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天空是灰蒙蒙的,风很大】
从今天开始,我想为自己写一本日记。
我是一名会武功的刀客,一个生活在现代都会里的杀手。我的武器很简单,就是一把平时随处可见的水果刀。平时,我就把它放在裤兜里,需要的时候,我把它拿出来,灵活而准确地刺到“目标”的胸部、脖子、太阳穴,等等我喜欢或者我需要的位置。
得益于优良的天赋,以及长久以来不懈的训练,我的成绩很不错。我杀过政客、禽兽老师、大学教授、富商名流,甚至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各式各样的人,用人生里最后的一道绝望的眼神,见证了我的优秀。
可是,让我头疼的是,如此成绩卓越的我,竟然不快乐。
我一点也不快乐。我有钱,却不喜欢到处去挥霍。我没有女朋友,没有家人,每天生活在孤独的人生里。我没有朋友。
我很苦恼。
有一段时间里,我看到了村上春村、史蒂芬金、九把刀等作家的书(是的,我是一个很有文艺范儿的杀手),他们都提到,写作可以让自己有一个生活发泄的出口,也可以促进自己思考,让自己更了解自己,更了解人生。于是乎,我开始决定写这本日记。
我希望能将自己对于事业、爱情、人生乃至刀法等问题的想法记录下来,并通过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找到那个“快乐的我”,以使自己可以活得更幸福。
就是这么简单的目的。不为了获得什么,不为了得到更多的名或利,只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自己,发现自己。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达成自己的期许,也不知道前方会碰到什么,我忐忑不安地写下这每一个文字。
但愿上帝会保佑我,但愿一切如愿。阿门。
【十月二十五,空中飘着绵绵的细雨】
我是一个很old school的杀手。既然世界上有刀的存在,我就绝不会用枪,既然还有书的存在,我就绝不会去看电视。我喜欢所有反科技的东西,我每日跑步,上下楼只走楼梯,去菜市场也只提那种环保的土式藤制篮子。我不用塑料袋,不抽烟,不喝酒,家里在连冰箱都没有。
可是,最近我却开始学开车了。
原因很简单,一次,我的经纪人对我说,如果你不会开车的话,你就不会懂得开车的那种人的思维,这样的话,你就无法避免别人撞到你。
这话说得太好了,我可不想被那些混蛋撞死。如果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就活得太悲哀了。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学车之旅。
而更为奇怪的是,我这个一直拖到二十七岁才开始学车的老男人,在学了几个星期以后,竟喜欢上“驾驶”这件事情来。我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但每次坐到驾驶座时,身体的那种兴奋告诉我,我是很真实地,很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件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让我想得更多。
我会想,我们喜欢“开车”这件事情,到底是喜欢它的什么?
为何人在开车的时候,会感到快乐?开车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在乎目的地在哪,也不在乎走哪条线路,甚至连如何行驶也都不在乎。我们只在乎“开车”这个事情本身,只要能坐在驾驶室里,只要能在“开车”,甚至只是在桩场一直练着无聊的倒车入库,我们都觉得挺快乐。不是吗?
这真的是一种超级令人羡慕的状态。
如果我在杀人的时候,无论目标是谁,无论委托人给我指令了怎样奇怪的杀人方式,我都可以快乐的话,那是多么的令人向往。
在大多数时候,即使是以一个我自己熟悉且擅长的方式去行刺,即使我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并获得了丰厚的赏金,我仍不快乐。我在刺杀的过程中,在将水果刀熟练地刺进那最致命的尾椎骨间的时候,我都只感觉到疲倦。
这是为什么呢?真是令人困惑的一个问题。
造成这种悲剧的原因,到底是因为我们太笨,还是因为我们太聪明?
【十月二十六,寒风刮了一天,下了一天的雨】
我喜欢上一个很可爱的女生。
我们是在网上聊天认识的,我看过她的视频。她比我小三岁,嘴巴大大的,腿也粗粗的,不太能归类到“美女”里的类型。但是,却是相当奇怪的,竟然有很多男生在追她,而我也被归类到了这一群男生里面。
我主动向她示好,她没有理会我,我很不开心。我发的短信,她总是很晚才回,而且也只有几个字。她从来不会在短信里主动,开个有趣点的话题。
我感到很沮丧。
一个杀手,看来只有好好地练自己的刀法,做自己擅长做的事,然后,就此孤独地终此一生吧……
真是悲哀。
【十一月初二,阴,雾气弥漫上玻璃窗】
今天我在想,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我的好友阿莹告诉我,是细心。莹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八,身材纤瘦,穿着时尚,却很有头脑的杀手。她是很多男人心目中的梦想。但是,在那靓丽的外表下,她却有着一颗极有爱的心情。上个月,她刚因自己在时间计算上一失误,错失了一个跟踪了两个半月的目标。她在电话里,懊恼地跟我说,对杀手来说,精准最重要。她说,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细节都考虑进来,精确地计算时间与空间,最后将那颗子弹准确地送到“目标”的太阳穴里去,这样才是最有效的击杀。
我不知道她的说法是否正确,我再去问了其它的人。
我的另外一位圈内好友,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五不到的成年男人,J。他告诉我,说杀手最重要的是自信。J说,虽然他只有一米四八,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如人,正为了弥补身高上的自悲感,他比别人多用了一倍的努力,他相信自己技艺,相信自己的水准,每一次任务,他都拼尽全力,对自己要求极为苛刻。
莹和J都是业内的典范,他们的业绩都比我要好得多——虽然我已经是圈内的好手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隐隐之间,我竟觉得他们说的并不都是正确。
因为纠结于准确率与优秀的成绩的关系,莹与J的人生都过得不算快乐。当然,在每次都做了一个很棒的S级任务以后,他们无疑能体会到那种自我实现的强烈快感,可在大多数时候,在生活之中,据我所知,莹和J都不算太快乐。莹常常为自己收集不到足够的数据,计算不到足够精准的击杀计划而头疼,而J也为自己在任务中的表现不够优秀而烦恼——纵使他已经成功地杀掉了“目标”,他也会为“竟然需要开第二枪”这样的无聊理由而焦虑到胃痛。
他们都比我成熟,能够控制这样的烦恼。我不行,如果我面临这样大的压力,我的身体早就负荷不了了。
我现在每天早上都跑步一小时。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怕死,而是我害怕自己的不良情绪积压在体内,这样的话,我会胃痛,会偏头疼,甚至在任务前紧张得想吐,不到半年,我的身体就会给我极其强烈的反应,让我住到人民医院的隔离病房里面。
是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杀手。
而对于我而言,杀手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我的答案有些牵强,我觉得是“真实”。
真实。即是允许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允许自己做不好,允许自己犯懒不想去做事,允许自己到了三十岁仍像个小孩一样的哭闹。
这些当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甚至会极度地伤害你的男性吸引力。现在的女生,都喜欢的是“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一个幼稚得一直像没断奶一样的男生,肯定不会讨喜。
说实话,我也曾想过改变,我也想装得成熟,在说话之前,先停个几秒钟,让自己的大脑再思考一下。说出口的话,无论对错,都要坚持己见,绝不更改。我试图这样变得有主见,变得强大,而且也确实地,在那段时间里,改善了我的异性缘(我甚至还有几个邻居的小女生,成了我的爱慕者),但是,莹和J却说,不知为何,我变得很假。
是的,很假。
而且,我也不开心。我觉得,失去了那些缺点以后,我变得不再是我自己。我很焦虑,在内心的深处,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完美,我知道我不是现在自己看起来所像的那个人。
这让我很痛苦,每次做任务的时候都不能心安。
所以我才说,就我个人而言,对于杀手来说,最重要的素质,是真实。
真实地面对自己,真实地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面对自己的优点与缺点。这样,无论我做得好或不好,我都能承认,这就是我,我可以面对成功,也敢于面对失败。
这样的心态,让我更淡定,也会发挥得更好。
而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我活得更开心,觉得自己是真正地,脚踏实地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虽然我做的,是杀手这种肮脏的勾当。
【十一月初十,天气晴朗】
今天天气很好,可是我的心情却很不快乐。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年杀手,可是却仍是不快乐。
最近,我接了三个任务。杀死一个西北地区黑社会的老大,一个贪官,还有一个彪悍的同行——那是一个入行比我还资深三年的杀手。
三个都不是容易完成的目标,黑社会老大旁边的跟班就有二十来个,分成三班倒不断地保护他,每个人身上都有手枪,每个人都是视人命如愤草,视人不眨眼的角色。那个贪官是一个贫穷县的公安局局长,身边的警察多得数都数不过。而最棘手的则是我那个同行,那家伙已整天都泡在生与死的世界之中多年,几乎是我一靠近他,他那灵敏的鼻子里,就已可以嗅到那名为“危险”的东西。
三个任务我都做得很辛苦,精心地计划,认真地考虑。在实施每一步的时候,我都谨慎异常,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的胃开始莫名的绞痛,然后就是悠久的惆怅。我常常躺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盖住我的全身,然后看着窗帘外面的那片天。我觉得自己的头很重很重,然后什么都不愿再想,就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我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我不愿意去负担那些沉重,忍受那样的无聊,那样的无趣。可是,醒来之后,生活还要继续,该杀的人还是要杀,该做的事也还是要做。
我不喜欢这样子的生活,不喜欢这样子的自己。我与经纪人说:“我要放假。”经纪人阿洁只是笑笑,道:“别浪费自己的天赋。你现在正在巅峰状态,如果停下来几个月,你就会失去这种感觉。”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是说,只要我退下来了,我的A级好手的地位,即可就会有新人来替补上来。
这是以实力为王道的江湖,没有谁取代不了谁。
而我,对这一点倒没有太在意。我所担心的是,一旦休假一段时间,那我的竞技状态必然下溜,然后,再接任务的时候,我……有可能会在任务中死掉。
死亡。这才是我害怕的事情。
我真的没有太好的办法,诚惶而诚恐。
干,这种感觉,真是不爽。
【十一月十三,天空很阴,好像要下雨,但半天了都没下】
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
下午,我看了台湾一个叫侯文泳的作家访谈,这家伙说:人生就像进到了一个游乐场,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能游玩的时间就这么多,如果你摔倒了,根本就不应该哭泣,而是应该即刻爬起来,立刻排队去玩下一个项目。否则的话,在场内的时间浪费掉了,多可惜呀。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言论算不算谬论,但是我真的很有共鸣,以至于我在吃晚饭的时候还一直为自己的“发现”所激动。我才知道,原来我虽然已经27岁了,虽然是个历经世事的杀手,但我仍是一个很顽皮的小孩子呢。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心里只想着“玩、玩、玩”呢。
能玩到一直进坟墓,这才是人生最值得自豪的事情吧。
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在电话里告诉J,他笑我,说:“别傻了,这世界,没有钱的男人,连自尊都不会有,可怜得要命。男人,还是强势最重要。”
嗯,果然像J会说的话。
但是,怎么说呢,在心里,我还是觉得人生要有趣最重要啊,人生还是要玩啊。不然,就算让我得到了很多很多钱,成为了行业里的第一名,可是,为了每天与人竞争,累得半死,那种“充实”,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好不好。
与其到临死的时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偷偷地哭泣,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实施。于是乎,当晚我就关了手机,约了一个在网上聊得很好的女网友,我们聚在上岛咖啡的小包厢里,各自点了饮料,然后要了一些漂亮但却并不很美味的水果。
我打开电视,调到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看着电视里的两个光头。说实话,我并没有很在意电视里的节目。坐在我侧边的小姑娘,大概是个只工作一两年的上班族,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我聊天,语气平淡而稳定,说实话,就算神经大条如同我一样的人,也能感觉得出来,她其实对那冰淇淋的兴趣远远多过于我这个大活人的兴趣,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夜晚,很有趣。
我想约这个女生,我邀请了她。我到了约定的地方,与她展开了自然的接触。虽然没有发生什么进一步感情上的进展,但起码这个晚上,我不必再去那些该死的杀人场景里,冷静得像块冰一样,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然后将一把尖刀,送进对方的胸口,或者脖子,或者小腹,或者其它我不喜欢却能致命的部位。
在唯美的钢琴曲伴奏下,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那女生频频看表,并说:“时间不早了,可能我要回去了,不然爸爸会有意见的。”
我一看手机,干,才十点零五分。如果碰到你喜欢的男生,会想要在十二点前回家吗?
我把这种不爽的感觉压抑了下来,还仍然很有风度地开车载她回了家,然后,再去吃了一个螺丝粉,才懒洋洋地到家。才除了衣服,刚准备开始洗澡之际,熟悉的铃声就响了起来。我光着身子走到房间里,拿起手机:“你打得真巧呀。”
电话里传来了经纪人那几乎发了狂的声音:“巧你妹,我今晚每五分钟就打一次你的手机。你是失踪了还是怎样?”
哟,哟,都生声了呢。我在心底偷着笑,然后,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道:“什么情况?”
经纪人说:“什么‘什么情况’,今晚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见你啊。人家可是有一件佣金为500万的任务,可能要托付给我们的呢。”
“喔,这样啊。”我挠了挠脸上新长出来青春痘。
“都被你搞黄了啦,你这种懒惰的姿态,人家早就被你吓跑了。”经纪人的话语中带着责备。
“那……抱歉啊。”我说,“今晚我去见了一位网友,偶尔,我也想要一些不被打扰的私人时间。”
经纪人愣了一下,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平静的声音。
他似乎是被人吓到了。
然后,他抓住了句子中的关键词,发问道:“‘网友’?是女的吧?长得漂亮不?”
我嘿嘿地笑,只有说道:“我们只是朋友啦。”
他似乎又从我的语气里抓到了什么,道:“损失了这么大的生气,脾气还能这么好,你们肯定发生 了吧。”然后,他坏坏地笑。
“哪有!”简直是无端的指控。
“哼,你们肯定是发生些什么了。”他一口咬定,然后又作了很多有逻辑与没逻辑的分析,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
我也懒得去解释。我知道,只有让他认为自己想的是正确的,他才能在良心上放过自己。
若不然,就和他所认识的那个“我”,有太大差距了。
那会吓坏他的。这种善意的欺骗,就当是我为他着想吧。
【十一月十四日,天空中挂着一个大大的太阳】
今天,经纪人来到我的家,无意中翻看到了这本日记。
他说,这是绝佳的炒作材料,只要发到杀手论坛上,那就会有很多读者对我的生活感兴趣。那样我就会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杀手,我的名气和身价就会暴涨,那时候,就会有更多有身份的人来找我们委托,我,以及他,就会变得超级有钱……
还有其它很多很多很美好的描述。总之,就是一个很棒很棒的未来。
我听着他那啰哩八嗦的描述,最后,在他三十分钟的疲劳言语轰炸之后,同意了他的意见。
我决定,将这本未完成的日记,投到知名的杀手论坛上。一是在这论坛打响一下我的名气,二则是看一看,会不会也有人对我这个杀手的思想感兴趣。
在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懂我,了解我,喜欢我?
如果你们喜欢我的话,一定要让我知道。这样,我会将以后日记的篇章,也一并发表出来,继续与你们分享这个或好或坏的杀手人生。
同学们,朋友们,真诚地希望,我们还有在文学的世界里再次见面的机会。
你们的,杀手孟三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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