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爱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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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爱流年

   夏夜,沉寂的校园里我一个人走。刚到6月26号,大家就像以前约定好一样,悄然消失了。湖边弥漫着酒精的湿气,混着桐花的香味,思绪也酽然。周围的布景都已不能再熟悉,只是舞台空旷,步履凌乱,好像有个很长的故事刚刚结束一样。眼前是昏暗的光,道路愈发看不清楚。但此刻,我只想把这些路再走一遍。

   树阴下立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我停下脚步。

   是若茗。她有些迟疑地叫住我,却没有马上说话。她看了看我,彷佛下了个小的决心似的说:“临行前,柏焱交给我一份东西,请你代为发表在求实上。”

   我微微扬了一下眉,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诧异;而她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解。

   “我知道你有些意外,为什么他会把这件事托给我这个普通朋友而不是你,却又不亲手给我而要你转交,是吗?”我看着她。

   她不置可否:“我总觉得他临走前的举动有些奇怪。”

  “毕业对大家来说是件难受的事,尤其是对于他。”我不合宜地加了一句。

   她用沉默回答。

   我只好自顾自地说:“我听说,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再想见他怕是难了?”

   她没有抬头:“嗯。不过这对于他是件好事。至少说明,他不愿意再留着那些记忆了,不论最终他忘不忘得掉。……他就是这样子,对过去的事,总是抓得很紧,生怕丢掉了什么。就算是决定忘记了,他也会把那些事写下来,算是给过去一个交待,哪怕这样会活得很累……拜托你了,Jerry。”

   她突然望过来,伸手把东西递给我,转身隐在夜的黑幕里了。

   这是个黑色本子,在夜色里几乎看不清轮廓。这不可知平面下,会有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毕业前离群索居的那段日子,他又在想着什么?

   我轻轻打开第一页。

   自序

   ——树木没有因冬日的寒风凋谢,它们凋谢是因为我讲述了我的梦。

   “一个人要想成为诗人,要么陷入情网,要么悲苦不堪。我写《闲散时刻》这本诗集时,两者或兼而有之。”拜伦爵士,一个缪斯和女性的宠儿,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诗?是由于对爱的绝望,还是对女人的轻蔑?如果说拜伦写诗如同他因为要打猎而累坏一匹马一样,仅仅出于贵族的虚荣或无聊,我是不信的。我无从知道的是,他爱过的人除了那不朽的诗篇里的灵感外,有没有给过他更多的幸福。究竟那不朽的,是爱情还是因爱而生的诗句?使我们幸福的,是所爱的人给予的爱情,还是爱的本身?

  这些问题曾困扰过我,在我自以为幸福的那一段时间里。而现在,只有那些清晰刻下爱情轨迹的文字能给我一点安慰了。在那些不可复现的诗篇里,我又找到了曾经爱过的感觉,为了抓住这样的瞬间,我甚至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以求唤起往昔的时光,来抚慰不堪重负的心。只有回忆能延续所谓的不朽,永生的诗句也不过是缘于记忆的长存。

   爱情的消逝,终于如死亡一样缓慢而无法阻挡。能够付出的爱,爱着的人给的温暖,我想都是幸福的所在吧,然而痛苦又是由何而来呢?失去了爱过的人,还是悔恨为爱的付出?如果一个不爱我的人就足以深深伤害我自己,那样是不是太矫情呢?我想我会这样回答:如果一个人没有爱过,并不知道世界上还可以有这样一种生活,那么平静的过下去罢;而当你爱过并且以为只爱这一次了,可还未曾交错的十指,却被你爱的人生生分开,那么虚幻的幸福,抵的过真实的疼痛和空白吗?如果知道不完美的爱会毁灭了自己,还要去爱,去承受这一切,那样能不能允许一点痛苦的存在?我会不会为了躲开什么,选择爱着爱情的影子而不是一个女孩?好去享受一点暧昧的错觉呢?至少影子的位置是无法被代替的,也不必再怕伤害。

   可是你们会说,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得到爱情的不幸者,有什么资格去怀疑神圣的爱情呢?那么,这是使我困惑的另一个问题:爱情,是用为爱的付出,还是最终的成败来证明?或者说,一个人的相思,算不算是爱情?

   想起七年前看的《故事诗,报答》,那时读到疯狂单恋夏玛的少年乌蒂耶照夏玛的吩咐,替她的意中人瓦季勒森入狱而死那段时,觉得很不解。后来又想起《双城记》中那个相近的结局。如果说爱就是牺牲,是不计代价的付出,那么他们俩面对要无甚愧疚地用单恋自己的人的生命去换取自己爱人的女人,都可以那么崇高地奉献自己,这样的爱,该算是真正的爱情了吧。于是我反复地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并不是为了保护你爱的人而是出于其他,比如说那两个故事里的原因,你会不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每次的答案都是,我不会。这让我很沮丧,由此怀疑过自己的感情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爱情如此之多,而现实中能那样做的人,我不知道是否存在过。不要说生命了,那些口口声声地说,爱情就该是崇高、不求回报的奉献的人,又有多少敢于为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感情呢?只有爱情的旁观者和得到爱情的人们才有制订爱情定义的权利吗?那谁会替爱情中的不幸者申辩呢?一个人的感情,是不是必须高尚到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丝一毫,才算是真正的爱情?假如你想从你爱着但不爱你的人那里得到什么时,就说明你其实并不爱对方吗?就算你真的可以高尚到无可指摘的程度,被爱的人因为无法回报你的感情,总有一天会离开,甚至深深伤害你,那时你还会连伤害都不拒绝地爱吗?

   永远不要以为,有谁可以足够坚强,足够无私,可以无所求的独自爱很长时间。爱一个人越深,想要的就越多,人性深处永远是追求平衡的,没有谁能刻意违背。在我看来,单恋,不过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其实没有区别之前,为你爱的人付出所有,然后转身离开;转身越慢,痛苦就越深,爱恋就越容易变成怨恨。如果你一个人爱的太久,最后就只会借着爱与不爱的名义相互伤害,在那一场分不清是非对错,没有输者赢家的纠缠里,除了伤害没有别的方法来确信感情的存在。

   当你选择表白你单方面的爱情时,就已经陷入了自己设下的困境:如果没有人知道你爱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包括她,那么你可以坦然地由着自己的心意,享受着爱人的愉悦,选择多爱她一点或者多体谅自己一些;而当你的爱袒露在阳光下之后,你却不能再为自己的任何付出索取回报,却要承受对方用不爱做轻松的藉口,推脱对你的欺骗乃至伤害;而这仅仅是害怕对方会指责你并非如你所说的那样爱着,怀疑你爱情的真诚。为了那所谓的崇高爱情,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比如青春、欢乐、还有勇气,留着宝贵的生命吧。

   我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写下来?是我狂妄的以为,这能给我的爱情以永远的纪念,还是因为我失去了爱情而想抛弃自己?就像这诗句所说的:“耗尽我的心吧,它思欲成病。……请把我收进那永垂不朽的记忆中。”或者是简单到因为答应过她要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作为她二十三岁生日的礼物;抑或只是想证明,虽然她并没有相信过我的爱,但就算我现在输掉了一切,我也不后悔?也许是不可选择的唯一,也许是兼而有之,但我与她所愿意相信的,一定不是同一个理由。如果你看过叶芝二十九岁时的那首诗,也许会猜到一些我的本意。

   起初没有想到,这篇作品会与爱情有关。本来计划写一部自己的“学习时代”,但这段爱情在我大学生活里占有无可比拟的分量,最终还是决定先完成这个故事。之所以用自叙的语气,一方面是受《当代英雄》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便于从以前的日记、信件里摘录,那时想说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却已永远找不回来。失去了爱的感觉,才发觉此刻言语的苍白。题目则是王菲歌名的连缀,不再赘述。

   原准备发在小百合,是为了纪念我给她起的名字,但还没来得及写完,就再也留不下片言只语了。所以现在发到求实,毕竟,这是我们生活了四年的校园。我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们是谁,因此言词模糊,在所难免;况且要追溯到从前,有些细节也已不清晰。但我将真实地写出我心中所想,一如忠于我的爱情。

   三年过去了,时间终于把我们分开,不管我有多不愿意放弃。风、曾从花蕾旁经过,带走花的气息;如今,玫瑰已凋谢,只留下花刺作永久的伤害,然而这伤害只能让人分外清醒地回想起、花开的美。我想,就算时光能够回头,我也一定会沿着这样的路走下去,决不会因为她不爱我而背叛自己的感觉。命定的悲剧,总是有着特别的美。

   在既恐惧又渴望地写这些句子时,我未尝不时时感到外界的窒息和内心的空洞。天色阴沉发亮,门窗洞开,湿润的风的气息吹过。突然间,雷声悚然而至,雨水沿着灰白的云的边缘流下,汇成一片,眼前逐渐不再清晰。

   把我的心全部拿去吧,爱情已经成为灰烬。

   而所有的寂寞,终至于无人可解。

   催眠

  2003年5月28日——2004年3月14日

   “很多次独行在夜色里,看自己的影子。路灯下,黑色交替着,偶尔变的浓重,又不时褪去;影子徘徊着,步履轻盈的靠近,再悄然消失。阳光和煦时,它会隐藏起来,却永远不会离开。

   说不清多少次后,我终于走完了、北洋四年的旅程。就在这孤独与被误解的途中,有一个人曾在我心里停留。一段无望的爱情,一场在劫难逃的宿命。就是这样一种际遇,不断地被我想起,积累幸福的错觉。而今,即使在梦里,刻骨铭心的一切,也已不清晰。往事渐渐湮没,感情也淡忘,只成了标记时间的化石,作为记忆存在的意象。

  然而有谁能抛开自己的影子呢?和她的过往,又何尝不是这样时时萦绕着我。是谁曾经为爱和人生的救赎不堪重负,却始终无怨无悔?又是谁为了彼此的幸福,承受着伤害和失败,而一直不离不弃?刀锋般的时光,平静的划过人生的冰层;当阳光温暖,划痕消失入水,不起微澜。一切宛如不存在了许久。

   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是一个温暖的夏夜、湖边。那天社团换届,也是我正式加入它的日子。后来我悄悄的记下了那天,三年前的五月二十八日。我会记着它很久,也许只比我的生命少二十年。之后有一天,她告诉我,上大学两年来,我是第一个叫她师姐的。因为她喜欢,于是那以后我就只叫她一个人师姐。我的师姐,那个笨笨地把西瓜掉在长裙上,聘书也被溅湿了的女孩;那个记得我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记得我留在许愿纸上誓言的女孩;那个不断地原谅我,却最终在我最痛的时候弃我而去的女孩……

   也许是在这个梦里沉睡了太久,我至今不能确定,注定在这里遇见她,是我这二十三年最大的幸福,还是不幸。不是由于得到一点什么而幸福,也没有因为失去而感到不幸,幸福和不幸,从没有像我和她度过的那些日子一样,紧紧交织着不分开。之所以说注定,是因为我大一开学时就曾经填过这个社团的申请,后来忘记了因为什么而放弃,却最终被宿命的力量推到她身边。那个假期的任务完成后,我给社团的人发了群体邮件,只有她在开学前回复了我。此时我并不记得她究竟是谁,但觉得她语气很有礼貌,就打算找她联系社团的事情。

   开学后一个星期天,晚上八点我们在学院一楼约好碰头。恰好那天我有事在学院楼上待着,忘了时间。一看八点整了,急匆匆地冲了下来。她听到脚步声,轻轻转过身,我呆了一呆:

   她系着粉红长裙,穿了件米色的无领长袖,装扮很简单,却衬出她深色花瓣一样熟悉的脸庞。我并不清楚那种亲近的感觉由何而来,只荒诞的觉得、我很久之前就该是见过她的,像是多年前的生日不经意许下的一个愿望,只是它都一直藏在我的梦里,模糊而久远。而此刻阳光和煦,迷雾散开,所有的幻象都真实的出现了。那样的喜悦,像是黄昏漫步时,望见天边的皎洁如象牙的新月,也像寒冬凌晨凝望迷雾后的晨星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周围的景色已经模糊,我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就一直盯着地面,把东西递给她,没敢多看她一眼就逃开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对她有了一点印象。起初并没有觉得,她的漂亮会使她和其他女孩有什么不同,至少初次见面时,我并没有因为她的美丽而和她多说一句,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我总认为,表象的美是浮浅而易逝的,像我这种童年惯于扎在文史书里的人,免不了自命清高地鄙薄把女孩子的容貌作为自己“一见钟情”标准的那种人。我也没想过她会成为我的知己:从记事起,我就没有遇到过喜爱形而上的内在的美略微超过表象的女生,更不要说在我们这样的工科学校里。对人生的内省、审美和思考需要的是骨子里的诗人特质,相比之下女生总嫌实际,使我不敢多有一点幻想。

   在天大的第一年,因为一些自己无法左右的变化,我几乎是在自我封闭中度过的。出于强烈的异己感,我下意识地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只参加了学校的读书知识竞赛和文化之星竞赛;其他的活动,不得已时也勉力为之。我也没有认识很多朋友,空闲时候,除了上自习、去图书馆外,我更喜欢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当然不是为了学习。这期间,我也常常回忆起高中考试时趁着别人不在宿舍,躲在屋里享受一个人的空间的那种单纯的喜悦。

   记得那年新生辩论赛有一个辩题是:与谁同行和去到哪里哪个更重要。我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可辩,如果讲求的是结果的话。就算并非为了目的地而选择同行者,人生旅途最初的同行者也会影响你去到的地方。要是没有遇到能够影响自己的人,或是心里早有了命定的目标,其实就不必在乎有没有旅伴。我不知道许多人为什么那样害怕孤单,自己选择的孤单,其实没有那么可耻。不管什么时候来说,我都太容易厌倦嘈杂的人群,总想独自享受一点寂静,而且一直认为人如果丧失了独处的需求,就只能逐渐流于世俗。

   亚里士多德说:喜欢孤独的人不是圣贤就是野兽。我是不畏惧因为惯于独处而受这样的误解的,并且开玩笑说,他这样分明是为难谦虚惯了的中国人,没人好意思说自己是前者,譬如我就只好承认我更接近后一种,因为我还不愿意牺牲一切而不被理解。这个说法很巧妙,但是不确切。有些人并不是因为自身的弱点或是缺陷而被排斥的,他只是出于内心的意愿主动逃离人群,去做那些需要孤独和安宁的事。看他的生活是否有意义,要看他能否以自身心灵的充实来超越一片寂然的周围,而不是看他摆脱那种寂寞的能力。

   她那时的出现,就像幽暗的密林里投进丝丝缕缕的光线,其实有那一点温暖,对于我也就足够了。我想,这一段路途有人陪在身旁,也算足够幸运了,却没想到以后的路会因她而改变。

   因为她直接负责我社团工作,有许多活动要见面,彼此就熟悉了。之后她告诉我,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对我就有印象:因为我的声音很低,比较特别,虽然那天我只和她说了一句话。那时我们也常在网上聊天,她的网名是vanilla,我开始以为是饼干和冰激凌的一种口味,后来又坚持有香气的草本植物都可以叫香草;而她说是一类植物的专称,还当面用我的文曲星查到了词条。我愤愤地抄下来,不服气地说居然会被某些人在常识上鄙视,简直是我这样渊博的家伙的耻辱。她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特别开心,就像以后对我说“一定要听话”时的表情。后来见面斗嘴玩,我也总不忘提醒她名字的不合理性:所谓的香草其实不是草,而大多数真正的草都不是香的之类,还拿出九楼前新修剪过的草坪的气味作证。

   大二一年总在23楼208找她一起自习,大三那年逐渐改成到306、308,因为她不喜欢去小教室。但有她同屋的人在的时候,我一般不好意思坐到她身边。起初我不知道坐在一起自习是特殊关系的默认,还是第一次送她生日礼物那晚我们俩挤着坐,见她有些异样,回去问才知道的。那一年我总跟着她自习,不过大多数时候只让我坐她前面,因为我坐在后面总是看她,什么书都不看。见面了,我们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时会跑到教室外面聊一个晚上。后来一起自习时亲昵的有些过头,只顾着开心了,什么也学不成,她就开始要我听话,坐到一边学习去。之后她忙着考研,我就很少再陪她自习了。

   她每次回寝室时我总要送到她宿舍区门口,然后自己再折回去:回宿舍,或者再到教室看一会儿书。大二那年一个晚上特别的冷,我只穿了一件条绒外套,还逞强一定要送她回宿舍,路上冻得止不住打颤,她看着我的狼狈样子,笑我装绅士,到了十一楼前面的路口,就把我赶回去了。她毕业后,我很少再去二十三楼自习。对于我而言,那里面有太多曾经的幸福,而那会让现在的我有一种负罪感。

   从那个学期起我和她每次见面总会迟到,几乎成了惯例,而她也不在意我的散漫,最长的一次是我们听错了教室,楼上楼下的等了一个多小时,我上楼,再下去,折了三四次才碰见。直到她毕业前那段日子,她才开始习惯让我在楼下多等一会儿,那种等待中幸福与不安交错的感觉,永生难忘。

   那时总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倔强和骄傲,那里面就像有我自己的影子:只要是自己真心喜欢,就不计代价去努力,明明知道自己的脆弱,却头也不回。不管多么小的事情,只要她喜欢,就一点都不会让步,甚至她会排斥到自己不喜欢的教室看书,哪怕有别的男生跟踪她。

   两年多里,有许多习惯不免受到她影响。她告诉我最喜欢的英文歌是席琳•迪翁的“falling into you”。开始我听不太懂,印象最深的是开头的定音鼓声,短促入梦,有如夜的神秘。后来听她喜欢的王菲,就觉得席琳•迪翁的歌声也是颓废带着凄美,有一点相似。我第一次到榕树下网站,就是她要我看一篇一只鸾的神话,然后和我感叹他们的爱情故事。我想这个女孩一定有很重的心事,隐约猜到了,却不愿再多想。

   那年新年社团在烹调中心聚会,她打电话说高中的班主任恰好来天津,她可能去不了了。我很失望,又不能不去,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来了。我开心的抓起她的羽绒衣的帽子往她头上戴。她不习惯喝酒,又坐在我斜对面,于是乘人不注意,她从桌子下面把杯子递给我,我替她喝掉再还给她。那是我大学里喝啤酒最多的一次,普通玻璃杯子,至少有二十杯,以至于后来喝四瓶啤酒有点发晕时,自己都不相信。我喝醉了有些困,也不说什么,就歪在椅子上打瞌睡,被她拿我的相机偷偷拍了一张,里面的我闭着眼睛斜斜靠在椅子上,滑稽的像只考拉。那样子我一直都记得。

   新年送她的礼物是家人给我的护身符,小猪样式的玉坠子,开始她觉得不合适,就说,自己的护身符不能随便送人,否则会给自己带来坏运气,比如她小时候,刚刚丢了护身符,骑车就摔了一跤,碰伤了。我说,哪有那么多讲究,你怎么还信这个。她很认真的对我说:从高三开始,我就相信缘分和宿命。我笑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我说,一无所有的人不该相信命运。她最终还是收下了。

   几天后一起去碧云天,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女生去吃饭,这对于我其实是件很稀有的事。本来朋友间请客算是很正常的,但我那时很讨厌吃饭喝酒这样的应酬,所以如果不是她,我一定不会去,不过后来慢慢改掉了。我们一块吃饭点的东西并不多,但两人饭量都不好,又只顾着说话,总要剩点什么,这是另一个惯例,一直延续到毕业前我们最后吃饭那次,直到她忍无可忍带我去韩国馆子吃石锅拌饭,再从自己那份里匀一点给我。吃饭时服务员一直站在旁边看我们,见我笨手笨脚的打包,笑着说,你们净忙着说话了,饭都没吃完。我看见她的神情,知道她误会我们是情侣了,然而我居然并不讨厌这种误解,那一刻心里似乎有点慌张。

   也许就是那时起,我感到了那种幸福的错觉;也不清楚从哪天开始,见不到她就会很想念。在此之前,我早已知道,她有一个感情很深的男友在外地。如果我真的越过这界限,无论结局如何,总有人会被深深伤害。事实上,在这理智与情感的纷争里,如果我不肯让步,至少我们两个,没有谁会是最终的胜者。

   我想我是个懦弱的人:曾经许多次想放弃,只是因为如果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的话,我还是会让她的身影一直萦绕在心头,那样,我一定会疯掉;也曾经无数次想说出口,但是我们的快乐让我无法开口,害怕不合适情绪的表露会把这来之不易的幸福都毁掉,只能谨守着好友的界限,心里只是隐约作痛,什么都不想说,宁愿这样一直痛苦下去,哪怕只是为了纪念这无法诞生的感情。情到深处,我输不起。

   独处的时候,我总会对自己说,任何人都不能从她不爱的人那里得到幸福,所以我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幸福,而自己不能给的时候,就只能努力让她爱的人和她一起。人不可能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但爱着一个人时候,真的只要她幸福就好,究竟是谁所给的,对我来说就不那么重要。能够让所爱的人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快乐,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感觉可以替代的。我只偶尔觉得她不应该只得到那么少,一定要这样一个人,他可以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征服这世上许多的事业,但是为了感觉到她的发梢的香气,听到她道一声晚安的温柔,宁愿放弃所有来保护她,直到永远。

  暗涌

  2003年3月14日-2003年6月21日

  “我们和我们的同类,还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好。不论谁,亨利,你的财产和地位,格雷的美貌,我的才华——或许不值一提,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可怕的代价。”

  ——《多里安*格雷的画像》

  一个无梦的夜晚,我想起旧时的一场奇异的幻景:阳光和煦,我们一路结伴前行。我走在她身后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她,虽然失去了阳光的照耀,但仍感到别样的温暖。后来她逐渐远去,与我分离,而我寻觅着她的足迹,独自走过一条条小径,依然是芳草萋萋,却再没有遇见与她同行时那灿烂的光明。

  天空渐渐昏暗,我隐约感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叹息:“世间种种,终必成空。何必太认真,却苦了自己?”

  我却只是摇头,默然半晌,再微微颔首,答道:“你若无情,如何能懂;你若有情,何必再问。”

  刚一出口,前方的路顿时消失不见。不觉,自己已在梦境之外。

  寒假给她家打过几次电话,她依然像平时一样告诉我许多家常的琐事。比如一个人在阳台晒太阳,回老家晕车,还有家乡过小年的习俗。不时的,我们也上网聊天。一次遇到她,让我帮她查六级成绩。我笨手笨脚地去刷新页面,排在了后面,倒是她先查到了,高兴的给我发了个QQ表情,说七十三点五,过了嗳。我微笑地看着屏幕上手舞足蹈的小企鹅,敲了几句:是很好啊,不过又不是优秀,就把你激动成这样了?她心气很高,比之我同样的性格更多一份说服力的,是她成绩很好,从大二起一直是班里前几名。她也知道这个师姐是要给弟弟作点楷模的,所以一般不放过夸耀自己的机会,郁闷的是有一样的课时,我极少能考过她,于是借机打击她一下,也省得她太骄傲。我一直想她可以足够优秀,所以更不愿意常常称赞她了。我曾经私下许过一个愿望,希望她能够像一棵独立的开满花朵的树,而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做一棵普通的香草。

  开学第二天吃饭,好像是因为她拿奖学金的缘故。我们说起她马上要面临的考研问题,她说她家在的生活区有挺多她同届的人都保送了,可那些人的学校还不如她,妈妈埋怨了两句,她觉得自己保研希望不是很大。我就鼓励她说,不是还有一个学期的成绩吗,你一定可以的。

  那个学期的女生节我第一次给女生送花,但是她恰好有事,于是拖到了第二天。我送了她三枝黄百合,后来她发现连花带蓓蕾一共有八个,我和她解释说,因为今天是妇女节啊。结果她说她们宿舍人威胁要把我扔到敬业湖。我反过来求饶说,我在三月八号这天拿着花在学校走那一段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饶过我这一次好了。她说其实知道我是蓄意今天送的,不过这次算我运气好,不追究了。

  第二次吃饭时候,她穿了件不太合身的浅绿色毛线衣,我就开始揶揄她说怎么搭配的颜色,一点都不好看。其实,不管她怎么打扮,我都觉得特别可爱,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那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却从不着意妆扮,真的很难得。类似的还有她肤色比较深,我就总说她看起来挺老,她就或真或假摆出生气的样子,其实她长得也像小孩子,并不显得很成熟。似乎我很多矛盾的举动,都出于我内心自尊和感情的纷争,出于自尊,我总是试图否认自己的心意,帮她一起扼杀我的爱情。然而无论我如何否认,都没法磨灭那种感觉。

  那时候我总在一遍遍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爱她呢?我爱她最好的方式真的就是放弃吗?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那么在我什么都没有做之前,这就该是我的命运吗?如果没有努力过就放弃,我又怎么会甘心呢。我并不确定十年以后她是否依然幸福,更不愿在知道她不快乐以后,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到底?如果真的遇上了,就不顾一切地去努力,放弃所有也不在乎,最后可不可以就不后悔。

  想念如坟墓一般黑暗,爱如死一般强。然而这样的思念却没能埋葬同样的爱。

  之所以自欺欺人,之所以拿不起放不开,是因为还默默爱着,无法割舍她的一颦一笑,又不想破坏她的生活和别人的幸福,希望她努力争取自己的梦想。就在这心照不宣的默契里,我和她做着世人所称的朋友,享受着好像是偷来的幸福。那时候我们聊着每天各自生活里的琐事,友谊,情感,学业;我尽力的让她快乐,她则宽容我的任性;有时她会埋怨我不够体谅,因为我常常没有缘由的想马上见到她,弄得她莫名其妙。可她并不知道,我在多么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感觉,以至于很小的一个罅隙,都会让我的思念突然迸发,不能自已。也许她会弃绝我的虚伪,我的直白,但我觉得我没有办法隐瞒自己真实的心。我宁愿承受再多的痛苦,也不会委屈自己的感觉。哪怕为此我会失去太多,哪怕只剩下回忆,我也不会改变决定。如果为此命运要乖戾的戏弄,我深深地伤害了她,那么我会承担这一切,哪怕是从此天各一方,再不得相见。如果我赌赢了,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幸福,输掉了,也愿意付出代价,纵使心如死灰。

  在决定告诉她之后,我和她说好三月十四号晚上见面。

   此时的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个赌徒,因为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如果我这样做,极有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或许她原谅了我,我们还可以是朋友,但肯定无法回到从前了。其实现在这样子,已经有很多人求之不得了,我何必得寸进尺呢?况且我那时很清楚她和男友的感情,彷佛一切外界的压力和不解都只会让他们更坚定的在一起。我预感到自己注定会失败,但我再不愿意欺骗自己的感觉,那种清晰而强烈的念头给了我孤注一掷的勇气。只是对于我而言,湮没一段感情的需要的时间是我无法想象的,我不敢去想对于这无望的爱,我还会等待多久,如果等的太久,会不会真的就容易妥协,去寻找一个现实一点的慰藉呢。我能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辈子吗?

   那天恰好有同学来找我,直到八点钟我才赶到二十三楼找到她。我说我有话要和你到外面说,她问,说什么话用到外面啊,我们就呆在走廊里聊。我试图很平静地告诉她我的感觉,但言辞含糊凌乱。在这个我爱的女孩子前,从一开始我就在冲动和迷乱里挣扎,很少清楚地让她明白我真实的感受。她看我的神情,大概明白了,让我先回去,说随后打电话或者上网和我说。而我害怕一旦走开,就再开不了口,坚持要在自习室外面说完。

   她安静的听着,彷佛早已料到了我会有这么一天,并没有直接的否定什么,只是让我一直无法说出那几个字。她说,没有关系,她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是朋友。也许她反复强调的只是这一句,也许我心存侥幸的太久而不敢接受现实。我当时只感觉一片麻木,只有这一句记得还算清楚。我想再不现实的人也该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或许从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一个结果,我只是想让她清楚的知道,我的心意,所以可以不在乎什么,但是她心里会舒服吗?面对着一个弟弟一样的好朋友的表白。我头一次看着她因为我而这样默默无语地站着,心里顿时就软了,就哄她说其实我也不确定对她究竟是不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是像姐姐那样爱她还是真的是那种感情。果然她听到这样的话开心多了,笑着说你看,你自己都没确定是不是呢,就忙着表白了。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再不想提起让她不快的话题,陪她聊了会儿别的,看她情绪好转了,就和她道别、走了。

   自那以后有些别扭,几天没联系她,只在网上留了几句话。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不巧周日在四层的教室遇见了她,她从我身边走过,却没看我一眼。我很难过,就算以后不再是好朋友了,也不至于形同陌路的那么快啊。觉得没有勇气追上去问什么,回去写了一段话告诉她当天的际遇。

   二十五号下午,她回复了我:

   “你的留言让我很难过,一直以来,我是把你当作好朋友的,不是任何人对我好我就会对他好,我没有精力、没有时间、没有感情,也没有必要用同样的态度去面对每个对我好或者感兴趣的人,一个人的心也会慢慢饱和的。……我不是高中时那个十六七岁动辄落泪和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了,虽然还是很脆弱。……我更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如果我能理智一点点,也不会和男友这样的相守,彼此痛着,笑着,遥望着一个几近于绝望的未来。心里很沉,已经承受不住再多的不理智了。”

   面对这样的话语,我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我狠狠心说,我认你做姐姐吧。

   她很开心,好啊。

   我知道她的确从不把我视作追求者中的一个,而是当成弟弟的。事实上,她也经常喜欢对我说,乖,要听话之类的话。她告诉我除了她妹妹,她从不对别人用那样的语气说话。然而在内心里,我从来没有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妹,我对她的种种感情纠缠不清的埋在心里,沉重地让人窒息。

   我以为这样可以约束我,死心塌地的做她的好朋友,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骗过自己。我连她的男友和所有的追求者都视而不见,又怎么会为我们之间的一个称呼甚至是情谊而放弃?也许我并不想不守诺言,只是开始的承诺就言不由衷。

   虽然她自此经常以姐姐自居,但更多时候,我们的角色也会互换,我会叫她妹妹,有时会欺负她,她也会和我撒娇,假装生气。毕竟她是被人宠惯了的。

   最典型也最可气的一次是我说好五一时候带她去自然博物馆玩,结果没等我履行,她就天真的和我抱怨五一时候陪同学去自然博物馆,人特别多,都快挤坏了。她答应我的事情倒是不少,兑现的一向不多,我也没太介意,但是这次我觉得自己也太傻了,就开始吼,那是我要带你去的啊。你还去不去了!?她撇撇嘴说,你说得太含糊了,我不知道。不能怪我啊。我刚去过怎么再去啊,以后吧。我恨恨的敲着电话机说,再笨的人也知道恐龙只在博物馆里有啊,再说还不是为给你意外惊喜。她见势不好就开始抵赖:女孩子呢有说话不算的权利,男生对女孩子说过的话却一定要做到。我大叫不公平,问她为什么。她得意地甜甜一笑:因为你是男生啊。真笨。然后我彻底熄火,没声了。

   临毕业前一天晚上,她埋怨我总是没大没小,呆在一起时候太亲昵,搬出人际交往的礼仪距离来告诫我,说以后和她在一起时至少要保持十五厘米的距离。我撇撇嘴,心想哪次私下里说话不是挨的很近,她是不想让我得寸进尺罢了,于是假装伸手去抱她,她吓了一跳,连气带羞地说,喂,听话好不好,我是你姐姐嗳。然后转身就跑回去了。既然这样的告诫不管事,后来和她粘在一块的时候,她就会说,我们寝室有谁和男朋友正在那边站着呢,或者说,她寝室人要回来了,会看见我。这两句屡试不爽,她一说,我就立刻变得很乖,尽管我知道她其实是在玩“狼来了”,但是她诡计得逞的样子太可爱。

   那个学期她同班有两个男生追她很紧,一天晚上她打电话说她在教室里被一个男生跟上了,甩不开,问我怎么办,我说那我接你去。我到了教室门口,看见她写作业,就轻轻示意我来了。她趁那人不注意,收拾好东西跑出来,我拉着她就走,那人居然还能盯住。我们躲到青年湖边小路上走了两个来回,发现那个家伙竟然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她忿忿不平地抱怨了几句,突然淘气地咬着耳朵说,我们数一、二、三,然后一起回头走,好不好?我笑着答应了。于是我们俩慢慢地往路的一头走,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那个男生躲闪不及地打了个照面,尴尬地看着我们得意地从他身前走过。

   后来没多久她班里有个内向的男生情绪很低落,她去安慰,结果被告知他一直喜欢她,于是她有点郁闷,两天后傍晚我们在爱晚湖边散步,她就和我说了这件事,然后给我看那个男生的短信。我们凑在一起念,我看着看着实在受不了了,就说了一句:居然比我给你发的还肉麻……(被打)

   那一学期因为感情的距离,我们还是有些争端,但还算平静地继续着彼此的友谊。认识一周年那天,我们到七里台邮局旁边一家饭馆吃饭。记得当时天色很奇怪,是那种烟熏过的浅灰黄色,零落地下着雨。我们落了座,她把手机放到包里,说短信太多,就不看了,免得我又烦心。快吃完时她电话突然响了,她出去接电话,回来告诉我她同宿舍一个好朋友哭了,刚才发短信她又没看见,她得赶去安慰她。

  我点点头,突然没头没脑说,你对你朋友真好。我送你过去吧。她却不愿让人看见一样慌张的走在前面。

  路上我问她,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至少是在朋友里面。

  她说,都是一样的啊。我坚持问,没有谁是第一位的?她看了看我回答,没有第一,或者说都是第一。

  我若有所思的说,今天的天气好特别,我一定会记得这天的。

  这三年始终遗憾的一点,是她心里并不相信我真的爱她。每次她听到我怀疑或是调侃自己对她感情的话,都会觉得很开心,我虽然会有些心酸,但是还是愿意看到她那么可爱的笑容。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是真的很爱她,只是不愿太直白的说出来。也许在书籍里沉浸的太久,对爱情总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审问,总是发现自己做错了许多,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但是她不该觉得我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或者对她根本就不是爱,而只有她的男友一个人才是真的爱她。苏格拉第派的哲学家一直苦苦思索:“我是谁”而不得满足;那么人们就有资格嘲笑他们是如此幼稚以至于不知道自己是人吗?一次写信告诉了她我的想法。

  她回信给我说:“其实知道你的心里一定不舒服,真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从来没有认为别人的感情不真心或者太短暂(个别除外),那样不也是对我自己的否定吗:)只是无论什么样的感情,如果失去了平衡,都很难持久,除非有一方毫不知情。当我感觉无法偿还的时候,我希望对方可以把我当朋友,或者,像你所说的,淡忘掉。可是往往这两种都不可能,当你答应要把我当作朋友的时候,你真正的做到了吗,其实我知道这样很难。如果是我,当没有可能的时候,我一定会选择离开,虽然这样做的时候要经历一段痛苦的挣扎。……心还不曾麻木,因为能感觉到爱也能感觉到痛。你说一个人去爱别人其实是为了自己,是的,是为了自己的心,心里的想法不是你能控制的,不是你能说改变就改变的。你的精力是有限的,真心是有限的,能做的,只是对得起自己的心。”

  而我很苦痛于这样的回答,我不会因为她怎样对我而改变对她的态度,更不会在她的压力下而少付出一分爱意,如果非要爱恨扯平不再相欠,非要我们的感情保持平衡,那样只有我多恨她一点了吧。

  从那一段开始变得颓废起来,不论学习、工作总是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对什么都不大经心。若茗看出了一点端倪,她问我:“她不是你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了,你怎么还这样子放不开?”

  我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脚下的地面:“高三时懂得什么,再说我和那个女孩只是自习时候聊过天而已,罗密欧在遇到他生死相许的爱人前,难道没有疯狂的单恋过罗瑟琳吗?‘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

  她不怒反笑:“拜托,别总把这些酸话挂在嘴边,你也活的太入戏了。”

  “入戏有什么不好,我天性就这样。一个味蕾敏锐的舌头,品尝美味和苦酒时必然一样的敏感,这是不可避免的代价。”我说。

  “可是你明知道自己现在上演的是一幕悲剧啊,为什么不及早全身而退呢?戏如人生,是真实,是艺术,人生如戏那算什么呢。”她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我解释道:“既然开演,那就不妨演到人走茶凉、落寞散场,也算是有始有终。”

  她也看了看地面,悠悠的说:”你只是太喜欢争了,也太喜欢钻牛角尖了。别说是不到最后不会认输,就算到最后输了也不会甘心承认的。可是你坚持到最后,也无法改变什么啊。你又何必再争呢?”

  “我并不是一个什么都喜欢争的人,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总是少的,总会有人愿意出比你更高的代价来争抢。有所争的同时必然会放弃什么,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我懒懒的回答。

  “可女孩子并不是谁付出最多,就可以得到的一样东西啊。”

  “我知道,你觉得我像是喜欢“追”女孩子的那种人吗?我不喜欢在感情上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人,更看不起为了获取别人的好感而去费尽心机玩弄什么手段。我只渴望两个人能够互相欣赏,很自然的走在一起,从彼此的感情中得到生活的意义。

  ……至于为什么我拒绝她的友谊,那是因为这种感情同样无法勉强。我给你讲讲那段经历吧。高考前,同班同学追求我喜欢过的一个女生,由于那时我和那个女孩的关系仍旧很好,他表面不说什么,暗暗开始计划。恰好遇到体检抽血,不知是他没吃饭还是晕血,当场晕倒了。那个女孩子以为他为了自己而绝食,感动得一塌糊涂,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哭,后来听说被当场打动,做了他的女朋友。而那件事情发生时,我只是装作淡然无谓的样子,在别人夹杂着蔑视和同情的目光下给他买水果,因为我是那个男生的同乡;况且那个女孩居然认为他比我更爱她,我也就没什么好争的了。话虽是这么说,看着她这么对我,心里也挺难受,学习一直不在状态,你知道我情绪很容易受影响的。几次模考物理都不好,数学甚至不到九十分,高考物理干脆没及格。”

  “呵呵,那你还敢来天大?不郁闷才怪。”她笑了。

  “我那时只想摆脱那个让我无法呼吸的地方,人很难在那种情况下做出合适的决定。一个新的环境对我就足够了。不过也是她去了北京,我才赌气坚决不去北外的,也是因为她在北京,我才选择了天津,去保持一段适合的距离。

  ……高考之后遇见那个女生,她埋怨我不理解他们,没有继续做她的好朋友,也不帮她补课,结果她高考没考好。我就很气闷。后来刚上大学她写信还提起当年她母亲因为知道了我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坚决不让她补习,以至她只好去了现在这所普通重点。我愈发觉得这对于我而言,不知该称其为悲剧还是闹剧。从此我便很看不起某些女生的虚荣,也就无法理解女孩子会要单恋自己的人做所谓好朋友,只是不愿和她启齿。”

  “我不也是女孩吗?干吗打击面这么广?”

  “呵呵,不是的……做朋友一样要听从自己的感觉,她现在在我心里根本不止是好朋友了,我走过了头,回不去了。如果我做了她的所谓好朋友,那么出于爱情所作的一切,也都会被视为是崇高无私友谊的表现。那等于是辱没了我的感情,我不会承认。但我也从没想过要破坏他们的感情,可以安心的是,她不爱我,所以我没有这个本事,我们之间感情的界限在她那里掌握着。”

  “你知道她不会任由你做的过分,所以就由着性子胡闹?”她皱了皱眉。

  “也许吧。”

  “你真的有够任性,不过我想到了那个俗套的问题,男女生之间有没有真正的友谊?”

  “我倒并不觉得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我有几个好朋友都是女孩,但在一起相处时,并没有把她们当女孩刻意看待。可我和她就不是这样了。总之我们这种一方单恋、另一方容忍的感情不是友谊,就算彼此尽力维持,也不会长久。我觉得,很多女孩之所以除了男友外还特别需要异性的友谊,不过是因为需要有人照顾,但却无法给对方什么,所以只有依赖无私的友谊了。如果真的是普通朋友倒没什么,真有事时尽力帮助就足够了。可惜她们忽略的是,她们需要或者是允许男孩所作的,往往已经超过了朋友的范围,因此任何有意无意的纵容都会是暧昧的。

  如果我只是想要追一个女孩子,想要一个女友填补精神空白,那么没有可能的话,我不会坚持这么久。但我只是试着去好好对一个人,我所爱的人,所以我不会轻言放弃。虽然我总是不知道怎样去做才是对的,怎样才算是真的爱她。但为此我会努力学习。”

  “既然你都清楚,那答应我,放弃吧。”

  我不置可否。

  “我算是明白了,你只是因为心里苦闷而想倾诉什么,说完了就忘,根本没打算改变自己。这样对我,对你的其他好朋友公平吗?”她忿忿的说。

  “我并没有因为爱她就冷落或者亏欠过朋友什么。请你相信我。”我一字一句的回答。

  那个学期恰好闹“非典”,疫情刚结束时,她室友因为肠胃性感冒而发烧,想让她帮忙买药。我怕她不安全,就跑出去替她买。因为清楚的记得她那时的关切,所以一年后我因为同样的原因在校医院输液,想让她来看我时,她表现的冷漠开始让我心存芥蒂。那次生病大概是因为吃了太多的冰激凌,这个习惯也是她影响我的,开始是她很喜欢,我买给她,后来表示歉意时也会给对方买。一般是巧克力和草莓味的可爱多,经常是晚上见面的时候,在四十五斋小卖部,地下超市买的。觉得得意的一次是替她做邓论卷子,做好了卷成蛋卷样子藏了一只冰激凌带进自习室给她。

  期末考试时候我写了二十多页信笺给她,准备等她考研开始就不再打扰她。那些信现在看起来出奇的幼稚,但当时却是越写,越觉得恋恋不舍了。海涅的那句:你说你不再爱我,你的信却是这样的长。真是写尽了在无望的爱面前的幻想。不过傻人犯一次错误是不够的,现在继续又写这么长的故事,算是再次证明我的优柔寡断吧。说过许多次放弃的话了,没有一次是真的,她能容忍到今天,我也许该知足了。

  那年过生日第二天要考四级,她送给我一串风铃,看我取回了蛋糕,然后说不留下来陪我吃饭了,要和班里同学去麦当劳自习,改天再请我,让我也好好复习明天的考试。我说哪有大考前一天晚上还看书的,可是她不依,我就让她下自习给我电话。直等到晚上11点半,她才喘着气打电话过来说她刚进宿舍。她一般晚上很少到关门才回去,而我除了她毕业前最后见她那一次,从来没有那么晚不让她回宿舍,所以有些担心。之后我依稀听她说是班里一个男生纠缠她,但她没有告诉我是谁,说不用我担心,她会处理好。

  那天在45斋前面道别后,我就回家了。而她的考研生活也就开始了。

  之后听她说和男友一起上考研班,也就没有怎么联系她,只是听说她要去医院看牙,所以我托她室友捎给她的零食也只能看看。后来我返校上英语班,在路上看到一个男生骑车带着她的背影。那瞬间电光雷动,把那本该是很陌生的存在串在一起,彷佛眼前不断闪过的破碎的胶片,如粉蝶的翅膀一样飞舞:刚认识时遇到她去邮局寄随身听;上个学期陪她去取凉鞋;她钱包里的照片;还有她得意的对我说的那句,他是我的私有财产;以及她手腕上那根红绒线……我就那样麻木的站着,猛然听到有人对我说话,睁开眼,和身边的同学说了一句:没什么,今天的太阳、有点刺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男友,但是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别人。我和他从没打过照面,不知道名字,也无从知晓其他,只知道他是她高中同班同学,现在外省一所学校读师范,考研准备考过来。我当时心情有些忐忑:以她的成绩,争取保送完全可能,就算要考,也是本校本专业,没有问题;但她男友本科学校很一般,为了守住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也费了太多心思,要是再挑个好的专业,不一定能考上。可如果她男友真的考来了,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我不能在这件事上有任何阻碍。到了那时,我必须彻底的从她世界里消失,连最普通的朋友都不能再做,否则她男友知道了,对她不太好。只可惜我们之间的这些对于她不算什么,于我却是莫大的幸福。但如果她男友考不上呢?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暗自叹了口气,要是我阻碍了他们的努力,那也未免太卑鄙了。我赌咒般想,倘若真的一切如她所愿,那么我就彻底认输罢。

  开学后,我们在教室里碰见过几次。但是早说好了不再理她,让她好好看书,也就压抑着情绪不找她说话。有一天晚上遇到她,实在很想说几句,就写了封信塞到她旁边的室友手里要她转交。之后一天遇到她自习后到地下超市买东西,我想陪她一起去,她说买东西时不想要别的男生跟着,要我回去。我就不说话,隔着几步跟在她后面。她很无奈的说,我有什么好,你要对我这样?我依旧不理她。她对我不听话的举动很生气,扭头冲我说,我不是花瓶。我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生气,只是脑子依旧一片空白,想不出该辩解些什么,就只是站在外面等她出来,跟上几步,说,我不是因为你漂亮才喜欢你。我不想和她争辩什么,多可笑啊,我在喜欢她之前两人就很熟悉了,直到现在她还在怀疑我是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才追求她,可怜我之前的孤陋寡闻,连这么出名的漂亮女孩都不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我也像有的男生,见到她照片以后开始打探,然后再设法接近?

  之后的晚上再看见她,我就躲在那间教室后面写了两首无题给她,走过去递给她看,然后就出去站在走廊里等。她看了半晌,收拾好东西出来问我,还想一起走么?而我当时没想到她会再理我,有点发呆。但还是默默送她回了宿舍。

  逐渐的我们缓和了些。因为非典,社团等到八月底开学才换届,我给她照了一张侧影像米老鼠一样的照片,鼻子有点翘,眼睛眯着,特别可爱。后来给她看的时候被她抢走了。

  换届后过了不久,我们恰好同时看了《拐点》的那个晚上,我去问她保送的情况。她告诉我,她不舍得离开天大了,决定放弃保送外校,留下来考研。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绽放在夜色里,无比动人。我心里悄无声息的想,她的梦想就在眼前了,也许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终于等到自己要的幸福了。

  为了不再打扰她,我就跑到社外学院自习。有时想的很苦,也只有忍着不找她。偶尔打电话给她,她一般也不会接;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候,会写很多短信给她,然而太想她的时候,总会说不合适的话惹她生气。我只能侧着耳朵,听着有没有短信的声音。有时候下意识的转过头,低下眼睛,失望的发现,屏幕上并没有出现那个令人激动的小信封,或者,并不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然而还是不想死心,打开手机反复看着来自同一个人的短信。冷冷闪耀着蓝色水滴的屏幕,却凝结了许多幸福。就这样,一点微小的感情也被反复咀嚼,直到丧失理智。爱情给人的错觉是残酷的。这一切,我无力挣脱,直到完全没有勇气。

  大三是忙碌的一年,也是我思绪纷乱,感慨颇多的时候。很久以来我习惯了把她当作自己生活的中心,每件小事我都会认真的去替她做好,直到那一段才有了时间想其他的事,比如说,什么是大学。在这里的几年里,我冷漠地把人生最可宝贵的时光消磨在无意义的颓废上,学校的荣名更多只是给了我们一个降落伞,使我们不至于跌到后再也挣扎不起来。高尔基说生活是一所大学,而大学却变成了我们的生活的唯一。我早已明白:大学早已不是通向幸福和成功的必经之路了。可当我们进入社会,一次又一次经受欺骗,背叛与伤害后,却发现自己以前所遇到的,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于是大学成为了一座围城,总要到外面才明白,并不是大学真的有多么幸福,而是外面的世界更加残酷,然而那时再也无法回去了。于是毕业变得令人恐惧。

  由此想到西交的《我的黄金时代》。那次去北京,在公交车上我站在她身边陪她聊天,她很诧异我没看过这部DV。后来我便找来看。情节与我们的生活并无二致:大一时努力温习英语和高数,之后玩电脑游戏、打牌纵酒;工科院校典型分布的零落的女生,拒绝与被拒绝的爱情,随出国、毕业而来的分手。本来只想平淡地消遣完这个故事,可片末一句话却突兀的悲凉:“无论是谁,在毕业后,我们都会不可避免地变得平庸。”那瞬间彷佛看到了自己命定的轨迹:好好学习,考研或是出国,找个好工作,成家立业,养育后代,……退休,死去。无论我们如何循规蹈矩或是放浪形骸,都逃不过命运女神的裁度,逃不过一代又一代惊人重复的人生。我清楚地看到了面前的路,但使我们烦躁不安的,是我们对坟墓的恐惧还是渴求?

  运筹学讲到动态规划时,有初始条件一定,用逆序求解求全局最优的方法;如果从开始阶段寻找或是仅仅寻求某个阶段的最优的话,得到的不一定是全程的最优,为此我们就可以在某个阶段放弃努力吗。背六级单词时看到这样一个例句,悚然而惊:毕业生有着伟大的抱负,但是社会只有平凡的工作,这造成毕业生的玩世不恭。青春的颓废一时间彷佛有了最悲壮的理由。我说不出什么感觉,抱负?什么样的行动才配得上这样伟大的字眼?劳苦的,在书本和考试里,为将来的前途奋力打拼;安逸的,在游戏与恋爱中,凭借一场又一场的虚幻的梦逃离。这些是所谓理想吗?那么我没有理想。我并不知道这些起初的幸福,以后是否还可以继续,然而我们又怎么能从人生最终的幸福追溯呢,我们唯一确定的终点只有坟墓。如果堕落能使我心安理得,能够让我快乐的活出自我,我绝对不介意麻痹自己。可是我做不到,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我仍然时时刻刻在责问着,“我肯定肩负着一个特殊的使命,因为我觉得我的心灵里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但我就是没有猜透这一使命是什么”。这也是我感到痛苦的根源:就算这样,我的心还没有死亡,还在渴望比自己生命更有意义的事业,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幻影。

  从爱上她开始,我就明白我注定要一个人度过我的大学了,这与为她而许的誓言无关。我一直很欣赏《当代英雄》里的一句话:“我鄙视女人,是为了不爱上她们,因为不这样,生活就会变成一出过于荒诞的言情剧。”或者可以说,感情是唯一可以阻止人向往更伟大目标的东西。尤其是我这种喜欢极端,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性格,若要梦想天堂的锦绣,就无法再贪恋尘世的幸福。当我苦闷于人生的无目标中时,爱情更是太奢侈的东西,所以不说它的是非。但是真正到了自己,却无法轻易放手。说起来也是奇怪的,这么多年的孤独都一个人过来了,为什么还害怕继续这么生活下去呢?为什么要渴望一个人的爱?为了去永不枯竭的去爱这个世界么,但结果却是被深深的伤害,让我无法鼓起勇气和热情去寻找我之所以为我的一切。生活就是这样,以彻头彻尾的丑恶报答人寻找的热情。

  或许是性格使然,习惯了只是爱着,虽然任性,也试图去争过什么,却终究不会因为得不到而不去爱。有人说,爱人总比被爱要好,因为爱人虽不一定有回报,却没有人阻挡得了爱;而被爱是一种债,也许今生无法偿还的债。可是,被爱的人如果不爱,无法偿还你的感情,终有一天会迫使你离开的,那时,就是你心甘情愿去爱,也没有可以为之付出的人了。当然,也许你固执的等了很多年后,才发现自己忘不了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而你本来可以拥有的幸福却被你抛弃了。然而我们如何能预测到以后的幸福呢,既然已经选择,又何必有所保留。从开始起,我就没想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至于连结束这一切的勇气都消耗殆尽。

  终于又回到了旧日的孤寂里。孤独,也只有孤独才会让自己明白,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可珍惜的。以前一直觉得人是为别人活的,所以对自己狠一点无所谓,可是心疼的厉害的时候,突然不想再对自己狠心了。宿舍一个兄弟陪我在北洋园喝酒,喝完了劝我说,我们这样的人,再怎么糟踏自己都不会有人心疼,那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呢?

  感情一再受挫后,就逃避着艰苦的奋斗:因为心痛,所以对其他事便无所谓;又因为无所寄托,所以在路上迷茫没有方向;很久以来,我一直就这样无力改变自己,以为遇到了可以改变自己的人却落入了自己的陷阱。

  是我想要的太多吧。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而我偏偏对于虚幻的爱情不加抗拒。“他既要玫瑰,又要冰雪;在枯熟的葡萄藤旁边,他希望缠络着五月的鲜花”。宿命,那只是自认为幸福或是不幸的人决定放弃而给自己的一个解释。所谓诗句成谶,一个人读的书会影响以后的境遇,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不会相信。加缪说:要对生活回答是,而对未来回答“不!”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生活。

  她的考研生活进入冲刺,而我也在社团工作和复习六级、考研中忙碌。在那个冬天我尽力的疏远后,我们的关系似乎逐渐回到了久远的从前,彼此亲密而透明。只有我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做她的好朋友,我瞒着她,装作放弃的样子,只是因为我知道在她为未来幸福努力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影响她的情绪,就算我再难熬,都不可以有丝毫的显露。所以一次我看见那个曾经跟踪过我们一晚的同班男生收她的生日礼物时,试图去拉她手的时候,心里非常厌恶。事后和她说起时,故意不屑的逗她笑,说这种手段我一年前就对你用过了,他也太落后了吧。然而心里却为她感到悲哀:她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记得给他生日礼物,他反倒这样不知轻重。他保送了研究生,当然有时间有心情追女生。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为了自己痛快在这时候纠缠她,不懂事的程度比我更甚。后来她却一再和我说那个男生看起来多可怜,她同情他,要我多体谅,照顾他的情绪。这样的话让我特别难受。我从来都没有足够的自信告诉她,我比她所知道的爱她更多,只是不知疲倦地为她做我可以做到的一切:发短信给她讲笑话,嘘寒问暖,遇到开心的事情第一时间告诉她,选了她大一时选修过的篆刻,再拿自己的作品给她看,逗她开心。金属工艺实习时给她讲我闹的笑话,做了一个线切割的机器猫送给她。遇到漂亮的风景卡片买下来给她挑。那时候最常说的一句是,你现在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了,大家都不许欺负小动物。

  一天晚上拿自己拍的照片给她看,突然发现她脸上好像有一根头发,凑近了看不是,担心她,她奇怪地看着我,我告诉她回去让她室友看看。没到一分钟短信就发过来了。你的眼神真够好,我的脸上是被划了一道。还没等我解释呢,又来了一条:

  是一道划痕啊,你都能摸出来,真佩服你。我看着短信,哭笑不得。

  有天自习偶尔碰到她,我就坐在倒数第二排。她在我后面看书,突然告诉我好像有点烧,我转过身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觉得不是很热,想叫她回宿舍休息,她不肯。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留下她独自上自习,自己跑到外面了。我知道这时候她很需要我,但是我不敢多流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怕影响她复习的心情。

  走在湿冷的空气中,看着对面天津一建橘黄色的灯光,眼中微微有一丝温暖。人在安静的时候,会很清晰的想起他所爱的人,和一起经历的事。因为没有未来,所以不在意能在一起多久。既然本来就没有足够的缘分可以继续,那就不如干脆把它早一天耗尽,不去计较付出多少代价。也许这样最后会很难过,但是如果不这样的话,离开以后,总有一天会伤心,来得越迟,痛悔越深。如果时间可以让她明白我的迷恋究竟是不是真心,那我愿意忘掉时间的流逝。记得她的网页上有句话:这世上仅有的奇迹,不过是一份简单而真诚的感情而已。我不相信会有恩赐的奇迹,但是我愿意留下来看着她,做她幸福里的一小部分。对于我来说,幸福就是一直守在那个人身边,不离不弃。或许谁都不是谁的唯一,但我仍然愿意认真的付出,不再多去计较。我们在慢慢成长,而幸福的定义也在不断更改,也许到它停下来,就是我们找到幸福或者离幸福不远的时候。

  新年时候我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说什么都不用啊,现在哪有心情。我说,那我唱歌录下来给你听好不好。她很高兴,说好啊,我喜欢。于是我躲在宿舍录了一个下午,等到第二天我到她上完课的教室找她,却没看见,一会儿她的短信过来了:你埋伏在哪儿呢,吓我。我就又往楼上我的教室跑,终于找到了她。

  她考研那两天我很想留下来陪她,但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父母说。只好等她考研前两天拿收音机去给她,嘱咐她考完了给我电话,就走了。刚回到家一天,她打来电话说考完了,感觉还可以,聊了几句才知道我已经到家。我当时感到很遗憾,要是能陪她考完,分享一下她的快乐该多好。

  寒假里我们像刚认识时一样,过得很快乐。但是幸福总是来得太短暂。开学前的一天夜里,不知为什么没有关机,夜里突然收到她的短信。

  她断断续续告诉我说,家人都睡了,她才敢独自流泪,因为她男友估计考研没有希望,在她面前哭了。她说,看见他无助的眼泪,心快碎了。

  我那时一定没有想到好的安慰的办法,因为每次她难过,我都只是一样的不开心,没有置身事外的心情,也就常常不能劝慰她什么。那时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女孩失掉了她最心爱的娃娃,然而那个娃娃在她的眼中就是整个世界一样,不敢想象她会有多难过。我觉得她的男友既可怜又可悲,为了自己和女友的未来,都没有努力或是没有能力把握住,还要当着心爱的人哭一场,没用的可以。想起之前的种种,我再不愿意相信他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决定如果他们以后不在一起了,我会等她到二十八岁,那时候她要是还找不到相爱的人,我会努力和她在一起。尽管我知道,如果她不能和现在的男朋友一起了,她会难过很久,也许会接受别人,但他们出现的时间,该不会有交集。

   王学仲研究所前的樱花开了又谢,北洋四年,终于也成了过往的云烟。临别前终日无言,唯求一醉,梦醒时,又戚然不能释怀。或许,天纵其才必不容其人。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自己,很难说不是因为这许多的纠缠。那些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都已发生;而我所爱恨交加的这个世界,也已经把诗意给了这篇尘封的回忆。相识三年之后,为了纪念我们的过去,在前行的途中我暂时停留这一刻,让隔阂在温暖的空气里消散,旧日的世界重新打开。

   毕业前的一个清晨,醒得很早,校园里静谧如昔,然而不知为何,提笔忘言的我却忍不住难过。已经很久不想写东西了,因为害怕触动已经很沉重的情绪。许多事,自己总要隐藏的足够深,才不会因此而在岁月的步履中有所迟疑。于是放下笔,随意的走走。敬业湖畔,九楼前,阶梯教室后面,遍是芊芊碧草,抬眼望去,深浅相宜;远处的泡桐,在眼际若即若离;淡紫的桐花,虽然早凋了芬芳,却在记忆里栩栩颤动。那些充满勇气和爱恋的点点滴滴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都好好地保存在我脑海里,不时的,我还会温习一遍,就像它们从来没远离过我一样。还记得屠格涅夫那句温馨的句子:回想往事的时候,无异于重新经历一次人生,得到双倍的幸福。我要毕业了,是该数一数在这里的幸福了吧,从头到尾,数过一回、再数一回,有没有荒废呢。只要再数一回,就好。

   想起去年夏天,她指着宿舍楼后的一棵树说,合欢树开花,就该是毕业的日子了。语气轻的像她每次电话里道的那声“晚安”,却彷佛我心里沉重的一句叹息,凝涩成一片,遮在前面,再什么也看不见。还依稀记得去年五月初的一个傍晚,也是这棵树前面,她要我猜她刚吃过什么水果,我在唇边嗅了嗅,只闻到她发梢的香气,只好随口猜是榴莲,她很开心,奇怪的问我怎么猜到的。以及我至今难以忘却的,曾捧在手里的她的掌心,和纠缠的纹线。只不过,伸出手时,请不要仅仅看到掌纹的纷乱,毕竟,它永远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昨日的考研路,一如我们的明天。

   当初以为可以永远相执的十指,被时光匆忙的舞步所乱,永远分开。回想初见那一刻,没有太多欢喜;分别,也就无需再多恨意。只是从此周围空气里有了飘浮不定的伤感,在某一个瞬间毫无预兆的袭来,留下划痕,成为暧昧不清的回忆。

   别了,当只能把爱情当作欲望来追求,当看透爱情不过是无意义的厮守,当明白自己的感情就像杯中之水,终归有限的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最早成熟的花蕾,未开放前就被蛀虫吃去,稚嫩的聪明,也会被爱情化为愚蠢,那曾在爱中迷失的孩子,希望他们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而那些注定在一起的人们,希望他们能永远快乐。

   天色昏暗起来,深邃的天空幽蓝如丝绒,上面镶嵌着静谧的星光,像礁石反射的浪尖,也如海底沉船中闪现的珠宝,唯有夕阳旁还残留着一抹烟紫。那么美的暮色,却还是不得久长。因爱之伤,不论如何,总是难以淡忘,或许终会愈合,却逃不过若干轮回后的一刻,被深深触动。

   夜色愈深了,偶尔有一阵风掠过鼻尖,隐约可以嗅到离别笙歌里透着的不安。比起他们,我的兄弟姐妹,我似乎没有什么可苛求的。是我自己决定放弃留在这里的。该我做的都已做完,我爱过天大的女孩,看过天大的湖,听过天大的往事,在天大度过我最好的青春,母校给我的,已算厚待。郁郁寡欢,远走高飞,不过是我不知珍惜,得到的一点薄惩罢了。不知这一辈子的天涯海角,能不能弥补我一点我对她亏欠的情谊呢。

   离毕业只有几天了。我开始逃避甚至抗拒这个事实。其实我为什么要走呢,本来我可以好好留在这里,看花落花开许多年的呵。我以为自从去年她毕业后,自己对天大就再没有一点留恋了,然而此刻即将离去的怯意,却在一点一滴侵蚀着我的灵魂,七年来一直孤身在外的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不过是试图否认自己对她的感情罢了,却又在不知不觉接受着她给我的改变。天大,我四年的家园,不知何时再得与你相见!

   过去发生过的,在我笔触摩挲的时刻复现眼前,而今天所有的一切,又渐行渐远。歌声已住,心情暗涌,只祝愿北洋园里能有一个又一个足够美丽的破晓与黄昏;那些有过美好校园爱情的人们,会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所谓相聚,所谓离别,不过是相似的故事,一年一年地上演、再谢幕罢。人生永远这样推向彼岸,无尽长夜一去不返,记得又如何。

   只是,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我真的幸福过,只是再没有机会知道了。

   别了,我的北洋。”

   我们默默对望一眼,读起柏焱留在扉页的那段话:“我就像那在双桅海盗船上出生和成长的水手;他的心灵已经习惯于暴风雨和搏斗。一旦他被抛到岸上,那么,不论绿荫蔽天的树林怎样引诱他,和煦温存的阳光怎样照耀他,他都会感到苦闷,觉得寂寞。他会整天徘徊在沙滩上,看那望眼欲穿的白色帆影有没有在远方灰色的地平线上闪现,起初像海鸥的翅膀,后来便渐渐分离出来,平稳地飞到这荒凉的小岛上。”

   我合上书,若茗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浅浅抬手,再伸出小指放在我掌心,像漾开的水波一样的划了一个圈。

   她悄声问:“他以后,会像我们这样幸福吗?”

   我点点头:“会的。总有一天,他会抛掉贫乏的文字,心满意足地生活的。”

   远处歌声依稀传来,“Fallinglikealeaf,fallinglikeastar,Findingabelief,fallingwhereyouare”

   漫漫迷途,终有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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