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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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在一个下雨的清晨醒来。细细的雨丝象雾一般漂浮在空中,带点淡淡的灰,让人想起文人画里的山水。天空一片灰白,窗前的树叶早已枯黄,这就是成都秋天的颜色。

         虽然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但这种压抑的天气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我被黄瓜的呼噜声吵醒而他却起起伏伏睡眠极为香甜的时候。

         黄瓜的床在我左边,我在黄瓜的右铺。若干年以后的考古学家或许会对我们的宿舍和寝室感兴趣,所以我不妨就这个问题说得详细一点。我们的寝室是式样极其简单的方盒子建筑,方盒子的墙壁上贴着白色的瓷砖。每逢“八月秋高风怒号”的时候,总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瓷砖不请自下!好在瓷砖也是有仁慈之心的,都只落在楼旁的草地上,最多砸一些花花草草,决不往小朋友脑袋上招呼。于是有人怀疑方盒子曾经救活过一只濒临解散的建筑工队,这当然是个谣传。不过如果孔二先生莅临我校视察工作的话,一直标榜着“危邦不入”的他肯定是打死也不会进方盒子里去的。我和黄瓜便都住在方盒子里一间长五米二宽二米五的房间内。在这个离上帝很远但是离厕所很近的房间里,住着四个年方弱冠的妙龄男孩。它有一个和梁山好汉数量相同的名字:108。

         黄瓜还在会见周公。他昨天睡得很晚。他一直在思考并询问一个问题:“你们说洋葱会喜欢我吗?”这个问题也是我们108最著名的“三大猜想”之一。从大一开始,我们已经讨论过不下五百遍了,却至今仍未得到解决。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很想洋葱哪天突然冲到黄瓜面前告诉他爱他还是不爱,以免黄瓜经常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并由此导致睡眠不好时常呼噜大作。但洋葱是年年拿奖学金的理性女青年,怎么可能对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男生作如此告白?!她毕竟还没有精神错乱。于是我只有不厌其烦地再胡说八道一通,最后劝他:“向她表白吧,你有二分之一的希望。”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洋葱答应了黄瓜(当然是不大可能的),那有望消灭黄瓜的呼噜;如果黄瓜被洋葱拒绝(那简直是一定的),虽然需要花一些时间和金钱去安慰情场失意者,但也解决了“黄瓜猜想”这一困扰我们多年的问题,其成就感不下于数学届功课歌德巴赫猜想,是很值得欢欣鼓舞的一件事。至于另外两大猜想,有一个是土豆下次见的网友是否是美眉,此乃题外略过不提。

         回到那个清晨。黄瓜、土豆和茄子都已经起床,端着脸盆上盥洗室去。盥洗室是一种高雅的称呼,更加通俗形象的说法是“水房”。我则夹着书往教室走去。昨天教气象的老头已经再次提醒我,迟到多了是要扣占期末成绩15%的平均分的,我不能再栽在他手上了。在那样一个阴沉沉的清晨,被呼噜声吵醒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迎面遇到花枝招展的柠檬。柠檬刚当选学生会一小头目,心情不错,含着微笑给我打招呼。我却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这事在我看来也就一鸡毛蒜皮大的事,在柠檬看来却是罪不容赦!她一向自诩为全系最有魅力的女生,怎能容忍别人如此忽视她的存在。

         黄瓜和土豆今天又来晚了。中午下课时,掌管班里考勤的柠檬郑重地让我带话给我们寝室:鉴于系里的一再要求及我们寝室的屡教不改,以后我们再有迟到早退框框情况出现,她就要一五一十地上报了!这实在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一个习惯的养成必然有其产生的生活背景及历史渊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一下纠正,谈何容易!在经过一中午的商量后寝室公推我去找柠檬再好好说说。照我的意思,茄子才是此项任务的最佳人选,因为他是宣传部副部长兼电台台长,与柠檬同在学生会,属同事兼领导关系,领导出面总是很容易奏效的;要不黄瓜也很合适,否则我们为什么当初要选他当舍长呢?就是为了让他去对付这些非常时刻嘛!可茄子说这事不是他们宣传部里的,他实在插不上手,而黄瓜则象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去图书馆避难了。——领导们做或不做某件事总是有理由的,对此我不该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土豆建议我应该买束鲜花以示我们重修友邦之好的诚意,既可做见面礼,又可缓和谈判的气氛。其实我本来也是有这个想法的,但既然土豆这么建议了,我又觉得最好还是两手空空地上去。这样说显得很不尊重土豆,其实我倒无甚恶意。土豆是我们宿舍遭到女生抛弃次数最多的人,我不过是想避免重蹈覆辙罢了。顺便补充一句,虽然我自认为已经想得很周到了,但还是被柠檬严词拒绝!

  二、

    雨还在淅淅落落地下着,阳台角上的青苔在湿润空气的孕育下渐渐繁衍起来。墙逢处一片湿绿。透过被烟熏黄的蚊帐往外看,很有些“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味道。在这静谧的时刻,连黄瓜的呼噜声都出奇的小而优雅。我坐在床上翻着一本旧书,书页翻动之间散发出一股油味。奇怪昨日在地摊上买它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这本书如此无聊。袁枚说“书非借不能读也”,看来此话有些道理。

         “时间是一种残酷的存在!”茄子抬起头向我说了句深奥的句子,脸上浮着罗素般的神秘微笑。他正在写着准备投给某小报的高见。题目好象叫《当美女成为作家》,以嬉笑怒骂的笔调鞭鞑着这些他认为由30%唾液与70%体液构成的文章。借以纠正当下一些错误的审美观与价值取向,意义十分重大。

         茄子本身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诗人。虽担任宣传部副部长兼电台台长之职,但官场黑暗仕途险恶,宣传部乃部长一手遮天,电台也属校园文化一鸡肋附属,主要作用已退化为每日清晨吵醒熟睡中的莘莘学子。茄子时常神秘兮兮地摸出一堆诗稿投往各报副刊,却时常被那些比鬼子还鬼子的编辑杀地片甲不留尸横遍野。据说是说教味太浓,与副刊闲适的风格不合。后来茄子改弦更张,题材转为歌颂美好的爱情,终于有志者事竟成,大名在补白中出现过几次。这种对天才诗人的怠慢与诗歌大环境的不景气关联密切,星星诗社在成都尚且维系不易,茄子的无可奈何也是在所难免了。其实我还是很同情茄子的。看茄子又写这种意义很深但不易发表的文章忍不住提醒他两句。可茄子非但不领情,反而威胁我要是再就此事发表意见的话他就杀了我!这厮大一体育课选修健美,大二选修散打!所以我决定不硬充好汉,而是去吃午饭。

         我的午饭吃的很不开心。首先是打饭时忘了说我要“排骨土豆”而说成了“土豆排骨”,弄得我饭盒里的排骨少而精致。食堂师傅的手法也过于了得,如同学了桃花岛的“兰花拂穴手”一般,竟能剔下如此小之排骨。其次是当我好不容易从打饭的人群中挤出,坐在一有风扇吹着的位置时,柠檬象是从地底冒出,忽然坐到我的对面,手里拿一硕大无朋的鸡腿耀武扬威地啃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这种霸权行为简直就是对民主社会的公然挑衅。此等泼妇不拿去上老虎凳跪钉子板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柠檬啃得十分香甜,转眼间已在用手巾搽拭她满是脂油的食指了!面对这种全然不顾别人感受的行为,我好象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饭卡上的数字已经昭示这个月我已经不能再买鸡腿这种奢侈品来杀杀柠檬嚣张的气焰。我不由想起土豆的一句口头禅:失败的男人。在这个下雨的日子里,我就是一个失败的男人。

         回到寝室,桌上摆着一封桃子寄给我的信。桃子告诉我她申请的QQ和E-MAIL,让我有空E她。桃子是一个好姑娘,与我高中三年同窗。高考的时候我很想 她也留在成都,但是她说她不喜欢成都秋天那郁郁的天空,沉沉的空气和绵绵的秋雨。在她看来,秋天应该是林语堂笔下描绘的那样:在蔚蓝的天空下,金秋的落叶可以让人感受到淳厚的慈祥与圆熟的智慧。她喜欢走在满是落叶的路上,一脚踩下去支支作响的声音。于是她去了北方,一座古老的都市。那里有长城和故宫,有燕园和未名湖,还有她所欣赏的热情豪爽的北方男孩。从她离开成都读大学的时候,我就预感我终将失去桃子。对此我无能为力。不仅仅因为空间的距离,而是桃子注定属于另外一片天空。素雅的信纸上,桃子的字在我眼皮底下一个个落了下去。我觉得回信很难,而思念则比较容易。

         黄瓜的论文被导师毙掉了,不过他并不难过。因为没有人能够在第一轮过关。茄子对他那篇研讨GPS的论文如此自负,不是也折戟沉沙了么?我觉得论文本质上是一种文字游戏,以一个本科生的学识又能提出什么有建树的主张?无论导师还是作者本人大概都不相信它有什么实际价值。不过如果不做论文的话又能干些什么呢?所以黄瓜捧起《周易》,用阴阳八卦的理论来分析自己与洋葱有几分可能;我则在看禅宗,在六祖慧能的般若菠萝蜜中寻找一些可以蒙人的论点。——这些工作即使从表面上看来,也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三、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从九月以来成都的天气就一直如此。我觉得我的生活状态像一卷保存不当的老黄历,日子与日子之间水渍斑斑。在星辉的斑斓下,老鼠们在水房里放歌,它们是方盒子的土著,而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离开的时候,带不走一片云彩。

     茄子背着书包从门外进来,一边整理桌子一边和土豆闲扯。三言两语之下,便聊到了我尚欠他十个鸡腿一事上。这是上次看中国队比赛时打赌输给他的。我向来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当时也是他说他要减肥不吃鸡腿我才把这件事淡忘的。在我正闹经济危机的时候他忽然对我提出这个棘手的问题,倒真是十分为难。我正在考虑到底还要不要保持我信誉的晚节时,茄子又开口了:“十个鸡腿这要求,其实我也觉得很过分,要不这样吧,最近我们电台打算播一个反映大学生活的广播剧,但是剧本还没有着落……”领导终归是领导,他们是那么善于从其他事物上委婉而含蓄地引申出他们所想表达的意思。既然茄子已经晓以大义,好象我除了就范也没有其他选择余地。

     九月一天天的过去,但改变的仅仅是一些表面上的东西。我在钻研禅宗史的间隙考虑着这个关于校园爱情的剧本,时间长了感到有些精神分裂,“无我相无色相”毕竟和红尘俗世的男欢女爱格格不入。我记得大一暑假和桃子一块回我们就读的高中时,几个明眸皓齿的小男孩小女孩从古色古香的校门中走出,在我和桃子走过依旧的街上,他们的背影在夕阳的街口慢慢消失。桃子忽然问:“你爱我吗?”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问过我。现在想起来有些遥远,其实也就只有两年。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但是当时却不知为什么想了很久也没有回答上。后来桃子就走了,在夜色中她的背影让我感到有些忧伤。

     茄子最近看了部叫《索多玛的120天》的片子,于是对后现代感性生活产生兴趣,从图书馆借来一大堆存在注意的理论著作,使整间寝室弥漫着萨特们的灵魂和气味。他拿着我剧本的开头看了看,说有些米兰昆德拉的风格,这种恭维让我不寒而栗,疑心自己身上已经出现了人格异化的苗头。

     晚上对面寝室的香蕉请我们去东门外吃串串香。去的时候香蕉和蕉嫂已经先到,他们脸上幸福的表情让人不敢直视。香蕉和我们宿舍关系很铁,在我们断粮时时常用塔山接济我们。大一刚认识香蕉时,他头发极长,脾气极坏。但蕉嫂的爱情像观音大士净瓶里的雨露一样改变了香蕉。现在他理着一个精神的小平头,待人接物也温文尔雅。所以他常常对我们感叹:啊!那就是东方!蕉嫂就是太阳!

     酒过三旬,黄瓜红着脸请蕉嫂替他介绍她们宿舍的女生。蕉嫂心情不错,想也不想就将一窈窕淑女的名字出卖给黄瓜,让这小子喜出望外一番。我也趁热打铁请蕉嫂牵线搭桥,可是她只顾抿嘴微笑不肯帮忙。后来黄瓜开始和蕉嫂讨论有关的细节问题,我百无聊赖,于是起身告辞,打算去图书馆借本书,然后回寝室构思一下剧本下一步的发展。但是我在路上遇到受伤的柠檬,书没有借成,构思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去图书馆的路上有一段没有灯,黑呼呼的甚是吓人。在女生中流传着大量以这儿为背景的鬼故事。上学期放假前的最新版本是体育系一女生在此丢失一条宠物蛇,那蛇到现在估计也该长大了吧。所以即使男子汉如我也并非全无顾及。我一边走一边唱着以豪迈激昂著称的《国际歌》给自己壮胆。走调走得天昏地暗。正当我唱到最得意的高音C时,忽然听见有人在树丛里低声地叫我的名字。我第一反应是撞鬼了,初一时鲁迅先生讲的“美女蛇”的故事在我脑海里一直就尤为深刻;但随即醒悟过来,那不过是柠檬罢了。于是我愤愤地过去质问她为什么躲在这里吓我!柠檬可怜巴巴地说她在下台阶时不小心踩了个空,现在右脚拧了,一步也走不得。

     我在中学时经常打篮球。虽然也就是在场上跟着跑跑步跳跳高的水平,但脚拧的次数也不少。久而久之也就积攒下一些对付脚拧的经验。照我的经验,脚拧了以后,最重要的不是上药,而是按摩。我把这意思给柠檬一说,她楞了楞神,就把脚伸到我的身边。天太黑了,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后来我跟宿舍的同志们汇报这件事时,大家都怀疑我有趁火打劫的思想,其实这是对我不够了解。柠檬与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我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这乃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我之所以提议给她按摩,完全是本着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何况还隔着一层袜子,也算“男女授受不亲”吧。但是柠檬不那么认为。在那个月黑风高惊慌失措的夜里,她孤独地坐在阴暗的树丛中,右脚毫无知觉,心情惶恐不安。这时候有一个男生唱着歌走过来,问了情况,然后直截了当地要她伸出脚去。于是接触发生了,她感受到一种全然陌生的力量正在努力突破她坚硬的外壳,带来了屈辱、迷惑和痛苦相混合的感受。曾经有无数男生试图走到柠檬的身边,但似乎从未有人如此确实地敲打她娇嫩的肌肤和自尊,因而在那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下一秒钟死去,或者,升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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