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臆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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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臆吾书(代后记)

  是子

  成因 解析 幽思 蹈虚 在顾颉刚的基础之上

  一

  在我很早年的时候,大约十五、六岁的时候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与信念冲击着:我此生一定会写出非常好的书来,非常非常好的……我清楚地记得一次去书店的路上——一个清闲中只有阅读;阅读中只有清闲的秋日的午后——那时城市里的人真少呵……我抚摸着路边的一棵小树,对它说:让我们一起成长,看谁将来更强壮!并对着路边玻璃窗里自己扶树的映像,在心里拍下了一张照片。让它们作见证,感慨着这样的信念与感想……

  是呵,那时文化的禁锢刚刚破除,随着1978年第一批156种图书的解禁,好看的书和电影越来越多。令我自己都感到惊奇地,文、史、哲、军事、经济等等种类的书籍,真的拿起来就能看,看着看着就觉得看进去了,似乎又懂得什么了……真想读遍所有的书呵……别人都在课堂上打闹或调情,我却埋头醉心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教程,并感叹这是何其伟大的历史动因的洞悉与归结。放学后就去买了套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但《圣经》与《古兰经》是一时找不到的……

  就是这样,就是在今天回想起来,一个痴真而豪迈的嗜学少年的映像及其精神,依然十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所谓“要写出很好的书”,什么才是“很好的书”呢?在当时,虽然对将来要写哪类书尚不能确定——喜欢的书很多,种类的确很多,一时真的难以确定;或者说,也不想确定:广泛阅读,将来再说——但有一个标准却是绝对明确了的!那就是:自创一格!否则不叫写书!

  很狂妄?少年的轻狂?不,不能简单地这么说。从实说来,它切实地是基于这样的一个思考:就所读唐诗宋词以见,在盛唐的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的光辉照耀下,在他们并包括高适,岑参,杜牧,王昌龄等一大批诗人似乎把诗歌的题材领域及风格情致都拓展怠尽的情况下,在他们的身后及至晚唐,竟又出现了李贺,李商隐,白居易这样的别具一格、自成一体的大家。是的,他们终竟又拓展出自己的一分天地,并在其中斐然成章……正是针对这种情况,正是面对这样一幅璀璨而宏汇的诗歌海洋的全景,及其汇聚而来的每一支细支婉流的由来与品性;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带有巨细兼备意味的认识,我才感到自创一家的意义、艰辛与荣耀——不成一家,何意之有?群氓漫涣……

  但是,怎样才能独创一格,另辟蹊径呢?它的切实机理是怎样的呢?是啊,单纯的吟咏,单纯的附庸已没有意义。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个还算真诚而笃实的我,渐渐放下手边的书,陷入长考。

  按照自己当时艰难而笨拙的理解,它们形成的机理大致是这样的:¬最根本上,他们都生活于他们自己真实的生活——这样说似乎是废话或病句;不,我只是想强调这种生活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上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这种真实的生活:有所追求,有所艰难;心为所系,情为所生的生活,使他们的情感在某一个方向上日渐深入,终日盘桓,终有突破,洞开新境。如果不是一种常规的恒久的生活的触动与激励,单单的灵机一动或火花一闪是无法达到与完成如此完整深透的远离常人感受的一个整体的境界的。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没有现实生活的真实而浑厚的触动,你很难脱离那些既有的对你影响至深的诗歌对你的影响。你除了咀嚼前人的余物,是不会有新鲜与原创的情感产生的……是的,经过比较与思考,我从根本上否定了由单纯地读诗能够做诗的途径——我说的是“有所独创地做诗”的途径;明确了生活对新的情感,新的题材,新的境界的直接、真实而决定性的关系与作用……李白具有着挥之不去的入世情怀但又永远生活在不得意的状态之中;李商隐如果没有至情至真的情感经历是不会写出那些《无题》的……并且,所谓新的情感与情境,在我看来,无非是他们所面临,并因为他们的存在与介入而综合形成的一种境域——个人的作用!我承认他们既有的执著与真诚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正是他们的真诚与素质在其中发挥了作用才最终达于这样的一种整体境域的。换了别人是不可想象的……只有在这样一种真实而完整的境域中,才能自然而轻松地蕴生全新的,独特的,有意义的情境;它绝不是一个主观臆造的过程……同时,有了全新的情感之后,紧紧地追溯这种情感与情境的内在韵律,自然地呼吐,自然就摒弃了旧有诗歌在自己头脑中的影响,新的文体与文风就会应运而生。

  还需说明的是,我也承认,研读前人的作品既能够提高个人的修养素质,如上所述,这种个人素质将是遭遇生活时在其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并且也能修炼自己的文学技巧:诸如词汇的宽泛,用词的精妙,布局结构、气韵脉络的协调流畅等等。但它与真正的“个人独创”还不是一回事的。

  总而言之,我当时的结论:生活,对所谓的“自创一派”起着最为根本的作用;而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由此得到的推论呢?我应该明智与超然地选择与进入某种有益于创造的生活中去,只有这样,才能轻松自然而有所因循地开启我有所创造的生活和事业。

  于是,我开始筹谋自己的将来。是的,筹谋,这时已成为思考的主体。当然,阅读并没有停止,但其方向与热情已受到这种思考的牵引与限制。是啊,什么才是我可能与应该的生活?没有一种理想的基础生活,我无以为动。

  这个问题一时真的找不到答案。但是没过多久,一个新的并与之相关的问题出现了:高中就要文理科分班了,我是选择文科还是选择理科呢?这更是提早地决定我未来生活的深层问题。对这个问题我似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我是这样考虑的:我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它不光是文学与文科的,更是包括理科及其它多种因素组成的一个世界;它是一个在整个人类发展长河中处于某个特定阶段的一个时代。我必须针对这个时代的特性进行选择!也只有置身于这个时代,才能感受这个时代的脉络与灵魂,并由此创造出新鲜而新异的东西;脱离或不能直面这个时代,还谈得上什么“基础的生活”?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呢?很显然,这是个科学技术方兴未艾,并且在极大程度上带给我们全新的视界,并由此极大地决定我们的发展方向的时代。科技,我能回避它吗?它给人类带来多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广远而深入的素材与信息……这样一来,结论就是非常简洁明快了:我必须应对这个以科技的发展带动整个人类发展的世界与时代,就是将来从事文化类的事业,没有真正的科学精神,恐怕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化的创新!是啊,惟其创新,否则无意!新的文化,一定孕育于前所未有的科学精神之中……先不管将来的基础生活究竟怎样,理科,是必须学习的。于是,我放弃了相对熟识、轻松与喜爱的文科——并且我相信,我的文科已同化入髓,一生一世都割舍不开了,我可以暂时放下一段时间;选择了相对艰难的理科。是啊,此前大段的时间沉醉于文科的事情,什么是理科我似乎都忘记了。

  真实、独立而有所观点地考虑“独创”的机理,并切实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还有什么样的“理论”?我从最开始就没有把理论当成单纯的“理论”。

  二

  真地升入省级重点高中,真地过起了以理科学习为主的生活,我才感到自己对理科问题的理解与把握实在是太过欠缺与薄弱了——恍惚间仿佛我在初中的理科成绩还是不错的,但现在不同了:一方面,在客观上,现在身边的同学都是全省的理科尖子,他们聪慧而优雅的学习过程及成绩既给我树立了新的通透理科的能力的标准,也给我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另一方面,在主观上,当我暂时结束了这段心旷神怡的文科畅游,回过头来正视与审视我的理科时,并且是在带有一定程度上的哲学的眼光与标准来审视我的理科时,当我扪心自问什么是科学的精神?什么是科学的本质?什么是科学的方法?什么是科学的思维时,这些,我实在是无从回答,懵懂混沌。并且,说起来自己也真的心虚,自己有生以来除了教科书上的基本定义与陈述,从未读过任何科学方面的深入探讨的论著,也从未进行过这方面的稍微深入一点的思考。什么是我在理科上的程度与状态呢?无论如何,我只能说,和我在文科上的一定程度上的纵横捭阖,畅达无痕相比,那实在是相差“不知其几万里也”的一个状态……总体来说,初期阶段,十足的郁闷。

  是啊,在文科上我可以侃侃而谈文化及文学的使命与意义,并能如数家珍地叙述自己感悟至深的巴尔扎克的精髓,雨果的精髓,莎士比亚的精髓,红楼梦的精髓,郭沫若与庄子及斯宾诺莎的精髓,普希金的精髓,赫尔岑的精髓,唐诗宋词及曹操屈原的精髓,抑或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精髓,德拉克罗瓦的精髓,雷• 诺阿的精髓,莫奈的精髓……而我在理科上呢?我能说出些什么来呢?烦闷!烦闷!除了“烦闷”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的,我的理科,一种原始混沌的蒙昧状态。

  但是,面对这样的一种状况,我很快给自己做出了一个自己的解答。它是这样的:

  首先,按照当时俗众的观念——不论老师、家长、同学们吧,大家说与不说的不言而喻的观点都是理科就是衡量与检验一个人的智商或天生的聪明程度的东西,而智商之类似乎是一个人一出生就决定了的。越是能做出偏题怪题越能说明这个人的聪明程度越高及将来在理科上的成就越大……但我不能同意这样的说法。一方面,这时的我已经明白,理科,作为一门科学,它首先具有它内在的规律性与它独特的语言,只要摸索到它的规律与语言特性,就是很一般的天分,也能够在其中畅然遨游。另一方面,切实地感受于自己在文科方面的能力及其提高过程,那并不是一个“天生如此,永远如此”的一个过程。那实在是一个凭借机缘,有所感悟,有所深化,有所拓展,有所贯通的过程。所以我在总体上马上就否定了“天生的天才”的说法。我认为任何领域里面的优异学习——抑或叫做“天才的学习”,都是由深刻的认识完成的。那只是一个或几个相对深刻的认识,而非天生的大脑容量及脑袋的形状什么之类的东西决定的……它应该是由一系列深刻的认识组成的一个认识系统。而每一个具体的深刻的认识,实际上是一个由客观存在决定的认识“定式”,它是由一个特殊的审视角度及一个特殊的总体观念加之由此形成的一个逻辑集合构成的一个“定式”。在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也可能获得任何的一个“定式”。个人的智慧程度当然是不等的,涉及到具体问题,表现在某一具体学科上面,就是他感悟认知并获得这一“定式”的速度快慢与把握得是否真实与完整的表现。

  有了这样的一个基础认识,我继而又这样考虑:是的,我从来也没进行过科学方面的涉猎与思考,并且也确实没有完成文科方面那样的一个认识的阶越;所以我目前的蒙昧与无知状态是很正常的一个状态。我现在唯一应该选择的姿态就是:用我既有的一定的哲学素养来贯通理科——凭借其具有的认识与分析问题能力的优势来贯通理科!“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对理科的认识!我相信最终它能够象我的文科一样达到一个纵横自如,痛快淋漓的境地。并且,这样的研悟过程不也正是一个检验与磨练并提高自己的哲学能力与素养的过程吗?我欣然前往!

  是的,我此来的目的就是因为看到了科学的意义而来的学习与融入,我就是要进行一次科学精神的征讨!一次从无到有的创建!

  说说具体的学习过程吧,满有意思的,它也是我的人格、志趣以及思考方式的一个形成过程。

  先来说说化学——我的“科学精神征讨”的第一个战役!它将怎样收场呢?恐怕你是预

  想不到的……当时我在化学方面的最根本问题在于:我不相信书中描述与介绍的作为整个初中化学基础的原子论与分子论的真实性,并且由此对整个的化学都丧失了信任与学习的愿望。因为就当时化学课本里所讲的那点原子论的构成理论来说,我实在无法完成清晰完整与坚实的原子论认识——它们本来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我们只能通过理性来予以验证与确定,达到看得见摸得着一样的理性感知;但我就是没有这样的一种坚实可信的理性认识。没有,我一再叩问自己的理性,还是没有……我不断地问同学和老师,原子论真实么?为什么真实?能否给我个令我信服的坚实的说明?而同学的回答却总不外是:让你背你就背呗,管那么多干嘛?老师呢?“书上不是写着吗?你也不好好看看?”废话!我又不是瞎子!这还用你说吗?!可多余一点点的东西呢?我也看出来了,他(她)是讲不出来的!他(她)全部的骄傲都全在与此无关的反应方程式的背诵的扎实、熟练与广泛上,他(她)们就是以此作为担当化学教师的资格的;这也就是他(她)们对化学的全部理解……

  客观地讲,就这么大孩子的理解能力来讲,我到现在也觉得任何正常的孩子都是读不懂这个原子论的——要是这么大的孩子都能读懂还要科学家研究几个世纪干嘛?所不同的是,我找不到自己信赖的理由我就怀疑下去;而绝大多数的孩子……我只能说说我自己的感受:我的真实感受就是它与古代极尽荒唐的炼金术与炼丹术一样没有根基、没有理性,将来总有一天会被推翻并翻它个底朝天的——我相信炼金术与炼丹术在当时也一定可堪蛊惑人心的理论基础;虽然老师在声嘶力竭地宣称“就是和炼丹术不同”……可没有论证,只有结论,这有什么不同?我更不屑于去背那些反应方程式,还要背在什么什么时候发出什么样的光,又是什么什么时候冒出什么颜色的烟或者气……这里,丝毫没有给出为什么发这样光那样冒气的背景原因及统一规律的说明!我只能理解为这纯粹是一种个别经验的总结,丝毫没有系统科学的属性与品味!

  是的,这时孩子们的记忆背诵能力已足够成熟或已成熟到一定程度,但他们的理解能力还不够,或者说不强,并且还不足以消化理解完整的原子论这样复杂的证明过程。或者我们的老师们根本也没给予他们能够理解这样复杂问题的足够的相关资料。所以我认为考核的就不是化学,不是化学的知识与化学的精神,而仅仅是孩子们的背诵能力。实际他们根本不懂化学。

  我无法满足于这样的教学,也不愿进行这样没有理解的学习。如果这就是化学——毫无根据地死记硬背些没有基础、没有规律的个别经验;我宁愿不背,不学!稍后你会看到并一再见到,也许是初步弄通了一些哲学的原因吧,我认为怀疑的精神是更加神圣的。并且,无论哲学,无论科学,我认为都需要人类真诚的品性,也唯有真诚的个人才能遭遇真实的问题并在真诚的探究中获得真实完整的解决!一切暂时的弄虚作假、糊弄蒙蔽的做法都不会取得任何真实意义上的成就。不管别人怎样,哪怕一点一滴的事情我都要真诚对待,我要对自己真诚,我要对理性真诚。即使为此失去一些东西:即使为此耽误了考大学的成绩我也要保持我的真诚。我相信,我会为此而得到更多!它们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所以,整个的初高中化学课程我都是在抵触情绪中抗争过来的,或者说我遭受了它极大程度上的精神凌辱。我拒绝学习化学!我直称它为伪科学——我在进行着我自己意义上的极尽真诚的科学精神的探讨!并且,越是惟其如此才愈加理直气壮明目张胆地宣称它是伪科学——科学,在我心目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尊严与真实性。它首先要通得过我的真实理性检验与感知!背诵化学?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多看几首唐诗宋词呢!何其美妙,何其舒爽……我实在是在最少量的时间里能记几个记几个、能拿几分拿几分、最随随便便、最没心没肺地学习过来的。

  直到大学中系统而正规地学习了原子物理学——它的学习过程完全是通过讲述许多个经典的试验,以及我们力所能及地亲手作过的一些实验的方式来完成的。并且这些实验都是在我能够理解的真正的人类理性的范围内设计与表现的,令人无法不去相信。也只有在这时,当我们的理性完全认同了这种根本看不到摸不找的原子的属性;但却从理性的角度坚实地证明了,它比我们眼见手摸更加令人信服。当我的理性坚实到感觉自己和费米一样清晰而真实的在手中握有一个原子了,我才感到化学作为真实的科学的可信性。那不过是这样真实存在的原子的另外一面的同样客观存在的化学属性。既然可信了,背诵还成问题吗?但我这时感慨的问题却是:我们为什么要在根本无法真正理解的时候让孩子们去死记硬背呢?它的结果会是什么?

  我感到让学生在并不理解的情况下以背诵为主地去学习化学,这将对孩子起到一种极其恶劣的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绝对影响着学生的整个学习与人生;它误导并剥夺了孩子的是非标准,真挚天性,个人意志,独立思想……是的,它可能从此再没有了个人的认识标准,大家都怎么说就怎么说,大家都怎么做就怎么做。从不去独立地思考,从不去追溯本原。这实在与最纯粹的科学精神南辕北辙,它泯灭的是最最重要的独立人格与探索精神!

  在我看来它所能培养的只有趋炎附势,唯利是图,附庸风雅,昧着良心,成绩之内,科学之外的猥亵小人。这个,比什么都可怕!而另外的问题:就说初高中的那些化学,对所有的学生都有什么真实的用途么?它所讲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实验室化学,都必须在特殊情况下用专业仪器与专业试剂进行试验。这些,在我们稍后的生活中都是绝难遇到的,除非你从事化学相关专业的工作。它不象物理和数学,在我们的最一般的生活工作中都有所接触,有所应用——这是除开它的科学精神单纯对它的实际功效来讲;生活中需要这些实际功效,多数人掌握了这些知识起码会对提高他们的生活工作质量有所作用。我实在觉得,对那些将来不从事化学专业的人,把背化学的时间与精力用在学习些这些孩子将来可能从事的行业上或可能的技能中,我们又能培养出多少行业领先,具有实干精神的高级蓝领?真的,我总是在想,我们能不能取消初中的化学课程,只在高中三年时讲一些最基本的化学的功效与研究方法——并不去讲原子论——在这个阶段及这点时间根本讲不清楚的东西。这样,其实也不是在讲一般意义上的化学,不过是给对化学还可能产生兴趣或从事终生的孩子一个大体的总体的介绍,还在于培养他们的潜在兴趣与正确的对化学的基础认识。如果他感兴趣,完全可以在升入大学的化学系后进行最真正的系统学习,从原子论讲起!每一个实验,每一个理性,每一个理性的支点……我们的教育资源浪费得还不严重吗?我们整个的国民素质还不需要在更加合理的教育体系下极大提高吗?

  再来说说数学——需要说明的是,从初中到高中我在物理上一直都是很顺畅的,这应该也是对我能够坚持科学精神的探讨的一个有力支撑吧。我独自地把物理理解为对自然的终极原因的探讨,它是极富神圣意义的,就是上帝的存在也要由物理来证明;并且,物理学就是在摸索这个“上帝”的神经,再反过来拿捏这些神经让“上帝”为我们服务。它是哲学的另一个最有意义与力量的分支。这样的理解保证了我整个物理学习的顺畅并一直取得着不错的成绩,并最终考取了一所大学的物理系。所以,关于物理就不多说了,还是来说说数学吧:数学,我有很多困惑在这里,但又不象化学那样令人反感。是它,牵引着我一步步钻研下去,并由此形成了整个的对科学精神的征讨,它是我对科学精神征讨的主体部分。

  我当时对数学最大的困惑就在于:我不知道什么是数学!

  什么是数学?当然,我不是不知道1+1=2;2+2=4……的含义;我是怀疑这个数学的基础是否真实,是否还有一套完整的另外一种基础的数学——数字与图形是描述自然的,但什么是自然?它的本原性状如何?这种计数方式又如何从之一本原演绎出来?只有首先回答这个问题才能确信无疑地使用和挖掘这种数学的相关定理——这个数学体系的基础并未得到证明或并未介绍其证明过程。而要证明一种数学系统的可靠性,就必须从哲学上予以证明!或者说,就必须有一种与哲学相连通的基础理论;或者是某一种哲学理论的自然引申……我总感觉,应该还有一套计数方法,他们是另外一种哲学视野里面的计数方法,而这种哲学,更与客观实在相吻合,或者是一种更能透视自然存在的哲学眼光……我的心思别扭在这里:所有可能找到的关于数学的定义都是一样:“关于数量关系的运算规律”,废话!我知道你是一种计算的方法,但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唯一的方法?抑或最有效与最优化的一种方法?……实际说来,我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数学的定义,我是无法接受与内心讨厌这样的说法(定义)!因为它毫无哲学的品位!因为它毫无哲学的背景!因为它毫无哲学的属性!我只想找到一种带有哲学属性的数学——即使一个证明过程,证明这种数学就是唯一的或最有效的哲学的数学……

  是啊,我想追问这种数学的哲学意义。我并不怀疑0、1、2、3、4……这十个自然数的存在,但我总在寻找它们背后的形成原因……抑或一种p、q、x、y的计数方法,而这种方法更能够测算与描述终极的宇宙与一切的人文含义……站在那里的三个人是三个人,再走来一个人站在一起是四个人,但我总在怀疑这其中的每一个人的出生是不是一种偶然?或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生!他的出生是他父母的爱情的结果吗?他是拼命保胎才养育成功的吗?或是包办婚姻的毫无疑义的产物?抑或他们一时的冲动——现在早已“老死不相往来”?他的智商足够吗?他有专业技能足以有意义地在世界上生存吗?他们其中一个或几个会否站在那里瞬间死去?他们聚会的缘由?……是否马拉松传信者跑到终点与三个大本营哨兵的短暂聚会……那棵树它为什么能够存活于那里?如果是森林里,问每一棵树的存活原因似乎意义不大,但是在沙漠里呢?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三棵树呢,你在看到它们时首先关注的2或3的数字还是他们成活的原因?……总之,我总感觉在数字的背后还有太多太多太深太深的背景原因。数字,是由这些背景原因决定的,单纯的数字并没有什么重大意义。我们真正的计算更应该从数字背后的原因、控制、演变等因素上总体考虑……所以我总是怀疑课本所讲的这种数学是最表象的一种数学,它也会在某一天被推翻的——但不像我希望的化学那样被推翻个四脚朝天,爬不起来,丑态百出——它可能被另外的一种数学所兼并……

  也许这样的问题很荒唐,但它却实实在在地阻碍了我学习数学的情趣。

  要进行科学精神的征讨,要完成数学本质的自我归结,如何下手?从何开展?最一般地,我首先查找其它教科书里对数学本质及本身的定义,我期待见到一些另外的不同的观点,以其获得这种数学的哲学归引抑或另质数学的基点启迪。但是,没有。我找遍了当时所有我能找到的各种国内版本与国外版本的教科书,还是没有。我又去找各种辞典里对数学本质的定义与解释,不过还是“一种关于计算的科学”,“一门关于数量及图形性质的科学”的陈词滥调,并且确定不移——这种确定不移的口气就让我气愤不已:还不都是你抄我我抄你的官腔套话?我就是不学都比你更有人格的价值与意义!数学又算个什么?!

  如实说来,直到大学的二年级,我仍在无尽追寻最新出版的书籍中的有关数学本质的新的论点,并购买了《古今数学思想》《耶鲁数学教程》等一大堆书籍。当然,稍后我要说到,大学开始的微积分课程对我的思考具有正反两方面的影响——它使我看到了一份另质数学曙光;也让我陷入有一个更加艰深的痴迷……“微积分的基础”这一课题又引发了新的一轮的思考,并不断扩展与涉及另外一些相关问题。而这一类思考一直延续到我大学毕业直至参加工作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在这期间,它成了我无法躲避的一个梦魇,我时时被它纠缠,对其他的一切问题都提不起兴趣——社会交往、未来展望、男朋女友、升官发财、个性形象……我曾对自己说,微积分是我头无时不在的一团阴云,它挥之不去,无所不在。最终,从实说来,我不得不承认,也许是我的愚笨及当时的社会信息化程度不高吧,我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区间里,确实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任何启迪。并且,我不能与无法回避地说,最后令我自己满意的解释还是来自与我自己的一种冥思苦想的结果——现在的信息化程度很高了,但我已没有兴趣再去查找这个问题的新的观点了……

  查找资料与寻找启迪应该说是数学思考也可以说是所有思考的一个初级的基本步骤,但思考本身决不应止步于此。我在寻找资料未果的情况下又有过什么样的其他做法呢?

  其实,我已逐渐发现,我的最根本问题在于我的头脑中没有一种稍微理想一点的关于数学本质的最一般、最基本的理念——没有一种令我满意的带有哲学属性的关于数学的基本理念。

  当我意识到这一问题,我不禁提出了一个更加带有认识论属性的问题:对于我们头脑

  中绝对没有存储的基本概念,我们应该如何去创建?

  是的,我应该首先考虑解决我的数学问题。但是,一旦这个数学问题转入一个相关哲学问题,或者由此联想到一个哲学问题,没有办法了,我不禁情不自禁起来了:我只能先去考虑这个问题;数学,你先在一边等一会儿吧。抱歉,我是想解决你的问题,但只能等这个基本问题解决之后了……

  对于我们头脑中根本没有基本观念的问题,我们应该或可能如何去从无到有地创建?这不是个很有普遍意义的哲学问题吗?

  这确实是一种我们在生活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比如当年人类不知道原子的结构;今天人类对艾滋病无从下手……我们该怎么办?就是在最一般的生活领域我们也能遇到类似的我们从未接触过的难题:当我们遭遇第一次失恋,当我们遇到最好的朋友变节……当我们初遇艺术,当我们初遇围棋……我们好多人往往就凭借一个最最简单的说词就把它轻易回避与弃置过去了,并且永远都“老死不相往来”了:我没有那个天分……

  如何从无到有建立相当纯正的基础观念?有没有一种常规的行之有效的程序?

  从实而讲,这一想法产生于高一的第一学期末,那个冬天……我的数学征讨战役,在正面进攻无果的时候,便全部转移到这个相关战场上来了。并且,基于它更加纯正的哲学属性,基于我对我所理解的哲学的痴狂,我更是沉迷其中,欢乐陶陶,乐此不疲,一定程度上地喧宾夺主了……

  三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当我们的头脑里没有这样的既存——某个知识系统的正确的最基本观念,我们怎么去从无到有地去创建这些观念——观念,而非整个系统!但有了这些最基本的观念,就能在稍候顺畅地建立与融合最为广大与纯正的整个知识系统。

  比如我们初遇绘画艺术,该怎样去欣赏?歌曲艺术的真谛?诗歌艺术的真谛?……任何一个尚未涉及的学科领域的真谛——当然是一些较为高深的学科领域的真谛。我希求找到一种正确创建全新最基本观念的一般规律:它的方式方法及其程序。

  当然,我依然是以搜找既有理论为这个思考的第一步骤的。

  我在检索资料,我“众里寻他千百度”,包括翻阅了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及培根的《人类理解论》,更别提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后者之中没有我所思考的问题自不必说,前两者,许我当时阅读与理解的功力还不够吧,我也没有获得任何的启示……最后,只是在郭沫若翻译的《浮世德》的序诗中总算找到些我所需要的、或曰更贴近我当时的思考倾向的启示:

  一切无常者,只是一虚影。

  不可企及者,在此事已成

  不可名状者,在此已实有,

  永恒之女性,领导我们走。

  真实说来,我并没有去看书页下脚的注释;歌德所寓意的“女性”到底是什么?即使到今天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所需要的是一种探究方法的启迪,我觉得在这几句话里我得到了。也许我理解的并不是歌德的本意,但是我看着他的字句却突然萌发了一个臆想。也许那只是一个幻想,一个我自己的幻想,一个另外主题上的幻想。并且是一个洞开了想象中的又一个完整世界的硕大幻想。是的,我正是在寻找一种探求“不可企及者”与“不可名状者”的方法,它使我想象到某一种寻求的方法,一种我从未想到过的方法,一种令我感到神奇的方法,一种超乎常规所见的方法,一种极富哲学含义的方法,一种带有些“天人一体”意味的方法,一种给我希望能找到最真实的本原的方法——其他的方法,令人感到人工合成的意味实在太多了一些;其他的“得到”令我感觉不尽放心……“跟着女性走”,多么浑然天成的一种方法!

  人类是万能的吗?谁敢说是?理由何在?达尔文说不是!达尔文说人类是从猴子演变来的,它的渊源十分平凡而普通——甚至可怜!怎么能是万能的呢?但是,自然是尊严的,它虽巍然不动,但它却知道一切的秘密与动因——只在不经意间偶或流露,有时我们是根本反应不过来的,象一群傻子和瞎子……人类,必须依附于自然,必须依附于自然的神性与灵性,人类必须借助这些来窥见自然的神性与灵性。人类能干什么?它本来就是个拿着跟棍子,一大堆,围坐在篝火旁,舔嗜着捕获来的一只山羊、两只山兔,然后高兴得树上树下乱蹿——须知,没有自然之火,没有熟食的滋养,人类大脑进化的进程至少要迟缓几百万年,抑或根本就不会进化,永远停留在现在依然漫山遍野乱跑的那种猴子的水平!智力的开化,是人类进化之本!没有自然赐予的树棍,人类将永远象孙悟空那样只会贪吃蟠桃——假使孙悟空没有金箍棒的话;没有这根棍子,人类就不敢经常从树上下地行走,它的世界又将缩小几百万倍,这同样阻滞它智力的开发……

  非常简单,我崇拜的是自然之神,与歌德的“女性”或者“女神”无关——也许有关?他说的也是这个?那太好了,这令我非常欣喜,能和这样的一代俊杰殊途同归——我仅从字句就能感悟他所言指的本体,不用他多一句的解释,我不也足以骄傲一时吗?……但到底是不是呢?我不知道,因为我确实没有看过……

  是的,真实说来,我在阅读的当时就已感悟到了一个我自己可以理解的“女神”——否则我不会熟视无睹歌德的含义的——是啊,我当时正崇尚着科学,很自然地我就会把它推崇为我的女神——当然,这一点应该感谢马克思,没有他的历史唯物主义,没有正确的进化论的观念基础,没有一个坚实的科学的历史观念,我不可能想到上述那些内容。

  现在回头看看,这些也的确就是我当时所能找到的所有书籍;而我当时秉持的阅读方针也的确是:书籍给予我们的更应该是一种启迪,而不是一种绝对的教条,抑或教条的理论。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样的整体环境与内心境界的综合作用下,我义无反顾与欣然前往地走向了这条“自然主义”之路——对“自然主义”,我自己的定义;这个稍候再作解释。

  当然,这首诗所给予我们的实实在在的只是一种总体的方法,而不是任何具体的操作程序。我是明白这一点的,随后,乘着这种全新的方法带给我的欣喜与兴致,我自己补充与完善了我个人理解的“获得尚未存在的基本概念的一般方法”。它大致是这样的:

  首先,什么是理论?什么是一切既有理论形成的机理?在我看来,它首先是我们的前人在面对一个实在的本原的时候发生的一个感受,再由这一感受经过归纳、概括、抽象等思维过程形成的一个针对这个本原的基本观念。相应的理论,正是在这个基本观念的基础上演化形成的。所以说,这个客观存在的本原是一切理论形成的基础。我们要获得一个针对某一类事物的基础观念,要想获得超越前人的更加正确的基础观念,就必须首先面对与前人相同的那个本原。再在这个本原前凝神观赏,细心品味,从而获得我们自己可能与前人不同的一个基本感受,由这一感受出发,形成基本观念以至整个理论……这个本原,可能是一个固定的场景,也可能是一种整体的生活,也可能是……但我们必须首先进入其中。

  进入其中之后,要想获得不同于前人的感受——即使最后你与前人的结论基本相同,这样的过程也是十足有益的:第一,它绝对有可能让你发现前人的一些纰漏,因为你实际上已经略微知道前人的观点,在心态上比他当时更从容;第二,即使你没有新的发现,你也会对这一理论具有更深的理解能力,在运用的时候会更加得心应手,恰如其分。第三,你也可能感受体验与获得很多前人观察事物升华概念的优秀方法抑或天才方法,超然的气韵……然而,进入之后,最最重要的反倒是你不能再带有任何你所阅读过的前人的观点——虽然我们恰恰又强调思考的第一步骤为检索资料……也不能带有任何自己的习惯思维——不能有任何的先入为主的观念。如果不是这样,很简单地,我们就不可能获得任何新的基础观念……我们必须最大限度地放弃旧有观念,才能真正聆听到本原对我们的启示以及它自己律动的声音……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排除一切旧有观念及习惯思维的影响呢?它们的绝大多数实在是在我们毫无感觉、极其自然的方式下发生作用的,我们往往根本察觉不到我们在应用这某种理论或正被某种观念占据着我们的思维……我想,一切问题的所在与一切困难的困难就出现在这里——我们被旧有的观念所支配,我们听不到自然本身的声音……是的,想要获得一种新的基础观念的最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首先做到最大限度的“心如空谷”……

  如何才能做到原则上最大限度的“心如空谷”呢?如何最彻底地摆脱几乎摆脱不掉的无影无形的既有影响与习惯思维呢?这似乎真的很难,对当时的我来说,似乎又是一次的无路可循的困境了……想了想,我自己给出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也很简单,你根本就不要想你所要思考的那个问题的主题!我当时的设想就是:你进入一个你想要获得新的基础观念的相关场景或者是一种整体的生活,进入之后,你却不去想往与思考你所祈望的一类问题,而是另外寻求一个与之无关的事物作为你兴趣与思考的基点与方向,即或是一个很低级、很浅显、很无聊的事情……但只要你存在于这个整体环境与整体生活之中,只要你是真诚的,即使你不去想它,即使你整天处于半梦半醒、介于有意识与无意识之中,自然,本原,都会对你发出他自然而然,必然规律的触动。它自动自觉地告诉你它自身的故事……往往正是在这样一种半梦半醒的状况下,你才最有可能率先听到自然的无声的声音……是的,你需要一种身在其中的“飘荡”。

  我把“飘荡”作为我个人秉持的“自然主义”的最核心环节与一切作为的最常规状态。并且我相信,自然的本原,不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告诉你它最终的秘密——它不会无原则地眷顾任何人!要想窥视它的隐衷,那一定是一个经过相当长的时间里的逐渐熟悉与互相融入的缓慢而自然的过程……在此基础上,在真正的融入之后,我相信真正基本观念的获得是一种被本原触动的过程;而不是任何有意探寻的苦思冥想的行为……“飘荡”的意义正在与此。

  “飘荡”,似乎是无所作为的;但你没有新的正确的基础观念,你的一切“作为”又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意义?

  无论如何说来,这实在是一种近乎荒唐的“理论”,但它却是我初步独立思考的产物——我是多么惊喜于这样一个完整通透的认识系统的获得啊!它也的确是我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后获得的唯一路径!我以前说过,我是个赤诚而忠勇的人——即或还只是个孩子,既然有了“自己思考”的结果,无论如何,我都会赤诚而忠勇地执行下去。

  于是,在那个时间段里,如果你恰巧因为恋爱或者失恋;偶尔观光或由衷欣赏而经常漫步于松花江畔,你就该留有个印象:一个高高瘦瘦,衣着随意、简朴而整洁……应该说少年还是青年呢?十六七岁的年龄吧,表情肃穆而沉凝——回避着其他的人或事物,也可以说有些腼腆——总在每天下午的三四点钟在江岸的一角注目凝神,凝望着流云逝水,抑或夕阳静岸……注目良久,然后,返身离去……

  毫无疑问,那个少年就是我。我在此祈求自然的启迪与导引,由此完成科学精神与数学本质的新的基本观念的获得。

  应该是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吧,我们那时高中二年,我从高一下半年开始这样的行程直到高中毕业生入大学。

  啊啊,我在那里都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什么样的神灵的指引了呢?

  冬天的枯黑了的树枝杈间,透过枝杈,是傍晚的幽蓝幽蓝的天空。枯黑的枝杈就那么和谐自然地向着天空伸展,组成一幅静谧悠远的图画。你转转身,换个角度,枯黑枝杈与幽蓝天空组成的另一幅图画依然和谐而完美……再再转身,依然的和谐……再转身,谐美!……我不得不询问:每一根枝杈为什么这样伸展而不是那样?为什么这样伸展就如此谐美?那样呢?是谁使枝杈这样伸展而不是那样?是谁构造了这样的一幅幅和谐的画面?那种错乱中的有序!那种涣漫中的和谐!

  我不得不承认,是神奇雄浑的自然,在它的自然与不经意间构造了幅幅和谐悠阔的图画。自然,未必是有意构造的,不过是我们内心的感受与美感的存在,包括我们一时的幻想与联想共同构造了这幅美景。而无论枝杈的伸展抑或我们内心一时的感慨,都不是由数学先期计算出来的;它们都是由数学以外的因素决定构成着的。而数学,也远远没有能力计算与主动构造这样的美感。无论自然还是心灵,它都由远远的数学以外的因素决定。所以说,数学,并不一切一切的决定性因素,即使仅仅作为这种决定性因素的外在描述方式与方法,它几乎也是十足笨拙与粗浅的:它能描述自然的和谐吗?它有关于和谐的固定公式吗?黄金分割定理?那还不是一个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毫无意义的空洞名词?至于心灵的运动,从来就没有一个定理能说明任何的合理与不合理,也从来不能由某种数字的组来确定心灵的万万千千种存在的任何一种状态……这样说似乎在有意难为数学?不,作为科学的数学,它已经被神话与过分夸大它的地位与属性了——即使仅仅这个一时的时代,但因为我在其中,我就不能为别人的虚妄所左右,我就要找到我独立的认识……在我这是看来,透过枝杈间与天空组成的和谐看来,数学远远不是一切由来的原因,无论数字或点、线、面的概念,都不是自然的归根结蒂的基点;并且它在描述这些真正的原因时往往是相形见绌的……从这样的角度与意义上看,数学的意义与地位,远远都不如其他的学问来得更重要与更伟大。

  一天傍晚,我来到被强劲的寒风摧扫着的江原。俯首周遭,近处是被凛冽寒风吹扫出坚硬外壳的雪痕,与被冻得干裂了的荒沙相参错;远处是烟尘雾霭熏裹着的城市。城市里的人们此刻都在忙着什么?投机?钻营?苦读?恋爱?伺儿?呆坐?只有我一个人,特立独行地在江原上漫步。我相信思考是最神圣与伟大的事物,哲学意义上的参悟,使人格膨胀而伸展,使你的眼界与感受都无以边际地涨大与扩充,直至洞悉人伦与触摸自然……我在这样的江原上使出最大的力气来奔跑,我要感受与扩充我肺活量的极限!这儿的空气是我所遇到的最清净的,我要从体能上扩充自己,面向我不远的可堪有所作为的将来……是的,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有在这里,只有在这种离群独处的时候,我才能感受一个可以自由又敢于自由的原本自由的我的存在。我就是不要和你们一样,我一定要做出我独特而超乎你们理解的事情!我拒绝人云亦云!在江边,我感到我自己的存在,我不能不来这里,我怕失去自己……跑累了,我在意念中扩开我最大的肺叶窗口,张开我最大的嘴角,我要做一次最大的深呼吸!这时,我去寻找最洁净的空气,随着我的寻找,我把脸面仰成最最水平的平面——平面的生成原理,非数学的!这样我的眼里就再没有任何其他的物事,只有最最纯净的空气(当然,目测,人类的基本观点)——天空!当我感到我的眼界所至再没有别的物事,我又感觉到一种惊异——我的眼中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空阔过!真的一样物事都没有!我奋力地去寻找,可是我的眼里除了无极的幽蓝,真的什么都没有。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没有……我感到我在与宇宙直面相对,无言地对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它似乎在等待我率先发问……就这样,我们对视了十几分钟……我说:天,你太大了,我实在看不到你的边际……我感到我的勇敢——与天直面相对;我感到我的伟大——与天直面相对;我感到我的自主——与天直面相对;我感到我将来一定能够做出点什么——因为我曾经与天直面相对……

  不无遗憾地,我实在感到那十个阿拉伯数字实在不是宇宙的本体,也不是它的质髓,并且,这么一个浑然一体的宇宙,实在不能用任何一个数字或任何的数字组合来描述!一定存在一种由这样的宇宙神学演化来的另外一种数学!它应该最起码地能够描述天体的浑圆!它应该由哲学与物理学漫演滋生!

  又一天的下午,我走过春雪融尽的沙滩,来到宽阔江水的边缘——这时,冰封已经解除,又见江水——裹着大块浮冰浩荡流淌的江水。昨日坚实坦荡的一望江原就这样变成流淌倾泻的液体了?自然,你真伟大!你的力量真是伟大!——只有切身经历与对比了两种世界并把其中的一种当作习惯了——你整个冬天天天到江边来,并在平坦坚实的冰封江面上产生过那么多美妙的联想与幻想,才能有这样的感受:那个曾经生活过并留有美好记忆的世界不存在了?……我走上前去用手抚摸曾经的江原,你现在真的是水了么?我的鞋子湿了,看来应该是了……我向前看去,我似乎不知道我会看到什么!我不知道自然还会有什么变化。我还想象睁望天空一样尽力看清自然的一丝一微,我不知道它还会给我什么感受与联想。我看到:江北正在被强劲的春风吹得烟尘滚滚,对岸的毛柳丛在风沙中时隐时现——我曾经在那大片的毛柳丛中的蜿蜒小道上骑着自行车追逐自己……但是我刹那间感到,吹到我面庞上的春风,虽然强劲,但却是那么的纯净!是啊,北风越江吹来,一切的沙尘都已坠落江中,吹到我面庞上的,真的是最最纯净的纯粹的气体!它是那么纯净而强劲!并且,它是连续的——片刻不停!并且是匀速的——保持着同一的力度吹压着我的面庞。我感到非常享受——我伫立不动着,但被连续不断的强劲的纯净的气体拥裹着。我感到享受,我感到这是自然在与我亲昵——它拂弄着我,抚摸着我,紧拥着我,对我耳语,启我联想,舒我精神……我想它在向我示爱,因为它肯定知道我是多么爱它,近乎全世界此时最爱的一个!

  这样的风,这样给我无限遐想的风,即使你能够给出个“风速”的数值,但对于它的一切后果——我的联想,我的激励,我今后的行动……这个风速什么也说明不了。并且,风的来源呢?它的间歇呢?它的成因呢?它何止何终?单纯的数字并非这一系列问题的原因,而我更想要得更是它的原因,而非数字的表象……

  高中的两年很快就在这样的畅想与狂妄中度过了——我狂妄与畅想的青春期!我想我会为了确曾拥有这样的一个青春期而永远骄傲的!但是,我并没有找到我所希望的自己的对数学的归结;自然,并没有给我任何预期的启迪与昭引。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青春期,却使我终生都不能割舍地亲近了自然,亲近了科学,亲近了哲学。高中毕业,我考入了一所大学的物理系。

  大学一年级,扑来而来的就是微积分。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更加广远的数学基础——连续数学,但是,随着逐渐深入的学习,感到这也不过是一个空空的概念——仅只“连续数学”四个字,再没有对这一概念的翔实而完整的说明与定义。并且微积分的基础概念“无限大”与“无限小”,在我感觉都是模糊不清的概念,并没有真正让我的理性为之信服——虽然老师坚定宣称“柯西定理”完整地解释了一切……因此,无论如何我对微积分的计算结果,都带有一种“近似值”的极不情愿、内心别扭的理解。数学,作为科学的数学,应该这样吗?岂能是一种近似?于是,我又接着陷入关于更加本原的数学基础的妄想中去了。

  我所使用的方法仍然是上面说过的我自己称之为“自然主义”的一种方法。它与左拉小说流派的“自然主义”无关,不过借用与重名他的名目。他应该没什么意见吧?我又不跟他争着抢着写小说,只会把这一名目发扬光大……

  我大学期间的“飘荡”, 仍然顽固地以“顾此而言它”的方式进行——把几本教科书中的观点基本了解之后就不再去想它。这时,虽然我不再到江边去漫步了,但我却天天到文科阅览室中徜徉……什么“第三帝国系列”、什么“太平天国系列”、什么“沈从文系列”、什么“李颉人系列”、什么“阿瑟•黑利系列”……更不用说孜孜以求的“郭沫若系列”、“王阳明系列”了……哲学方面,那时还只有弗洛伊德率先进入中国的高校,但我对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当时只有列宁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导论》成为我的枕中秘籍。

  这样的情况,自然我的数学成绩不是太好。但我岂能在乎这些?物理系开设的数学相关科目很多,概率论、线性代数、矩阵理论、数学物理方程、包括信号与系统之类……不光是《微积分教程》的成绩一般,其他诸科,“随其自然”吧……倒是数理方程与概率论这两个同学们不及格率最高的两门功课,我平时几乎不看,上课也是神游天外,作业更是多数不交……只是到了最后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寝室,没白天没黑夜地感悟钻研,最后竟都绝对“自学成才”地及格了。是的,这时,我对更加广义上的数学语言与“学科意旨”都有了非常自我的一种理解。但无论如何,我的大学四年在数学方面的整体上实在是“痛苦大于快乐”的。它使我没有任何兴趣去交往男朋女友,很少参加各种文体活动与各种聚会——是的,我在大学期间没有交过女朋友;当然,这也和我的择友标准有关(并非高傲;仅只独特),但我实在没有任何心情降低与通融一点点我的标准……

  大学四年,我仍然没有找到我所希望或足以令我满意的数学基础。直到我毕业后参加工作的头两三年时间里,我仍然沉浸在对数学思想的冥想中。工作后第三年的某一天,我突然得到了这样的一种想法:“一个意义,它驱使某一问题运动,运动的趋向是一个固定的指向——可以设想为一个固定的点或固定的数值。这只是个趋向而并非达到的点,这个固定趋向的点就是微积分运算结果的那个数值。它不是一个近似值,是一个运动的固定指向,固定指向的一个点。而指向就是指向,但不达到”。并且“虽然我仍旧无法说明这个驱使运动的原因或意义是什么,但仍然可以理解为永远不会完结的一个运动,并且指向一个固定的点”。“运动的原因是可以多种多样的”。即使这时,这种运动得以在其上进行的“数学的本体”是什么?我还是说之不明,道之不清。但是,起码微积分的“近似”属性在我自己的心里是彻底解决了。这时,我忽然想到,我是否可以以此作为标志,结束我自己规定意义上的这次“科学精神征讨”?是的,大学已经毕业;量子力学与相对论的基本思想也已能够以自己绝对严格的标准认可理解,我的“科学精神的征讨”是否该结束了?至于“数学的本体”,我想我该留给后来的一位天才——会有这样的一个天才的,终将解决最完整的数学基础的问题,使数学在更加坚实而真实的基础上更加轻松愉快地解决更多的计算问题……我没有这份天分,我实在太累了,太蹩脚了!这哪里还有生活的味道?所以,我自觉堂而皇之地以此作为归结,结束了我的这次征讨。就此别过,开启我早已计划与憧憬的纯粹哲学的思考的生活去了。

  切实说来,这八年来的征讨,实在是一个“自然主义”从萌生到切实执行并沉迷其中的过程……但是,即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我的“征讨”,我仍然不认为“自然主义”是一种荒唐而失败的“理论”,我仍然坚信它本身的合理性与先进性。即使在结束征讨的当时,我仍然准备运用这种方法去征讨其他的事情与生活。是的,随后你会看到我的“自然主义”之路最终走出多远,并且又在这条路经上遭遇了何等的艰辛与苦痛,以及它本身固有的最终归宿……

  在没有绝好的,或纯我的新哲学的时候,流连于自然主义,是一种更高远、更积极的选择。它为最彻底的新学说的萌生,奠定了最适合的基土。它是一种纯为有待发展而设定的哲学状态。

  它是怀疑性的,不迷信于任何既有的学说;它是痛苦性的,它无为于现实,并正是在这种痛苦中(稍候你会看到,进一步的“漂流”是怎样的一种“漂流”。当理想与伦理都放弃之后,人,还有什么生活的力量?他在现实生活中——我的观念又规定我无论何时都不能脱离现实——放弃了这些,他该是个最最虚弱的人,但我坚信这种痛苦的有益性,我非要在这样种痛苦中获得某种新的、基础的观念),个体才有最纯正的另创欲望;它是自我明确否定性的,我们在选择它的时候就知道它不是终极的目标,而是为另创的目的而来的必经之路。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当时是明确而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它的。其标记有我的一部假期日记特辑:“结束集”。以及大学日记里反复提及的“波希米亚人的生活”,“新阳路颂”等。在今天,在经过一切艰难困苦而认为自己的目标大致有所实现的今天,我亦然或更加,为我当初纯真而英勇的选择而骄傲!

  去查看我从十五岁开始写起的日记吧!这就是我的历史——纯纯的为另创而来的“自然主义”的历史!你会为一个如此纯真而豪迈的少年的意志,以及他自我选择并切身执行的努力与经历所震惊与感动的!

  四

  在我大学四年级的下半学期,我不得不开始考虑毕业后的去向;那是我今后乃至一生的事业所在。我该干什么呢?

  是啊,我毕业后将干什么呢?

  多么奇怪的一个问题?!有所专业的大学毕业生竟问这样的问题!

  在当时,数学的困惑仍然没有解除,它彻底消除了我从事最纯粹的科学研究的兴趣与动力;而从事技术工作(我从来是把基础科学与应用技术分开的)——整天穿着个白大褂在实验室里不分白天黑夜地与仪器相厮守,没有任何的性情生活,更是我所不敢设想的。那么,除了这两项与所学专业直接相关的领域外,我还能或应该干什么呢?我当时真的陷入一种没有出路,一筹莫展的境地。

  从我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我真的大难临头般地恐惧与困惑了半个多月。一天上午的课间休息,在后楼108教室的门口——这间教室紧挨着一个小小的门厅,是后楼的一个出口,因为这里的人流量不大,两向的开门被封闭了一向——但只开一向又有点拥挤……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面对课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突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是啊,人群,到人群中去!那里会有我的快乐!那里会有我的哲学!而这个阴暗楼道里的小小纷纭着的人群的场面,竟让我联想到了工厂车间的场面——虽然在那之前我还没有去过严格意义上的人群纷动的很大场面的工厂。到工厂去——那里有人群,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哲学;那里有管理,管理中就有哲学;那里有科技,我的所学不会彻底扔掉;那里是现代社会的时代前沿——这已不是农业时代、军事时代……社会的最真实、最敏感、最前沿问题都汇集在那里!所以最真实与最新兴的哲学也应该蕴含其中!到工厂去!

  毕业分配的第一次方案中我被分配到省里刚刚组建的计算机中心,我们是分到那里的第二批学生,将来绝对的公司元老……但是我自己联系改派到一个六千多人的国营军工厂去了。

  在工厂里我非常舒服——那个时候社会对学生是很尊重的,并且我也非常有礼貌地尊重所有的工人师傅与技术前辈。我时常和几个与世无争的老工程师打开实验室的后门,在那儿的一个花坛旁晒太阳,给花儿浇水……我这样极其舒服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其间仍然有时间与精力感悟我的数学问题……

  但是,我逐渐感受到了什么地方有点不对了……是什么呢?呵呵,我不是来贪图清静的生活的,我不是个陶渊明一样的归隐派。我是来希求这里的带有社会前沿因素的哲学问题的。但是,这里的论资排辈的习俗实在是太浓重了,几乎是不言而喻的天条!大家都太习惯这样了,别的样式反倒是不习惯的了。似乎当时整个的社会的情形也都是如此。我要想真正具有决策能力,施展个人抱负,现时说来,那必定是要等上十年以后的事情——这期间我干什么呀?工作任务的不饱满性,整体上实在是一种人浮于事的情况;除了“混日子”我实在找不到任何其他的生活方式……再有,我自认是一个“有志青年”,但我身边的年轻人呢?他们的志向?也许大家都被这种社会习俗压迫到某种模式中去了。有些人可能较快地适应了,认同了,但我的适应过程恐怕要慢一些吧……

  我不仅开始反省我来这里的初衷:我来这里是希望投入一场欣欣向荣的拼争的——每一天都为一个新的计划而绞尽脑汁;整天和同事为了计划的一个个细节不惜争论得面红耳赤……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纷争中才能感触现实与时代的前沿问题。并且在这样的纷争中挥洒与炫耀我的创造性的才能,并由此赢得大家赞羡的目光——从心底讲,我是有些这种虚荣……我更希望在这样的最现实最前沿的探讨中发现可以深化的问题,而我的最为崇高的理想就是把可以深化的问题哲学升华一些——无论是技术方面的、组织管理方面的、社会伦理方面的;不希求多么重大而深远的成就,有那么一点点很哲学化的东西就足够了;我就会满足,我就会快乐,我就会感到生命的意义,我就会满足于自己给自己设计的一种满足而快乐的生活……但是,在这里,这些,没有,一切都没有。

  我开始不断探询与探究我的工作与生活相结合的一体化生存理想,它应该是这样的:第一,我希望它具有或潜在具有优异的社会作用与意义——英雄主义确实在我心中做崇:“生于乱世”、“肩负使命”等等,即使过于幻想,我也甘愿如此;并且我相信,它带给我的正面影响将更为重要!并且弥足珍贵!我不屑于单纯意义上的成名成家……第二,它应该具有宏大的规模,可以演绎雨果那样的巨大心胸,就象他在《悲惨世界》中描述的滑铁卢战役一样——在我初中读它的那个假期,我看完这章马上就走到自己家的阳台上凭栏远望、无尽畅想。回手就在那窗沿上用粉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滑铁卢战役研究馆”几个字,以表示我对那样巨大心胸与统领大局的生命搏杀的期望与景仰;并且我真的接连几个晚上做了几个极其变化莫测、错综复杂、头绪万千、气势恢宏的大梦……第三,它含括某种可堪深化的哲学问题;第四,它具有浓烈的生活气息,可以满足我在大学时期被遮蔽了的喜好交往的某种“天性”;第五,它能带来足够比例的经济效益——我承认我偶尔会有种挥霍的欲望,但仅仅是偶尔……

  其中最最重要的是这种工作与生活要具有可堪深化的哲学问题的属性与空间!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对哲学的升华更有意义的生活与生命方式了!但是我又不想或根本不能接受书斋里的纯粹思考的哲学生活——当然我不否认有一大批这样的学者型的哲人以这样的方式做出了杰出的成就;但我不行!我似乎不甘忍受这份寂寞,也许我是更期待于一种全新的哲学思考的方式吧。

  我幻想在一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现实问题的引导下工作,但是,这一现实的工作应该具有可堪深化的哲学属性与空间。我们盯住一个个现实的问题,在解决它的过程中,逐渐显示现实问题的哲学属性,就在解决现实问题的基础上,很自然地概括出抽象的哲学问题并给出解答……这是一个在现实的引导下自然轻松的哲学思考过程,它为现实事务所牵引而非为哲学课题所压迫……我也并不奢望我能又多么巨大的哲学成就——因为我实在觉得那种成就不是凭努力就能得来的——我实在觉得“我一定要创建……”这样的话是毫无意义的。我仍旧相信由基本观念而来的整个哲学,它依旧是以“自然主义”的方式在本原对你的触动中得来的。而我们的向往,开始并不是一个巨大的体系,而往往是“一点点”。然后,让“一点点”自由地生长。

  “实践哲学”的概念,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来了,我又想借用这个名词概念,就象“自然主义”一样,当然也会和它一样“旧瓶装新酒”,因为它实在复合我上述的完整生存观念。

  当我严格审视我当时的工作环境,没有,它真的不具备上述原则所确定的一些基本属性,或者说目前是不具备的。当我看清了这一点,并且感到当时的整个社会基本上都不存在能够满足我那五项标准的工作生活方式——当时,摆地摊的个体工商户还属于边缘群体,不为整个社会所认可——尽有极少数极其不得其志的知识分子下海,但也处于遭人白眼的一种状态。整个社会的主体结构还在国营机制下运营……而国营体制,就我身在其中的感受来说,我觉得整个社会都不存在符合我的“五项基本标准”的因素。这时,我实在感到无所适从。是啊,既然那五项基本原则是无以动摇的,我又能怎样改变社会的属性来适应我的标准?没有可能,无法适应。这个结论我下得非常简洁,非常坚定。

  既然如此,我和一应对?结论依然很是简单,很是坚定:我要重新回归到我自己的“自然主义”之中,我在等待自然的触动(我说过,它可以是一个整体的生活),我在等待具有上述五项条件的生活的触动与召唤。

  我要放松自己,我要漂流自己,最最没有方向与目标地漂流下去,直到命运之神把我捞起,并给予我一把宝剑,让我去赴汤蹈火斩杀一个个妖魔——生命,有哲学,我醒,我决然奋醒,没有人能拦得住我;我要斩杀一切障碍,奔向哲学集结的山峰……无哲学,我睡,一睡不起,漫无边际,就此沉沦……我不管了,我要把自己交给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一个命运之神……

  我怎么进行我的又一次——第二次第三种方式的漂流呢?我不再去松花江边了,我当然要改变一下方式,我不会那么单调,我应该有另外的方式。漂流,最彻底地漂流,随便举目望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我新的漂流方式。它们是,打乒乓球与养鸽子——最最彻底的漂流!

  打乒乓倒没有什么,不过锻炼下身体,顶多就是瞄准刚刚崭露头角的弧圈球技术,猫画虎地独自演练,并就其技术细节沉入地思考——我享受于任何方面的沉凝的思考,我欣赏与陶醉于一种沉凝思考的本身。最基本的生存方式。

  至于养鸽子,它最早引起我的兴趣是在大学期间一个周末的下午:周末,我回到家里,没有事情的下午我伏窗远望——当时所住的四层算是较高的楼层,可以望出去很远很远。转瞬间,我看到了一大片鸽群,很大的一个鸽群,浓密密的……我那时还没有一眼望去就能估计出大致总数的眼力——过后有了。他们在阳光充裕的淡蓝色天空里自由翱翔,他们的飞舞是那么的轻灵而悠扬,决不象其他寻常可见的鸟类——比如麻雀,它飞得太短促了,就是在那里一窜一窜的做贼的样子;也不象燕子,象一个多少有点恐惧的幽灵,迅疾地闪逝;也不象电影里看到的山鹰,那样一幅百无聊赖、腻歪懒散得让人昏昏欲睡地闲逛……而鸽子,健朗、明快、向上、悠扬……我无意全面评述各种鸟儿飞翔速度给人的美感,但就是觉得鸽子的飞翔速度对人类的欣赏感觉来说是最合适的……它们在越飞越高,我的视线为它们所牵引,心儿,随着它们,遨游在无以边际的苍空……苍空,多么享受的鸟儿和我!

  回到学校,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饭,一个同学突然说起了他养过鸽子。说鸽子是多么的深通人性,其中的优异者又是多么的杰出不群;以及他养鸽经历中一点一滴的欣悦情感。我当即就向他表态:毕业后我找你一起养鸽子!

  当我真想鸽子的时候我真地去找他了,他也极其尽心地从朋友那儿帮我索要。我开始开通一切关系寻找鸽子……当然,当时的社会已经允许公开贩卖鸽子,也有了一定规模的鸽子市场。但我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就是不从市场上花钱去卖!我就是要凭借我的交往能力从零开始,从不花钱开始,然后一点一滴地经过自己的培育再去进行适当的交易,逐渐获得优良的品种……我要计较与考验自己的定力,我要锻炼我的交往能力,我想它在将来是会有用的。

  我大致做到了。所有的朋友,把飞入自己家阳台的鸽子、飞入办公室的鸽子、掉在院里被别的孩子捡到的鸽子都要过来送到我手里;还有从鸽会放飞活动途中精心“活动”出来的珍品借给我配种……我赢得了大家的普遍尊重,我对我那段舒适而舒缓的工厂生活在这个意义上还是非常满意的……

  在当时众多的鉴赏鸽子的理论中,我是鸽友中第一个认同血统论的;并且进一步肯定了个体属性既融合于血统论又突出于血统论的重要意义。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在看很多的书:萨特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我觉得我读懂了含义与合理性;对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已略有感知,随时都可以深入下去;弗洛伊德与尼采,我始终读不出兴趣。读了金庸小说的绝大部分;至于琼瑶,当时留下个统计数字的印象:读了十三本。其间对诗歌的本质有所感悟,想写些这方面的感想。就去省市图书馆查阅所有可能查到的资料:《欧美现代诗论》、《文心雕龙》、艾青的《诗论》、李元洛的诗评、郭沫若等人合著的《三叶集》……

  正是在读这些书的过程中,当我读累了,或为了某些观点思考与困惑久了,我就放出我的鸽群,让它们带着我的心在蓝天上翱翔……我感到那是我最好的休息方式,我命名它们为“读书之友”、“思考之友”……

  很自然地,我开始规划我的养鸽发展计划:我终究要养到什么规模呢?我鸽群的显著特征又是什么?我决定不去养赛鸽,那太花费时间精力:无尽追逐的优良品种、四周五十公里的基础训放、赛前的状态调整、赛前营养的采购与搭配……这样就超出了我所设定的总体生活属性了——思考感悟不能为现实忙碌所遮蔽。我的设想在于:我要培养出一个新概念的种系:高翔系!它的最大、最根本特点就在于越飞越高,时间超长——在常规飞翔高度与连续飞翔能力上对既有的品种有所突破!并且永远突破下去,没有止境……这样才是与我的学习思考生活相陪衬的,我要培育性能更加优良的“读书之友”、“思考之友”——它只在我的头顶盘旋,越飞越高。而不象赛鸽,起飞之后就朝着一个方向飞去,自己去进行长距离速度训练,且是低空飞行的……这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缓慢培养过程,我自己的概念创意,有了一个概念就足够了。它可以在我主体生活之外的闲暇时间中去随意而为,没有时间上的限制,不与别人攀比……我接下来设计:在羽色与眼沙上都要有相对固定的我所设计的特点——“灰二杠”的羽色;“蛇头”的头型;“金黄砂”的眼砂……具体的培育计划为:在现有的“蛇头”(纯种为桃花砂)基础上改进——它的高翔能力尚且不够,体型也偏大,我要为它注入新的血液,更强力的血液;它的连续飞行能力也不够,应该具有一定程度上精良赛鸽的续航能力……头型不变或尽量保持;眼砂,由桃花砂改变成金黄砂,故此取名“辉煌眼”——灰羽黄眼……30只以内的一个阵团,群阵以灰色为主,但参杂少量“紫二杠”……参悟既有遗传学的知识,把绝理想的理念变为现实,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它会很艰难的,遗传学,容易吗?从理论到现实……惟其艰难才惟其乐趣——思考,检验……我开辟了一个恒远的课题:突破高度,突破时限——这有止境吗?没有!一个开放性的课题!就是到我死后,人们依旧会按照我开启的这个有意义的课题钻研下去的……在我的弥留之际,我会舒适地感怀我培育的过程:最初的选种,一步步的趋向设计性状,最后阶段的进展与成就……一桩桩的往事,一幕幕的场景,一片片的蓝天与苍空,一份份的惊喜与感动……畅想着它的无尽的前景——会有多少人继我而起精心培育,倾尽才智……没有结果,通向永远,人们追求,我的创意,我的生命……我会在无尽的欣慰与安详中瞌然长逝。

  老年退休后的我,精力不济,已无心哲学的时候,我想我仍能从事这个轻松愉快的课题;并且伴随着对我来说同样轻松愉快的唐诗宋词的意境——何等的舒适惬意?!我提前设计好了我最后的光阴。

  我就在这样的舒适而惬意的漂流中飘荡,五年多的时间吧;这时,命运之神真的来触动我了。

  我说过,这时个体经济已经萌芽,并且在日益茁壮成长。没有几年,它已显现了强壮的社会属性。并且,灰色收入、钱权交易也在暗流汹涌。这时,一些步入仕途或实权岗位的同学已经逐渐飞扬跋扈起来。而我原本平静悠闲而殷实的社会经济地位则越来越显得岌岌可危。在这样的死水微澜中继续飘荡下去?不,我飘荡不下去了。我不甘心只做一个“人穷志短”的社会底层——那不应该是我的社会地位——凭我的心胸境界!与其这样飘荡,不如到现实已经提供给我们的惊涛骇浪中去搏击——我需要一种更加刺激的生活,在绝对的刺激中感受命运之神的召唤也许是一种更为主动的漂流方式……我觉得命运之神已经在触动我了……

  于是,我转到了一家国营外贸公司——在省市,无论品种优势还是综合实力都数一数二的一家外贸公司。

  很快就把业务熟悉下来了,很快就进入角色并“放单飞”了——负责几个主要进货厂家的联系交往;参加各种会议……部门80%的出口业务;100%的进口业务都很快放到了我的身上(当然,操作业务;部门所有业务谈判都被部门经理一手把持)……具有着极其强烈的实干精神——连着玩儿了两夜没睡(白天正常高效工作),第三天的午夜为了工作赶到石家庄……业务上的事我很快就不操心了……

  很快我就感觉,做生意,真正重要的事情在于:如何与人交往?我更在乎:如何按照我所设计的方式与境界与人交往?

  与人交往!与什么人交往?按我当时所处的环境:南方的暴富;西方的列强;东方的官宦;北方的泼皮……我要有怎样的一种强实的社会交往理念与交往能力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游刃有余、信步发展?

  是的,公司里的人们,粗看上去也算都很斯文、都很客套;但稍有深入的接触你会感到:处处机谋、处处算计、处处为了自己捞钱……

  我见到并清楚地洞悉了生意圈中几乎所有人所使用的伦理观念:追逐金钱——这是唯一的追求,不考虑伦理的意义,不在乎自己的能力,什么都不存在,赚钱就是唯一的天条!只是绞尽脑汁、耍尽手段、无比厚黑、阴奉阳违、甚于强抢地去赚钱……我实在不能也不想这样地生活、认识与行动,我不能容忍没有高深伦理与科学方法地完全野蛮掠夺——即使我也想要赚钱,但我绝对不能容忍自己也是这样的一种精神境界!

  是的,我要有一种自我而独特的社会交往理念与相应能力,我要有一种文化、科学、因文化而科学从而超然地去赚钱的方法与心态……而我更清楚地明白,所谓的交往理念,不过是一种外在的表现与策略,它真正最为核心的东西,乃是一种伦理的理念。是的,是一种伦理理论!

  回头想想,此前我的工作生活环境与我的五项标准的根本差距就在于,一是没有可以施展个人意志的环境。二是没有其基础方式与常规方式的一个领地:那时,无论管理或纯粹技术,都不是我所能实际操作的。三,其实是更加重要的一个因素,我还没有一个与其日常工作相结合又令我由衷向往与内心激动的哲学课题,现实没有提供,我自己也没有树立……但现在看来,伦理哲学的意念一旦在我头脑中出现,我就获得了最根基的根基,一切的相关条件都为题应运而生!它成了我心驰神往的唯一向往!多么崇高而深远!多么宏大与深透!多么理想而又现实!当然,外贸的工作方式立即就赋予我独立操作的权力,我可以在即使很小的一个范围内独断专行……我终于找到了生活与工作,理想与现实都完全紧密结合的一体化实践领地!我何等由衷地欣慰!

  一种先进而科学的伦理理论,必将指导与保证我的赚钱、发展、发展的程度……

  哦,伦理哲学,现在想来,大学毕业前的思索——要参与到人群中去;要快乐的生活;要与经济利益挂钩的哲学思考……商业领域里的拓展发达,宏大的场面……它莫不就是我冥冥中的宿命领地?

  我还理解:伦理哲学本身所具有的绝对重大的意义:就最一般的伦理观念的属性来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将遭遇什么样的命运际遇?你能否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这一切一切,都取决于你应用了什么样的一种伦理观念……如果你洞见了一种科学而先进的伦理观念,你不光能在现实中自由游走,左右逢源,你还将由此规范整个社会的思考属性,所有的人们将自觉不自觉地按照你所洞引的规范思考和行动——这个,何其伟大的意义所在!何其骄傲!何其至尊!……回顾人类的历史发展:没有文艺复兴运动完成的伦理革命,一切的科学革命、文学革命、哲学革命……哪个能够独立完成?就是近代以来中国科学技术的从无到有的强劲发展,也是与五四以来的伦理思考、伦理尝试、伦理变革、社会变革具有着深层联系的……伦理哲学的一个成果与成就,必将最直接与最根本地激发整个社会与人类的聪明智慧与创造能力,它能变常人为伟人,直至缔造一个新的社会、一个社会的各个领域里的层出不穷的一代代伟人……它的意义还不重大吗?……它和我所尊崇的科学也具有着绝对深层的联系——它能缔造一批批最优秀的科学家!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本身就是一种科学的工作!它是科学之母!它是科学的科学!

  哲学的领域有万万千千,而我,“只取一瓢饮”,足够了,足够了……

  我知道,越是个人的东西越是社会的东西。我要首先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生活中率先实践一种自我思考感悟的伦理观念。它的试验成功了,具有了强实的社会实践属性,我想,它就应该具有更加广泛的社会属性与绝对的理论价值!我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创造我的伦理哲学——不在书斋里,在最最真实而严酷的现实里!那更有趣……

  我对伦理观念的思考,首先从如何应对身边的现实生活着手:我首先要寻找一种能面对自己面前的严酷现实的交往理念,能够轻松裕如与优雅从容地应对南方暴富、西方列强、东方官宦、北方泼皮的理念……是的,先赢得现实的轻松裕如与优雅从容,这里就有一个最为基本的观念,再从这个观念出发,不难构建相应的认识体系。

  我选择了这样的两个思辨作为我整个建构的最初始的基点:一个是我大学时偶尔萌生的一个思辨:“尊重寓于蔑视之中;没有蔑视就没有尊重”。另一个是我在工厂时的一般社会交往原则:“思想分高下,异同论疏亲”——它在工厂里是适用并且顺畅执行的,但在这里却不行了:首先,它没有“亲”与“疏”的属性——每个人都是独立奋斗的个体;况且,“疏”也不能疏得过分,否则会引发流血事件及至更加严重而麻烦的法律诉讼的。“高下”也不是那么简单直接可以分清楚的——在这里谁还认识思想是个什么东西?它和官宦势力与金钱实力面前还有什么地位意义吗?谁有去顾及内在的联系与深远的关系?都是最最现实与眼前的寸寸利益!……即使如此,我仍然从理论构建的角度确认这两个思辨的基础地位。我要结合这里的情况做出相应的变形与扩展,直至完全含括整个社会的综合情况——总之以它们作为起始,即使将来的升华与它们本身相去甚远。

  为什么说“没有蔑视就没有尊重”?这是由我的经历决定——阅读经历吧:通过阅读,通过对有思想的人及其思想的感知,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只尊重有思想的人,或曰我最尊重有思想的人。很久以来,我已把思想推崇到我心灵深处无以复加的崇高地位。反之呢?,对没有思想的人,我确实认为不论他们官位多高,势力多大,财产多丰,名气多隆,从心底讲,我是不太把他们当会事的。全面说来,比自己思想深度高的人我就尊重,比自己思想程度浅就以绝对的自信对待。在我的理解,有思想人与无思想人的现实区别更在于:有思想的人从很深刻的角度观察事情、分析问题、从更完整、更全面的意义上提出解决方案;而没有思想的人,只会从最表面的层面上做出努力,取得最世俗层面上的成功,稍微往深处一想,他们的努力与成功往往是毫无意义的。思想,并不只是曼妙的诗意语句,不是空洞的美丽名词,它带有深刻现实能力属性的。

  是的,现实的基业,有思想的人可以从无到有地创建与获得;无思想的人只能凭一时的侥幸与生硬的努力获得一些毫无根基的暂时成果,它们没有更长远与深远的见解,它们的既得利益也会随时丧失。由此,只要自己是有思想的,就不会惧怕与在意一时显赫的南方暴富,西方列强,东方官宦,北方泼皮”……就能大胆与从容地与他们周旋,从而稳步地通过深谋远虑战而胜之或后来居上。

  关于思想,关于思想的深度及其深化,我还有这样的想法,它们构成完整的“因思想而蔑视”的观念:

  所谓思想,不过是一个人获得的深入事物本质的认识——而我们的初始状态往往都是错误与片面的。如此说来,思想不过是一种认识,而人能够获得认识就意味着能够获得思想。所以从原则上讲,任何人都有能力与资格获得任何程度与方面的思想——当然,这种获得往往是非常困难的,我们要突破假象的蒙蔽,而我们一般情况下根本就意识不到哪是假象、哪是真相并往往以假象当作真相。思想的深度就是识破假象并认识到真相的程度,能够识破假象就是可以深化的属性。一个人的思想结构与相应能力在一定阶段上是相对固定的。一个人的思想是可以逐渐深化及演变的,今天的状态不等于明天的状态,更不等于永远的状态。崇尚思想就是崇尚能力,蔑视,是一种思想能力对比的标志;蔑视,并不等于要消灭对方,而是在行为做事上自信能够胜过对方。当你确实胜过对方,则完全采取一种宽容的友善政策。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与争斗的社会,因为争斗是绝对的,所以能力是绝对的。除此没有快乐可言,绝对没有。所以说蔑视是绝对的,宽容是相对的。

  这大概算是“尊重寓于蔑视之中”的完整含义。

  量子力学我都会了,进出口业务还有能难得住我的么?这也是一种蔑视的态度,这也是一种善意而强有力的总体态度。它只能更加有助于问题的完美解决。反之,仰视任何问题,你将一事无成或拖泥带水。当然,蔑视不等于漠视;那同样无意于问题的解决与能力的提高。

  是的,我将以蔑视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对待我的自我发展。但是,当我真地逐渐开展起来的时候,却使我陷入了一种困境。

  要蔑视身边的人和事,我必须首先完成一个自我的定位:我是谁?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以什么身份地位执行这种蔑视?

  这个问题一旦提出来,我一时真的回答不出来。

  是的,如果没有对自己的本质的定位,你就丧失了蔑视别人的最根本的基础与前提条件,一切的蔑视都无从开展,反倒使自己陷于茫然无措、若有所失的境地。

  以思想的能力作为蔑视的基础,但,你自己的思想基础是什么?你有思想体系么?是什么呢?当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时,我真的把自己问倒了。你可以说你读过很多关于思想与哲学的书籍,但是,你有没有你自己的思想?即使不完全是你自己的独创思想,你又站在那个先进思想的基点之上?你又认为哪个是当今的先进思想?这一连串的问题,令我心神空虚,无言以对,瘫坐在地,一下子变成一个最懦弱与自卑的人……

  我拼命地追问自己:我是个什么?哲学家?思想家?实践哲学家?我凭什么这么说?依据呢?我回答不了,我无以回答……由此,我迷失了自己。

  又一次头脑里根本没有存储的绝对困惑境地。

  不知过去了几年几月,我嘤咛着告诉自己:哲学家或思想家的标准是拥有他们绝对自己的思想或观点,这一点是绝对不可回避的。你必须创建自己的思想体系!但是,全部的问题出在这里:你过分依赖那两个独立思辨,你没有依附于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认定某人理论的主体结构,再在这个基础上自己深化。

  当我再问自己有哪个体系是自己衷心认可与情愿依托的?我还是回答不了自己。没有,真的没有。一方面是多年来对理论学习的荒疏——过分强调自我封闭的漂流;另一方面,为什么没有令我衷心向往的理论?这能全怪我吗?你们的理论真的那么完美我还能不敬仰吗?我还不是一个真诚的人?那这个世界就没几个真诚的人了。对这一点我是坚信不移的。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点是一个绝对真实的存在:我目前真的没有一个可供依托的理论基础。这也表明我的一切再行创造的愿望与理念都是一句空话。针对这个更加严峻的显示,我陷入了最大的茫然与困窘,彻底瘫软在那里,连一只臭虫都无力蔑视……

  又一天的梦醒时分,我微惺地瞥见一丝光亮:不要想自己的理论,第一步就是去寻找一种既有的理论。它和你的既有观念比较接近,权且当作自己观念的启始,有一个支撑,暂且缓解现实中的极度软弱,再在现实中不断检验完善……

  于是我去找书来看,想要找到一种和自己的基本观念比较接近的理论……尼采的,叔本华的,克尔凯郭尔的……当然,我这时必然要寻求一种强力的生存哲学,包括萨特的……传统意义上的“孔孟之道”我也人云亦云地能够背诵些皮毛,但在感觉中它与强力哲学实在毫无牵连。我把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与《庄子全译》放在我随时出差的旅行袋里,以期从哲学史上的所有哲学家列表中找到对比较适合自己的。又不知过去了几年几月,我依然没有找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自觉不自觉地开启了我的第三次“漂流”;外贸业务,顺水推舟地做吧,我做得不比别人差。但我没有任何的进取意欲,只是应付而已——我是如此软弱,竟至作为部门经理的我,竟在一次我还尽力压制自己的争论中被手下的一个泼皮业务员打了一记耳光而无以还手——我不是不能还手,以我绝对的魁梧壮硕身高优势与经常乒乓锻炼的矫健身手……我不是不感到耻辱,以我心高气傲的敢于追逐理论的既有素养……我一时考虑得太多,方方面面的影响……这本来就是至极软弱的表现——患得患失,谋而不断……我那时是怎样的心境啊?!无语苍天!

  我更明白,外贸行业,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就会逐渐消亡;不及时建立自己的商贸公司,到那时,我将失业,我将流离失所,我将贫困交加,我完全可能就去过曹雪芹晚年的那种“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日子——“陋室空堂”、“蛛丝儿挂满雕梁”……我会没钱看病,我会饱受冷眼,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北方泼皮”从我的身边拔地而起——开着洋车,挎着靓女,住着豪宅,叽哩哇啦、装腔做事地对着手机“做大生意”……但是,我孱弱无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身边忙来忙去……我这时不想跟任何人交往,只悄悄地在晚上写着我的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的日记……

  真的没有办法——没有观念,我无以为动……我的第三次“漂流”,又以与以前的任何一种方式不同的方式展开了:这次,我终于开启了我冥冥中最最推崇的“波西米亚人的生活”:在男女情欲中去醉生梦死,以期在这里找到我新的观念的元素……

  我只剩下了一种蔑视,且坚定不移:对视金钱为一切、为终极目的伦理观念的蔑视!

  即使我真的沦落到那样的悲惨境地我也会坚定不移地蔑视这种伦理观念!

  ……我们拥有极其美好的一面:我的挺拔、帅意、沉稳、善良、老练、幽默、情调、恣肆飞扬的谈吐、狂妄的叫嚣——这些都是在生意场上拿不出手的;并且,跟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宁愿沉默得要死,只用冷漠的眼神威严地自持……她那典雅的面容,足以应付裕如于当代影星之际的堪称经典的面容;舞蹈教练一样的优雅气质;从容得体的谈吐——那么顺畅于我的思路,偶尔会突发奇想地稍一点缀使情趣飞扬飘忽……床第之间的温顺与粘腻……无边无际的美酒烛光……相拥而卧的静谧模糊中看着时光流淌的暖洋洋的下午……当然,也有另一面的东西,并且,同样无所不至其极……她的诡异与我的震怒、我的思念与她的冷血、笑靥中的的阴毒与坚强中的温存、她的眼泪与我的湿润相混合、直至在饭店的大庭广众之下噼啪耳光与放声悲嚎——当然,回到家里又是更加疯狂的颠鸾倒凤,两身臭汗……手脚冰凉的彻夜难眠及由此留下的半年多出盗汗的毛病……最后决诀的悲壮与冷漠……相互的真诚与欺瞒——善意的与恶意的、巧妙的与拙劣的已不去考证……类似报复的更加放逐的涉奇猎艳……

  情欲,经历了;但我所希求的触动——我所期待的新的观念元素的触动,依然没有。直至……

  五

  九七年初,外贸生意开始急剧下滑,清闲中我又萌生了写点东西的想法。感慨九七年的香港回归吧,我想就此写些什么。

  从什么角度来写呢?依照我这段对伦理思想思考的路线,我当然想从伦理,并且想就近代中国伦理思想的状况与变化之于香港割让与回归的关系的角度来写,把我近来的思考都融入其中。

  是的,在我看来,不是任何别的原因是香港沦陷给外国,最根本的原因是封建伦理的落后。中国的伦理也确从那样的创痛中开始寻求变革,也确实完成了一种种的尝试与变革;并且终于演变成一种相当强实的伦理,是这种伦理的作用下——当它演化为方方面面的政策与制度,终于使中国逐渐强大起来,终于在邓小平的较为强硬的谈话中把回归问题确定下来,最终得以完成.

  要从伦理的角度来写,必然要涉及要清代的伦理,也就不能不追溯整个封建伦理的发展过程及其肇始,并且不得不探究它何以在中国维系这么多年的原因——即或我只能论述部分的原因,但一定要论及的。

  于是,我找来各种版本的中国伦理思想史来阅读。我需要充分的理解与消化,最终的行文应该是简明而精炼的。

  第一遍的阅读,在我还没有完全深入地研悟历史上的每一个伦理思想家的核心思想的时候,我却为这样的一个总体现象所吸引,兴趣暂时转到这样的一个问题上面——中华民族的素质特性是什么?

  因为我在第一遍的通读中就发现了这样的一个总体的属性:纵观我们的历史,我们对伦理思想的追求与探讨从来都是生生不息与坚毅执著的!这是个对伦理理念的追求永远不安于现状的勇于探索的民族:王充,王弼,嵇康对董仲舒的不屑;王安石,张载对二程的非议;李贽,王夫之,黄宗羲,戴震对朱熹理学的诘难,直到五四运动的彻底批判……这实在是一个此消彼长、纠葛错落的历史过程,并表面显示的儒家的一统圣殿——即使直到五四之前并未形成较为严重的颠覆;但,暗流汹涌,从未断绝。从这里看,凡此种种,中国人的执著精神,进取本性,实在是张显不余的。更加上无以尽数的农民起义,对佛教的虔诚引入,道家的深山铭志,“资产阶级革命”的完成,“无产阶级革命”的完成……几乎世界上所有红极一时的先进伦理中国人都尝试遍了!放眼望去,举世而论,还有哪个国家对理论的追求有中国人这样执著与诚勇?!英国立宪了,日本维新了;比利时,挪威,瑞典……还都是皇家社会……中国,那么繁华森严的封建体制,近乎全世界封建体制的终极经典——由其丰厚的封建伦理文化作为标志——就那么被新思想愣生生地给彻底推翻了!举世而论,似乎只有法国在一些重大事件上与中国可堪伯仲——他们的同样是欧洲典范的封建宫廷;也把皇帝送上断头台;共和;公社……

  对真理与理论的无尽追求,是人类有所追求、有所向往的品性的终极表征!这是最为可贵的人类品质——人类得以文明、文化、发展的根本动因!

  从这样的角度看来,我会得到另外的一种“民族性本原”的结论——它与鲁迅的观点、柏杨的观点、李敖等等的观点都不相同。我所感知的中华民族品性应该浓缩为这样的一幅画面——黄河岸边,陡峭的山崖间,赤着背,在烈日的曝晒下佝偻着腰身,瘦骨嶙峋,黝黑的皮肤上泛着油和汗混凝着的闪光;肩上扛着纤绳,仍然在一步步默默地坚实前行;眼中,仍然闪烁着坚毅与执著的光芒……黄河岸边的赤背纤夫!这就是我们民族精神的写照!他无所倦怠地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瘫倒在黄河滩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信念?!但它确实存在着!就在他的眼神里!就在他的步伐里!就在他的汗水里!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什么信念,说不清这种信念是怎么产生的!当我一时找不到原因或暂时不想去寻找原因而陶醉在一种情感之中,我愿意大声疾呼: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没有神话!没有神灵的旨意……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品性!这就是一个民族的品性!这就是中华民族的品性!

  这样的情结,这样的情调,我觉得更应该入诗!这样的历史观感更应该用诗歌的形式来表现!不可以入诗吗?不可以抒发吗?历史,伦理,带有情感的伦理史观念……我准备把它写成一篇长诗——虽然早年做诗的欲望因为逐渐感悟郭沫若的才华而自惭形秽地主动放弃了。

  我把书名定名为《九七读史》。

  我设想为一首凝重与凄婉相兼具的情感浓烈的长诗。当然,情感是以新异而坚实的观点为质核的。

  这之后我开始了对伦理史的第二遍阅读。这次,我想尽可能多地感悟历史上各位思想家的思想核心。但是,最首先地,从各种版本的伦理史中,我竟看到各种版本对孔子核心思想的论述是不统一的——有说“仁”是“爱人”的;有说“仁”是“忠恕”的;有说是“泛爱人”的;有说“从亲亲开始爱人”的……但是,各个版本在最后的结论上却是出奇地相同——都说这就是“仁”!“这种仁”能够适合未来发展的需要,是人类新伦理的曙光……我实在难于理解这样的“仁”怎么就与未来的发展相适应呢?并且,你们自己都并不统一,莫衷一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孔子的“仁”呢?我想搞清这个问题!依照我的本性,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我是不会前进一步的。

  我立即去书店买了本比较权威的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四书集注》,用来做完整感悟参照。这一买一看不要紧,我遭遇了孔子,我遭遇了我伦理茫然的解答,我遭遇了我由衷赞赏的一个理论基础,我遭遇了一次在一个理论基础上的有所进益,我遭遇了我早年的梦想,我遭遇了我自信必将充实快乐的未来……展卷读来,不可遏止,不舍昼夜,满篇感想,满篇札记……等我回过神来,我已读过四遍,作了四重札记……稍事休息,稍事沉吟,闷下头来,仅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草成了上述的三篇文章的草稿。于是,《九七读史》,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时间、精力与兴致去写了……

  我读孔子,这算是最直接、最完整、最系统的一次;以前都是零散地或在别人的引述中读的。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孔子,一切的一切,对孔子人格的感知,对“仁”的概念的认知,对“中庸”概念的理解,在我,都不是用某种新兴理论的观点来逐个解读的;我是用我既有的认知积淀来感悟的。这不是用一个个公式来解析计算孔子语录的过程,这是一个处处出自个人本心的同感来共鸣孔子的心灵的过程。

  孔子的每一句话,抑或每一个用词都令我感到亲切而熟悉,他的每一份情感与这一感情

  产生的背景,都在瞬乎之间完整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是那么清晰通透地感受着他完整的言行身述,我近乎相信我能感知他话语尚未表述出来的心意……从他的切实言行中把握他的终极旨趣与伦理模式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

  “思想分高下”,在孔子的身上表现得多么突出?它是孔子之所以成为孔子的根本缘由。“蔑视”,孔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眼中透视了一干“斗箕之人”的卑微原型……我的那两个思辨,在孔子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印证。一方面是基础理念的无极稳固;另一方面,既然有了孔子这一巨大典型的存在,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拿他与历史上的所有个人相比较。回溯历史,展望未来,“思想分等级,人类不平等;人权虽天赋,思家自为王”就成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必然结论。

  这是一个理念!一个可以构建成完整伦理观念的基础理念!……多少青春岁月的追求与探索、苦苦的思考、无尽的磨难、无际的徘徊、无以名状的软弱及内心的苦楚……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终结。我有了结果——我自以为,自以为是!

  现在,它是我个人的伦理观念,至于它是否具有理论价值与社会意义,那就要让这部书来说话——这就是我要写出这部书来的根本理由与动因;

  以上的叙述与回顾,都是这部书的最直接与最真实的基础、缘由与过程。我想我应该在这个后记中予以提及;并且这也是我必须要精心为自己的过去书写的一篇深刻而中肯的日记。

  另外还想说说的是,通过这次写作过程中的查阅资料与广泛思考——它涉及到伦理思想

  史、认识论、形而上学等,我完成了一次感悟至深与感受良多的学习过程。在诸多方面,我都深化了自己的想法,并感受到很多可以继续下去的思考课题。我想我这辈子已经有了写不完的主题了;生命,因此而更加充实。

  并且,它对我个人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影响与作用:在这个写作与思考的过程中,我也遭遇了库恩,遭遇了库恩的范式论。这个遭遇对我更具有深刻的影响:我一直秉执使用的“自然主义”在这里遭遇了质疑,极其严重的质疑。凭实说来,我此后的思考方法已严重向范式论倾斜,我似乎不会再轻易地投入到一种“漂流”中去;起码,我要执行完范式论所规定的所有思考步骤——我个人理解与归纳的几个步骤;我想那是人类理性思考到目前为止最广远的边界。当然,在这些程序步骤使用之后仍不见效的时候,我有可能再次回归到我的“自然主义”中去。

  这次写作,在一定程度上终止了我的“自然主义”历程。

  六

  基于以上三篇文章对孔子的解读,很自然地,我有了一个推论——即使从初稿到现在已经隔了很长时间了,但它仍然是一个令我无法否定,挥之不去的推论。或者,它只是个玄想吧,那也是一个令我经久不息,挥之不去的玄想……

  这个推论抑或玄想基于这样的一个认识:孔、孟当分两途!

  在我的解读中,我丝毫看不到孔子推崇并有所创建礼教的含义。我说过,孔子是尊重礼的,也在别人问起的时候给予他独特而深透的对礼的本质的解析。但是,他时时处处在以他自己所创建的“仁”的观念教化众生,行为处事。所以我无法不把“仁”当作他思想结构的极其突出的第一要素。而“孔孟之道”所牵涉的另一个人物孟轲呢?大家详读《孟子》吧,在我,从《孟子》一书感受,他的思想核心不是“仁”,而是“礼”!并且我更加直观的感受与比喻就是:他实在象个西方传统以来的红衣主教一样的人物,到处在宣讲“礼仪”的重要性,并且能够把现实生活中的一些现象用他的“礼教”角度予以解释,且解释得天衣无缝、浑然天成……我非常佩服他的释义能力!那实在是一种红衣主教那样绝对高超的释义能力。他就是礼教教义的化身:毫无疑义,信手拈来……

  孔子只说到了周礼,况且只说“吾从周”。这在今天的话来说不过这样一句话:“周国的礼教好,我尊从”;而在孟轲那里则已没有了周礼,取而代之的是“天理”,他自己就是天理的代言人。

  孔子从来不说上天的问题。子贡记述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应该是同样明确的“敬而远之”的态度吧。而孟轲则是无处不在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孔子说的是“仁”,总是在具体指教每个人的行为做事原则,现实中的思考处理原则。而孟轲说的全是从礼的角度这件事应该怎么做……

  孔子说的是无限追求的一种向往:“仁,无以尚之”,“当仁,不让于师”……孟轲说的是限定性的固定化的种种教条:“天不变道亦不变”……

  孔子说的是人类的温情脉脉的人类语言,人类品性。由《诗》而入世,成业——“近而事亲,迩而事君”;孟轲说的是教义当先,唯此为大,以对教义的恪守而“齐家治国平天下”……

  关于“礼”的问题,在我看来是孔、孟俩人学说的根本的分水岭的所在——一个是讲“仁”的,人应该做得更“仁”;一个是讲“礼”的,人应该按照“礼”来行事……我丝毫看不出他们两人有任何的相通之处!我实在是无法认可“孔孟之道”这样一个概念——凭什么把这俩个核心思想完全不同的俩个人捏合到一块儿?

  最后再举一个例子,从这段话的解释中可以看到孔子倾其一生的精力终极追求的是什么:是礼吗?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在我理解,很简单地,整个句子在述说他的学习与收获过程:其根本基点是“有志于学”,而不是“有志于礼”。正是从这个基点出发,三十的“立”就应该是他学术观点的“立”。四十的“不惑”,更应该是对自己的学术观点的正确性的“不惑”。整篇《论语》,孔子不光是“少言神,鬼,力,怪”的,并且确实始终执行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的。那么,这里的“天命”到底指的是什么呢?正是从“学”的基点出发,这里只能解释为:到五十岁才感到自己的观点是与更为广大与深层的普遍机理相融通的。于是,到六十岁时这种“自立”的学说才逐渐得到了普遍的认同,多闻赞同之声。到七十岁时,自己已完全达到“一以贯之”的自如境地……但是,过去太多的解释在向“礼”的意义附庸;那实在是经不起逻辑上的推敲的:“礼”是孔子之前就有的,不是孔子自立的!他又立了什么礼呢?他在三十岁时写了什么“礼学”的论文了么?不然何以为“立”呢?就是从整部《论语》而见,也找不到任何孔子订立“礼数”规矩的任何纪录。再说,是单纯的“克己服礼”,还需要到四十岁才刚刚明白,才坚信不移?七十岁才“自觉守规矩”吗?那又怎能堪当“礼的圣人”?

  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我们要依托自己独立的理性做出分析与判断。我们应该正本清源,没有任何意义再以讹传讹下去!

  如果廓清了孔子与礼的关系,也就廓清了孔子与孟轲之间的区别。

  我想稍候我会做出专文论述孔、孟俩人之间的区别的;或者以目前的想法,我会专门再作一篇《吾臆孟轲》,同样是把《孟子》一书逐句逐段地加以我的理解的批注。这里只说论断,不作详论。

  如果划清了孔子与孟轲的区别,下面的情况就变得显而易见了:从董仲舒倡导“独尊儒术”以来的所谓“儒家”的主体,实在是由孟轲肇始的礼教意义上的“儒家”,而非以孔子及他的“仁”为本体的儒家。

  是的,我们要正本清源。

  既然说到孔、孟应该分开,那么,一旦把他们分开了,就会遇到这样的一个问题:是孔代表真正的中国传统伦理文化还是以孟轲的一套理论为代表?或者他们之外的某个存在才是真正的代表?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孟轲的一套理论是否是真正的中国传统伦理文化的代表?如果不是,真正的代表又在哪里?什么才是我们唯一真正的“传统”?

  在我看来,任何一个国家与民族,原来都是没有自己的传统的。不过是其历史上的某个或某几个思想家的论述切中了这个民族的品性或深远地概括了带有纯正民族品性的精神要素,然后又有许多有见解、有分量的扩展与补充的附加,经过很长一段历史逐渐演化完善下来的。没有什么天生绝对的传统。

  基于这样的认定标准,我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去探寻我们民族经过两千多年的历史发展所呈现出来的它的内在的民族品性。之后,再找到历史上最与这种民族品性相吻合的一位或几位思想家的理论著作作我们民族传统文化的经典代表。

  在我看来,切实地回顾我们的历史,我们不得不得出“坚毅、执著、追求”这样的我们民族的品性的深层内涵,并概括出了“黄河纤夫”那样的一个典型。那么,这一品性在历史排序上的最初始的模型又在哪里?历史资料放在那里,结论非常简单:春秋时代诸子百家并起争鸣!这一历史存在就是这一民族属性的最初显现与坚实定型!它完全可以恰当与完美地作为我们民族传统文化的原始缩影。而孔子,完全可以作为这一原始缩影的典型代表、高度概括与集大成者。

  是的,我们的传统文化,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是以一种生生不息的暗流汹涌的方式展开与完成的。以孟轲理论为实质的“儒家一统”,不过是一种表面现象,表面假象,虚妄结论。并且完全是一种对真正传统的扭曲与变形。

  我们应该找到我们真正的传统,我们应该认清我们的真正传统。但是,这种传统的精髓在今天的时代还具不具有先进的属性呢?

  让我们再去看看当今的世界:今天的世界,哪个国家或者民族的伦理文化的最先进的呢?英国?随着文明的进步,“日不落”的米字旗早已不见踪影;日本?没有文化根基的死缠滥打赢得的暂时繁荣已经开始了泡沫经济的一次次破灭。美国?除了以其尚且强大的经济实力作支撑仍旧在世界上颐指气使,它的文化建设比日本也好不到哪去,同样的流于形式,凑于热闹,缺乏思考,缺乏精神……那么,日本的情况会不会就是它的前兆与标本?当然,它的现有伦理与日本不同,但是,它的独立宣言是参照法国人的共和宣言并且是由法国人写的。它继承与秉执了真正的法国文化精髓了么?让我们再来看看法国:近代以来,不光科技发达工业先进,它的文化昌盛则更代表着这个民族的内在品性——诗人林立,作家林立,画家林立,画派林立,电影流派林立……重要的科学家也不乏其人,更不要说柏格森、萨特那样的思想家了……人口总数并不算多的一个民族,就连足球,都产生了普拉蒂尼、齐达内那样的一代巨星、中场之王!何其富有独立性并执著于创造性的一个国家与民族!

  问题非常简单:我们的民族特性与真正的传统文化是与当代法国文化非常接近的。我们民族的独立性与创造性本色极大程度上被孟轲理论的虚假统治所压抑。如果我们回归到那个真实的传统上去,那将不光是一次光荣的回归,并且同时也是一次赶超世界先进伦理文化的飞跃!

  一个阶段以来,我们的好多“学术精英”在探讨我们的“文化重建”话题。但我始终看不清楚他们的“重新再建”要“重建”到哪个基础上去?那个基础应该是一种传统吧?它的传统又是哪个传统?个人理解的传统实在是各不相同的!它的传统是否确具真实的当代先进属性?如果基础偏失了或并不是在,那整个的方案与建设就无从谈起了。

  无用赘言,把孔孟区分,找到表象下面实际执行的伦理思想史,找到它一体的源头,找到它的光辉而高昂的代表形式与代表形象……向着它回归,则完全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重建。这无疑是一个完整可行的重建方案。它更应该叫做“承先启后的中国伦理文化的本体重建”。

  我的这部书,隐含了这样的一种建设方案。在我想来,这个方案,应该是这部书得以出版并存在下去的又一种理由与意义吧。

  至于这个方案是否真的合理与可行,是否就是那个最终的正选方案,或者它对于正选方案究竟起到了多大程度的启迪与影响作用,又在那里占有多少的比例,我真的想在二百年之后亲眼去看一看——因为我相信,中国伦理文化一定会在二百年之内重建!一定要,也一定会重建!

  并且,我还相信,最起码地,这部书是为今后二百年间的某一个或几个人写的——他们会完成或推动中国文化重建的艰巨使命;或者在某一重要的科学哲学领域有所宏伟的创建!他们会从这部书中汲取他们生命与事业赖以维系下去的营养与精神,坚毅与执著,快乐与信念,及至一些方向性的参考……他们会对它奉若神明、奉若珍宝、奉若经典……到底是不是这样?我真的想到二百年之后去看一看!

  站在未来两千年的基点上回眸我们中国的伦理思想史,我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一条理念的河流:春秋时代的诸子并起,百家争鸣——孔子集大成者的代表与丰碑,它永远照耀着我们的正确方向——两千年“礼教儒学”的喧宾夺主,虚妄统治——孔子本原的回归,承先启后的中国伦理文化的本体重建——继往开来的不尽曼妙的飞扬创造……

  让历史来证明未来吧!

  七

  近来,我似乎又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更适应我的,或曰更满足我的“实践哲学领地五项基本条件”的试验领地——具有更加广阔与纯正的哲学思考的空间;更适合我的生活工作品味;更重要的是,它似乎更适合于伦理哲学方面的实践……我正在考虑是否转移到这块领地中去。而这部书的出版,也许对这次的转移会起到诸多方面的有益作用吧?希望如此!

  哦,永远的,我自己意义上的实践哲学!

  谢谢阅读,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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