作博采众家之长,然究其本源,犹一张玉田耳。清新可颂,白石玉田,竹垞太鸿,当深喜后继有人。

  高树晚蝉:

  清而厚,甚似周清真。上煞云“葬花天气似前度”,下起云“青衫俊游几许”,过片不断词意,于章法最是合作,又,前后稍稍皴染,便即宕开,以往情事盖在若隐若现之间,是处理上高明处,若一一道来,则词味索然矣。一结甚拙,虽然,亦是不得不然,盖通篇是景,结处只有以情结景一涂耳。予以为此作可与周清真[风流子]、[解连环]、[尉迟杯]诸作对看。

  天台:

  倒似是“看雨”。除了对“对尘袂经年,坐成迟暮”两句字面上有保留,堪称长调抒情范本。

  公泰:

  这种调子的节奏我很陌生,不能乱弹乱赞,只能说说感觉了。好在文学作品是很需要感性把握的东西,于是我就胡说几句了。从艺术鉴赏角度讲,词很美,美的略带忧郁和凄怆。士人雅风,即使有牢骚也很含蓄,轻描淡写的抒情,一派江南景致,收来眼底。可惜我的词汇量很狭窄,这”饧箫”是甚么?棒棒糖乎?呵呵,开个玩笑了。说实话,我不会去写这种格调的作品,因为横在前面的模范们太多了(莼鲈兄也算一个),我超越不了。

  雀离佛:

  似白娘子在断桥:)过耳东风,桓伊旧笛,吹老河山无主。当时二人曾作主来。一把纸伞,在雨中寻凄凉故事。浅恨薄愁,多是自怜况味,不敢看深了

  蓦山溪 如月之秋

  偶得片石,中有数叶,色如墨,寥寥作兰形,二姊来,为镌“草木本心”四字,因赋之。

  石中残叶,色古深如铁。舒卷作兰形,似犹带、汀洲旧月。清芬虽杳,飘渺有香心,风难拂,秋难歇,不尽愁空结。

  夜深潜忆,愁极应能说。冷雨正敲窗,似山鬼、幽啼时节。漫生恍惚,魂返竟何年?山为缺,江为竭,却待何人折?

  评——

  燕垒生:

  此词颇古雅,如月之秋不知何许人也,此词却可列网络诗词上品。

  高树晚蝉:

  上煞下结都是大好词语;下片略有梦窗“幽云怪雨的气象;惟过片欠考究,遂使上下分开两截,是为此作之病。

  天台:

  上片诚佳,下片析离。

  雀离佛:

  咏物而不滞,端赖生发之妙,无一空泛语,无一皮相语。气味幽谧。尾用上邪意,真个点化妙手。

  嘘堂:

  这首谈不上什么特别醒目,字句意境也都是古人常用的。可取者,能化古、不俗气也。

  合集部——

  請事庵詩存 婺州季惟齋

  壬午正月雨日游湖

  斜風急雨又劫灰,寒水賸山復舊時。淡漠扁舟閑照料,張皇髠柳吐蠶絲。

  前朝秋氣還巖壑,此際芳心付鷺鷀。將問龍蛇何處是,雷峰無望老禪師。

  评——

  刁钻古怪:

  以劫灰点湖,终觉未妥。末句费解。气味自是不坏。

  蘇州虎丘詩次蘇韻

  塔刹撫平林,白虎潛丘嶺。草木皆斂情,澗壑穿幽井。雨來猿鳥愁,芳心惟耿耿。巖岫招春雲,膏雨甦秋蠅。闔胥種蠡處.肅稜若頑礦。泰伯率舞後,賫志多剛猛。游魂林壑閒,野馬故人騁。湛潭埋劍氣,似聞殺聲哽。舉目臨浮圖,吳水長萬頃。蕭衣本褐玉,豈畏薄春冷。櫸樹百歲姿,蒼渾相與永。踟躕孤絕閒,獨賞偏斜景。扁舟松風泊,疏篁微雨影。涵澹伏郁結,林開還復請。

  评——

  风二中:

  惟斋诗无懈笔。然犹恨未达。此等意兴,本当天风木落,大萧散诗。此诗风力遒峻,故非有笔力学问不能到,而意似不能申。一言形其写意:隔。一言形其行文:涩。何也?常人以意驱诗,以诗驱法,此却是以法驱诗,以诗驱意故也。

  春日觀董香光四王諸大家展次山谷韻

  烹鮮談藝亦真官,清標舞雩西湖寬。躡步回廊追漁隱,網師圖畫自考槃。灌懸墨軸如初出,已歷倉皇劫輪閒。畫師形骸俱寂滅,惟餘青眼屏息看。春情祗逐韶光賤,孰知軸中多鹽酸。天若有心天亦夢,還道枯樹是邯鄲。可喜諸賢留尺幅,天地扁舟盡朱顏。香光蕭散真神品,藍瑛眼界有三山。每望輕舟青靄去,未知雲色可復還。皴染有度各家法,風骨猶看數點斑。四王風標踵四家,可嘆從此無由攀。谿橋策杖遺老意,方棹亭子溯幽灣。他年最慕倪雲林,今日私淑化筆端。秀潤欲開襟抱小,沈著已鑄紫金盤。儼然逕行如涉川,看罷能知雲水寒。丘壑始信同筆法,且共古人濯纓冠。

  评——

  风二中:

  惟斋诗其味特出,就其对山谷之钟情,即不学山谷,亦当在其门户。视其品格结句,固可作如是观。笔力郁劲,无来历字不轻用,由此风力沉着。然亦由是不得闲暇,收放不能自得,至处处皆密,终显吃力略过,或有因字伤意处。诗笔是好,试述不足:

  盐酸生涩;“天若有心天亦夢,還道枯樹是邯鄲”费解;“天地扁舟盡朱顏”凑泊;云四王踵(元)四家,恐非诗笔,解画当道法自然,四王固不囿于四家,诗家尤当攫其精神,罔论家法。反过来看,写画时说“皴染有度各家法,風骨猶看數點斑。”就有点象废话了——除非是说各人的风格在点苔上各见精神。“他年最慕倪雲林,今日私淑化筆端。”费解,感觉就是诗人以后画画要学倪云林,今天先试试笔——实际上可能是看到了倪云林的作品,觉得最好。“看罷能知雲水寒”写得太随意了,完全应该加工一下使更加有力。结句如果是兼指书画,似乎结得太突然了。

  说不好处是老风的习惯,并不表明诗整体不好。惟斋初评,莫怪。

  紫雲洞詩

  燒燭摻塵味,洞竇自陸沉。身循巌穴士,心如太古深。壁鑿達磨客,石倚鬼神侵。因思閉關事,塵心半冷森。殘雲窺如草,煙樹多幽岑。雲澹原無色,樹枯反成林。來路本冥滅,去處復難尋。石蓮湧地出,趺坐擁冰衾。佛龕微顰眉,莊嚴又憂忱。世相若吞茶,緣牽比捉襟。清濁能轉移,遷止可省箴。蕭僧昔築基,此地最可歆。寂佇隨巌影,神思已自斟。此洞如我巢,常棲引徽音。

  评——

  结网人:心如太古深,塵心半冷森,第一处当荡开为好。至殘雲窺如草以后颇有所悟,世相若吞茶以前类韩孟,以后类南宋、明人,气味萧索,叹叹

  吊陳散原先生

  星折山頹已傷麟,龍象骨銷轉陌塵。還憶江湖歸去日,但悲天地復回春。冷風依舊東林黨,碧血當年袖手人。拱墓幽蛩皆氣類,萋萋何處可招魂。

  山青(為一字)廬雲氣轉混茫,父子精魂接夢粱。 帝闕花黑蕭瑟夜,西風海動晦冥鄉。陵歲晚應銜恨,杜宇紅殘更繫腸。 吟罷離騷無緒由,孤鳧猶老起寒塘。

  评——

  结网人:

  星折山頹料是山頹星折,惟齋谓“吟罷離騷無緒由,孤鳧猶老起寒塘。”故意将由字平声做结,以期声调振起,恐非。

  以上壬午

  春懷用山谷韻

  冥心鴻蒙初,風物當晚輩。窗草縱可剪,陰司已難逮。柔條發陌頭,春氣溟溕會。兀懷如廢石,象轉若驥背。龍相恆不見,長將孤心在。碧波勝清徽,能將木蘭配。踟躕復杜門,幽憐肯捐愛。任自繁與滅,苦學向境外。未企道機熟,清懽能多倍。百川納於海,惟氣澄故態。如有古人事,霽月來面對。老子其猶者,黃澤始能大。

  春日游葛嶺用山谷韻

  開山有葛師,焉說今不遇。巗泉還枕漱,道心勝章句。一徑青蔭裏,回首仙子屢。往歲峨山路,暮猿風雨仆。野僧亂敲鍾,解頤還微趣。插簪江湖閒,襟抱算不蠹。抱樸廬外客,信有江山助。雜花思天壽,清嘯煙霞翥。靜觀燎香殘,但見吉凶聚。悲慙天地來,悚容不容去。可嗟道德言,世故猶如故。至人守丹訣,吾儕築基處。斗姥覷天眼,九原風波注。

  春去

  海運猶未作,鯤跡惟見風。江山全綠來,潭影復禪空。春水多識別,江南聚落紅。桐花朽壌香,陰陽秉神鋒。琵琶遮面去,濠梁隻蒙翁。交臂春又失,奈何造化同。麟絕復千狩,聖跡亦已窮。閉關誠可得,急雨自溟溕。駐車斷橋西,橫波思魚龍。

  评——

  结网人:

  以上三首参看,可见作者胸襟。前两首次韵山谷,山谷诗必当已玩味久之。时有奇思佳句,却不类韩孟苏黄之硬语盘空,反嫌堆砌,想是如风兄所言,遣字过猛,吃力不从容故耳。然乔峰负阿朱行格斗之事,倾力而搏,偶有回身收束妩媚之态,亦甚可观。

  雨過文瀾閣

  臺荒容四顧,逕破乃寬門。淵藪雖池小,絪縕自體仁。

  石危天已忌,雨落魚無聞。靈動歸玄覽,甚思馬湛翁。

  评——

  结网人:

  逕破乃寬門,几不成语。雨落魚無聞,已是惟齋标签:)翁字韵以惟齋之能,无须故犯

  返鄉晨步偶得

  夜雨無聲息,原隰徐步來。靄自幽山起,林從荒村開。芰荷紅薸碧,瀉渠綠蕉白。啁啾渾未聞,但覺生機該。一畝菡萏旁,脫然忘形骸。

  觀雷峰塔地宮文物感賦

  漚水無竭勝萬盅,舊時王謝比秋風。孰將山壑藏心次,不意浮屠鎖孽龍。

  雲俱湖西殘照盡,花同樓外廢人窮。踟躕燕子何從覓,無奈探驪舍利宮。

  游胡氏慶餘堂

  嘗藥垂百代,靈樞濟時艱。盪劫不可奪,慶餘守身完。藥局氣張皇,回廊風考槃。書用趙董體,淵然館閣傳。道藏如感遇,素娥意態端。蓄池鱗光動,方寸亦丹田。古梅發花時,殘蕉料可觀。斂襟還觀省,病者似難痊。氣化欲主宰,本須守聖言。試問趨廳者,得能心疾蠲。

  湖濱口占

  清涼燮暑氣,疏雨滿人家。樓斷林峰晦,雲低燕子斜。棲巢安碧樹,舉目盡天涯。還酹孤山士,千秋同感嗟。

  遣懷兼詠靖節先生

  頹花欄外勝春時,疏酒斜暉樓自危。常慰風標鍾謝令,自將心曲比鴟夷。江南樹色堪如此,山外濁醪鑑鬢絲。樗散潯陽非無事,還思猛志舞干戚。

  初秋閑日文瀾閣午睡

  柳隄故人来,盤礴解衣行。倦看雷婆峰,欣瞻粥饭僧。博物應须志,文澜鎖老藤。蕉蔭自紬繹,闊葉碧玉凝。淺坐碑下階,還想懷素名。風閑潛幽弄,日影壁苔青。曲枕偃西廊,無人惟鳥鳴。禅味升林岫,仙人兼芝靈。皆容吾唐突,共醉未獨煢。殘陽露一角,一葉走空庭。開眼鴻蒙界,岑寂復撄寧。秋聲未一竅,萬物自體清。一睡無黄粱,不意值桂馨。(潘天壽號雷婆頭峰者。粥饭僧者,冬心號也。)

  浣溪纱 寄圖賓根先剛兄

  秋浸窗紗漏永挪,鶯聲風雨偏摻和。韶光蕉影兩銷磨。

  湖海蒼煙已爛柯。小楫無奈是星河。冰心玉骨滿衣褐。

  憶舊逰 懷友

  記風靈雲淡,朗日虛明,幽侶芳跡。眷顧多秋味,任馨桂沁弄,林下伊誰。伶俜半遮斜鬢,還道柳君詞。漸晷影如飄,清談無漏,未見塵飛。

  遲遲。自別去,細水減花蔭,赭葉堆織。也擬悲屈宋,歎蒹葭悠邈,殘意猶知。桐黃更有蕉損,倦鷺苦惺惜。但暝色驚樓,黃花還照芳魄回。

  宋城虹橋冥坐偶得

  山疊浮翠五雲紅,湖海邈焉江臥龍。城欹空懸十四帝,橋遙背照二三虹。

  蘆荻日影搖煙樹,衰柳馬蹄入暝風。萬點倉皇飛葉去,只疑身置亂離中。

  以上辛巳

  回京十八韻

  幽峭振緇衣,海嶽近神爽。獨騁懷赫巌,趻踔逼滄浪。適會山僧雨,游離市塵網。一朝辭蜀地,幾夜歸燕壤。神闕留峻格,朱牆摒凡響。柏舞猶沈醉,花發正俶儻。太廟重舊游,寸心仍以往。斂容避丹陛,收氣觀寢享。天地倚角看,時序臨池想。芙蕖還勝丹,古人轉和釀。渾然隳隱秀,儵爾成虛妄。幽潛在混宇,菡萏忽現相。周流應無漏,時來示諸掌。閒居南燕苑,長游西京閬。重絮若激濁,清流如弦唱。氣清能聳骨,乾元益涵養。斜陽照顔色,冷月託怊悵。春暮去天涯,芳草還無恙。

  讀黨錮列傳

  秋潦挾餘雷,夜寒侵湊理。擎燈接往行,譎詭滿灰紙。元禮詣詔獄,張儉望投止。正直廢放餘,邪枉恣睢使。廿載雲舒慘,疾風如鶴唳。聖道多日蝕,士人一螻蟻。寒柳披迷霧,輾轉思愈密。千年同宿構,今代最傷銳。焚坑法何烈,伏轅發牆起。黨人四伏流,鄭管猶能倚。東林多縲紲,鉅儒持錐立。獄發文字間,清學反鬱澧。吾朝黨錮禍,禍歇無人繼。撥亂比周邵,然未倡樂禮。橫流飆物役,絕學幾微死。滄海說游魂,儒冠多身靡。嶺南臏足者,太息兼涕泗。谷靜復山空,無學惟故事。陸沈花復發,廢心思濟濟。願攜同道人,焚膏長砥礪。

  謁天壇詩

  肅氣昇東昊,秋初風隣隣。宿年關河別,貫念魏闕真。目索循窮巷,心安自碧雲。綠槐猶豐貌,龍柏還殘髠。宮冷因齋潔,溝繁卻繽紛。銅人無影蹤,鉛淚那得尋。心逐荒殿闊,身悚舊儀仁。玄思究沈魄,金鍾滌清魂。觸發自内府,觳觫若參神。祈殿何聳絕,摩頂將摘辰。故作明堂閣,分別時序尊。蒼昊若無依,碧瓦為基曟。樂儀鮮親近,聆者將絕塵。黃牌似素尸,深廳可崑崙。圜丘麥秀多,石階屐印棼。熙然便登臺,蕭索獨撫榛。荒荒託京畿,漠漠是黎民。名物多瑰瑋,況焉帚自珍。吾儒若莽鹵,何人復報恩。

  冬日

  逋客捐花去,秋心復未留。欄舊還獨憑,風老自無愁。塵沙皆耆故,曾接諸清流。嗟哉如馳隙,蟻穴散幾抔。廢園侵寒月,棲鴉屢回頭。幽靄接窮目,蕭樹鎖瞑樓。開懷仍涉川,跬步已遠遊。紫竹餘翠色,冰湖罷歸舟。

  评——

  雀离佛:

  萧索中见挥洒。未暇细览,已觉逼人。

  游頤和園玉瀾堂有感

  燬灰新復百重閣,帝淚又銜落禁宮。曙色無分蒼闕下,漏聲盡在暗花中。

  千年鏡月涵秋影,萬歲佛光顰世風。卻看西山若未愁,橫眉白眼自聽蛩。

  戊戌後德宗為禁於瀛臺及此處。後覽瞿蛻園贈西園王孫詩,乃知余詩之意皆在其中矣。

  哀秋

  舊京秋氣愈凋零,何奈柿黃未照明。側柳漸髠華雀羽,和沙暗噎林鴉聲。

  風急聚蟻還嗟夢,槐老瘞蟬亦謁陵。細看殘陽如覆水,下斜街口類蕭僧。

  閒居偶題

  鍵戶反招神意馳,夕熏無賴總窺籬。封瓶爐色修沈杞,開硯水光瀲月池。

  園廢正容孤客走,心寒方可群賢齊。青白非眼專清貴,瞑目丹鉛似看鸝。

  攬畫憑欄有懷

  斜陽歷歷極天澄,風起蕭林念季鷹。心定如掩流瀑急,石滑何耐懸河清。

  養親隨便依三寶,覆鼎也從伺四僧。最愛漸江淵藪里,能收波詭若息聲。

  報恩樓詠

  氣壓京闕自橫流,小苑幽藏鎖舊愁。放影綠搖難遯客,留香紅掛可回眸。

  冷風熱血存學藳,骨筆刳肝問辟侯。猶念仲宣登望意,蒼顏一笑報恩樓。

  報恩樓原為慈禧行宮.今為天則所辦公處.天則諸君曾作戊戌百年吊, 愚懷百年事,登茲樓而有感焉. 时庚辰仲夏。

  與孫君懷故園有感

  洹沙無復成華閣,故恨新樓但蜃多。易景遷花方目迥,洗心磨面又顔酡。常將殘影追全豹,餘剩清光照半荷。鳴鶴亭邊生鐵色,欲張哀魄逐天河。

  以上庚辰

  总评——

  燕垒生:

  此君诗,的非庸手。然词时用新韵,如《忆旧游》,《浣溪纱》亦直如门外汉,不免刺眼,然读其五古,时见老辣浑成之句,用韵也未错,诗词相差如此之大,一似出自二手,此诚异事。

  高树晚蝉:

  几首律诗精纯,律法严整,高处气象甚类老杜,惟觉稍刻,想是从宋诗入手故然,俨然江西生力,呵呵!吊陈第一尤好,相形之下,觉第二真可不作。古诗是宋后人的风味,虽“返鄉晨步偶得”之极力学陶,神韵终觉不甚相类。词两阕则未入流品,与诗相差甚远。

  独孤食肉兽:

  近体得钱牧斋之神。

  结网人:

  近体诗韵用普通话,古体则古意盎然。作者有次苏黄韵诗数首,料得学宋诗多。后来有清一代之同光体,上宗山谷,本集中雄奇瑰丽与艰涩聱牙并现,是夏蕙卿流亚。虽然,亦是一代作手:)

  诗论部:

  碰壁斋主:读毛泽东诗词集杂想之十:[2]:创新论·论创新

    对毛诗风的保守倾向,我并不反感。倒是多年来喊得震耳欲聋的创新论调,应该警惕。真正大的创新,包含着某种基本的觉悟。这个觉悟自己会心急火燎地跑到笔头子上,往纸上扑,作者给它拖带着,只好跟它走。好的东西往往是新的,新的东西未见得是好的。创新论像是这样立论的;好的东西是新的,那么我们便去写新的东西;新的东西跟古人不同,那么我们当然赶上门去跟古人闹别扭。不管创新论在理论上取什么形态,它在实践上实际照着这个逻辑。这个推理有个错误,把“好”与“新”两个概念等同,或者把“好”来包含“新”。不消怎样细心也看得出,这两个概念只是相交关系,“新”的一部分可圈入“好”中,“好”的一部分可圈入“新”中;有某些东西既是新的,又是好的;不保证一切好东西都新,也不保证一切新东西都好。咱们日常拿浆糊粘断纸时便有这个经验,两片断纸只纸端一部分相搭重合。

    “新”的便是“好”的,这个观念在近代极有势力,它也隐含在一切自然、社会、生物的进化论里。仔细想来,它是我们本性里自大狂膨胀的当然后果。我们下意识地相信自己最伟大,能做得比前人更出色——自大狂可不是什么难事,三岁小孩都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老子、我老子”的——当然,照自己比前人行的逻辑,后人也一定比我们更行了。可是,我们从来只为自己超过前人而得意洋洋,一点儿不为后人要打倒我们而惭愧;我们论前人时,忍不住流露出暴发户的狂妄嘴脸,拿当代的见识去苛求、蔑视古人,而谈到后人强过我们,却拉下张赖皮嘴脸,振振有词地说,那是理所当然的,时代没发展到那一步,不能强求我们;这个不平衡、不贯通的心理感受暗示出,“后胜于前”论调无非是本性里“己胜于人”成见的化妆形象、理论形态——不过自大狂的那幅老脾气而已。“进化”一个字眼有点儿势利眼,它只对具有“我、意识、感觉”之类的主体才抛媚眼,对无知无觉的东西它翻白眼;换句话说,主体无知识,“进化”便无意义。“进化”是个价值判断,而不像“变化”那样,只是个存在判断。自然可以由简单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自然本身没有“我”,没有类似“心”一样的感受性,对自然而言,自己的结构简单抑或复杂,那全然无关紧要、无有好坏的;由简变繁,不过是变化,不必是进化。老实讲,我们觉得它是进化,不过由于我们自己极其复杂;恋爱者会爱屋及乌,自恋者也会“爱吾及屋”,跟自己相连带的东西都看得无上美妙。假使我们不是人,而是只草履虫,差不多一定会把简单悬为进化的目标。自然的演化,对尚能生存的动物,固可算进化;即将灭亡的生物当会另有见解,视之为退化,退化得不允许自己生存了,或者只好埋怨自己在退化,没法求得生存了。只要“死”还是不可回避的事实,那么,自然、人类、个人必定存在着退化,因为“死”便是退化的最末结果、最终状态;无论怎样利口雄辩,也没法起死回生,把“死”讲为进化。神秘主义对“死”大唱谀词是有前提的,它们预设有某个东西会不死——譬如我们的感受性——而以更高的形态活着,尽管闪烁其词,它们的“死”无例外是变形加工、变本加厉的“生”。咱们没有那个预设,也跟着它嚷嚷,便像穷人跟着富人抖阔,未免太傻,既暗于知人,也昧于知己了。如果热力学第二定律不给推翻,熵只会随时间增大,能量只能由可用向不可用转化,那么,对一切生物而言,宇宙整体进展只好算退化——不管这个过程里,局部会出现多么复杂的生命组织。

    “新”的便是“好”的这个观念,源于我们的自大狂。近一两百年人力大为扩张,欲望所以愈加推进,这副腔调当然跟着跑得欢,撒起野来无所顾忌的。文艺不是世外桃源,免不掉受它侵蚀;而且,大半观念的文艺腔还老爱逞能,跑到实际进展的前边去喝道、开路。不过,我们得老实承认,新的未见得是好的,新旧不是判断好坏的基本标准,更非唯一标准。历史上留下来的好作品,常常在当时算新,但是,我们无妨推测,许多新的坏东西在当时便短命地给淘汰了,等不及向咱们露面——咱们自己的生活经历可做旁证,从前风行的所谓新,大半因为粗劣而消亡,能站住脚的简直寥寥无几。有些写作上的创新家,我们也评价他“有得有失”,甚至“失大于得、得不偿失。”在好与新这个问题上,最有利于新的讲法顶多是:新的好东西比旧的好东西在阅读上刺激更大一些。当然,咱们不能学跛子走路,同时也该相对地说:失败的新东西比失败的旧东西更叫人不能接受;爬得高便摔得重,并且,爬得愈高便愈易摔跤。

    创新论的那个推理,还留着一个基本缺憾,忘掉了好东西往往跟作者自己血肉相连。向古人别扭的东西,固然不是古人的,可也未见得便是自己的,它也许像那无家之狗,没主儿的。失掉跟作者的联系,它能否成功,便很可疑。跟个人生命贴近,并非好作品的充分条件。单单作者感受至深,未必便写得出佳作,因为才华、技巧各有高下,好些人比方吃黄连的哑巴,肚里再苦,口里讲不出。跟作者个人生命贴近,甚至也算不得佳作的必要条件。像一切其它产品,文艺品也可能造假,不过有些假造得像狼披羊皮,落目即辨,有些像人面兽心,表面看不透,这同样因为才华技巧高下有别。造假并非决然不可能成功,确有人像吃蜜糖的政客,假话讲来甜得人死。文艺具有两面性,它既是作者展示自己的屏幕,也是作者掩饰自己的屏障——不管他是无力展示还是有意掩饰。我们没法直接进入作者的感受,而只能隔着语言的屏幕或者屏障去眺望它,所以肚里吃黄连的哑巴会吃亏,口里滴蜜糖的政客会得益。跟作者生命贴近,不是好作品的充分、也不是必要条件,我们没有百分之百的逻辑理由把二者关联起来。但是,依然有极强的理由。有了深感受便必定出好作品的概率固然不大——好作品的比例总是小的——而造假出次品的概率却无比地大,出好货的概率微乎其微。我们依然可以而且应该说:好作品根源于作者的个人生命。故意向古人别扭,便踢开了这个根源,它立足点在古人,而非自己,作品也便未见得是作者自己的。没有作者的作品,也许像没有后人的孤魂野鬼,最终不会给人记住;作者给它署名,也像是剽窃了——成天忙着写那号作品,实际也有与剽窃相同的心态,他只要名,而不管东西是不是自己的货。

    时代越在先的古人所定大判断,往往越加概括了人类更共通、更浅近的心理层面,投靠它比故意反叛它,贴近作者自己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比如《诗经》所定“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这个基调,迄今依然可以覆盖很大部分作品,处在最基本的层面。只要类似劳饥这样的痛苦、不满足还是人类的普遍状况,你投靠它,背离你自己的几率便较小。把文艺史看来,时代越向后,作品的个人特别性便越见突出;好比一条人人都走的大路,出了街便分成小岔,向自各个村落、各家住户细下去。只有你确有个自己的家、非回去不可,你才会循一条私人的羊肠小道走;否则,不如在大路上逛逛,看看街景、跟大伙儿聊聊天为是。不可否认,一个写作者有本能的创新冲动,比如,他不甘心照抄古人的旧句,巴望把从前没有的意思写出,把从前已有的意思写得更为跳出。否则,写作也就是剽窃,作家无妨取消,找些抄写员便够了。不过,这种创新可以只是小结果意义上的。真正大判断的创新,那非得有整个感受世界方式的颠覆性变化——我们不提它的社会背景——它不是文艺本身的事,也是不可强求的。那种新觉悟好比足月的新生儿分娩,胎儿自己要冒出来,作者被迫放他一条生路。肚里没怀孕你想生也生不出,肚里有了孕你想忍也忍不住。古人有“忍死”相待的佳话,也许“忍死”还有一小段时间的可能性,“忍生”似乎古来的妇女都没做到过。大创新是给逼出来的,不是去求来的。在文艺之内强求它,有点儿像男人赖在产房里打助产针,定要生孩子了。文艺历史异常吝啬,向来只把这个罕见的荣誉颁给绝少几个人;一个写作者也许该保持适度的自知之明,对那个胎儿采取坐守的、顺其自然的态度。他要求的不必是创新,而是古希腊名言所谓“认识你自己”,在写作上认清、识透他的自我——在心态上也认清、识透哪些在自己本份之内,哪些是非份之想——至于那个“自我”是不是真有、有多大价值,即便不甘心,也只好忍心、省心地交给别人、诗史去审判。审判未必公正,很可能给你造个大冤狱,但也无可奈何,你的一切上诉都不会受理的。一个写作者来搞投机,虽说其心可谅,终觉其事不必。古人创新时,打的招牌很奇怪,往往恰是“复古”;批评家常只指出复古实际是创新,而不大肯追究为什么创新名义上会叫复古。这个现象流露出与今人不同的心态:他们相当审慎,对传统保持着敬意,对自己保持着清醒。今人把创新这根鞭子死劲儿抽自己屁股,强求太过,这无非表示出、同时也逼迫得自己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不分东南西北地乱跑——并且已经带来恶果,不辨方位当然会不知所归,乱跑的结局当然是乱套。正因为这样,抑制创新论才显得必要。也许在另一种文艺氛围里,提倡创新更为对症。今天这时代,创新论调和创新实践早都像出天荒的炮仗,或者出天花的麻子,响得、铺得满天地了。可是瞧那些创新论的叫喊家,口气那样像战斗檄文,神态活似百万军中冲杀的孤胆勇士。冷眼人旁观,不免替他痛惜,因为周围全是他的同伙,敌人一个没有,真浪费掉他那条喇叭嗓子、那身英雄气慨——躲在后方呐喊为国捐躯,那当然是顶见勇武、又无危险的便宜事。这时候大谈创新,不过向大家坦白自己知识上的无知、理论上的无能、以及个性上的无特操罢了。

  评——

  高树晚蝉:

  碰壁的谈论总是这样的妙趣横生,令我严重联想起钱钟书的文字。所论创新事与吾意完全相合,所谓“我心里想的,你现在说的”也:)此论可为网络诗词改革激进派作一普渡金针,亦可为以天下创新为己任之网络伟人为苦口良药。

  独孤食肉兽:

  毛诗佳处恰在传统,此论斋主得之。

  嘘堂:

  碰壁兄意在矫枉,我赞同。而亦不能不说有些过正:)孤舟兄对四种人的划分甚有趣。虽然任何划分都不免有生硬处,但大体上看,这个划分确是成立的。对镜照照,自己大概是游移在一、二之间的吧。补充一下,就网络诗词现状看,还有第五种人,就是对传统和现代都不大沾边而莫名其妙呼喊变革者,便如阿Q先生也参加过革命。他们数量可能比前四种都多,因为做这种人比较容易。当然,在严肃的划分里,他们可以省略不计。

  雀离佛:

  当代人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不外四种:第一种是希望保持传统文化的传统性、经典性和完整性,因此全面继承传统文化的内涵与特质。第二种是对传统文化情有独衷,并希望以传统文化为根基,结合时代的特点,对传统文化进行发展和发扬,亦即所谓的创新。第三种是新文化的爱好者,却又认为应该在新文化中注入一些传统文化的内容以增强其民族性和传承性。第四种则是坚定的新文化自由性和时代性的倡导者。但这四种人都不会“故意向古人闹别扭”——第一种人自不在话下。对于第四种人,早就在文化的舞台上获得了统治地位,因此他根本无须,甚至不屑去寻古人的麻烦。对于第三种人,由于他们的根基是新文化,对传统文化只是进行借鉴。所以他们并不需要得到古人,或者是第一种人的认同。因此他们也不会去打搅古人。对于第二种人,他们和第一种人一样,热中的也是传统文化。也同样的被那些个古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因此他们更不会去向古人闹别扭。姑且把这四种人粗略的冠名为右派、中右派、中左派、左派。右派不论,后三派肯定是要同古人闹别扭的。左派、中左派也许现在不闹了,因为他们已经大获全胜,而这正是闹来的结果。中右派则还在闹别扭中,因为他们对传统不满足,对传统的失势更不满意,两个不满,由不得他们不闹:)

  附一:入选作品得票数

  詩部——

  徒步过拉萨东邻山口乡望 风一样的 3票

  帝秦 响马 2票

  五月二日夜卧读李劼《论晚近历史》至天明,闻窗外鸟语,漫衍四章应菊斋之责,并寄乖崖 胡僧 2票

  别人二首 石人山 2票

  杂诗十首 纸上谈诗 2票

  无题3 谢无忌 2票

  鯲鲂 十方 2票

  词部——

  金缕曲·夜课万育吾《三命通会》及《有所诗》特刊 黄鹤山樵 4票

  台城路·听雨 莼鲈归客 3票

  减字木兰花·失学儿童 杨弃疾 3票

  蓦山溪 如月之秋 2票

  合集——

  請事庵詩存 惟齋 4票

  诗论——

  读毛泽东诗词集杂想之十:[2]:创新论·论创新 碰壁斋主 4票

  附二:初选作品存目

  詩部——

  为先父赋岳阳楼 碰壁斋主

  悲歌赋得长城五百字 倚剑天外

  夜归 大烟杆儿

  月出 高树晚蝉

  教儿识北斗 柳父

  将进酒·为杨君作 高树晚蝉

  杂感 清都山水郎

  白门柳 白石郎

  路中遇故 十方

  词部——

  西平乐·九月十四日微雨夜酌悲情城市酒吧 独孤食肉兽

  沁园春·登疏勒河汉长城 菊斋主人

  生查子 甫双成

  卜算子 秋月临水

  诗论——

  网络诗词八病 天台

  (第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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