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婚姻只剩下一张床(连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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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老师发来短信,他说,每天的中午晚上和星期天不要联系。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我的短信扰乱他的家庭生活。真可笑!我发去短信:永不相扰。

  他说,你要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办?

  我越发觉得可笑,我的行为没有目的。

  我不再回复,他说,如果我的话唐突了你,那么向你道歉,但你不要不理我。

  我不想说什么了。半夜的时候,我给他发去短信:

  身份被揭穿后,游戏就没有曾经的自然了。我该像从前一样对您恭敬,不敢在您面前侃侃而谈,我或者该消失了,这一切令我难堪。

  那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

  第二天的中午才有回复。

  他说: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中秋的夜晚,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感伤,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互时互放的光亮!

  我赶快删去了这条信息,我想起了《偶然》想起了旷云。

  我已经很久没有给旷云短信了。我想他是忘了我的,而我也在逐渐忘了他,这不正是我期待的人际间的最美的关系么?云一样偶然而聚,倏忽而逝。

  我还是给老师发了短信:

  流年似水

  而我是不会游泳的人

  他坐船走了

  我在岸边漫步

  在第三条河流的两岸

  我们遥遥相望

  由于电话

  他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隔了十多年的光阴

  隔了上千里的路程

  依然是不变的曾经的感觉

  我终于相信

  有些东西可以永恒

  我不知道老师看了这样的短信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我倒是把自己感动了好一阵。

  老师说:我觉得一切都美丽起来。

   二十二

  我的行为没有目的,我一直是个漫无目的的人。

  时间是在你度过了之后才发觉它的可贵的。我不知到我是怎样度过时间的,仿佛我还没有好好地利用它,它就已经没有用了。林语堂说,时间之有用,乃在时间之大无用。他的话其实还没有说透,何为有用?何为无用?又怎么能够泾渭分明呢?

  秋天深了。

  海子的诗: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失去的早已失去。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又已经失去了什么。

  我把海子的那句诗发给了一位QQ朋友,他说,得到的我会珍惜,失去的我不惋惜。

  我又把它发给另外的QQ,他们都问,你是研究生么?

  我很惘然,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问语。

  我又在上网了。其实是在等待老师的短信。手机就搁在一旁。

  我在网上漫无目的,与其说自己漫无目的,莫如说是因为自己对网络一无所知而不知所措。聊友们总问我是不是研究生,我不知这其中的用意。我不是研究生,那么我就没有上网说话的资格了么?我或者是一个虚伪的人,我向任何一个陌生人说,我是研究生,他们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就不再和我说话了。

  我写了很多短信,是准备发给老师的:

  许多年以后,我将回忆起十四年前的那个遥远的早晨,我的大哥把我领进了那所学校,我见到了我的老师,戴着近视眼镜的老师,我就暗暗决定,我的眼睛一定要近视起来。

  11月3日12:10他给我打来电话,我没有接听。他说过的,每天的中午晚上以及星期天不要与他联系。我听从他的教导。但别的时段的他的电话我就敢于接听么?仍是不敢,怕他的声音穿过我的耳膜而抵达另外的地方。

  事实上,十四年前他的声音就已经穿过我的耳膜抵达了我的心灵。然后,我做了他曾做过的职业,模仿我曾听到过的他的声音,也想用那样的声音去抵达我的学生的灵魂。

  我不知道这样的短信发给老师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我没有发给他。我似乎在赌气,他不先发短信给我,我是决不会先发给他的。

  每天的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就拿着手机把玩,而安静的手机总是让我的心有一种诗意般的惆怅。

  我或者真的如同事所言,是在刻意地追求诗意,是在制造浪漫吧。

  三天了,手机上还是没有老师的短信。三天就像是三年,我真怕自己支持不住而给他发去消息。

  我想给自己的小说换个名字,因为《满天都是云》看起来有点侦破的味道。我想起了一个词:制造浪漫。于是决定给小说换个名字:制造的浪漫。

  我也想在我和丈夫之间制造一点浪漫。然而越是应该名正言顺地享有浪漫的人际关系越是造不出浪漫。婚姻的悲剧大抵就在这儿吧。

  我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我的手机总是安静地躺在一边。有时候也可以收到一些短信。但那些不是我想要的短信只会占据手机的空间。

  我只是在等老师的短信。

  我已经不是那么渴盼旷云的短信了,甚至已经把他忘了。在虚拟的世界里,也可能有真实的情感的付出么?

  旷云忘记我就像忘记一颗尘埃,我忘记旷云就像忘记一朵浮云。

  老师是不会忘记我的,我也是不会忘记老师的: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真实而纯美的师生关系。

  真实的人际关系往往因了这份真实而多了很多虚与委蛇,在虚拟的世界里反而有更多的真情的倾诉。

  当老师还没有发现我就是我时,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言说,身份揭穿后竟需蒙着面纱说话。我不知道假如有一天我们真的见了面又会有怎样的难堪与尴尬。当然和老师见面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因为,他就是我的堂嫂的娘家弟弟。他那次不是在电话里说:“我的姐姐…….大家都是亲戚。”那是我和他在隔断了十多年音信后的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的第一次通话。

  我是经过了许多的转折才从我堂哥那里弄到他的手机号码的。事实上,其实只要我一开口我堂哥自然会告诉我老师的音信,假若我的心中没有什么疙瘩,我也会坦然地相问。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有人说起老师的音信时我都会心里不自在,都会表面上回避而躲在一旁偷听。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有什么疙瘩。

  难道真如我的短信游戏里的描绘么?难道真的是十四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一切就那么深刻地印在我的心里么?

  一定不会是这样!

  但又不知是怎样。

  我想,在这场对峙中,我一定会输。

  小禾是我的同事,男的,我一直把他当女人看的。我从来不回避在他面前谈起我和丈夫之间的琐事,而他也不回避在我面前谈起他和她妻子之间的琐事。我对他说,我把你当成我的心灵的朋友。他要看我的小说,我说,你不能看,看了后你就会了解我同时也误解我。

  我一直在为我的小说寻找第一个读者,但不知道是谁,因为这个世上的喜欢说甜言蜜语的人太多,他们看了后会提出真实的批评么?或者,我根本找不到读者,因为大家都很忙碌,哪里有时间来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人的文章?又或者,我的身边有人会读我的文章,但以他们的欣赏水平根本就不能发表有价值的见解。

  我的小说的第一位读者该是谁呢?

  没有老师的短信的日子让我有一种诗意的怅惘。

  在这场对峙中,我注定要失败么?

  我已经失败了。我把那些写好了的消息全发了出去,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老师的回复寥寥几语。这更加印证了我的失败。

  他说,他又怎舍得她,可现实如此残酷?(他总是以第三人称言说,好像自己置身事外)

  现实真的残酷么?这些短信游戏是与现实有关的么?

  我说,我不会再和您说话了,怕扰乱您的心境;而您是早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了。您放心,学生是懂得礼教的约束的,决不打扰您了。

  不打扰就不打扰了,何苦要用这一副埋怨的口气。我很憎恶我自己。

  他说,可以接通电话听听你的声音么?

  我说,不敢,怕那些声音穿过我的耳膜抵达另外的地方。

  被女人改变了的男人?

  被流蚀了棱角的石头!

  竟以为自己本来就圆兮滑兮,

  身处汪洋却被渴死。

  他说,我是男人所以虚伪。

  他电话打了两遍,我都没有接听。

  他说,真的这样狠心。

  我无言。

  一整天,我都失魂落魄。

  他来信了:闲愁醒来人已逝.

  似乎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我还是给他回信了,我说,您怕了么?烦了么?不必担心,会结束的,会说再见的,您可以换个号码呀。

  他说,小姑娘小姑娘。

  我的心好像一池水荡漾了,不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不是被风吹得荡漾的,就像有几枝垂柳,那些轻柔的碧绿的枝从水面拂过,从我的心坎拂过。那天正在下雨,我撑着伞在路上走,我给他写了短信,没有发:

  我走在雨里,

  伞遮住面庞,

  我在伞下发笑,

  不要众人的理解,

  起初是笑在心里,

   不知不觉就溢到脸上

  我走在雨里,

  雨溅湿了裤角,

  伞外有人提醒,

  叫我担心感冒或者关节炎,

  但我躲在伞下发笑,

  起初是笑在心里

  不知不觉就溢到了脸上。

  后来天就晴了,

  我收起伞来,

   收起那些笑意

  藏到心底。

  我一定是幸福的,就像在梦中游荡。我曾经对他写过,白日的梦不如晚间的实在,因为白日要面对真实的人生。那么,我此刻不正是在白日里行走,在白日里做梦么?

  我的手机上充满了他的短信,很多时候我把它拿出来翻阅,那些简短的文字被我一次次地朗读,读着读着就有些许伤感,写出这样短小的文字,可见他是多么不想与我说话,但似乎又觉得大家既然是师生就没有必要弄得形同路人,所以仍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弃了又觉得可惜,拥有又怕惹出麻烦,所以若即若离。

  在这样的对比下我就想起了旷云,他那时给我的短信又长又充满了热烈的爱情,虽然只是短信世界里的一份虚拟的爱情,但爱情原本就只存在于语言的世界里。爱情原本是用言辞来谈论的,一旦有了实际的行动就会在真实的世界里显露它的脆弱,白雪覆盖大地,天地一片纯白;阳光普照,冰雪融化,污秽显露:真实是一种残酷。爱情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除非双方中的一个在某种情况下死去,从而就会成为另一方永久的怀念。

  然而我已经没有给旷云发短信的欲望了,就像他也没有收到我的短信的欲望了一样。突然而来,忽然而去。

  旷云忘记我就像忘记一颗尘埃,我忘记旷云就像忘记一朵浮云。

  老师是不会忘记我的,我也是不会忘记老师的,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真实而纯美的师生关系。

   二十三

  把头发弄卷和染黄可能会成为我今生今世在着装方面的唯一的败笔。我曾经对我的丈夫说,你要是在路上看见一个头发不是本色的而且穿着皮裙的女子,你就应该能够判断出她的身份了,她们一般是妓女。

  然而没想到的是我自己竟不知在一种怎样的心血来潮的情况下也把头发弄成这样了。

  我其实是不敢面对他的,因为他曾经那样相信我的谬论,以至于把这样的判断准则告之了很多的他的男同事。假如用这样的准则来评判,那我也不是具备了妓女的特征?

  我还是决定把头发染黑,虽然这个决定遭到了同事们的一致反对,他们说黄发的我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美。

  我在装饰方面从来是不相信同事的评判的,因为多数人都巴不得身边的人变得异样起来,生活实在有点单调,于是,看身边的人的笑话比看周星驰的电影更能让脸部的肌肉处于运动的状态。

   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审美高度。我或者没有自己的风格,但我也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加进别人的风格,我是我自己。

   但我又的的确确在模仿我的老师。我很早就坚信,模仿是最崇高的爱戴。

   二十四

   收到了旷云的短信,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喜。

  很久没有收到您的短信了,近来可好?

  很好,买了一台电脑,工作之余就在网上玩。您还好么?

  我仍是照样忙。交了多少网友?

  不过是和那些已经上了大学的学生们聊天。认识了一个陌生人,他给我讲一些生活的哲理。

  那一定受益非浅,人生观有什么改变么?

  我想他可能是就着我的话题顺便的提问,没有回答的必要。于是就没有回答了。那晚的对话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想起从前的那些时候,我们即使不想和对方聊了,也会找个光冕堂皇的理由,然后很客气的嘱咐对方。我已经不是那么热切地渴盼他的短信了,他也同样如此。水沸腾之后若不加热保温,很快就会冷却,这是自然之理。何况只是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靠了短信维持联系的人呢。

  晚间的时候手机就快没电了,我知道明天星期一,我有一种预感,老师在那天一定会给我短信或者给我电话,我们已经有那么些天没有联系了,在这虚拟的世界了,仿佛游戏的双方更能够听懂彼此的心。

  但我还是不敢面对明天,我怕我的感觉出问题。索性不给手机充电吧,只当没有手机了,这样心里反而好受些。

  上完两节课后我就回家了,惦记着家里的手机,惦记着短信。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给手机接上电源。

  没有短信!

  我的失望简直难以用自己的语言描述,我想起了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里的句子,“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我的心也突然一沉,后来就显得空空荡荡,人家是因为用以生存的粮食没了,我呢?我是因为什么没了?因为什么呢?我说不上来。它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不是的,然而没有了它,又怎样去生活?

  过了十多分钟,手机响了,也不知是谁打来了电话,我懒得接听。铃声响了很久,我还是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是老师的电话!

  我此刻不想考虑很多了,手机已经响了很久,若再不接听,他就要挂了,于是马上接听了。

  但实在不知说什么好,首先是沉默良久,接下来是笑,断断续续笑过一阵后就接二连三地笑。

  实在是太可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用笑的方式来度过接听电话的时光。

  星期天回去看小孩么?

  说什么呢?我没听见?

  那你就把收音机关掉。

  就算关了也听不见。

  信号怎么这样差?现在听见了么?

  不是信号的问题。只是刚才有些词语没听清楚。

  我昨晚就想打电话,怕伤害你。我伤害你了么?

  没有。

  于是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仍是笑,且捂着脸笑,我一个人在房子里竟要捂着脸笑!

  这不是要浪费很多电话费么?我说。

  我这边不要紧,你的呢?

  我的手机接电话不要钱。

  真的么?139的号码,不会吧?

  是真的。

  我的心在跳。

  用笑来掩饰吧。

  我无法想象你在讲台上说话的样子。

  我不但会说,而且很善于说。

  是么?

  我的班上有个学生非常像从前的您。

  一个学生?不会吧。

  是的,很像。

  都老了,一转眼37了。

  大家都会变老的。

  见了面你会认不出我。

  彼此彼此。

  我还会认出你。

  您一定不认识我了。

  一上午你的手机都关着。

  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种喜欢故意怎样怎样的人。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依然捂着脸笑。

  那我以后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再见。

  我仍一直笑,捂着脸笑。

  我本来想给他发去短信,告诉他,接了他的电话后我总是不自觉地发笑。但还是忍住了,发过去岂不是惹他笑我?

  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他的短信:我不能平静,你呢。

  我没有回答。

  现在想来,我的心为他不平静了许多年。那时侯正在热播《西游记》,我那时总想着,要是我和他都掉进了鼠妖怪住的无底洞该多好,只有我和他。

  这样的想法充满了整个少年时代。

  后来我去异地读书,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在每周上交的练笔里,全都是写的关于他的“蓬莱”旧事。

  现在我才发觉,为什么我对戴了眼镜的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他是戴着眼镜的。我才明白,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旷云时就有种故人的感觉,因为旷云也是戴着眼镜的。

   二十五

  蹩脚的文字实在不适合用来描述那些美好的旧事,即使是美好的因了这样的文字也会魅力大减。有时候能够打动人心的不是事件本身,是那些用来描述事件的文字。

  我还是决定给他短信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您不平静的,请原谅。

  我本来想说,我的心为您不平静了这么多年,您的心为我平静一刻也不行么?我只是把多年来对您的写在日记本里的崇拜用短信的方式告诉了您。

  但我不是一个露骨的人。我知道收敛,知道含蓄。从另一个角度说这叫虚伪。

  那天早晨九点多的时候,我在教室里监考,极安静的氛围里,短信的铃声响了,学生们都诧异地望着我,一者在本来安静的氛围里突然出现声音当然会引人注意,再者他们没料到像我这样古典的老师竟会拥有手机。

  是老师的信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一种怎样的谜一样的情感她能告诉他吗?

  似乎是在探究我的心灵!哪里有什么可以“可待成追忆”的感情!不过是一种编造与想象。于是就给他回复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连自己都不懂:成长是时间的悲剧。

  “耿耿秋灯秋夜长又是怎样的寂寞情怀呢?”

  “烟销日出不见人。”

  于是他打来电话,我那时正在监考不能接听电话就给他发去消息:不敢听到您的声音。

  他说,是不愿。

  “老师也是习惯于冤枉人的么?”

  “我冤枉你是因你折磨我。”

  “我是尊师重道之人,自然懂得一日为师终身可敬,自然懂得一切行为都须合乎礼教,哪里敢擅自折磨老师?”

   “若论礼仪,自然是老师知道的多,老师年近不惑,生命里自然没什么迷惘了;又身处经济与文化发展的前沿,哪里像我们蚕妇村姑山野小民。这些短信玷污了您的眼睛请全部抹去。”

  他的电话马上就来了,一共打了四次,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我说:“我习惯于晚上接听电话,白天要做发白的梦;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敢接听您的电话,怕那些声音……

  整个中午都没有他的短信。

  下午的时候,倒是收到了他的迄今唯一的较长的短信:于烟雾缭绕中想她,于杯光交错中想她,于熙攘的人群中想她,独处时想她,不经意间想她,结着愁怨的丁香一样的姑娘。时光慢慢消散记忆怎能遗忘,纵使长路茫茫心却飞到她身旁。

  很久了,黄昏时分,我才把张爱玲的那段话发给他: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刚巧遇上了,也没有别的话说,只轻轻地问一句:你也在呀。就足够了。

  晚上我正在电脑前写白天发生的一切,我的堂姐就打来了电话,我的堂姐的大嫂子正是他的亲姐姐,堂姐在电话里郑重地说:你以后不要给他发消息了!

  我装这若无其事的样子:谁呀?

  “这还用问?他的妻子都打电话来责问了。”

  “我没有啊,只是教师节发了几句问候的话。”

  “反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记住!”

  电话就这样挂了。我痴痴地愣了好久。

  一种心事被发现的感觉!晚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的电话,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平白无故地就去破坏老师的家庭生活。也不知他在家里经受着怎样的磨难,一定是十分严刑的拷问吧?我真应该好好地惩罚一下我自己了。那时口渴得厉害,家里的饮用水也没了,想起了还有一瓶啤酒,就衣服也不披去开酒了,抱着瓶子连饮几大口,喉咙里涩涩的,仿佛有针尖在里面捣。一瓶酒就这样饮光了,睡意也仍是没有来。想起老师在短信里称我为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就真的觉得自己是那样一个姑娘了,行事言语中果真带有一股愁怨的味儿。但也不知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还是因了老师的那句话故意表演的,然而表演又表演给谁看呢?

  早晨起来才发现自己真的喝多了,嗓子全哑了,支气管炎也犯了,头疼得要命,两眼冒火星。还得去监考,小禾说要找人替我,被我拒绝了。

  一上午,没有老师的短信和电话,也不知他在家里经受着怎样的盘问。我突然想到了我和丈夫之间的关系,我们对彼此的信任超过了对自己的信任,假如这件事发生在我丈夫身上我不但不会盘问,反而会和他一起去分享其中的快乐。我想最完美的婚姻就是男女双方既是夫妻又是朋友,但天下完美的事情毕竟是少数,所以多数的夫妻仅仅只能做夫妻。就像我和我丈夫,我们就仅仅只是夫妻,我们基本上不关心对方的心灵,但我们能够理智地认识到,心灵是需要被关怀的,既然我们不能彼此去关怀对方的心灵,就应该允许那些能够关怀我们心灵的人存在,所以,我从来不拆看他的信件偷看他的短信,而有时候我把自己的信件和短信给他看他也觉得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他是一个肉体至上的人,他相信我的肉体是属于他的,于是附着在肉体上的心灵理所当然属于他。事实上我的心从来不属于谁,有时我甚至怀疑我到底还有没有心。在短信的游戏中我感到了快乐,快乐这样的感情是只有心才能体验的,这么说在短信的游戏中我的心是存在的。

  但我仍觉得无论快乐与痛苦都不是我真正的心情,都是为了应和短信的内容而表演出来的一种心情。我愈加觉得自己是没有心的人了。

  下午监考时老师打来电话,我没有接听,给他发去短信:对不起,我的声音嘶了,不能接听电话,请原谅。

  “她怎么这样不会保护自己呢”

  “我的担心在她或许无关紧要”

  他总是以这样的置身事外的第三人称说话,又想获得游戏的快乐,又怕游戏会有所伤害。

  我本打算听取堂姐的话不再给他短信了,但仍是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这场感冒是我故意造成的,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老师,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打扰了您,我错了,您受到伤害了。

  “我不再打扰你了我明白了”

  他以为我在说反话,他和我一样谨小慎微。我不想他误解我。

  老师:我不过是给您发了几条短信,您用得着向全世界公布么?现在我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您高兴了?都怪我太傻。

  他看了这样的短信一定还蒙在鼓里,一定不知所云何事吧。于是他的短信马上在我手机上显示了,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给我回复过。我一翻阅,才知那条短信上一个字也没有,他一定生气了,生气到无言。他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一次次被我回绝。他一定是想向我问个清楚,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不便于接电话。

  对不起,我不该用那样的口气和您说话。姐姐们的责备原是有道理的,是我错了,我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减轻罪孽的感觉。

  罪本在我,我当赎罪。

  时间是一段路程

  他先于我出发了

  我以为加快了脚步就能与他同路

  最后才明白

  我们各自在两条永不相交的轨道

  即便同向

  也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把这些短信一气发给他,不知他会有怎样的感受

   他也一气发给我很多信息:我不想解释不想求你原谅让我来承受一切

   我知道了是我不小心伤害了你我无法弥补

  老师,我是不会受到伤害的,只是这是我的秘密,一生中唯一的秘密,就要被俗世的言语玷污了。没什么了,祝您快乐!

  秘密不会暴露的你这样我不会快乐的

  我只是觉得伤了您,所以折磨自己减轻罪孽。

   二十六

  秋天已经完结了么?天气一天天的变冷。老师的短信里说,霜降之后是白露,秋水伊人在水一方,想去寻她道阻且长。我说,白露之后是小雪,小雪之后是大雪,踏雪寻梅的日子让人憧憬。老师说,南国很少飘雪,那是生长红豆的地方。

  秋天真的就要完结了,我对逝去的季节总是充满了留恋,表现在行为上就是迟迟不肯脱下那个季节的衣服,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不愿脱下裙子,冬天将近的时候我又不愿穿上棉袄。于是一场感冒降临了,它经常可以在我的身上持续一个月之久,一切药品都不能制服它,在一个多月后天气稍微好转的时候它就自然地离开了,然而为了求得心理的安慰,我还是拼命地打针吃药。

  老师的短信来了:想起电话那头她的强颜欢笑压抑的咳嗽声挂断时的语调他的心都碎了爱的浪潮刚流进心田为何又淹没了双眼

  下午又有短信:我在抽烟麻木自己

  我决定回复一些最能够让人感动的话语后就结束这场游戏。

  如果云投影在海的波心

  就会留下偶然的美丽

  更多随风而逝的惆怅

  他一直藏在我心的最深处,

  我从来不说他的名字,

  就连称他老师时也省略那个姓氏。

  当人们谈论他的时候我就走开,

  越是关注越要冷落,

  俗世的言论会玷污他。

  他只能存留于我的想象中,

  那些苍白的想象。

  他只能存留于我的文字中,

  那些无意义的文字。

  他或者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甚至只是路人,

  但我知道当我偷偷笑着时,

  一定是忆起了他,

  当我无目的地凝望远方时,

  一定是想起了往事,

  而他,就是我全部的往事,

  那些实际上短暂但因了想象与抒情性的联想而十分悠长的往事!

  那样纯美洁净的往事!

  就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那些露珠啊,它们怕沾染凡俗之气,

  选择蒸发。

  我不该打开盒子,

  蝴蝶全飞出来了,

  仿佛庄子的梦。

  只当是一场游戏结束,

  再见时形同路人。

   二十七

  我再没给他发信息了。我收到了他的信息,那是一个星期天,他不是说星期天不要与他联系么?

  那个星期天的上午八点他就发来消息,这是他发给我消息最早的一次:愁多知夜长。

  中午之前又发了一条: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该怎样珍视她

  下午五点的时候又有一条,这是他发给我的最迟的一次:长相思摧心肝

  我一直没有给他回信息,一方面是我谨尊堂姐的教导,另一方面我也的确觉得自己在犯罪。

  我把自己埋进工作,在低头苦干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手机上是否有他的信息的,哪里知道愈是冷落愈加关注,我竟一次次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他的信息来了:长歌可以当悲,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许久我都不说话。

  他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仍是不说话,他说,我在抽烟麻木自己

  我本来想说,何苦如此,本来是一场游戏,结束的时候到了。但我没说,或者我是真的没有太多的游戏心理在其中,关于青春关于逝去的岁月他的确是我最美的回忆。

  他说,纵有千般错,陌路足伤怀

  我一直都没回话,这一次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要结束这场游戏。

   二十八

  很久没有坐在电脑前了,不知自己整天在忙些什么,总觉得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什么叫有意义呢?与自己的老师开这样的玩笑是有意义的么?

  依然与老师在短信里聊天,说一些足以让人进入爱情角色的话语,而且是悲剧的爱情。世间的爱情大大抵是悲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了某种强大的宿命的力量而各奔东西,经久不衰的思念充实着他们苍白的生命,临死的时候他们露出无悔的笑容。我没有经历过,总觉得生命将因此遗憾重重。

  我需要经历,但我不喜欢实际的经历,这样会使原本复杂的人生更其复杂。想象可以成就一切。我是一个形而上的女人,实际的内容常常可以让人发现人际中的丑恶。

  或者那些曾经是你奉为偶像的人在你和他实际的接触后就会看见他的平淡无奇,我知道让自己永远不会失望的最好的方式:永远保持着距离,永远只让他活在你的想象中,永远不要去关注别人对他的茶余饭后的评论,永远。

  我知道我的老师永远是我关于人性真善美的最完美的记忆,我不会让自己失望。

  因为要制造一段想象中的唯美的爱情,所以选择了老师作为游戏的对象。我的丈夫不只一次地告诫我:你在戏弄别人的同时,殊不知别人也在戏弄你?我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像我这样有一份制造浪漫的闲情雅趣,我相信老师是不会戏弄我的。然而这本身就是一场游戏,我又何苦一定要坚信老师没有戏弄我呢?戏弄也罢,不戏弄也罢,只是一个憧憬着经历一场唯美的爱情悲剧的形而上的女人制造的一些可笑的浪漫。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停了,因为是周末,那是他规定的不能联系的时候,手机一直处于安静状态,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他一定是在度过他的周末,和他的她,还有他们的小孩,那小孩我是见过的,并不像他。

  我这一次是真的铁了心要结束这场游戏了,我怕自己陷得太深,怕自己走不出来。

  周一了,我的手机仍是没有动静,一定是上周六我的话语起了作用,我对他说,游戏可结束了——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因为那晚我破例给了他一条信息,是在深夜,11点多吧,第二天他就说:我刚从她的手中夺过手机就收到了你的信息,这就是我强忍思念不和你联系的原因。这样的言外之意是谁都明白的,何况有一次他还夸我冰雪聪明呢。后来他虽然解释了很多,但我突然觉得很累,这样漫无目的的戏弄一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两天没收到他的短信我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行走在校园是竟屡次被同事嘲笑:你今天怎么像丢了魂魄?

  我不知自己是否真的丢了魂魄,我的魂魄丢在哪里?手机就装在棉袄的口袋里,时不时那出来看,明知没什么可看的仍是三番五次地看,恐学生笑话就在每看一次后假装说:“八点了!”或者“九点了!”装着是在看时间,并且故意感叹时间过得快,实则恨时间过得慢,怎么还不到那个时候,还没到他给我短信的时候?

  我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一刻也没停过对他的想念。这种想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这个游戏开始时就有的呢,还是从做他的学生的那一刻起?为什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学生对于老师的怀念?

  我给丈夫发去信息:我向老师申明游戏结束了,我再没收到他的短信了,我很无聊。

  丈夫说:你的心会变的。

  我的心真的会变的么?对于谁会变呢?我的心一直都是属于谁的呢?好象从来没有属于过谁?然而我我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老师的怀念。

  还是结束吧。如果给女人一次放荡的机会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充分利用但我不会我是一个形而上的女人我对靠了肉体而维持的爱情充满了鄙夷。

  我和老师之间已经因了那些短信而产生了爱情么?玩笑的事情也可以当真么?假如有一天见了面我们之间的这种言辞的爱情会转化为肉体的爱情么?

  当我想到见面想到肉体的时候就一阵阵作呕,爱情原只是存在于言辞的谈论间,一旦转化为肉体就变得俗不可耐,何况是一个已婚的女人和一个已婚的男人呢?何况是一个学生和她的老师呢?何况本就是一场玩笑呢?

  “偷!”多么可耻的行经。然而人类似乎觉得偷来的情爱才越发有滋味,我也是人类,我的潜意识里一定也有这样的观点,但我自诩为一个高雅的女人,我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行经?

  日暮了,手机上仍是没有任何动响,我仍是惆怅地行走在校园,所有见过我的人都看出了我的失魂落魄,我原来这样不会掩饰自己。

  周二的清晨,还是决定主动和他联系了:一切都可抹去了。按下确定键,才知短信已发不出去了,手机已停了。

  在他看来一定以为我是怕他的打扰故意停机的。我借了同事的手机把那句话发了过去,他说,你这样做是要他死么?他知道是我发的!他知道我说话的口吻!我有一点小小的幸福

  这种小小的幸福是真正意义上的幸福么? 在和旷云的短信游戏中不也曾有过这样的不可名状的心情么?

  下午的时候我就用了自己的手机。

  “他曾对我说闲愁醒来人已逝,现在该我对他说这话了,他真的走了,坐船走了坐车走了坐他所在的城市最先进的交通工具走了,留我在此岸……可悲么?”

  字里行间好像充满了怨恨,就像是一个被情人离弃的女子的口吻。老师说,她不是很决然地停机了么?

  于是我给他讲述自己停机的原因,罗罗索索,也不知说明白没有。

  他给我打来电话,那时我正在办公室,很多同事在场,我没有接听,任电话响着。其实我是想接听的,我想听他的声音,十多年前的声音,远隔千山万水的熟悉,让人想起少年时代的美妙。我抑制不住自己想听的情绪,急匆匆走回家去接他的电话。

  他的电话就在我进家门的那一刻响起,我接了,我不知怎样说,总是在电话里咳嗽,他说,只说三句话就挂电话了,问我同意么?我装出极漠然的口吻:“说不说是说者的权利,听不听是听者的权利。”他说:“还是留到最后说,要是把这三句话一说完就到了挂电话的时候了,这样不划算。”

  我怕他说的那三句话,那一定是可以让我的耳朵发热的三句话,那三句话一定可以让我的脸顷刻变红,一定可以使我的心跳加速,我急忙说:“还是以后再说吧。”

  “以后没时间了。”

  他说以后没时间了!以后没时间了么?以后他的时间会怎样?以后会怎样呢?

  “我在电脑前练习打字,上面写了一段话。”

  “念出来我听一听。”

  “还是不念吧,写得不好。”

  “要念!”

  他怎么像个小孩呢?记得有一次,就是我几天没给他信息的那一次,他曾说,三十七岁的他脆弱得像个小孩。他果真像个小孩么?他是一个喜欢作小儿状的男人么?我不喜欢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作小儿状。男人应该是天生的英雄,随时都要给予女人以父亲的关怀和兄长的保护。如果天塌下来了,应该是男人去顶着;补天的应该是男人,凭什么是女娲?晚清的罪责,凭什么都要一个女人承担,如果真的是这个女人阻碍了中国近代的进程,那么,当时的男人跑到哪里去了?堂堂大清,泱泱中华,竟然对一个女人极尽数落之能事?

  “最近我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越来越差了,说出去的话总是被人误解。”

  “不是你的表达能力的问题,而是那个男人故意曲解的。”

  “是么?那个男人真是狡猾的狐狸。”

  “可是有人比狐狸更狐狸。”

  “那又是谁呢?”

  “就是那个小女人啊,每次我说往东,她却偏要往西。”

  “其实往西边走也是可以到达东边的。拐弯抹角之后就可以在沿途看见更多的风光。有人不是习惯于这样么?“

  我和他之间的谈话方式多半是这样的,好像自己不曾参与,是在旁观另外两个人的把戏。

  他说我要说三句话了,说完我就挂电话了,我沉默。

  “想你。“他用极小的声音说的,说完后他就笑了,自我解嘲似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脸红呢?像个小男孩一样的?

  “还有两句实在说不下去了。”

  “不要说了。请您挂电话吧。”

  他说好,那我挂了。他就挂断了,不像前几次,每每挂电话前都缠缠绵绵,他要我先挂我要他先挂。这一次他那么果断地挂了,我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马上就有他的短信:想你想你。这大概就是他电话里未说完的另外两句话吧。他还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他没有考虑到我的脸会红心跳会加速。

  他又给我一条信息:当他先于她老去时她还会依恋他么?

  他说到了“老”,他不该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个字眼,没有哪一个女人不害怕这个字眼的。我望了望镜子,我的脸在三十岁的人看来或者是年轻的,但对比去年的自己呢?对比前年的自己呢?我终将会老去,我的老去是一个女人的老去,可以让那个正在老去的人悲哀;他也终将会老去,他的老去是一个男人的老去,那是男人成熟的标志,成熟对于男性是一种魅力。

  为了他,我要躲起来,我不能和他见面,他一定想象着我如《边城》中十三四岁的翠翠,而我已二十七岁了。但我又盼着和他见面,我不想在老了的时候和他见面,老了的女人就谈不上美丽与丑陋了,从相貌上来说,老了的女人都是丑的。为了他,我要保持我的年轻。

  但我思念着他,思念已使我憔悴了。我这样自作自受是为了什么?我的学生都发现了,他们问我最近为什么心神不宁形容憔悴,我不知如何回答,撒谎说病了。我想我是真的病了,我是真的病了,谁可以救治我?我把这种状况告诉了我的老师,我对他说,老师救救我!

  他会怎样想?他一定是在笑话么?还是他觉得他成功地获得了我的心?我曾给过他这样的短信:他偷了我的心!他不承认,反说“我没偷是你送给我的”。他回复说“我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心放在我的心里,好好珍藏。”他的话令我感动。越是这样就越加强我对他的思念,越是思念他就越会使我憔悴。我盼着和他见面,我憔悴了,老了,我还能使这制造的浪漫完美么?

   二十九

  许多天以来我都沉浸在一种罪恶的幸福中,所以获得的痛苦超过了拥有的快乐。

  那天中午,他收到我的快件的那天中午,也同时是我收到他的冒了我的学生的名义写给我的信的那天中午,他给我发来了只有三个字的短信,也是以后他常常在短信中要我发给他而我却装作不懂的三个字:我爱你。他第一次在短信中用到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第一次让我觉得我和他不是整个游戏的旁观者,而是亲自的参与者。我不知道他说出这样的三个字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坚信他不是能把这样的三个字轻易说出口的男人,在我的印象中他甚至是有点腼腆和羞涩的男人;但谁又能保证这么多年他没有变呢,何况他身处广州——听说那个地方这样的三个字早已廉价得一文不值了。当我发现自己在这样认真计较他的话语时就觉得自己失态了:不管他是真心说出还是为了逗弄而虚设的言辞我都没有必要太在意,这毕竟是一场游戏。

  生命的空白太多。

  这只是一场填补生命空白的短信游戏。

  大多数的婚姻最后都会处于一种维持的状态吧。无论经由了多么惊天动地的爱情而转化来的婚姻,最后都会处于一种需要靠男女双方靠理性去维持才能继续存在的状态。婚姻关系是人际关系中最让人难以捉摸的关系,并不相识的男女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家庭并且还要生活一辈子,男人从此要把一个陌生女人的父母也称做父母,女人也要把一个陌生男人的父母也称做父母,而且还得以最甜蜜的声音呼出,“爸爸”“妈妈”,这是多么令人难为情的事,在男方或者要自然一点,因为据说男人的脸皮要厚;所以对某些女人来说,能够很自然地称呼丈夫的父母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婚姻不仅仅是男女双方的事,和一个人结婚,就是从此要把自己的生命融到对方的家族中去。

  婚姻其实是使复杂的人生更其复杂,然而或者是使单调的人生丰富一点吧。

   三十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和他做无聊的游戏呢,还是真的对他怀了那样的心情?上天给了我这样的一颗心是要我去制造一些无端的忧愁么?然后又让我拥有这样一种思维从而使忧愁也变得美丽起来?

  或者爱情本身就是使人忧愁的?并且忧愁中的人自以为那份忧愁是美丽的?

  我正拥有着这样的忧愁,那么我也正在体验着爱情么?

  爱情是至少需要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参与的,我是这其中的女人,那么他就是这其中的男人么?

  情人节那天收到的第一封短信竟然是那个写诗的学生的,他说祝福老师节日快乐;晚间的时候收到老师的短信:今天是西方的一个节日,我从未在这个日子给谁发过信,今天用孟庭苇的一首个祝福你.

  我知道孟庭苇的那首歌的名字<<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也知道女歌手在歌里反复唱:情人节快乐情人节快乐.

  我在想,我是一个有情人的女人么?这是不是显得我的放荡?旷云曾在电话里说,你不做我老婆做我情人总行吧.那些话语现在想起来真让人可笑.旷云是个认真的人,而我竟用自己的文字这样和一个男人开玩笑.情人节的前一天旷云就给我发来祝福短信但我一直没回复直到今天.回想起来我是真的在和这些男人玩文字的游戏么?我真的无聊到这地步了么?

  我和我的老师那么之间呢?

  那天大雪,清晨我给他发去短信:

  睡也睡不了

  醒也醒不了

  拿也拿不起

  放也放不下

  出也出不来

  过也过不去

  我问他,老师,我是在爱吗?他说,我只知道自己已不能自拔.

  雪一直飘,很久没有像今年冬天这样接二连三地飘雪了.

  雪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我的妹妹总是这样感慨。可是我以为只要是花就是美的.

  雪总是会融化的,花也会凋零.美丽不能永恒地存在,这是美丽之所以称之为美丽也是美丽的悲哀之处。

  有些人在你生命中的存在不是非有不可的,但是没有他又少了一种味道而且是最可口的味道。假如我的生命是一道菜,那么我的老师是这道菜的最主要的作料么?

  我并没有想和他见面的冲动,甚至没有那种想拥有他的渴望,然而我在给他的文字里表现的却是我非常想见到他,常常为不能见他而伤心欲绝,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而这惆怅产生的根源就是宿命让我失去了他。他竟然相信。也许他也是在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打发无聊的时光吧。

  我失去了他?未曾拥有怎么有资格谈失去?真是可笑!而他也在邮件里说,不能再失去了!好像是失而复得。想起来就可笑。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他会时常地让你想起,想起来的时候还会在嘴角挂一点笑意,慢慢地想起他的每一个细节,笑意就会越来越浓,最后竟笑出了声,又恐旁人发现,于是马上捂住嘴。其实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够这样地让你想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的老师就是我生命中的这样一个人么?

  有时候我的的确确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的,吃饭也在想着,睡觉也在想着,走路时的每一个脚印里都写满了对他的想念;很多时候我差一点就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定位为爱情了。

  我真的对他怀有了爱情么?因为这场游戏引发的?还是正如这场游戏的情节:我是真的从一开始起就在暗暗地恋着他?就像游戏里我所谓的“恋师情结”?

  我常常反思,为什么任何的男人于我都可有可无;即便是我的丈夫,我竟常常希望他不要缠着我,我竟荒唐到希望他在外面有一个可以自愿让他缠着的女人,而我和他的婚姻关系只是为了让我的孩子感觉得到家庭的完整存在。我时常把这样的荒唐想法对他说,每当这时他就发誓,再也不缠着我了,而最终誓言还是被自己的行为摧毁。我甚至不要他对我忠贞,他是可以寻花问柳的,况且有那么多的花呀柳呀在引诱着他,我对他说,我绝对支持你。我这样的态度让他悲凉到极点,但他仍然用最真诚的行动向我表达他的忠贞。

  假如我的心是一座房子,这房子一定不是空着的!否则怎么容不下人呢?一点空隙也没有吗?是谁早早的住进了这房子,还栓住了门,任何的别的人也进不去了!是谁?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总是没有答案。

  难道是他—我的老师?许多年来捆扰我的问题的答案就在一场游戏中水落石出?

  果真是他?那他也未免太狠毒,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占据,一声招呼也没有,还把门也栓了,让我对任何的别人都那样冷冷漠漠,有时候冷漠到连自己都打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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