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存两天(勿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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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宝庆历来是民风强悍之地,传说中张飞曾经在这里驻扎过。至今许多民间传说连同那座‘桓侯祠堂’犹存。祠堂坐落于一个漫道斜坡的顶端。从位置中就可见当年那位蜀汉大将被万人朝见的气概。只是早做了民居。将军的法像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原本供着他的座上换成了灶王爷。因为好几户合住的人家案板炊具在那上面摆放着。一面映照当年将军飒爽英姿的照壁早已经被烟熏火燎得黑漆抹乌。

      或许张将军遗风犹存,宝庆自古就有‘铁打的宝庆’之美誉。另一位如雷贯耳的猛将石达开曾经在宝庆城外激战数月而不能下。只得怅然撤离。当年拒翼王于门外的城墙现今仍然存在着。顺着城外的资江阔气地屹立着。当年矢石炮火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被青苔野草覆盖,变换了另一副岁月的模样。大祥街有幸分享了其中一段。这一段城墙,是宝庆许多英雄豪杰年少时留连忘返之地。

      追溯起来,大祥街能在宝庆的风云史上一直保持着声名地位不坠。除了英雄辈出之外,恐怕很大程度上,也因为那起至今仍然让许多老辈宝庆人记忆犹新的‘雄疤子杀妻案’。

      ‘雄疤子’姓李名雄海,剽悍威猛。因为少年时脸上留下的一道大疤得名。这道疤盘踞在右脸上,自眼角斜贯至鼻翼,翻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肉来。据说这是他少年时勇挑‘临津门四鹰’留存的纪念品。这道疤连同他颧骨上方因为长期瞪眼横目形成的两块横肉,让人一见胆寒。

      但‘雄疤子’和宝庆许多汉子一样,年少时好勇斗狠,年事渐长,便激流勇退。在家驯妻教子,过起了良民的生活。只不过驯妻教子用的是斗大的拳头和雷鸣般嗓门。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雄疤子上有年事已高的老母,下有三个继承父业的儿子,老婆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生活在宝庆算得上中等人家,原本能平淡地过一辈子。只是却有一桩烦心事,这烦恼来自他老婆朱红英。

      雄疤子和朱红英也算是自由恋爱过一段时间,雄疤子少年轻狂。但后来进了工厂,投身到了建设祖国的事业中,便渐渐地从善如流起来。虽然没能改造成一颗红心向太阳的大好青年,但这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架势早已经让居委会的老大妈们赞赏肯定。眼见得他因为脸上的那道疤步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热心的老大妈们就有些着急起来,为他四方物色。正好朱红英姑娘因为个性泼辣,无人敢于问津,也是孑然一身,于是一拍即合。两个人见了面,又上了几次公园,发展到了勾肩搭背的程度,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了。

     婚后头几年,朱红英慑于雄疤子的威风,收敛了自己泼辣的个性,算是温顺了一段时间,但随着三个儿子的相继出世,成为了李家的大功臣。虽然丈夫暴躁的个性不改,但他的一大帮凶--自己的婆婆已经年老体衰,三个儿子又因为惧怕父亲的拳脚与怒吼团结在了自己的周围,便威风日增。渐渐地和丈夫分庭抗礼起来。雄疤子又岂是懦弱无能之辈?不免便有些虎拳窝心脚的功夫施放出来,维持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朱红英虽然走不得丈夫威猛阳刚的路子,但一路鹰爪也练得非同小可,常常要弄得丈夫满身是伤。何况她奋战时的尖叫声极有穿透力,震得人耳膜欲裂,心里发紧。有时候她体力不支,远远地逃开,看着丈夫在一群劝架的人当中愤怒欲狂却又无计可施。心中得意,跳脚将李家祖宗骂了个淋漓尽致。那言语爆豆子一样冲口而出。其骂架功底之深厚,粗言秽语运用之娴熟,想象力之丰富恶毒,委实让人惊佩不已。

      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雄疤子夫妇不至于这么大的忘性,但气头一过也会相敬如宾起来,彼此相安一段时间,但这时间短得象棉花糖舔在口里的滋味,一甜便过去了。隔不到几个小时就要因为某一句话引发一场局部战争。只是大战方止,两个人都没有充沛的精力来打响下一次战役。必须休整几天,等到元气恢复过来,才又上演一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好戏。

      如此磕磕碰碰地过了十几年,倒也不觉得厌倦。周边地区的人们都熟知了这一对夫妇,比起其他的冤家夫妻来,这一对虽然激烈,但还不至于让人诧异。日子象水一样流淌过去,原本以为天下太平,却不料终于爆发出轰动宝庆的事来,也因此导致了宝庆江湖上数位英雄的横空出世。

      这原本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女将朱红英下班回家的路上顺便买了一把芹菜,并且割了一小块牛肉,心里想着有多久不知肉味了,今天中午来个芹菜炒牛肉改善一下伙食。女将朱红英因为这一小块牛肉心里多少有点高兴。她步履轻快地到了大祥街,一眼就看到小儿子李满生手执一把弹弓,专注地瞄准着枝叶间的一个马蜂窝。朱红英唬了一跳,几个虎跃赶到儿子身边,伸出没有拎菜的左手拧住了他的耳朵,骂道:“要死哩,短命鬼!”李满生吃此一拎,手中准头一歪,射出的石子与马蜂窝差出老大一段距离,打下了几片树叶,盘旋着很快着地。他情知老妈降临,不可抗拒,一扭头看见了那块牛肉,欢呼一声,立刻忘了马蜂窝这回事,很孝顺地把弹弓往屁股兜里一插,接过中午的伙食,拎着战利品一样蹦蹦跳跳地往家里冲。

     朱红英跟在屁颠屁颠的小儿子身后回了家。大儿子李国生正在灶前忙乎。李国生用一只筷子在将熟的米饭中扎眼,为的是让气冒出来,使饭熟得更好,朱红英心下奇怪,平时这个时候,婆婆早已经做好了饭等自己拎菜回家,今日却影踪全无。她问大儿子,李国生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他捅了眼后专注地闻着饭香,等待煮出饭后剩下的水熬成的米汤。听到母亲发问他用手向外一指,心不在焉地道:“在打牌”。“这老不死的。”朱红英嘟哝一句,扎上了围裙指挥儿子去伺候芹菜,自己专心致志地对付牛肉。没用多久李家的盛宴已经摆开,芹菜牛肉自然是主菜,其他无非是青菜萝卜。二儿子李庆生浪荡归来,早连同另外两个兄弟守侯在饭桌旁,然而喝过了米汤,雄疤子和奶奶还没回来。“不等了。”朱红英下令,四双筷子一齐开动,其中有三双运筷如飞,直往牛肉袭击,正吃到一半,雄疤子摆驾回府。

      雄疤子今天心情不佳,一回家见到已经开吃,感到家长尊严被冒犯,而且三个儿子埋首饭中,朱红英更是冷冷地一眼也不抛过来,立刻无名火起。但腹中饥饿,也没计较,盛了一碗饭在桌边坐下,突然看到少了一个人,问道:“娘呢?”朱红英答道:“鬼晓得死到哪里去了,吃饭也不回来。”雄疤子见到只剩芹菜不见牛的芹菜牛肉,想起有了好东西不会孝敬老人,再难压抑,一把夺过了朱红英的饭碗,吼道:“要就都别吃!”朱红英遭此奇袭,岂能罢休,立起来先是一脚踹翻了凳子,立刻就是一串话直奔雄疤子而去,其中不免捎爹带娘。雄疤子火上顿时浇油,把朱红英的碗往地上一摔,立刻四分五裂。朱红英被口中夺食,抄起来一碟青菜,照面便向雄疤子掼来。雄疤子闪避不及,胸膛中弹,霍然而立,一巴掌就抡过去。朱红英早有预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口中仍是不依不饶。但雄疤子何等身手,一步跨进,一拳头便打在了朱红英的肩头。朱红英一个踉跄,知道这斗室之内自己并非敌手,不顾疼痛,几步跨出门外,站在街道上跳高,跳高是为了增强气势,她开始运用无穷的想象力来编造李家祖宗的臭史。女将朱红英有起死人于地下的本事,短时间内已经将李家的祖宗操了个遍。这些雄疤子和街面邻居早已经领教得司空见惯,但朱红英同志每每都能花样翻新,极具观赏性。

    朱红英在大祥街的街面上载歌载舞,自得其乐。雄疤子却暴跳如雷,脸上的那道疤怒成了紫色。他家三个饱经忧患的孩子早已处变不惊,默默伫立为爹娘充当可怜的道具。大祥街是一个人情浓厚的地方,朱红英同志的扬尘舞蹈引起了各家各户的关注。这时候正当正午,一点很艳的阳光洒在李家门前的地上。朱红英就站在这点阳光里尽她最后的辉煌。谁都以为这只是李家的又一次军事演习,没能预见到悲剧的上演。雄疤子历来不屑和朱红英做口舌之争,他的尊严通常是以武力捍卫。他怒吼一声,挺拳而出。但高手相争通常需要沉住了气,雄疤子因愤怒而力量倍增,不过朱红英和他交手经验丰富无比,早摸清了他的破绽,一见雄疤子怒吼连连地扑上来,朱红英同志早已凝聚了内力,‘九阴白骨爪’出手如风,立刻在雄疤子脸上奏功。雄疤子不是玉树临风的小白脸,原本不在乎脸上名副其实的多上几道疤,但一个大男人脸上挂着被老婆抓出来的印痕颜面何存。何况那伤口也着实热辣辣地痛得恼火。雄疤子一记无影腿立刻直奔朱红英小腹而去。朱红英知己知彼,早就推算到雄疤子的下一招式,逃了开去,站在旁边看雄疤子被赶来劝架的老少爷们缠住。雄疤子是一条好汉,但好汉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大祥街老少爷们也都是好汉,各人的擒拿手施展出来,牢牢地锁定了雄疤子,然后便有各种道理七嘴八舌地向雄疤子灌输。这些道理大祥街人民都已经操练得熟极而流。但忠言逆耳,道理只是说给那些心有所悟的人听的。雄疤子这时候连毛 语录也听不进去,更不用说那些他早已耳熟能详的道理。无奈面前人墙重重分隔开了他和朱红英,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拉扯着他。雄疤子奋起,将他身上的七手八脚一齐抖开,返身就进了屋.

    街道中人以为雄疤子大彻大悟,劝架的基本原则就是把夫妻双方给分隔开来,最好的莫过将一个拖在家里,一个拉在外面,让他们彼此不能相望,才增强劝说的力度。老少爷们正要跟进晓之以理,却见雄疤子挥舞着一把屠刀出现在门口,杀气腾腾地向朱红英冲去。老少爷们这下有点傻了眼,惟恐殃及池鱼,不敢再放力拉扯。朱红英也是一愣,但她不相信丈夫真会下毒手,生具的悍气也让她觉得誓不能低头。她反而蹦向前道:“你杀啊,你杀啊,你不杀了老娘就是个灰毛杂种!”雄疤子在一瞬间化身为大义灭妻的宋江,一刀就捅进了朱红英同志的胸膛!这一下事起仓促,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就连朱红英同志也没反应过来,她看着胸前的刀,跳高骂道:“你这个剁脑壳,砍脑壳的!你还真的下毒手啊!”朱红英同志跳脚大骂了几句,突然省起刀是真的捅进了自己的胸膛,满腔愤怒突然转化成了恐惧,一下子全身无力,栽倒在地。那一点阳光仍然将她照着,她抽搐了几下,血顺着血槽缓缓流了出来。然后朱红英一个大动,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雄疤子一时热血冲头,他一刀真的捅进去后立刻清醒过来,看着刚刚还恨之切骨的朱红英倒在地上,雄疤子呆若木鸡,脑子里一片空白。朱红英同志吐出血来后,各位老少爷们如梦方醒。大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送医院。但如何个送法,却惶急得没有主意。大祥街的陈伯多历变故,极是镇定,指挥道:“赶快把门板卸下来,抬了送到医院去!”那时候门板都是用木轴,轻轻一抬,便能轻易卸下,早有数个精壮小伙子手脚轻快,将朱红英放上了门板,抬起来直奔医院。雄疤子跟随在旁,希望将功赎罪。但抬到了半路,朱红英猛地抽搐了几下,喷出大量血来,眼睛一翻,就此不动。陈伯把了把她的脉,叹息道:“不中用了。”雄疤子闻此噩耗,那点子刚勇荡然无存,脚一软,颓然坐地。

    在大祥街众多老少爷们的陪同下,雄疤子鼓足了勇气去派出所自首。派出所的民警正懒洋洋地在看报,呼拉拉地来了这么大一伙人,也浑不在意。等众人围住了他,才抽上一支烟,慢条斯理道:“什么事呀?”雄疤子好汉做事好汉当,坦白道:“我杀了我婆娘。”民警是熟知他夫妇经常操练的,不耐烦地挥手:“回去回去,以后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别再打架了。”众人见他全不知事态严重,纷纷道:“人已经死了。”民警一听人命关天,把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抓起往脑袋上一扣,仿佛要借助这个动作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接着一跃而起,一个扫堂腿将雄疤子扫倒在地,牢牢地将他反臂扭住,喝道:“拿绳子捆起!”

    不久后,雄疤子被押赴刑场。大祥街不少老少爷们叹息着去为他送行。那天并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场面出现。据说行刑时雄疤子脑后插了个‘杀人犯李雄海’的标,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眼睛被黑布蒙上。行刑者用枪从背后抵住了他,一声清脆的枪响过,随即干净利落地将他一脚踹进面前的土坑里,漂亮地完成了一次行刑。雄疤子就这样终结了他的一生,他遗下的是年事已高的老母拉扯着三个孩子守住一个破败的家,以及身后的悠悠余名。

    《二》

    李满生最后成长为‘满哥’,和多年前发生在大祥街的那一幕‘雄疤子杀妻案’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雄疤子杀妻事件’在宝庆很是热闹了一阵,然而仅止于热闹而已。在宝庆这样的地方,总会不断有新的新闻来冲淡旧的事件,而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所有发生的事件不过是他们闲谈时的佐料。日子就象是城外的那条资水一样,总是这么平静地流淌着。天翻地覆地起了变化的,是那些事件发生的人家。

    雄疤子和朱红英人死如灯灭,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李家的三个未来的英雄豪杰李国生,李庆生,李满生还未成长为顶门柱的人物,而祖母已经老迈,在朱红英和雄疤子相继死去后老人家为了抚养三个孙儿承受住了这打击,但每一念及,也不禁悲从中来,哭个昏天黑地。何况这种断代也使李家的家境举步维艰,虽然大祥街的近邻们时不时地帮扶一把,但在那样的时代,没有谁的家境可以殷实到可以时常给予帮助。李家的生活一下子便从宝庆的中等人家跌至了低谷。

    李满生在这时候还只是一个顽童,李家没法供他上学受教育,他便整日和街面上一群还没到学龄的儿童厮混。李满生天资聪颖,而且身手矫健,这些良好的条件足以使他成为顽童们的首领。岁月流转,在以后这些昔日的顽童成长以后,有许多便成为了李满生纵横江湖时忠实的班底,而在当年,他们在李满生的率领下手执弹弓满世界打鸟,或者用各种简易的工具下河捉鱼抓螃蟹,在娱乐中体会到了劳动的乐趣。那些劳动的成果,自然成为李家寒酸得可怜的餐桌上的珍品。

    李国生和李庆生是不屑和弟弟率领的那群小毛孩为伍的,他们自有他们的天地。李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乍看来自李家奶奶摆的那个卖着一分钱一支的卷烟和一些腌萝卜姜片的小摊,其实倒是靠李国生和李庆生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在这一点上,这两个还未长成的小伙子自有绝活。

    李满生曾经有一段洋洋自得于自己是李家餐桌上的功臣,但有一回他见识到大哥‘变戏法’的神技后,才目瞪口呆地明白过来自己只是小巫。那天李国生心血来潮,带上弟弟满宝庆晃荡。李满生在屁股兜里插上他心爱的弹弓,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大哥东张西望。夏季的太阳晒得李满生口干舌燥,但李国生并没有乘凉的兴致。李满生只好跟着他大哥瞎转悠。两人转了一会后邂逅了一个卖冰棒的老太太,老太太背着一个泡沫箱子,上有红漆写就的两个大字‘冰棒’。李满生不认识这两个字,但是他知道那箱子里装的是冰棒。这一念及让他的脚步有些迟缓,而老太太正起劲吆喝:“冰棒啊冰棒,五分钱一根的冰棒。”想到那滋味李满生口内一阵发潮。李满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以现在的家境他吃不起这么奢侈的东西,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眼巴巴地望过去。李国生察觉到了弟弟的想法,正好前面不远处有一辆公共汽车停下,乘客们上下一阵后正要关门,李国生三步并做两步,飞奔上去从那将闭的车门挤了进去。李满生大急,他以为大哥要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急忙撒开脚步紧跟上去。但他人小腿短,又怎么赶得及?眼见得车门一闭,汽车的屁股后面喷出一股夹带着汽油味的烟来,就此开动。李满生停住了脚步,望向那车,恨恨地想:“你不要我就不要我,我自己晓得回去。”但很快他就惊奇地看到自己大哥身手矫健地从车窗里一翻而出,向他飞奔过来。李满生正在惊奇,他大哥一把拖着他的手,喝道:“快跑。”弟兄俩一阵狂奔,气喘吁吁地停下,李国生诡秘地一笑,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钱来,给了李满生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道:“去买冰棒吃。”这对于李满生来说简直是个奇迹,这奇迹冲淡了他对冰棒的渴望。一元钱是个多大的数目啊!而他大哥往一辆车里一挤,不过一两分钟的光景再翻出来,就变魔术似的拥有了一大把。这对于李满生来说不可思议。李满生在震惊过后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他大哥玩的把戏,但他在这一天吃了两根五分钱的冰棒和一包七分钱的腌萝卜片,他觉得这样也蛮不错。

    李庆生在不久后也在弟弟面前大显身手,他在一个夜晚神秘地把弟弟带到了附近的红旗中学。李满生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多少明白二哥是要带他去干一件大事,于是心情也庄严肃穆起来。李庆生将他带到了红旗中学储物室的门口,将他塞在一个暗角里,吩咐他道:“在这里给我放哨,有人过来你就学猫叫。”学猫叫是李满生的拿手好戏,他郑重地点头,眼看着二哥走到了储物室的门口,将身一跃,攀上了门上护窗的窗棂。旧式的建筑门上一般有一个小窗,分隔成四片,用来增强照明。这储物室的窗上蒙着一层塑料布,李庆生双腿撑在门两边的墙上,腾出一只手来一搅,立刻将塑料布撕扯了下来。然后他攀着窗棂,就从一个小窗口往里面爬。李满生惊奇地看着二哥象会缩骨法一样从一个那么小的窗口爬进去。直到李庆生从头到脚慢慢地一步步被吞进去,李满生的惊奇这才缓过劲来,被郑重所代替。他见到门里亮起了一丝光,知道是二哥划亮了一根火柴,便专心致志地伏在那里为他二哥放起哨来。此刻夜深人静,校园里只听到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李满生竖起耳朵捕捉着四面八方的动静。李庆生在里面行动神速,只是一会,储物室那扇位于李满生头上的窗就开了。李庆生从被铁条分隔开的窗棂间递出一叠东西来,悄声道:“拿着。”李满生接过来,知道是一叠塑料封皮的笔记本。这种笔记本卖到八毛钱一本,只是李满生不明白一向不爱学习的李庆生偷这东西来干什么?

    李庆生贼胆包天,身处险地,行起事来从容不迫。相比之下,李满生虽然处身安全地带,但一颗心怦怦跳得象是要跳出来,稍微有一点异动,就屏声静气,伏着一动也不动。李满生也是身具虎胆之辈,怎么会在临大事之际如此稀松?这一点我们不能归咎于他年纪幼小。正象宝庆江湖上一位前辈所感叹的那样:“有些人有杀人的胆,却没有做贼的胆。”李满生的粗豪胆气似乎欠缺了在这方面的天赋,这天赋似乎都已经被他两个哥哥给夺走。李庆生凭借一盒火柴,搜索遍了储物室里所有他认为带得出又值点钱的东西,俗话说‘做贼心虚’,他却一点也没有心虚之感,悠闲得就象是在拿自家的东西。

    李家兄弟的首次联手出击轻松得手,李庆生从储物室出来后带领李满生把战利品转移到了墙角,一腾身就从墙上翻了过去。他提上两捆战利品带领李满生穿越了几条街道,来到一个杂货铺敲门。杂货铺的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看来和李庆生颇为熟悉,他把门打开一条缝让李庆生和李满生闪身进去。

  杂货铺的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一双眼睛里尽是精明。他挂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打量了李家兄弟和他们的货,伸出一个巴掌道:“五毛一本,我全要了。”李满生听到这话已经平缓的心跳又加速起来,五毛那就是十根冰棒。何况老板全要了,这可是一笔巨款。李庆生是经常和这老板打交道的,而且他处理这类事务极为干净利落,点头道:“还有一些,我们再去运了来,你点清了这些我们去拿。”

    李家兄弟这次可谓满载而归。事后李庆生慷慨地分给了李满生五块钱,而李满生在这五块钱的利用上充分地表现出他以后做为一个大哥所具备的慷慨素质。他花了三块钱请手下那批兄弟饱餐了一顿零食。这使得他的弟兄们感激涕零,一个个觉得跟着满哥混前途一片光明。

    在李国生和李庆生的光辉引导下,本来李满生也应该走上这条劫富济贫的道路。但李满生实在不适合沦落此道。何况过了没多久,李国生和李庆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一番道理,居然一番计议,让李满生背起了书包去上学。

    这一年李满生九岁,他混着一群比他矮半个头的孩子进了离大祥街不远的‘五七小学’。

    李满生在上学第二天就遇到了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役。在以前,李满生凭借一双拳头也算是打出了一片天下,但那更多是孩子间的负气斗闹,含有的血腥意味不浓。而这一架一打,李满生才体会到一些什么是真正的打架。

    李满生在这天遭遇了一群比他大两岁的五年级学生,他放了学不耐烦象那些比他小的同学乖乖回家,一个人溜到了学校的操坪里玩。这操坪以前他也率领过大祥街的儿童团来过,但此刻身为其中的一员,李满生感受大为不同。他兴致勃勃地翻上双杠,用两腿勾着,仰面朝天,掏出他心爱的弹弓来瞄准。李满生的弹弓制作极为精巧,精选的树杈,刨得光溜溜的,而且把手处用很细的黄铜丝细密地缠满了,看上去很是漂亮,但李满生手执如此漂亮的武器,仰面等了半天也没见一只鸟飞过,好在他只是享受这种感觉,并不急于等猎物出现,把执了弹弓在玩。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这把弹弓招致了那几个五年级学生的谋夺之心,他们几个悄悄掩近,伸出手来一抬李满生的脚,李满生就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双杠下面的沙坑里。他吃此一摔,并未受创,但闷头闷脑地不知所以,爬起来愣愣地看面前这几个学长。其中一个‘啪’地就给了他一个耳光,道:“看你爷爷干什么,你弹弓不错,借爷爷玩几天。”李满生一向领袖群雄,岂能受此奇耻大辱,也不答话,一个头锤就撞了过去,那家伙应付不及,李满生又极为剽悍,仰面栽倒在沙。这一下他的同伴们不得不拔刀相助,如狼似虎地围上,很快将李满生揍了个鼻血长流。李满生衣服的前襟迅速被他的血染红,但他一声不吭,顽强作战。他被踹倒在地,就索性不起来,翻滚在地,双腿连环出击,时不时还抓起一把沙子掷过去,但对方人强马壮,围定了他,下死劲踩他。李满生正无力支持之际,突闻数声怒喝,然后压力一轻,他抬眼一看,大哥李国生,二哥李庆生率领了一班大祥街儿郎围住了那几个家伙,拳脚密不透风地招呼了过去,救兵来援,李满生热泪盈眶且力量大增,他爬起来加入战团,这一下我众敌寡,对方实力又远不及大祥街的精壮人马,很快一个个鼻青脸肿,一溜儿跪在了操坪上。李国生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先在每个人脸上赏了一踹,对李满生说:“刚刚谁打你最凶,拿家伙去教训教训他。”李满生接过大哥的匕首,怒目喷火地盯住了首先打他的人,象个英雄那样表现道:“起来!我们俩单挑!”对方才迟疑着站起来,李满生便如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一匕首深深扎进了那家伙的大腿,那家伙惨嚎一声,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滚起来。

    小英雄李满生因为这一匕首横空出世了,但也因为这一匕首,李满生结束了他才三天的求学生涯,从这以后,风风雨雨接踵而来,但李满生毫无畏惧,迎浪而上,终于洗礼成了一条慷慨悲歌的汉子。

     之二完

  之三

  李满生三天的求学经历并没能收获任何知识,三天中李满生学到了一些汉语拼音和诸如‘1+1=2’一类他早已熟知的知识,而那些奇形怪状的汉语拼音没用多久他就忘了个精光,他没有沦落成一个文盲完全得益于大祥街陈伯的教导,时隔多年,李满生仍然记得陈伯亲切地对他所说的那句话:“满伢子,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是不会有人看得起的。”听到这句话时李满生只识得自己名字中的‘李’字与‘生’字,那个‘满’字无论如何不会写。而正是这句话打动了他,使他居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收敛了野性,跟着陈伯学起了识字来。

  陈伯并没有‘桃李满天下’的兴致,他原本只是一个皮匠,从本市的鞋厂退休后在家赋闲,带带孙子,偶尔显显手艺,为人做双皮鞋,那是不收酬劳的。等到他孙子陈深三四岁时,陈伯便对他进行学龄前教育。陈深聪颖可爱,李满生对他极是钟爱,时常去逗弄他。陈伯见李满生因为伙伴们都上了学无所事事,终日游荡,便萌发了让他和孙子一道学习识字的念头。李满生虽然野性难驯,并不能好学不倦,好在陈深才一点点大,和他一同所学的那几个字并不占用李满生多少时间,剩余的时候,他仍然满世界游荡,这种游荡让李满生增长了许多阅历以及结交了许多英杰。

  岁月流转,李家当年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逐渐长成,而在这几年中,李国生和李庆生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成了派出所和拘留所的常客。这一点令他们在大祥街声名狼藉。大祥街虽然一贯出产顽劣的流氓,但大多是在江湖上舞枪弄棍的汉子,出于对武力的崇拜,他们厌弃李家兄弟这种小偷小摸的行为。好在大多数人对当年那一幕血案记忆犹新,由同情了解到李家兄弟迫不得已的另一面,何况李家兄弟遵循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一古训,在大祥街以及它的周边地区绝不出手,因为这一点,大祥街并没对他们表现出深恶痛绝来,仍旧是一团和气。

  李满生和文疤子的相识,起缘于一顶军帽。宝庆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突然流行起了戴军帽,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以头上戴着一顶军帽为荣。那军帽都是老版的样式,就是一个带帽沿的大头套扣在了头上,并没有漂亮的红五星装点。以成人的眼光来看,自然绿油油的有些欠妥。但孩子们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们用纸折叠起来衬在帽沿里,使帽子方方正正的看上去挺括神气。而识别正宗的标志, 就是看帽子里有没有印章,那印章盖的都是部队的番号一类的东西。一顶正宗的军帽能让人身价倍增,这代表有路子,通常有路子是能被同学朋友们羡慕的。但这只是那些循规蹈矩的孩子们的想法,在李满生这一类已经步入门道将要修成正果的江湖接班人的眼里,却是以谁拥有得多为夸耀。来源自然是飞抢,看到谁头上戴着趁他不防备的时候飞奔上去,一把抓在了手里,然后是不是继续飞奔,就要以对方实力来定了。

  在遇上文疤子前,李满生已经拥有了将满一麻袋的军帽,他不知道拿了这么多来有什么用,只是觉得该去这么做。而文疤子这时候还没有蜕变成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好汉文疤子,他另有一个绰号叫‘文哈’。‘哈’字在宝庆方言里本来是‘傻瓜’的意思,但更多时候,它只是作为一种亲昵的称呼出现。文哈身上看不出一丝弱智的痕迹,他类似于小兵张嘎那种顽皮机灵的孩子,只是因为年龄稍大,更透露出一种沉稳来。文哈拥有军帽的数量不能和李满生比,但也有了半麻袋之多。他和李满生两个人终日在街上游荡,就是挖空了心思想怎样多抢几顶帽子,这种共同的愿望使得两个人在红旗中学附近狭路相逢。

  应该说那个戴帽子的学生是同时出现在两人视线中的,但他离李满生较近,所以两个人同时起动时李满生快了一步。他在那学生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掩近他的背后,跃起来轻轻一摘便轻易到手。然后李满生快奔几步,这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缠,那学生原本还想追,但一见李满生眉宇间的英武之气便知道自己争不过他。他咬一咬牙,返身向学校内跑去。李满生战利品到手,急急地翻出帽里去查看是不是正宗的军帽。还没等他找到,文哈已经窜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刚刚到手的军帽。文哈原本是想出其不意地黑吃黑,但李满生应变奇速,一翻手就扯住了帽子。文哈的计划落空,但也不愿意就此放弃,死死地抓住了另一边,道:“我先看见的。”李满生一听觉得滑稽,反唇相讥道:“放你娘的屁,你先看见就是你的啦?街上这么多帽子你看见也是你的?”文哈一听觉得有理,但横蛮道:“放手!不放手我打死你!”李满生是何等人物,岂会吃他的恫吓,道:“你动手试试,看是谁打死谁?”李满生黑瘦却精壮,看上去也不好惹,文哈不得不有所掂量。两个人正在僵持,一声暴雷也似的怒喝传来:“就是他们,打!”转眼一看,那被抢的学生邀来了大批帮手,浩浩荡荡地前来复仇。两人互望一眼,文哈连忙放手,道:“快操家伙。”情急之间,两人找不到称手的兵器,一人拣了一条木棍,才刚到手,已经陷入了重围之中。

  李满生和文哈手持木棍,左冲右突。但对方人多势众,任凭他们将木棍挥舞得呼呼生风,也吃了不少拳脚。两个人虽难支持,但咬着牙谁也不肯说一句:“跑”。眼见得别人也不是傻瓜,赤手空拳地来迎战他们的木棍。就有人跑到了旁边拣砖头木棍一类杀伤性武器。情势危急之中,文哈一声清啸,双手持棒,象是日本武士的剑道一样,向着他迎面的敌人脑门劈去。一下,两下,三下,文哈神威凛凛,威不可挡。对方起先右手来挡,一声惨叫,左手又来挡,又一声惨叫,第三下避无可避,正中脑门,咕咚一声,便晕了过去。这一下对方阵营大乱,李满生依样画葫芦,也是照准了脑袋抡棒子。这两人如此凶悍,打得对方心生寒意。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后,李满生收棍而立,说一声:“走。”两个人就大摇大摆地在对方充满恨意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这两人一番联手抗敌,大起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就此结交。李满生将军帽往文哈手里一塞,道:“你的。”文哈不客气地接过来,但他礼尚往来,将腰间系着的一条军用皮带抽了出来,塞给李满生,李满生也老实不客气地系上。两人都是意气粗豪之辈,这一结交,自然便有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做兄弟分什么彼此’的想法。

  李满生和文哈的这一相逢,是金风玉露式的。有的人原本碌碌无为,但一旦强强相遇,联合起来就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应该说以后覆盖整个北门地区的‘北门七龙’派系以及在后来席卷整个宝庆的陈深周宇等人所拥有的事业基础,全都是由这一相逢所奠定出来的。世事往往如此,有一些是由最开始就注定了最终,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偶然的因素,以至影响深远。偶然和必然之间,是一笔扯不清道不明的糊涂帐。

    而李满生和文哈的意气相投,只是出自最初的惺惺相惜,这两人以往浪荡江湖,都是形单只影。蓦地撞见了对方,只觉得如虎添翼。经历了最初的这一番联手抗敌,两人都为对方的出色身手以及顽强斗志心折。两人结识之后一谈,李满生可以说是出身武林世家,雄疤子的名号搬出来依然可以唬人,而李国生和李庆生也有着响当当的万儿。文哈不象李满生这样身世显赫,但他在江湖上经历的事要比李满生多,谈吐起来俨然一只经受过许多风雨的老麻雀。这些优点更使得两人相互佩服起来。

    这时候两人都已经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很自然的,这个年龄的少年在见到女人的丰乳肥臀时会产生某种联想。李满生曾经目睹过好些次大哥二哥把女孩子带回家轰他出去关上门。他曾经扒窗户侦察过,但除了耳闻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收获。耳闻目睹的这些暧昧情形把个血气方刚的李满生撩拨得不行,他把这些困惑细细地向文哈诉说了,没想到文哈也是困惑已久,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解惑。这两个煎熬中的少年一拍即合,一致决定了要解开这困惑。

    宝庆的江湖,基本上是男人的天下,但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巾帼英豪闪现出亮点来,在李满生和文哈寻找机会不得准备向红旗中学的那些女学生下手时,就有一位巾帼英豪适时地出现了,此位英豪在宝庆的初中和小学生群中声名如雷贯耳,人称‘十三妹’。

    十三妹年方十五,身材扁平,爱做男装打扮。此人似乎是天生的女权主义者,并没有接受女权主义道理的灌输,却自然而然地要为半边天争一口气。但她的争气只是体现在厮混江湖方面,打架斗殴有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气概。十三妹出没于宝庆各中小学,旗下不但网罗了不少无心向学的姐妹们,居然还有不少准黑社会职业人员,暂时兼职学生的男生对她俯首听命。

    十三妹和李满生文哈的相识源自一起小小的斗殴事件,这起斗殴事件的主角原本是李满生一个在红旗中学就读的大祥街兄弟和十三妹在红旗中学的一个旗下兄弟。这两个人因为彼此都有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撑腰,在学下里都是不可一世。这次因为了一件小事口角起来,自然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于是大打出手。论结果是大祥街这位吃了一点小亏。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便来找李满生拨刀相助。李满生一向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区区小事,当然不在话下。他根本就没把红旗中学这些毛头小子放在眼内,懒得搬兵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复仇行动,只是叫上文哈一人揣了一把刀直闯红旗中学,劫住了那小子暴打一顿,算是替兄弟出了一口恶气。然后两人施施然地在红旗中学的操坪里玩耍,希望能从上体育课的女生中找寻出一个目标来,没过多久,十三妹率领的复仇队伍就浩荡而来。

    这队伍由十三妹和那位满腔家仇国恨的男生率领,径直走到了李满生和文哈跟前,十三妹指着两人问:“你们打了我兄弟是吧?”李满生和文哈一人揣了一把家伙在怀里,根本就没把这群男女混杂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文哈冷哼一声,傲然道:“是又怎么样?”十三妹女流之辈,终究心细,见这两人有恃无恐,明明见到自己一干人等前来复仇却丝毫没有逃走或求饶的意思,还口出狂言挑衅,分明是有所依仗,耐心问道:“兄弟,混哪里的?”在宝庆这话的意思,就是问跟着哪位老大。李满生知道她的意思却一挑眉傲然而答:“大祥街的。”十三妹不同于江湖上那些一言不合就拨刀相向,脾气火暴的汉子,她见到这两人一直把右手插在衣服里,分明是带着家伙,又害怕惹上了人强马壮的大祥街的人引起来后患无穷,有心化干戈为玉帛,但又不甘心就此受辱,于是抬出大一辈的江湖人物来压人:“大祥街的李庆生你知道吧?”李满生一听愕然,随即和文哈相视大笑起来,这一笑对于十三妹一伙是莫名其妙,在李满生和文哈却化解了不少一开始的敌意。文哈笑了一会,问十三妹:“李庆生是你什么人?”李庆生虽然经常做神偷,但大祥街出身的汉子,岂是等闲之辈?,名号在大一辈江湖人物中虽然称不上响亮,但要镇十三妹这种初涉江湖之辈,那是绰绰有余。十三妹骄傲地一挺胸攀上亲戚:“他是我大哥!”李满生还在笑,听到这话更是满脸堆欢,道:“这么说都是自己人了,他是我二哥。”十三妹一时之间还未能掰清‘大哥’和‘二哥’的关系,文哈指着李满生笑道:“他是李满生,你大哥是他二哥。”“喔喔。”十三妹将嘴嘟成一个圆圈来加强语气,心下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卤莽行事。

    当下双方握手言欢,都有找到了组织的感觉,一开始的深仇大恨在这一团祥和春风中化解于无形。十三妹是有心结交这两位英雄豪杰并因此和李庆生攀上更亲近一层的关系,而李满生文哈早就瞧见了十三妹队伍中不少做花枝招展打扮的姑娘们也是正中下怀。双方因为各有所图使气氛显得亲切友好,为了将这种亲切友好的气氛继续下去,十三妹提议到本市中心唯一还保留着的那座烈士山继续言欢。

    宝庆属于江南丘陵地带,一座又一座的小山丘此起彼伏。但勤劳智慧的宝庆人民在悠长的岁月中逐渐蚕食了这些山丘,将它们变做了街道和房屋。到了这个时期,市中心已经只剩下了这一片发育不良的青翠,像个小笼包一样立在各街道房屋的包围中。它之所以能留存的原因全在上面有一座烈士纪念碑,每年的清明,各小学总是会组织学生来这里为烈士扫墓,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在平时它是无人理会的。山上还遗留着两个备战时挖下的防空洞,据说和宝庆地下纵横交错的各防空洞相连相通,但洞的深处已经坍塌,并没有谁能探出个究竟来。因为这两点它极受宝庆少年们的钟爱,在这里他们多少能找到一些啸聚山林的感觉。

    李满生和文哈现在却没有一点体会这感觉的心思。十三妹的一些手下已经散去,她身边伴随着的是清一色的娘子军。在这时候的李满生和文哈看来,这些娘子军都姿色可人。一上烈士山,心痒难熬的文哈就迫不及待地提出:“十三妹,搞两个妹子玩玩?”文哈这般厚颜无耻地提出来要求,十三妹并没有惊奇之感,她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姐妹有一些是不能动的,不过你放心,我会挑两个可以动的给你们。”果然,她呼唤两句,两个水灵的姑娘就应声而出,高而苗条的一个叫小红,稍矮而丰满的一个叫小鹃,这两个姑娘显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脸上含着羞涩的潮红,直看得李满生和文哈大喜。文哈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将小鹃扯过来,向李满生开心地眨眼,搂着小鹃就向一个防空洞中走去。文哈如此急色,李满生也是心痒得不行,只是他无法做到象文哈那样轻松从容。李满生看着十三妹,想交代两句话,却不知说什么才是,僵了一会,善解人意的小红姑娘过来挽起了他的手臂,李满生就势搂住了她的腰,向另一个防空洞中走去。

    才入了洞口,李满生搂着小红姑娘腰的那只手缓缓向她胸前转移,小红姑娘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中察觉到他的忐忑不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李满生赶紧停止动作,但他赖着脸问:“有什么好笑的?”小红姑娘的声音清脆动听,她道:“你开始要和十三姐打架时胆子那么大,现在怎么变这么小了?”李满生嘿嘿一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他听出了小红姑娘话中的鼓励意味,他道:“我知道洞里面有一个好地方,到了那个地方,你就知道我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李满生所说的好地方是指洞中一些隐秘的角落,那里有偷情的男女一早预备下的草席,论到偷情,天底下还有比防空洞更好的场所吗?隐秘便利,又冬暖夏凉。所以许多年来,这些角落里竟象是会长草席一样,隔得一段时间,自有一床新的来代替旧的。这些角落李满生一早就已经探索到,但那时候他混沌未开,不明所以,懂事后自然就心领神会,小红倒是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她任凭李满生领着往里面走。

  本来在黑暗中做这种神秘探索是需要一些工具的,例如手电筒,火把,至不济也得有个打火机,但李满生艺高人胆大,何况美人在侧,洞中那种淡淡的腐臭气息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幽香,黑暗之中便于行事得多。李满生一手拉住小红,一手摸着洞壁向前行走,为着即将到来的那个历史性事件,李满生心跳如捣。

  事情是在即将到达那个隐秘所在时发生的,李满生摸索前进,脚步放得很轻很慢,他一脚踩出,踩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李满生并未在意,试着将脚往前挪,但那东西简直就是他的对头,这一脚踩下去又是软绵绵的,李满生有些好奇起来,他掏出打火机来一亮,光亮一照之下,李满生和小红都看清楚了地上是一具尸体!小红一声撕肝裂胆的尖叫,李满生魂飞魄散,手一松,打火机便熄了。这一下身处黑暗可比不得刚才,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些追魂索命的东西黑沉沉地压了过来。小红又高叫起来,李满生也是心胆俱裂,但毕竟是雄疤子下的种,他几口粗重的呼吸,将恐惧驱赶走一些,‘啪’地一个耳光就打得小红呼叫中止。李满生喝道:“叫什么叫!死人有什么怕的,跟老子走。”小红已经吓得完全没有了主张,李满生一把搂住了她,两个人就在打火机的偶尔照亮下,跌跌撞撞地出了洞。似乎身后正有妖魔鬼怪在追来一样,直到重见天日,朗朗乾坤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李满生脸色有点白,而小红的一张脸已经全无血色。

  英雄李满生这一生和警察打了无数次交道,但第一次真正和警察打交道,却是去报案。雄疤子出事的时候他年纪尚小,李国生和李庆生两个人经常入宫,但毕竟和李满生没有切身关系,而他当年扎人的那一匕首,是做为人民内部矛盾来消化的。当李满生镇定自如地报案时,他全没想过将来会和这类穿绿色制服的人结下不解之缘,而当李满生领着一大帮子这样的人往案发地点进发时,这些表现出来的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更让李满生小看了他们。

  尸体后来查出是一个外地客商被人谋财害命,这件事在整个宝庆轰传,报案人李满生的名字虽然湮没,但在圈子里大家对他表现出来的胆气和镇定却赞叹不已。许多人表示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一定会吓瘫,李满生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他稍乱即定,表现出来的优良品质让人惊叹。许多知情人在谈论起案子的同时便不免谈到首先发现尸体的李满生,然后佩服一番。英雄李满生在没有建立什么功业的情况下,就已经被人家推许为一条汉子,是李家新冒出头来的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这一点让文哈羡慕不已,文哈那天虽然得逞,但比起来总是没有李满生这样的好运气,他觉得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能表现出让大家佩服的‘李满生风度’来。只不过老天爷公平,让他尝到一种人生至乐,风头却全给了李满生来出。羡慕归羡慕,文哈还是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兄弟宣传,说得活灵活现,似乎那天在场的是他而不是李满生。

  至于小红,她虽然挨了一个耳光,但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李满生,她曾经向李满生表示晚上一个人害怕睡不着。但李满生不屑地看她,十三妹所领导的姐妹中,已经有一多半以认识英雄李满生自豪,小红在其中,一点也显不出突出来。

  <四》

    李满生的名声渐响使他在江湖上的交游日渐广阔,对于想在江湖上混的人来说,名声是个好东西,它能给你带来许多朋友。李满生在众口相传中成了一条英雄好汉,对于英雄好汉,许多人是乐于结交的。混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一些事情,谁都希望在这时候是一些英雄好汉的朋友来为自己撑台,而不是一见对方人强马壮就腿肚子发软的人物。宝庆是民风强悍之地,历史上英雄好汉辈出,但大浪淘沙,真正留下的金子并不是很多。有许多人前赴后继地想证明自己是金子,但最终还是成为沙砾被无情地淘去,应该说李满生正是属于那种总是会发光的金子,在岁月中磨砌出自己的光辉,给它一个机会,就脱颖而出,闪烁出自己的光芒来。

    李国生和李庆生对于自己的弟弟成长得这般迅速感到诧异,那个当年揣着一把弹弓打鸟的小男孩突然就长成了一条汉子,这让李国生和李庆生感觉突然,他们一直热衷于发展自己的事业,没注意到弟弟的悄然成长,李满生突然亮出的一手让他们预感李满生将来一定会凌驾他们之上,为李家光大门楣。

    陈伯那里李满生是不再去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打算做学问,学这么多已经足够了,何况陈伯所知的并不多,陈深也已经背起书包,和大祥街新生的一代小朋友周宇,娄麻子们去上学,李满生现在这种幸福快乐的生活状态也使得他完全没有求学上进的欲望。

    对于才开始混江湖的人来说,幸福快乐就是说得起话,大家给面子,有了屁大一点事情都能拉动百十号人呼啸而去。当然,李满生的幸福快乐还不止这一点,他身边围绕着不少如花似玉的妹妹,大家都觉得能跟着‘满哥’这么一号人物是莫大的荣幸。

    在这时候,‘满哥’只是一种口头上的尊称,并没显示出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让人敬怕的实力。宝庆满地皆哥,饶是如此,李满生在最开始听到别人称呼他‘满哥’时还是有点飘飘然。

    文哈在这时候也已经升级为‘文哥’,‘文哥’有一点和李满生不同:李满生是如同一棵招蜂引蝶的树一样站在那里让各路仰慕他的妹妹来投怀送抱,而文哈却热衷于享受泡妞过程中的无限乐趣,他的猎艳场所依然锁定在了红旗中学,所不同的是,他以前眼睛瞄准的初中女生已经换成了高中的。

    文哥泡妞的技巧高明,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敢于和任何妹妹搭腔的胆色上,有时候路数对了,他几句话就能说得女孩子欣然同意和他出去游玩,虽然他一向认为李满生泡妞水平不高,但毕竟是兄弟,他总要拉上李满生做他的搭档。

    在道上混着的日子,大多是无所事事。每到了无所事事又不想到处乱逛的时候,李满生和文哈就会坐在红旗中学的操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顺便寻找与女孩子结识的机会。

    这天下午文哈和李满生坐在校园路边的花坛上。还没到放学时间,路上的人并不多,两个人正在大聊昨天狮子街与麻子洼的那一场大火拼。路的那头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衬衫的女孩子。这女孩身材高挑,长发披肩,使得正听着李满生连比带划述说着狮子街的陈四毛如何一刀下了麻子洼喜子一条胳膊的文哈眼睛一亮。他目光炯炯地注视了过去,李满生明白这是他发现猎物时的表情,微微一笑,停止述说,文哈站起来走几步迎上那女孩,柔声道:“嗨,小红。”这是文哈的独门绝技之一,见到女孩子时多半给她们安上一个名字,穿着红衣服多半就叫小红,穿着蓝衣服多半就叫小兰,穿着其他的衣服,就五花八门地乱叫。那女孩凭空多了一个名字,错愕地投来一眼,然后去看旁边是不是有其他人,文哈展开一个微笑等她回过脸来,道:“小红,不认得我了?”‘小红’确定了身边没有其他人,也回报以微笑:“认错人了吧,我不叫小红。”文哈紧逼一步:“那你叫什么?”女孩微笑,并不回答,文哈迂回侧击:“就放学了啊,还好早呢。”这招取得了效果,女孩回答:“没放学,上课闷得很,出来走走。”文哈投其所好地趁热打铁:“是啊上课没什么意思,不如跟我们去玩。?”女孩无所谓地道:“好啊,去哪里玩?”文哈想了一想:“先去吃凉粉。”

    凉粉在这样的季节是一种让人看着都感觉身心清凉的东西,等到吃在口里,那种嫩滑的口感,顺着食道滑溜而下的滋味,足以让人感觉夏天并不难熬,女孩很同意文哈的提议。

    三个人在校门外的一个小摊坐下,文哈自然不会放过这让他表现谈笑风声的机会,他把凉粉吃得很慢,趁机大献殷勤,直到那女孩答应了跟他们去游泳。李满生不动声色地吃他自己的凉粉,文哈这一套他早已司空见惯,他一向觉得在女人身上没必要花费太多的时间精力,但兄弟要他陪着,他就要陪着,要看着文哈又将得逞,李满生的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来。

    而这时候几个男生走了近来,文哈和那女孩背对着他们,没有见到。李满生也没在意,他觉得其中一个有些面熟,但又叫不出名字来,正在思索间,那个男生一把拖起了‘小红’,喝道:“跟我走!”‘小红’转脸一见是他脸色一变,又惊又怕,还没来得及回答,文哈已经霍然起立,抓了桌上的白醋瓶子在手,冷冷问:“朋友,什么意思?”

    文哈这一起立,不怒自威,但来人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仍是抓住了那女孩子的手腕,傲然道:“她是我婆娘,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来人义正词严,文哈无话可说,但对方人马较众,美人当前,文哈不愿让她以为自己是因为怕了才妥协,他哼一声:“她既然和我坐一张桌子,这事我就管定了。”这话说出来有点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意味了,通常这样的态度是引发战斗的导火索,在江湖上,你甚至可以把对方揍个落花流水,但你不能让人下不了台,来者听了这话心里不爽,一抬脸一挑眉,正待发话。这一挑眉的样子让李满生想起了一个人来,他叫道:“等一下,你是不是杨老四?”对方微一错愕转向了李满生:“我是,你认得我?”李满生呵呵笑道:“我看你和你哥杨老二比较象,他和我二哥李庆生关系很好。”“哦哦,我知道你是李满生。”杨老四的脸上浮起遇见一家人的亲切笑容来。文哈一听到是自家人,刚才那点子过节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哈哈笑着:“哈哈,你是杨老二的弟弟,我和你哥还一起打过架呢。”杨老四心中那点子不快也已经烟消云散,他敏捷地反应道:“你和满哥在一起,是不是文哥?”杨老四顺口两个哥字让李满生和文哈心花怒放,招呼道:“叫你兄弟坐下一起吃凉粉。”

    杨老四在日后成为了名震江湖的‘四拐哥’后仍然清楚地记得这历史性的会师。他有时候和李满生文哈闲聊时假设道:“要是那天我们打起来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李满生打着哈哈道:“老板倒霉呗,卖一千碗凉粉也不够我们打一架的 。”把这次相遇称之为会师并不是因为杨老四加入了队伍,而是他带来的兄弟里,有两位也成为了日后‘北门七龙’中的两条猛龙,这两位一位就是日后的老五曾涛,人称‘毛桃子’,另一位就是绰号‘米豆腐’,日后的老七小敏哥。

    应该说这一会的历史意义巨大,在会师以前,李满生,文哈和杨老四等分属不同的革命队伍,各自为战。双方这一相识,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对方都是值得生死相交的血性汉子,很自然地便融合在了一起,两股势力的融合自然便实力大增。在以前,李满生和文哈只属于浪荡江湖的小股悍匪,和杨老四,毛桃子,米豆腐结为了生死之交,便隐隐然割据一方,有了呼风唤雨的雏形。

    规模扩大有规模扩大的苦恼,在以前李满生和文哈浪荡江湖,自由自在,虽然免不了要为其他兄弟助拳斗殴,但至少有足够的清闲去体会游侠江湖的快乐,现在三人成众,俨然一个小帮派,五个人各自都有自己的兄弟,人一多,牵扯的恩怨情仇就多起来,免不了就要时常去打一些‘应酬架’。被拉去打这类架原本所起的作用是呐喊助威,拼命是犯不上的,但动起手来,难保会有些小伤小痛,好在实战经验很能锻炼人,还不至于让他们感觉到江湖险恶。除去‘应酬架’这一点,要发展实力也让他们头疼。家伙的配备是必要的,但这需要经济实力。李满生出生人才辈出,装备精良的大祥街,其眼光自非一般人可以比较,精良的武器,自然会有较高的价钱,这五个将来的黑道大豪目前都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像李国生李庆生那样去挣钱他们又不屑为之。而当时的宝庆,赌场,高利贷,踩债,强行承包工程这一类来钱的项目并没有发展起来,就是发展了,也不是他们这种混混所能玩得转的。处于他们这种尴尬地位的混混,只有三种来钱的路数:“偷,扒,抢”。既然李国生式的扒他们不屑一顾,李庆生式的偷也不象是英雄所为,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抢’这一条路了。

  宝庆混混们的抢劫,类似于古时的梁山好汉暗影里跳出来‘呔’地大叫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只不过台词换成了‘江湖救急,帮忙借点钱花花’。这话还是颇为客套的,不同于水浒梁山‘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式的霸蛮,也不同于香港影片里枪林弹雨式的血腥火爆。只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暗影里蓦地围过来几个不怀好意的汉子,用不容拒绝的态度跟你借点钱花,那眼神冷利到让你充分感觉到他的诚意,不出点血打发掉是不成的,好在只要你合作,奉送上一个过得去的数目,对方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李满生他们借了好几次的钱,但成绩并不理想,好在一切平稳,并没有出现任何大小事故,但有时候守侯半饷,无功而返也很让人沮丧,针对这种情况,头脑聪颖的‘米豆腐’献计道:“晚上河边有很多谈恋爱的,我们不如就去河边找,找到了一对就劫一双,这样稳当多了。”

    米豆腐所指的河是城边流过的资江,依地势流动,九曲十弯。江边有许多隐蔽处,而且青草地处处都是,的确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那些情侣尔侬我侬之际,哪里会顾虑到半路上杀出来程咬金,何况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李满生他们劫财不劫色,钱财身外之物,一般情况下女的首先会妥协,而男的顾虑到身边爱侣的安全,一般也不会被激发出英雄气概,‘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古训,倒是大多人会遵守的,米豆腐所献的这一条可谓妙计,完全体现了他以后能在风起云涌的江湖中坐上‘小敏哥’这一把交椅的聪明智慧。何况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李满生文哈一听大喜,决定当晚就付诸行动。

    是夜明月当空,清风徐来,是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也是打劫的好时机,李满生他们三个人揣着家伙,沿河而动,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寻获的第一对情侣正在亲热之际,女的伏在男的怀里,仰面正和他吻得情动。男的一只手伸进了女的衣服里,上下求索,这正是浑然不觉的时候。煞风景的北门诸雄出现了,杨老四手握一只大手电,雪亮的光直射丈余,罩定了这一对融合成一团的男女。北门诸雄不动声色地目睹着这一对男女惊觉过来,慌里慌张地收拾衣服。杨老四上前几步,喝道:“老子是联防队的,你们在这里耍流氓,罚款!”这一对男女在这种时候被人撞破好事,哪里能镇定自如?男的稍微镇定一些,道:“我们俩是在谈恋爱,哪里耍流氓了?”杨老四不怀好意地道:“谈恋爱有你这么乱亲乱摸的么?拿证件来看!”文哈不耐烦跟他们游戏,走上前去亮刀:“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来找你江湖救急,你今天晚上要是不想躺在这里,就自己放明白点。”毛桃子也在一旁攻心道:“兄弟,你不想你的女人自己还没玩就让我们先玩了吧?”身在宝庆的男儿或多或少都明白江湖中的事理,那男的一明白他们的来意就自觉配合,不做任何挣扎,从兜里摸出钱来奉上:“身上的钱都在这里了,兄弟们要用就拿去吧。”那钱也有好几十块,在当时算是个数目,但李满生不去接,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女的。女的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说:“我身上没钱,这里还有块手表,你们也拿去吧。”李满生一挥手,示意不要她的手表,这才接过那男人的钱,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这才率领着兄弟们扬长而去。

  第二对倒霉蛋应该只是在初始的朦胧阶段。这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促膝而谈。正是那男的滔滔不绝卖弄口才之际,女的听着有趣,放出了清脆的笑声来。这笑声让杨老四大起作弄之心,他找了一根树枝,想教训那个多嘴饶舌的家伙一下,杨老四生来酷爱恶作剧,他在以后成为被放掉脚筋的‘四拐哥’和这一点不无关系。杨老四找准那男的所在,一树枝抽了下去,他本来想等那男的惊呼立定后‘啪啪’两巴掌给他一个下马威。但随之而起的却是一声娇呼,杨老四这一棒准确性严重失常,抽在了那女的肩头上,抽得她火辣辣的好不疼痛。男的身为一个护花使者,不能不有所表示,但他立起来转头只见暗影里戳着五六条汉子,心知不妙,惶恐问道:“兄弟,什么事?”杨老四轻笑一声:“没什么。兄弟们借点钱应急,借完了你们继续快活。”此时那女的也站起来,杨老四笑嘻嘻地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对不起啊,刚刚打到你了,还痛不痛?”这男的起先在犹疑着,深怕新泡上的姑娘因为自己的妥协看出怯弱来,现在找到一个机会,一把架住了杨老四的手,道:“兄弟,要钱好商量,别吓着她。”女孩子感激地看英雄,杨老四原本也志不在此,嘿嘿一笑收手:“那就拿钱来啊。”

    这趟借钱也颇为顺利,这对男女深知道上混着的人一个个心狠手辣,表现出了合作的态度,然而等李满生他们拿了钱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呼喝:“来人啊!抓贼啊!有人打抢啊!”毛桃子听了面色一寒,抽出刀来,咬牙道:“这家伙不上道,我回去捅了他。”他转身就要去教训那个当面老老实实,转身就捅黑刀子的家伙,但李满生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钱已经到手了,没必要把事情闹大,我们走。”那呼叫抓贼的声音再中气十足,也不足以对他们构成杀伤,五个人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纵横交通的街巷里。

    应该说这个男人的呼喝声反而提点了他们,使他们意识到抢劫并不是一切都能那么得心应手,李满生他们商议了一番,一致觉得不宜过于频繁地出击,那样很容易被公安部门伏击,他们制订了更周详的计划,抢劫对象依然是那些贪图夜色的情侣们,但时间更加飘忽不定,地点也由资江边扩大到了本市许多谈情说爱的场所。

    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来援’的借贷方式使得北门诸雄经济实力大增,经济的充足很快给他们带来了势力上的扩张,俗话说兵精粮足,论起兵精,北门诸雄不但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好汉,而且武器装备也是一流。至于粮足,有许多初出江湖的后生小子也觉得能跟着这样的老大吃香的喝辣的,是极为理想的生活状态,因此纷纷来投,在后来成为煊赫一时的‘北门七龙’里的老六军伢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加入了革命的队伍。随着江湖恩怨,政府打击等等大浪渐渐将老一辈们里的精英或者沙砾淘去,北门诸雄渐渐在‘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江湖中崛起。自然,这和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浪中磨练得更加成熟也有着极大的关联。李满生虽然隐隐然成为了北门诸雄中的核心,但他的威望还不足以撑出一杆大旗来为北门诸雄宣扬出一个如日中天的声名来。北门诸雄还需要一个在江湖上有着偌大威名的领袖型人物来带领他们进入另一个崭新的层次。

     《五》

    这个领袖群伦的英雄其实在北门地区早有其人,此人姓王名鹏,人称其绰号‘大鹏’。早已经在江湖中闯荡出了极其响亮的名声,俨然为北门地区的代表人物。这一点从他有一次伏击对手时为了展示实力,随随便便就从北门地区拖了两百号人去可以看出来。正是登高振臂,一呼百应的人物。李满生等原本也和他打过交道,但毕竟交往不深,没能成为抛头颅,洒热血的血脉之交。但北门诸雄万万没有想到,一次偶然的借贷行动,会让他们和这位北门地区的一面旗帜从此牵上了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天晚上是北门诸雄出击敛财的日子,自从军伢子加入组织后,常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六个人,偶尔会带上一两个小弟出去见见场面。这天北门诸雄将地点锁定在了‘城南公园’。这本来是宝庆另一大势力‘红旗路’的势力范围,红旗路和北门地区还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这完全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所衍生出来的。双方都实力雄厚,要在宝庆亮出最有分量的一个字号来,这样无论行走在宝庆哪一个角落,都是面上有光。为了这个面上有光双方小规模的殴斗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终究没能分出个谁胜谁负来。李满生他们涉足对方的地盘,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与红旗路的人并没有直接的过节,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另一方面多少也满足一点‘骑在对方头上撒尿’的心理。

    因为怕给守门的留下印象,李满生他们是从围墙翻了进去的。城南公园林木繁密,所以一对对情侣无惧蚊虫,来这里寻幽探胜。这给了李满生他们可乘之机,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洗劫了四对倒霉蛋,自觉颇有收获,不可贪多务得,身处险地,不可久留,于是便从围墙撤退。撤退是极为成功的,警方就算接到了报案,大约也只有在大门口守株待兔的警力,以北门诸雄的智慧,自然不会蠢得从大门出去自投罗网。六个人还没撤退出红旗路的地盘,只见得八九条汉子夹住了一个人,从他们不远处走过,这是江湖上俘获对方成功,要带去某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大肆折磨的事件,通常称之为‘绑人’。极是普遍平常,李满生他们并没在意,只是想了想那可怜的家伙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但军伢子眼尖,他在这伙人走远了以后道:“好象是大鹏被红旗路的人绑了。”这个消息极是震撼人心,大鹏已经隐隐是北门地区一带的领袖,这面旗要是折在红旗路手里,北门地区多少有点颜面无光。何况大鹏落在了宿世冤家手里,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废人,这将给北门地区造成多大的损失。李满生想也没想,道:“跟上去看看。”北门诸雄中,除去文哈,以他年岁最长,但文哈没有他这样的领袖气质,所以李满生也隐隐然是这个小团伙的首领,他一开腔,弟兄们自然跟上,何况这是关系到北门地区荣辱的大事,大家是不用说也会挺身而出的,李满生一偏头:“军伢子,你眼睛尖,跑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我们跟在后面, 不是就不管了。”军伢子一溜小跑,远远地绕开了跑到对方前面,一眼看了个真切,而李满生他们不离不弃地缀在后面,终于和军伢子会合。军伢子喘着粗气点头:“是大鹏,被红旗路的锋杂碎绑了。”李满生在跟来的途中早就想好了对策,闻言立刻分派道:“米豆腐,你赶快跑回去搬人,我们几个在后面跟着,找到机会就救人。”

    李满生要找机会是因为投鼠忌器,大鹏在他们手里,而‘锋杂碎’是红旗路的一哥‘锋哥’。‘杂碎’是北门地区给他加上的尊号。此人心狠手辣,也许李满生他们还没冲到跟前就一刀将大鹏捅了,之所以现在还没下手是因为想等等去享受更快乐的劳动成果,更何况李满生他们五个人也不是红旗路八九个精英的对手,这些人既然趁大鹏落单的时候绑了他,必定有比较周详的计划,也一定有比较精良的武器,李满生他们虽然为了找人‘江湖救急’也带上了家伙,但都不属于‘重兵器’。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只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必须有个万全之策。

    跟出了一段路,李满生估算着北门地区的救兵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他和文哈等一番商议,李满生和杨老四,军伢子赶在了那伙人前面,埋伏在一个黑暗的巷子里,而文哈和毛桃子则渐渐加快了脚步,控制在他们走近暗巷的时候正好跟上了他们。这里是红旗路的天下,锋哥等并不紧张,慢悠悠走着。李满生和杨老四,军伢子埋伏在暗巷里,见着锋哥等人渐渐走近,握着家伙的手心冒出了汗,但紧紧捏着,等着来一个漂亮的迎头痛击。

    锋哥等终于走到了暗巷边,只听得他说:“你是北门的一面旗,我今天废你两条脚筋,看你还飘不飘得起来。”这时候文哈和毛桃子已经跟上了他们,文哈一句招呼:“锋哥。”声音极是响亮,这是扰敌之用也是为了给李满生等一个暗号。文哈的声音里透出十二分的热情来,‘锋哥’等果然扭头来看。与此同时,李满生,杨老四,军伢子三个人三把刀势如疯虎般从暗巷里扑出,迅疾若雷。红旗路走在前面的三个人首当其冲,‘哎呀’几声,立刻有三个脑袋遭受严打。大鹏乃北门地区一面旗帜,又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借这个对方阵脚一乱的机会,狠狠一脚踹在身边一个对手的下阴上,在对方还没来得及捂住瘫倒在地上之前,他已经脱出了对方原本对他的包围,接过了李满生递给他的米豆腐留下的刀,和李满生以及后面已经动手的文哈等人一道冲杀起来。对方不愧是红旗路的精英,虽然遭此突袭,但稍一忙乱,立刻稳住了阵脚,一面大叫红旗路的人马支援,一面沉着应战。锋哥好不容易摘到一枚硕大的果实,还没来得及开吃,就被破坏掉,胸中之火可以点得燃湿草,一举刀喊道:“是北门的人,踩死他们!”

    李满生一干人的突然袭击大幅度削弱了红旗路的战斗力,但锋哥等都是身经百战之辈,何况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只要暂时顶住了,很快就会有部队不断赶上来支援,到那时候李满生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这时候还不算太晚,街上还三三两两的有着行人,虽然宝庆的街头经常会上演这种精彩的武打戏,但大家对此还是兴趣浓厚,只是惧怕那不长眼睛的刀子误伤了自己,因此隔开了一段距离围观着。这中间自然有着不少红旗路的英豪们,他们很快辨认出了锋哥与大鹏,意识到这是红旗路与北门地区的一次实力之争。红旗路的英杰们怎能咽得下这一口被‘太岁头上动土’的恶气,呼喝声中,就有人就地取材执了木棒,椅子乃至砖头等物事上来围歼北门地区的来犯者。

    大鹏和李满生等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只是苦于被斗志顽强的红旗路众人缠斗着,苦战无法得脱,好在这一批临时增援的红旗路援兵并没有带来杀伤力较强的武器,还勉强可以抵敌得住,只是时间经不起拖延,拖延了一分钟都可能是生死攸关。眼见得情势越来越危急,米豆腐回去搬的那伙援兵却迟迟未来,李满生心中焦灼,刷刷几刀逼开身边的对手,大叫道:“不能拖了,我们一起冲!”大伙儿都是一般的想法,只是各自为战,单薄的力量不足以突出重围,李满生这一声大叫,各人都是精神一振,奋起神威来,拼着挨上几刀,悍不畏死地往来的方向冲去,这气势震住了红旗路众人,一个迟疑,李满生已经率领北门诸雄冲出了包围。只是大鹏面对的是红旗路第一高手锋哥,想要突破可不是那么简单,大鹏也是北门地区的出色高手,如果正面迎敌,比起锋哥来是毫不逊色。但他这一转身,背后的空门立刻卖给了锋哥,峰哥一声清啸,掌中刀化为经天长虹,直劈他的后脑勺。大鹏背后没长眼睛,但他身边的文哈的眼睛却摄入了这一幕,文哈想也没想,一伸手就格住了这一刀,但这一刀蓄势而发,力道何等雄浑,文哈的手臂一震,勉强架住。锋哥变招快极,改劈为削,在文哈手臂上拖出了一道血口来,文哈来不及感觉疼痛,和李满生等一道前冲,几个人玩命似地狂奔,锋哥则率领这红旗路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衔尾穷追。

    李满生分派米豆腐跑去求援的北门地区增援部队终于在他们狂奔出一段路后赶到,米豆腐提着一把短铳,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李满生等人一见他的英姿以及北门地区将士们的身影,禁不住有热泪盈眶的感觉,在这个时候,最能体会到‘兄弟’两个字的含义,那是一种为了情义可以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的感觉。本来已经接近绝望的边缘,却突然看到了兄弟们奋不顾身地来援,这种感觉动人无比,在这一瞬间简直可以死而无憾。

    双方终于在高速的奔跑中会合,米豆腐不及慰问刚刚浴血奋战的兄弟,就直接面对了迎面而来的强敌,他不及多想,一抬手就放了铳,‘轰’地一声响,一片铁砂向敌人迎头击去。只听得‘哎哟’之声连绵不绝,敌方有不少人因为这次突然降临的打击而中弹,稍后米豆腐赶到的救兵里有好些也是拿着这种杀伤性武器,‘轰轰’又是几声响,红旗路兵马中弹的中弹,躲闪的躲闪,狼狈不堪。北门精英训练有素,那几下铳响只是给对方的一个下马威。大部分的短铳留而不发,但枪口极具威胁性地对准了对手,用意很明显,再进一步它就响了。锋哥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知道自己这边的冷兵器绝对讨不了好去,何况对方的增援部队正在不断赶来,他不愿意打没有把握的战。锋哥英明地制止了自己的手下,看着北门地区的部队缓缓地退却,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是说不清楚的。只是北门地区区区几个人在虎口拔了牙又全身而退,红旗路的脸面丢得可就大了。

    李满生他们智勇兼备地救出了大鹏,这迅速在江湖上形成了一个话题。江湖上的话题有它短暂的辉煌性和绵长的存活性,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满生文哈一帮人经由这一次和大鹏成为了生死之交,这使得他们由原本停留的混混的层次拨升到了一个可以在北门地区呼风唤雨的地区。大鹏原本自料不死也得落个残废,现在只受了点轻伤,这对他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结识了李满生等六个有勇有谋的血性汉子。江湖上的实力都有着你帮我我帮你的相互性,有了这六位兄弟,他大鹏的实力获得了显著的加强。这北门地区的七条猛龙终于聚在了一起,在以后翻江倒海,终于被人冠上了‘北门七龙’一个辉煌的整体的名字,如日中天地在江湖中闪亮着,并因此衍生出一个影响深远的派系来。

    李满生在大祥街开始显露出他做为一个镇街人物的份量来,大祥街过往的英雄人物都已经被雨打风吹去,新近崛起的还没能到达李满生的高度,而在以后叱咤风云的陈深,周宇,娄麻子等还只是处在一个对江湖神往,不知道江湖为何物的阶段。大祥街的人出外亮字号时总要提起李满生的鼎鼎大名:“知道大祥街的满哥吗?”对方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孤陋寡闻,身在江湖的人,如果对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不做出应有的反应,那是要被人轻视的。

    而和大鹏成为了兄弟们李满生开始真正了解到江湖人物的敛财之道。相对而言,他们抢劫那么区区数十元当真是小儿科,是混混所为。大鹏在这方面将他们带入了一个新的天地。其实许多事李满生他们完全足以胜任,但没有大鹏那样的声名地位,别人根本就不会找你合作,人在江湖,就得混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名字来,具备了这样的份量,自然有许多东西会自动送上门来,例如替人看场,某些偷盗团伙的上供,在走私物品或者家伙的买卖中介中截取利润,事成之后还要接受双方所给的好处费,这些都是来钱的路数。李满生在这些交易中明白到为什么政府再怎样的下定决心,加大力度地要铲除某些东西却总也无法将它连根铲除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那条道上的人要依赖着这些东西生存。不让他们做这些,他们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生存,所以尽管很多人明白这些事的危险系数相当高,但他们欲罢不能。

    这种欲罢不能使人沉溺日深,然而荷包也日益充盈起来,李满生他们彻底告别了以前那个无所事事到红旗中学拍姑娘的时代,他们开始变得非常忙。的确,现在每天都会认识新的兄弟,这些兄弟又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事务需要他们处理,一方面要兼顾江湖义气,另一方面还得考虑好各方面的利益冲突,还常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酒局以及娱乐节目要去应付,以前那种简简单单的日子,穷开心式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社会是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越复杂的生活越能锻炼人,比较而言,在当时的江湖人体内流动着比他人容易沸腾的热血,而北门七龙在多年后才开始觉得,起先,自己体内流动着比他人容易沸腾的热血,而北门七龙在多年后才开始觉得,起先,自己体内流动这的是那种比较单纯的热血,渐渐地它被掺杂进了许多别的东西,这些东西通常由欲望所带来,它们渗入了生命里,生活因此而复杂,而人也因此而变化,或者说,因此而成熟。

   《六》

    李满生的成长很迅速,这一点在李国生和李庆生的眼里体现得尤其明显,不久前李满生还是需要他们呵护的弟弟,在外面混江湖时还需要抬出他们的字号,突然之间李满生就成为了风云人物,亮字号也变得本末倒置起来,当李国生和李庆生在外面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别人会很崇敬地说:“是李满生的哥哥呀。”似乎他们要沾李满生的光。李国生和李庆生依然因为其小偷小摸的行径成为派出所和拘留所的常客,以至于熟悉他们的警察见到他们就会很亲切地招呼:“又来度假了。”李家奶奶清明刚强了一辈子,在这时候却昏庸痴呆起来,她时常坐在街面上晒太阳,蠕动一张牙齿几乎掉光的嘴喃喃地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在大祥街的正派人家看来,她的三个孙子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她倒是极为孝顺。李家兄弟享受父母的恩泽很少,在最困难的时期是奶奶拉扯着他们一步步走过来的,奶奶对于他们,是亲情和恩情的唯一体现者,到了现在,是他们报答的时候了,但以什么样的方式报答很让李家兄弟为难,李家奶奶的生活要求很简单,她穿着旧时的粗布衣裳,只要求简单的一日三餐,李家兄弟孝敬她的补品和小吃物,她根本就舍不得吃,常常要等到李家兄弟提醒她再不吃就要坏了,她才象征性地吃上一点,然后号召李家兄弟吃光,在她已经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总想着把好东西留给三个还没有长大的孙子。在中国老一辈人的观念中,‘勤俭’这种质朴的观念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和血液一起流淌。至于‘哺育’。这根本就是天性。

    而在朱红英的娘家,李家兄弟还有两个舅舅,可这两个舅舅,几乎不存在于李家兄弟的记忆中了。这是因为朱红英死后,舅舅们就从未上过他们的门,要说是心伤姐姐之死,这一点还可以理解,但就在李家最困难的时候,舅舅们也从来没有打发过他们一口饭,李家兄弟硬气地不上舅舅家的门,血肉亲情就这样趋向于陌生的。有时候在大街上碰见了,也冷漠地不打一个招呼,相当于一个陌生人那样将目光掠过,李家兄弟没有想到的是,在李满生的声名传遍了北门地区以及远播到宝庆各个角落后,他大舅这门早已不存在了的亲戚居然会厚颜无耻地找上门来。

    李家大舅是个精明人,他早几年将家中的积蓄借给一个做生意发达的朋友并言明了比较高的利息,以期能从中获得回报。但没想到这个朋友比他还要翻脸不认人,这笔欠款一拖几年毫无着落。李家大舅着急之下终于想到了羽翼丰满的三个外甥,他满以为提些东西去舅舅拜访外甥就可以尽释前嫌。但李家兄弟并不怎么吃这一套,碍着终究是舅舅,板着脸接待了他。李满生原本不怎么想搭理他,但当李家大舅义愤填膺地诉说了他的遭遇后李满生突然想到大鹏提起过新近从云南边境过来一批手枪,有了这个北门势力可以如虎添翼,而李满生他们却缺少一笔资金将这批货吞下来。李满生在这时候想定了一个主意,他开口问:“他欠你多少钱?”李家大舅在心中权衡一下,老老实实答道:“加上利息一共四万八。”“看不出来你蛮有钱的。”李满生冷冷地道。李家大舅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钱财外露,讪讪笑道:“这是我多年以来省吃俭用存下来的,没想到一下子全被这家伙骗了去!”说完这后一句,李家大舅又义愤填膺。李满生沉吟一会,道:“要我叫人去把这些钱要回来可以,但是弟兄们出手总得给点辛苦费。”“多少?”这一点李家大舅早有预料。“一半!”李满生斩钉截铁地狮子大开口。李家大舅没想到外甥如此不讲情面,瞠目结舌:“这......太多了吧?”“给一半我保证你的钱全要回来,没有一半我保证北门口这一带没有人会帮你出头!”李满生的后一句话极具威胁,李家大舅思考良久,觉得捞回一半总比血本无归要好,他在心里暗叹自己姐姐怎么会造孽生下这样的畜生来,终于向外甥妥协。

  李满生叫上了毛桃子以及几个兄弟去为他大舅讨还这笔烂债。今非昔比,北门七龙现在各有各的事业要打理,已经不能象以前那样时不时就聚在一起了,但那份浓厚的兄弟情义并没有任何改变,现在他们各自有自己辉煌的声名,其中以大鹏,文哈,李满生三人尤为著名,大鹏自不必说,李满生由于智勇双全地处理了许多事使名声扶摇直上,虽然以年龄排名次,他在北门七龙中位列第三,但实际上名声已经隐隐然和大鹏并驾齐驱。至于老二文哈,在不久前和东大路的一次对决中名满江湖,已经升级为众人钦佩不已的‘文疤子’。在那一战中,他率领三个兄弟‘冲街’,砍烂了四十多个脑袋,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武功!那一役下来,文哈身上的大小新旧伤疤数起来有一百多条,医生检查了他的身体后惊叹道:“真是个文疤子!”‘文疤子’的称号由此不径而走,誉满江湖,他也为此而自傲。杨老四,毛桃子,军伢子,米豆腐几个的名声相对来说要弱一些,但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辉煌的名字--‘北门七龙’!江湖人只要知道大鹏,文疤子,李满生这几个名字,就自然知道他们所共同属于的那个威名赫赫的团体,这样一个团体如果集体去讨一笔烂债,会让江湖中的追随仰慕者失望,更何况有李满生和毛桃子这样的人物出马,已经足以应付任何人物了。

    那家人并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他们正在家看着电视享受天伦之乐,浑然不觉一批煞星已经降临在门外。李满生一个眼色,手下一个兄弟上去很礼貌地敲门,门才打开一半,毛桃子就不耐烦地一把推了个大开,兄弟们立刻一涌而入。对方看着这么一群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冲撞了这一路神煞,李家大舅已经神气地出现,介绍道:“这是我外甥李满生,还有他的兄弟们。”李满生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大刺刺地在沙发上坐下,道:“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是什么事你们心里有数吧。”“满哥是吧。”赖了李家大舅钱的男主人自然经历过不少风浪,很客气地拿出家里最好的烟来待客,点头哈腰:“我知道我知道。”李满生接过烟来点上:“既然你知道,那就爽快点,我没多少时间。”到了嘴的肥肉,又有几个人肯甘心吐出来,男主人换上一脸苦相,诉苦道:“我也知道这笔钱我拖了很久了,但是没办法,我确实没钱啊,有钱谁愿意欠债啊。”李满生面色一变,把点着的烟往他脸上一摔:“没钱就去借!今天不拿钱来,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男主人脸上遭了一烫,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变:“我也知道,但现在这个时候,我实在没地方可以借到钱了。”李满生用眼光冷冷地扫视他的家人,看到他女儿噤若寒蝉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道:“你女儿长得蛮漂亮嘛,那好,你没钱,我们就把你女儿带走,你什么时候送钱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女儿。”他头一偏,就有两个兄弟过去拉那姑娘,那姑娘见波及到了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放声呼救,毛桃子不耐烦听她的叫声,狠狠一个巴掌抡了过去,那姑娘原本就又惊又怕,这一巴掌又打得极重,她一口气没转上来,竟晕了过去。李满生面色不变,吩咐道:“抬起来走。”几个兄弟依言去抬。男主人眼见不妙,今天碰上了心狠手辣的主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纵横:“满哥,钱我一定还,不能带我女儿走啊。”他家人根本不知如何应对,眼见主心骨跪下了,全都跟着跪下来,放声哀求。但毛桃子窜过去,狠狠一脚踢得男主人在地上一个翻滚,喝道:“谁他妈跟你废话,拿钱来!”“我去拿,我马上去借还不行。”男主人挨了一脚,但仍然不敢起立,磕头如捣蒜。李满生理也不理,率先走出了房门,几个兄弟抬起对方的女儿,就跟出去,男主人膝行于地,一面磕头,求神拜佛一样。毛桃子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抵住了他的喉咙,狠声道:“你再跟就捅了你,给你一晚上时间,带上钱到满哥舅舅家接人,要不不但你女儿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你全家也得死光光!”

    手下的兄弟们抬着那姑娘出了房门,她还是晕迷着没有醒来.这姑娘看上去身段倒也苗条,但抬起来着实沉重.李满生的手下将她抬到了外面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不知如何处理,眼巴巴地望向李满生等他示下,李满生吩咐道:“扔在地上,去租一辆中巴车来."

    李家大舅在车开出了一段距离后坐到李满生的身边,心虚地问:“满伢子,这样搞不太好吧."李满生冷哼一声:“那好啊,你出两千块劳务费,这事我不管了."李家大舅立刻噤声,坐在一边忐忑不安,深恐事情会闹大.

    但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对方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交到这么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手里,时间上是一点不敢耽搁.如果去报案,势必引起后患无穷.这类因为讨债而采取的激烈手段通常会做为民事纠纷来处理,其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却会因此结下李满生这么一个天大的对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还钱.好在他们并不是还不起这笔钱,开始时只是起心想昧了这笔钱,男主人在交钱后受到了李满生语重心长的教育,李满生用钱拍着他的脸,道:“都是宝庆的人,有些吞不下的钱是不该吞的,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吧."李满生在江湖生涯中总喜欢把他领悟来的道理传授给对他俯首称臣的对手,在这一点上他有点象居委会的老大妈.

    这次行动让李满生成为了一个小富翁,他大舅给钱的时候着实肉痛,但实在害怕得罪了这一伙太岁.李满生得了钱教育了人,还顺便报复了他大舅,心中很是得意.他连夜揣了钱去找大鹏,让他用这笔钱把那批枪买下来,但一见大鹏,后者焦急地说:“我正要找你,文疤子被人废了!" “啊."李满生被这个消息震得立如木石,在北门七龙中,文疤子和他最先相识,是他交情最好的兄弟,这么虎虎生威的一条汉子,这个就凭着四个人四把刀扫荡了东大路的盖世英雄,怎么会被说废就废了呢?江湖人命运的不能可测性在这时候完全显露出来,李满生刚刚还满面春风,一下子就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大鹏详细说道:“今天晚上文疤子带了兄弟去堵西外街的翼龙,人是堵住了,废了他三根手指,文疤子太大意了.兄弟们散了之后他一个人回去,结果就被反扑了.也是被废了三根手指,还被放了脚筋.医生说脚筋可以接回去,但三根手指是被砖头拍得粉碎,估计是没什么用了."李满生缓过了一口气来,尽管心内如焚,但表面上还是冷静,他平静地道:“我先去看看他,翼龙的那另外七根手指我是要定了!"

    北门七龙的活动因为文疤子的事由活跃变得了平静,隶属北门派系的人都是心头沉重,因为大家都清楚,一场大战势无可避.至于这场大战会给自己个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李满生的那笔款子到得很是及时,北门派系因此添置了许多精良的武器.在江湖上,武器也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俗话说' 人强不如家伙强 ’,似乎也可以套用到这上面.就战斗而言,冷兵器是无法和火器抗衡的.这道理在当年清政府屡屡受挫于列强手中就体现得很明显了.文疤子的受伤虽然给北门派系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实力削减.但因为这批武器,北门派系的势力反而更上了一个台阶,从这以后,有了横扫江湖之势.

   <七>

    对翼龙等的报复行动终于在文疤子伤愈之后展开,之所以要等文疤子伤愈,是因为北门七龙一致商定,这个仇要等到文疤子亲自来报.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些天来,参予了伏击文疤子行动的人都是心内惶惶,有一两个已经远走到异土他乡避仇,而当事的几个主角就算在外面有门路也不敢走,要是一走,这桩仇恨很可能就转嫁到自己家人的头上.混江湖的人有时候中夜自思,未尝不对自己的家人有一些负疚,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当然不愿意因为自己使灾祸降临到他们头上,何况 '好汉做事好汉当 ’,要是连这点血性也没有,在江湖上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不是地域与地域之间的仇怨,北门七龙不能采取大对决的方式,毕竟江湖上大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用大对决的方式会让北门七龙结下许多本不应该有的仇怨,这是很不智的做法.这不同于北门对红旗路,这势如水火的双方必定要一边完全压倒了另一边,才能得以完全地解决.对付翼龙一伙人不等于对付整个西外街,也只有伏击,才能妥善解决.好在翼龙这伙人知道惹下了大对头,更明白 '团结就是力量’ 的道理,一般情况下都是聚在一起,深恐一落单被对方堵到了,就成为了废人一个,这样的话只要探明了情报,一堵也就是一伙人,文疤子的仇也能报个七七八八了.

    文疤子的伤治了好几个月,等到完全痊愈时那三根手指自然去如黄鹤了,走起路来也稍微有些瘸.'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文疤子这次重创加上他以前身上的伤疤,也够得上是个特级战斗模范了.在他养伤期间北门七龙一直没有对翼龙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时不时散布出一些风声来让翼龙等提心吊胆.这是个成功的战略,一方面让翼龙等没有好日子过,另一方面也起到了麻痹敌人的作用,这是为了防止将来真正行动时走漏了风声让敌人闻风先逃,这一招取法于' 狼来了’ 的故事,颇有成效.翼龙等虽然仍然出入时成群结对,身上带着家伙,但是不至于被一些风声鹤唳就弄得如同惊弓之鸟了.

    这天行动的目标是宝庆开是第一家舞厅' 百乐门 ’.曾几何时,宝庆也出现了这类叫做 '舞厅’ 的东西,在现在它自然已经是过时的产物了,但在当年那是属于无比新鲜的玩意,跳舞这个娱乐项目使得宝庆的青年们趋之若骛,而其中以江湖中人最为踊跃,舞厅不仅是泡妞的好场所,同时也是结识和联络江湖兄弟的好地方.更何况以宝庆这样的地方,舞厅中更是时常会上演精彩的武打巨片,时常能收获这样那样的见闻,让宝庆的青年们对李小龙银幕上的那些套路完全不感兴趣.

    翼龙在这天一共二十来个兄弟进了百乐门,能和文疤子这样的人物结下仇怨,他也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所到之处总是会有人和他打招呼,翼龙完全没去想他的知名度为他埋下了极大的隐患,百乐门中也有北门派系的人, 翼龙出现在百乐门 这一消息迅速反馈到了北门七龙那里,北门七龙闻风而动,立刻出动了五倍于敌的实力浩浩荡荡地开向了百乐门.

    百乐门的保安是不敢招惹这样明显是前来寻仇的队伍的,北门七龙分工明确,杨老四,毛桃子,米豆腐分别率领兄弟把守了大门和其他通道,为了防止对手逃逸也为了有人溜出去通风报信.其他人径直闯进了舞厅里,舞池里对对男女正在翩翩起舞,霓虹灯将他们的身影照得很是暧昧,光线幽暗.在这样的环境里是辨认不出仇家面目的.乐台上一个涂脂抹粉的人妖型男歌手正在一腔深情地唱:“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象春天......"李满生一个箭步窜上了乐台,一把夺过了他的话筒打断了他的抒情.他执着话筒,鼓足了中气大喝一声:“翼龙,你他妈有种就给我滚出来."乐队已经停止了演奏,李满生这一声大喝通过音响发出来震耳欲聋.整个舞厅停止了运作,当事人和非当事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威风凛凛站在乐台上的李满生.当事人的第一的反应就是这次不好,非当事人见到李满生这样的气势,都知道马上就有一场精彩的好戏上演.李满生见大家都停下来,喝道:“不相干的人都站到一边去,开大灯,认人!"大灯还没打开,刚刚静止下来的舞厅里一阵骚动.翼龙一干人见这次不妙,抽出了家伙就往门口冲去,要杀开一条血路来.但大门外是杨老四在把守,大门内的门口是大鹏亲自带人在把守,岂能容翼龙一干人冲出去?只听得 '砰砰’ 地铳声连响,门口象是过年放鞭炮一样硝烟弥漫.铳声还没响完,惨叫声和舞厅内一片女性的惊呼声交织回荡.舞厅里北门派系分守各处的人都猛虎下山一般向着那边扑了过去.

    舞厅的工作人员这时已经在军伢子的逼视下很合作地把大灯打开,舞厅里一片明亮,敌我之影踪立现.北门派系这边是黑压压地将敌人围了个密不透风,稍远一些是围观看戏的人们,文疤子身先土卒,手执那把当年冲东大路令他威名远震的大砍刀,冲入了敌群里一番砍杀.北门地区其他人也没闲着,由火器押阵,其他手执冷兵器的人也是对准了敌群一番乱砍.这种密集的围殴方式不免有些不便,例如自己人的兵器有时候会凑到一块,没伤到敌人反而震得自己手麻,又或者一举手一抬足有时候也会招呼到自己人身上,搞得他一声闷哼.文疤子这时候已经认出了伏击他的人,会议起悲惨遭遇更是让他下手更勇更狠.翼龙一方只有区区二十来人,抵抗力是极其微弱的,没用多久,不是躺在地上呻吟翻滚,就是头破血流地跪在了地上,被五六把刀举着.文疤子双目喷火,一把揪起了翼龙当头就是一刀,觉得不解恨,回身想找一把锋利的刀来捅,但大鹏制止了他,大鹏说:“人已经抓到了,带出去慢慢折磨."文疤子一听觉得有理,但一想恨意又上来了,丢了刀揪住翼龙胸前的衣服, 啪啪啪 几十个连环耳光打得他面颊高肿,鼻子里冒出了血来这才罢手.

    北门派系押着这伙俘虏凯旋而归,一直把他们押到了城北的城墙根下,无论伤势轻重都沿城墙一字儿排开面对城墙跪着思过.李满生方才一直没有动手,这时候狠狠一脚踹在了翼龙背上,踹得他头撞上城墙,原本肿胀的面颊擦出一大块血来这才有些满意,他问文疤子:“要不要做了他?"文疤子方才对翼龙一番毒打,现在又看敌人任他宰割,已经有所解恨,想了一想道:“不要了,废了他把他扔到河里去."其时正值隆冬,河水冰冷刺骨,李满生对这个处置方法很满意,他抓起翼龙的头发,道:“我参加发过誓,你剩下的七根手指我要定了,今天我们七个人全在这里,正好一人要你一根."他对文疤子说:“你先来."把翼龙的手踩在脚下,几个兄弟牢牢地按住了翼龙,文疤子拣起一块石头,恨恨道:“你也有今天."对准了翼龙被按在了另一块石头上的手指就砸了下去.翼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指骨被砸得粉碎,手指扁扁地成了一根模糊血肉.惨叫没完,人已经晕了过去,接下来北门七龙一个个大显身手,折磨得翼龙醒过来又晕过去,到得后来,已经是气若游丝.杨老四轮到了最后一根大拇指,他找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呵呵笑道:“这样砸效果会不会好一点?"在北门诸雄的微笑注视中,杨老四高举起那块石头,任它做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这一下砸在了翼龙整个手掌上,他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喉咙间发出了一声极嘶哑的低吼,杨老四哈哈大笑:“效果果然好得多了.

  巨大的痛苦使翼龙奄奄一息,面对着这么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北门七龙全无心肝似的嘻笑如常,这样子的心狠手辣让人胆寒,尤其是让那些参与了伏击文疤子行动的人胆寒。混江湖你得让人知道你实力雄厚,还得让人知道你‘狠’,这样对方会因为你的报复手段毒辣而产生畏惧。文疤子根据这伙俘虏冒犯自己的轻重给了他们相应的惩处,并尽量使自己像个法官一样公正无私。不能完全公正无私是因为除了仇恨以外,让他看不顺眼的人要多倒一些霉。相对来说,文疤子还算得上是很有风度的,江湖上仅仅因为看人不顺眼而捅他们几刀的事也很多,这纯粹出自一种变态的恶作剧心理,文疤子没有这样的无聊,虽然他也难免有些凭好恶行事。

    这场集体虐待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到得后来,连施虐的一方文疤子他们也觉得疲累起来。李满生还记得当初文疤子的那个好提议,他指着晕迷在地的翼龙,向俘虏们命令道:“抬着他全都给我到河里去。”天气冷到让人想起都会打个寒战,但既然已为鱼肉,俘虏们无话可抗辩。这一支伤兵残旅表现了他们的友爱精神,相互搀扶着走下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冷水暂时对他们的伤痛起到了麻木作用,但过不了多久,原先在割着他们肌肤的那一线伤痛就变成了千万点针刺的痛楚。俘虏们起先默默无话地静立在河水中,现在冰得抗不住了,便有人开始揉搓自己的肌肤。翼龙也算是一条汉子,但是条汉子并不带边他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呻吟出声。他原本昏昏沉沉,现在在冷水中清醒过来,他不能用血肉模糊的手掌去揉搓肌肤,只好拼命动着,以激发出身体内的一些热量来对抗寒冷。河里面现在一片欢腾,这加强了北门派系的感官刺激,做为胜利者,他们就该笑得开心舒畅,指点江山也比不上指点着手下败将在面前拙态尽现的那份乐趣。

    二十来人在这样的隆冬冬泳是个壮观的景象,这引来了不少旁观者,这些围观者多为北门地区的人。他们在了解到自己这边打了一个大胜战后都表现出了身为北门地区的人的自豪感。就连许多围观的儿童们也分享了胜利的荣誉,他们拾着砖块瓦片向河中掷去,这是儿童们表现轻视的方法。而在这样的场景里深受熏陶的是陈深,周宇,娄麻子这些江湖接班人。他们感受到了胜利者的欢乐和失败者的屈辱所带来的双重冲击,这冲击使得他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做胜利者’的信念更加坚定。

    北门派系在折腾了个够后终于放了这群俘虏,仇恨已经无可化解,但北门七龙并不担心,他们的实力远胜于翼龙。他们不去找他的麻烦,他已经该庆祝了。没有仇怨,又怎么能成江湖?在江湖上,唯一够实力成为北门地区对头的,只有红旗路这一大势力。在许多年的斗争中,双方一直此消彼长,相持不下。北门七龙的出现将北门地区带入了一个兴盛的辉煌时期,而多年以来,无论哪一方枭雄的兴起都会引发一场对付对方的大行动,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条规律。红旗路现在领袖一方的是峰哥及他的几个兄弟。做为红旗路的领导人,他对这一点不能不经心。北门派系横扫江湖,势力越来越大,这也是红旗路的一大威胁。做为一个精明的江湖人,峰哥善于在威胁还没扩大成无法降伏的危险时就将它消亡。当年他针对大鹏的那次行动就是因为这一点,没想到过于轻敌,反而成就了‘北门七龙’的出现。到了现在,峰哥清楚不能和北门七龙来正面的硬撼,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将他们各个击破,慢慢削弱它的实力。

    北门七龙对付翼龙的那一战打得非常漂亮,这次战役又是在公众地方百乐们打响。每天混迹于百乐门的江湖豪杰总有数百人,在那天有数百人目睹了这漂亮的一战,他们的传播使北门七龙的声势一时达到了顶点。北门七龙的锐气锋利无比,这自然将红旗路的声势压了下去,做为红旗路的领导人,锋哥自然会想着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首先被挫的锐气,是杨老四,这一挫把他挫成了‘四拐哥’,选择杨老四并没有经过详细周密的计划和考虑,完全是因为偶然,或者说是命中注定。如果不能将这种偶然性归咎到命运上,杨老四的被废,实在是太冤了。

    北门七龙虽然事业如日中天,但也因此结下了不少冤家对头,这些冤家对头无时无刻不在伺机置他们于死地,所以势单力孤的时候,都分外小心翼翼。杨老四这天的落单也是情有可原,他是为了去给姑妈祝寿。杨姑妈住在离红旗路不远的的芙蓉巷,杨老四也事先考虑了会碰上红旗路的人这一点,他特意骑了一辆摩托车。本来戴上头盔谁也认不出他来,但这样一来就显得太过于畏惧红旗路了,杨老四这样的一条英雄好汉又怎么能拉得下脸面来。在姑妈家的绝对安全的,杨老四的姑父是公安局的一位科长,红旗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冲到他家绑人。在路上杨老四的摩托车来去如风,他不怕有仇家将他认出来,何况认出来又如何?宝庆总共只有这么大,芙蓉巷到北门地区只有那么远,他一加油门就能窜到北门地区去,在那个地方,仇家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更何况杨老四身上随时都带着一把改装的口径枪,这把能算做宝庆最尖端科学的武器更加给杨老四增添了不少胆气。

    生具虎胆的杨老四在马路上将摩托车骑得飞快,他并不是惧怕什么,只是喜欢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杨老四是在行经城南路的时候碰上了锋哥,锋哥也是单身一人骑着摩托车,但他戴着头盔,因为这点差别他认出了杨老四而杨老四却浑然不知。对于锋哥来说这是天赐的良机,他不动声色地跟着杨老四进了芙蓉巷,看着杨老四进了他姑妈家的门,这才回到了红旗路,做下了一番布置。

    杨老四在寿宴上喝了几杯酒,但并没到喝醉的程度。在微有醉意的状况中骑车是种享受,你本来就有些飘飘然,吹着风让飘飘然的感觉更浓。杨老四不是文人,否则他一定可以吟出‘我欲乘风而去’的句子,但文人和俗人在某些时候的感受相同,只是文人表达得文艺一些而已。杨老四吟诵不出‘我欲乘风归去’来却同样永远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在城南路的一个拐弯处减慢了一些速度行驶时,突然之间车和人都是一震,车倒在地横扫了出去,而人也真的乘风飞了出去。

    这是锋哥想出来的妙计,他叫来了十几个兄弟,每个人都手执一根长竹竿,在这个拐弯的地方等到着杨老四的大驾光临。杨老四一从芙蓉巷出来,就有人盯上了他,等他骑车到这个路段时,早就预备好的竹竿手们一齐发动,或扫或捅,总之要把杨老四弄下车来。

    十几根竹竿一齐出马,或许会有落空的,但绝没有不中的道理,何况杨老四在拐弯的时候,也一定放慢了速度。有的竹竿扫在了杨老四的身上,但杨老四骑着摩托车,竹竿又那么长,根据力学原理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不幸的是锋哥懂得‘射人先射马’的道理,有一根竹竿恰好捅进了摩托车的钢圈里,车轮立刻将竹竿绞断,但这样一来,车也失去了平衡,这就是杨老四乘风飞去的原因。

  杨老四这一下摔了个七荤八素,但伤势并不严重。悲惨的是他沦为了红旗路的俘虏。杨老四以前从没有当过俘虏,但他自己曾经‘优待’过不少俘虏,他清楚俘虏的悲惨下场,还躺在地上时杨老四就想到了这一点,他惨然一笑,心里想:“这下完了。”锋哥这次没再犯上次捉来大鹏招摇过市的错误,他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方式。十几个人把杨老四拖进了旁边一个小巷子的角落里,首先将他一顿暴打。关于对待俘虏的暴打有一个名目,就是将他架起来,然后大家轮流着在他胸口‘砰砰’地练习‘少林长拳’。这种打击比乱打乱踢时捱打人承受的力量要大得多,有个名号叫做‘打冲拳’。杨老四被‘打冲拳’打得吐血,胸口一片青黑。等到他软弱无力地趴在地上时,锋哥这才拿出一块锋利的刀片,将他脚蜾上方划开,像个外科医生那样找出脚筋来给他放脚筋。放脚筋有两种,轻的一种就是将脚筋割断,运气好的话还能接回去,而严重的一种就是将脚筋抽出来割下一截去,这样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乏术,锋哥采取的是后一种方法,割下来后他得意洋洋地拈着脚筋在杨老四面前晃动着,然后将它塞进杨老四的口中去。而后率领着众手下扬长而去,剩下满身血污的杨老四悲苦万分地躺在那里。

    杨老四被废的事引得北门地区群情激愤。这是一个宣战的讯号,比一封战书更能挑起人的战斗欲望。北门派系在接收到这个讯号以后发出了‘踏平红旗路’的吼声。但红旗路不是说踏平就能踏平的,在以往那么悠长的岁月里,无数次的交锋里,北门并没能踏平了红旗路。虽然在目前的江湖,北门在声势上盖过了红旗路,但这并不代表在实力上他们就占据了优势。做为北门地区的领袖,北门七龙完全清楚这一点,所以要真正打击得红旗路一蹶不振,就必须慎重行事,以周密的计划和完美的战术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但周密的计划和完美的战术还没制定好,军伢子就丧身在了和红旗路的一场遭遇战中,这使得北门派系在才遭受打击之后,紧跟着又痛失良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决战,军伢子和几个兄弟去购买一批武器做备战之用。常规兵器北门地区并不缺少,在装备上他们雄居宝庆各势力之首。但大对决中需要更多的诸如猎枪,长短铳一类的火器来取得压倒性的有时。有这些东西能更好的杀伤敌人,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军伢子这次亲自出马是因为有五把猎枪,九把短铳,这算是大宗的军火交易了,必须有一个能押阵的。这事本来进行得隐秘之极,但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这消息传到了锋哥耳中,他岂容北门地区得到这批家伙?又怎么能放过这个绝佳的狙击‘北门七龙’的机会?

    军伢子一行人还没到交易地点就遭到了伏击。锋哥是个善于利用地势设陷阱的人,他往往能算准对方的必经之路,而选择最佳地段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军伢子和他的兄弟们正为即将接收一批可以大幅度增强他们实力的武器而高兴,突地听到一声铳响,一个兄弟倒在地上,翻滚着嚎叫起来。接着又是几声铳响,暗影里不知道跳出来多少敌人向他们杀来。军伢子临危不惧,抽出了随身佩带的仿口径枪向敌人开枪,叫道:“冲出去!”这种口径枪是宝庆勤劳智慧的工人阶级所创造出来的,基本仿制手枪,制作精良的连来福线都已经拉好,只是威力不如手枪大而已,但近距离也有致人于死的威力。军伢子手中这把正是制作精良的那种,他一枪就撩倒了一个。北门兄弟们知道如果不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斗志高昂。他们身上也带着家伙,趁着敌人包围圈还未形成,奋力一冲,竟然冲出了一个缺口。这是亡命之逃,两条腿疾走得如同风火轮。但锋哥连这一点都算不准的话如何能成为锋哥,奔出了没多远,走在前面的兄弟一声惨叫,锋哥亲自领着人,把守住了军伢子等的退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军伢子大叫一声:“拼了!”他只剩下了拼的余地,更何况见着了锋哥这个平生大敌。杨老四的仇还没报,自己今日又陷入重围,要是能趁这个机会把锋哥干掉,虽死无憾。军伢子对着锋哥就是一枪,军伢子的枪法是不错的,但可惜现在是两军对垒,对方是冲杀过来的,一个倒霉的家伙无意中冲到了锋哥身前,居然就替他捱了这一枪。事到如今,北门兄弟们只剩下苦拼的份儿,争取一个够本,争取两个赚一个。尽管抵抗顽强,但毕竟实力远不如人,包围圈渐渐地缩小,北门兄弟受伤的受伤,被擒的被擒。军伢子不愿意束手就擒,他在尽他最后的挣扎,尽管被重重包围,但他手中的武器足以让人不敢过份逼近他。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逼到了路边的一面墙边,靠墙而立,坚贞不屈。

    墙边一溜有限的土地上长满了野草,墙也是色衰粉褪,肌肤斑驳。上面用白色涂料写着一行某某饲料的广告。军伢子站在这么一堵墙边,面对着重重包围,真有了霸王当日的心境。他看着面带胜利的得意神情的敌人们,心中突然油然而起一个悲壮的念头:他要用他的一命,来换锋杂碎的一命!军伢子昂然道:“叫锋杂碎出来说话。”锋哥越众而出,调侃道:“军哥,有什么吩咐?”军伢子展开了一个微笑,这微笑才绽放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举枪,对准了锋哥就要开枪。锋哥大惊之下向旁边一闪,‘砰’地一声巨响,硝烟弥漫。这是一把装着铁钉的铳,伤人必死,不到万不得已,这家伙是不会用的。现在情势危急,站在锋哥身边的执铳人很果断地立刻响铳。寸许长的铁钉呼啸而出,全数钉在了军伢子的胸腹之间。军伢子只觉得全身一震,不知道从那里伸来了一只巨手,将他的力气一把抓光。他这最后寻求同归于尽的一枪,竟没有力气打响。渐渐地军伢子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重,他勉力支撑着要抬起,但终于一点点地倒,颓然不起。

    一代风云人物军伢子就这样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他是被铁钉活生生地钉在了墙上,尽管他的头垂下了,但他仍然保持着屹立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他显出了那种永不屈服的精神来。许久以后,他的血还留在了那面墙上,但人们过往匆匆,根本就没去留意那是一些什么东西。

  〈八〉

    到了这个时候,北门派系已经沸腾,到处可闻咬牙切齿,磨拳擦掌之声。血债只能用血来偿,北门地区的儿郎们,已经准备好了为捍卫北门地区的荣誉而战。在另一方面,红旗路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要以一战来奠定自己宝庆江湖霸主的地位。两雄相争,江湖中人都知道了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虽然前段时期,北门派系在声势上一时无俩,但锋哥运用他的武功智慧,令得北门地区损兵折将,显示了红旗路实力的不容轻侮。这样一来整个形势就暧昧起来,鹿死谁手,难以料定。

    北门七龙剩下的几位兄弟心情沉重地参加了军伢子的葬礼,看着昔日的好兄弟化做了一阵轻烟,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大鹏感慨地对李满生说:“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果然一点也没错。”李满生冷哼一声:“后下手未必就遭殃,锋杂碎欠下的,我要他十倍偿还!”

    李满生以为,北门派系虽然现在受到了打击,但整体的实力还在。如果把这些事看成赌博,他觉得已经输了出去的,再后悔也没有用。只要手里还有本钱,看准了机会就能一把把本翻回来。而现在北门地区的资本依然雄厚,只要有机会,仍然能把红旗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击倒。李满生是个目光长远的人,他在考虑赢得一场辉煌胜利的同时,也考虑了不能因为一次胜利就使得北门地区元气大伤。在胜利后,依然要为北门地区保持称雄江湖的本钱。李满生以为,要胜利并不难,难就难在了这后一点。

    北门群雄在这些日子连番商议,文疤子,毛桃子属于直来直去的义烈汉子,他们认为搬齐了人马,来个直捣黄龙,杀得红旗路一片腥风血雨。而大鹏,李满生和米豆腐比较持重,他们认为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李满生幼时在陈伯那里所受的教诲并没有白废,他分析后认为,既然锋哥打算各个击破,他们也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红旗路现在严阵以待,冲杀进他们的地盘,就完全失去了地利。虽然冲是必定要冲的,却要牢牢地掌握住天时人和,在天时这方面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占据主动,然而现在谁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李满生认为应该派出小股部队不断对敌人进行骚扰,以及小规模交火,让敌人完全摸不清什么时候会大军压境。至于人和,北门地区现在有‘哀兵必胜’式的精诚团结,只需要在战术上做好妥善的安排布置,就可以掌握。李满生说得头头是道,不但大鹏和米豆腐随声附和,文疤子和毛桃子在后来也表示了心悦诚服。

    李满生没读过兵书,却生具兵法家的谋略。他让北门派系的主力按兵不动,让他们在沉闷中越来越想爆发。然后组织了散兵游勇不断对红旗路进行小规模的骚扰。红旗路严阵以待对方的大规模来侵,却常常只遭遇到对方的小动作。红旗路的许多兵将开始嘲笑北门地区的没种,那种严谨的气氛渐渐开始松动。而在这时候,李满生果断出击,钓上了一条大鱼,大大地振奋了北门将士们的士气。

    这条鱼绰号‘光哈’,自然江湖后辈当面是称呼其‘光哥’的,他是锋哥的左膀右臂之一,堪称红旗路一大猛将。他在和北门地区的游击队的遭遇战中受了点伤,只是背上挨了并不深的一刀。战斗过后,光哈和另外几个兄弟去了医院,准备缝上几针。李满生的耳目探明了这一点,李满生果断地派遣了一支别动队直闯医院,给了他一番乱刀,并且下了他一只手。这一只手可以代表锋哥的一条膀子,红旗路在取得了一些胜利后,终于也大大失利了一次。一个重要人物不得不在即将来临的大战前黯然退局。这一战算不上大战役,但在宝庆却很是轰动了一阵,宝庆惯例,双方在经历了一场战斗后,一般会暂时偃旗息鼓,各自休养生息。虽然也有反扑,但绝没有过这样冲到医院再下一城的事例。这一点显示了李满生的‘稳,准,狠’。并且在宝庆的江湖史上,首开了这一类事例的先河。

    这实在让红旗路头痛,一方面要防范北门游击队不断的骚扰,另一方面连医院也要重兵把守,防备对手的卷土重来。江湖可不比其他战场,讲究速战速决。一大伙人揣着家伙保安一样守卫在医院里,政府不是吃干饭的,岂能容他们这样胡做非为。

    正在红旗路为此头痛之际,北门派系却突然大军压境,开始了宝庆江湖史上极为悲壮惨烈的一战。李满生这一招完全得到了‘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精髓。在红旗路以为他们找到了一种新的战术,会不断实施,正在商议如何应付之际,北门部队却一下子黑压压地出现在红旗路。

  北门部队是乘着车来的,军容鼎盛。而红旗路这边却措手不及,完全来不及集结阵型以成两军对垒之势。三三两两聚集着,都成了散兵游勇。这自然不足以抵挡北门地区的雄壮之师,何况自己这边三五个人猛地见到对方一群人恶狠狠地猛扑过来,早就先寒了胆魄,基本反应就是撒丫子就跑。有的往前奔去,希望遇到大部队的接应,有的则跑回自己或兄弟的家中,搬出家伙来应战或者躲在阁楼上放黑枪。没跑掉的都是些倒霉蛋,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下就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遍体鳞伤’。

    锋哥接到消息时,这样的倒霉蛋已经有了十几个。红旗路虽然已经开始抵抗,但这抵抗稀稀拉拉,力量极为薄弱。唯一称得上有点功效的就是躲在阁楼上放铳的黑枪手,他们在隐蔽物后向外放铳,一大片铁砂笼罩而下,北门地区的有些人中了招还不知道敌人究竟是在哪里。但黑枪手虽然厉害,数量却不多,并没对北门部队的整体实力造成伤害。北门儿郎憋了这许久的闷气,一旦爆发出来,势不可挡。在这个地域,红旗路几个在江湖上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家门的堡垒都已经被攻破,砸了个一塌糊涂。

    锋哥确实是位杰出的领导人,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集结了一支实力雄厚的队伍,来和北门派系做正面的对决。红旗路的儿郎们也响应号召,挺身而出,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宝庆的这两大势力终于面对面地碰撞在了一起,这一碰撞所激出的火花在江湖上闪耀了许久。接战情况正如李满生所分析的那样,红旗路虽然占据了地利之便,但北门部队完全掌握了天时,并且利用了这一点,充分打击了红旗路的士气,在人和上又占据了较大的优势。何况红旗路的地利之优势因为被北门部队打乱了阵脚,并没有发挥出来。在天时地利已失,勉强维持着地利的局面上,红旗路并没有节节败退,是因为他们确实有能和北门地区一拼的实力。

    北门七龙除去英年早逝的军伢子和脚伤未愈的杨老四,其他全都投入了战斗。先锋将是勇不可挡的文疤子和毛桃子,文疤子虽然缺少了三根手指,但他出色的身手早在昔年与李满生相逢的那一战中就初露端倪,从他身上难以计数的伤疤就可以看出他的实战经验丰富无比。文疤子弃枪不用,独提着一柄锋利的马刀,见神杀神,遇佛斩佛。相对比文疤子而言,毛桃子并没有诸如‘勇闯东大路’一类的事迹来论证他的身手,但能身为‘北门七龙’中的一员,怎么算也是佼佼之辈,论起勇猛,他比文疤子更甚。文疤子打架不惜受伤,他却是不惜送命。江湖上传说毛桃子只要一见到流血,无论是流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就会理性尽丧,完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两个先锋官率领着许多兄弟,在和敌人一接战的情况下,就冲入了敌群中,无论来敌是谁,看也不看,抡刀就砍。大鹏,李满生和米豆腐站在了队伍的中间,他们需要观测战场上局势的变化,随时调整应对策略,是指挥官一类的人物,但也是全副武装。左手握着北门七龙人手一把的口径枪,但这是关键时刻用来杀敌或者保命用的,平常迎敌靠的还是右手紧握的那一把刀。这是近身的肉搏战,手中刀不但可以砍刺,也能当格敌人的兵器。

    红旗路乱成了一锅沸腾的大杂烩。双方陷入了一场混战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声浪喧天,一时之间难分高下。北门地区这次进攻,遭到了强大的阻力,他们这才对李满生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前一段时间,北门地区无往不利,而红旗路比较低调,这让他们觉得完全有实力轻松收拾红旗路,现在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就算是胜了,也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甚至极有可能锻羽而归,现在能争取到优势,李满生功不可没。

    拼杀了一段时间,红旗路渐渐处于劣势。他们仓促应战,没能像北门部队那样有备而来,彼此呼应照顾。而在这时候,己方一员大将的阵亡,又使得他们军心一乱。

    这员大将死在了毛桃子的刀下。毛桃子勇猛冲杀,当者披靡。这员大将见他风头太盛,存心要灭了他,折一折北门部队的锐气。大将悄悄地向毛桃子靠近,企图一刀捅进他的腰里,让这员猛将血洒当场。大将本来可以得逞的,但北门地区有大鹏,李满生和米豆腐等人照拂战局,大将在靠近到毛桃子身边时,不幸地让大鹏发现了。大鹏一抬手,手中的枪立刻响了,这一枪正中大将的右肩。毛桃子听到响动,转头一看,整个身子顺势也转过来,手中刀也随之而抡出了一片银霜。这一刀不可一世,正中大将的脖颈,刀居然砍进了一半!大将的悲惨遭遇,用‘偷鸡不成蚀把米’来形容似乎过于滑稽,我们只能感叹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将在临死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这一声惨嚎震惊全场,整个战况居然停顿了下来,将目光全投向这边,毛桃子随即拔刀,一脚踹倒了大将,一蓬血雨飞溅出来,大家呆了一呆,随即又拼杀在一起。

    现在这一拼可就杀红了眼,大家都被毛桃子的杀人如斩草激发了性子,深怕一个不好,自己和大将是一样的命运,手中刀抡得更猛更烈。李满生等一边战斗,眼睛里一边都在搜寻一个人,就是他们的生死对头锋哥。锋哥在他的部队冲杀过来之前,曾经威风凛凛站在那里指挥,随后一混乱,他就已不见了踪影。照他的性子,是不会临阵脱逃的。难道他是要出一些什么新招,来对付北门部队?

    锋哥其实是被文疤子迫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战斗一打响,文疤子就盯上了他,他要以这个仇人的血,来祭奠自己兄弟的在天之灵。双方混战的时候,锋哥本来是要站在那里指挥全局的,但文疤子过关斩将,很快就杀到了他身边。锋哥的身手本来不逊于文疤子,但他本来就是仓促应战,又没想到文疤子来得这么快,手中的兵器差了老大一截,交锋几合,身上就挂了彩。他闪身就往旁边一个小巷子里跑,文疤子怒喝一声:“孬种!”奋力追击。

  这时候外面正战得如火如荼。毛桃子是一不做,二不休,力斩对方一员大将后,又向着红旗路另一位大将冲去。这人曾经参与伏击杨老四,军伢子的行动,也是一条汉子。但他见到毛桃子满脸血污,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竟象是军伢子前来索魂追命,一时之间软了手脚,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来如何应付,傻傻地站在那里,被毛桃子一刀捅了个透心凉。毛桃子余势未消,一边将刀在他身体里搅动,一边顶着他怒吼着往前冲,冲出几步,这才一脚踹在对方身上,顺手将刀拨出,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大鹏,李满生,米豆腐这边,已经发现了文疤子也不见踪影,这一急非同小可。三个人再也顾不上照拂全局,分散开来四处杀敌,希望能从地上躺着的人中,找出文疤子来。但场面混乱之极,一时间到哪里去找他?

    文疤子并不知道兄弟们在焦急地找他,他追着锋哥进了小巷子,两个人又交手了数招,各自都挂了一些彩。锋哥因为兵器要吃亏一些,伤情较重,他无心恋战,一闯就闯进了一个院落里,然后又冲进了一户人家。文疤子心里想你逃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反正今天非干掉你不可。他追进了人家,锋哥正在往阁楼上跑,文疤子没去想阁楼上会有什么陷阱,凭着一股血勇奋力直追。上楼梯时他大步直跨,居然在锋哥正堪堪登上楼面时赶上了他,一刀劈在了他背上。锋哥只是哼了一声,前跌几步,大叫一声:“快!”文疤子想你跑到这绝地来,是自寻死路,正要抢上阁楼扩大战果,只听得‘砰’一声响,一股力道不可抗拒地迎面袭来,文疤子面庞焦黑,只闷哼了一声就跌下了楼梯。

    阁楼上原本埋伏着一个向下放铳的黑枪手,锋哥见抵敌不住文疤子,心中就想着把他引到这里来解决掉。他从小巷子里绕到这家的后门,再登上阁楼。文疤子全然不知道中计,一步一步踏入了死亡陷阱。这是本次战役最成功的一次黑枪,这一铳里面的铁砂全数击在了北门七龙的老二,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勇士‘文疤子’的面门上,一个照面,就葬送了这位本来可以在江湖上有着更为远大前程的英豪的一切。击倒了文疤子,锋哥的伤势在这时候一齐发作,他一屁股坐倒在楼面上,虚脱一般软软靠着一把椅子,伤口里的血汩汩而流,这一负伤,保住了他没在外面的战场上落得个和文疤子一样的下场。

    李满生他们完全不知道文疤子已经饮恨沙场,战况的激烈也不允许他们想得更多。这时候局势已经渐渐定下来,红旗路一方只是苦苦支撑着,北门部队以出色的战术赢得了战斗的主动权。毛桃子在对方败局已定的时候再下一城,又刀劈了红旗路的一位重要人物,他在砍杀敌人的同时也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全场那么多人目睹了他一刀砍去人半边脖子的那一幕,他已难逃吃枪子的命运,索性多拉几个垫背的,下手绝无余地。杀到后来,敌人一见到他,就远远地逃开,在这一战中,毛桃子成为了最为光辉的一个亮点,并且闪耀在以后的江湖史上。

    红旗路在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盼来了救星---一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人民政府能救得了他们,北门地区在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果实后也不再恋战,纷纷从各通道逃窜,或者说,撤退。红旗路的人也不愿意当场被抓,双方都跑了个干净,留下了一片满目疮痍的战场。

    是役,红旗路死十一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者不计其数,可以说精锐尽失。而北门地区包括文疤子在内死五人,重伤一十七人,战果辉煌。这一战因为战况的惨烈,伤亡的惨重,双方所付出的极大代价成为了辉映宝庆江湖史的一战。许多年以后,仍然有人津津乐道于这一战,当年的参战者在人前提起这一战时,都神采飞扬,口沫横飞,但一个人独处回忆时,却往往不寒而栗。

    事后,毛桃子和一批兄弟挺身而出,承担了大部分责任。毛桃子和几位犯下人命的兄弟吃了枪子,大鹏做为北门部队的领导人,被判十七年。红旗路也有一批人或被毙或坐牢。只锋哥因为被文疤子所伤,没参与后来的行动,反而因祸得福,只判了七年。

    李满生在众望所归的情况下坐上了北门地区第一把交椅,但他并不因此而踌躇满志。回顾风云一时的‘北门七龙’,实在已经人物凋零,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残废的‘四拐’杨老四以及‘小敏哥’米豆腐。念及以往的那些兄弟,李满生常常有些心灰意懒,北门地区的交椅,可以算是宝庆江湖的第一把交椅,但他坐得并不开心。

    岁月流转,江湖中的新人们如陈深,周宇,娄麻子等迅速成长着,并且一个又一个地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风大浪渐渐将一代又一代的英豪们淘沙一般地淘去,而年华似水,那些昔日的江湖,也渐渐在岁月中改变着它原有的模样。

     完

     7月29日凌晨4点1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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