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离开了(一)

哈哈库 57 0

  一、 乱的线索

  在一切之后的成长,是否还有意义;在所有之后的回忆,是否还该感慨。一个人的默然里,看年华悄然远逝。到来与离开之间,没有喜悦或悲伤。听不见的叹息,拽住十七岁的炎夏,不愿放弃,不敢诚实。四季的落秋,散入故事的缝隙寂然腐化。

  一切都是新的。我告诉自己。想想教室门上那个刻着高一四字样的铜牌,似乎也是崭新的。

  崭新的面孔带着崭新的空气在我生存的画面里活色生香。该重新开始还是该继续等待?我询问自己,一时无从回答。

  我一改吊儿锒铛的痞像,像模像样地做起了我的高一新生。所谓像模像样,就是母亲定义的那一套:把烟吐掉,不要打打闹闹,更不能学别人打打杀杀,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因为你已经是高中生;闭上嘴巴,话少就显得气质好,脸的肌肉不能老绷着,要绷也要一直绷着微笑放脸上,要学会客套,因为你已经是高中生;少穿流里流气的衣服,多穿校服,记得戴校徽,因为你还只是个高中生;还有不要这么早交女朋友,才这么点大的小鬼,万一拎回个孙子来,你老母我会被吓半死,知道吗,你才只是个高中生。

  我说大人脑子都蛮龌龊的样子嘛。

  她说谁叫你有前科。然后是一脸坏笑,这和她这一大把的年纪好像不大相称。

  我说:“您说的像模像样我就第一条能保证做到。”

  我没说你一个老小孩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一个正宗小孩就算客气了。

  “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你是不是该买个什么娱乐工具给我。这样我就比较有可能把后面几点都做到了。”

  “好吧。”母亲嘀咕着,“条件还这么多,烦人。”

  “你在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是说要买就买吧。你要买什么呢?”

  “CD机吧。”

  最后买了台款式不是很新的索尼,但我还是蛮喜欢的,机身近一半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碟片旋转的样子。我想,我“乖乖”的高中生活也就从现在开始了吧。这么一想,心里嗡嗡地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很快还是平静下来——谁叫我是高中生了呢。

  当我把这想法跟大K说后,他笑翻了:“你小子才几岁,说起话来不死不活的。等你的小柯柯回来,看不把你马上从‘乖乖’变成‘坏坏’。”

  “哇!原来您说话这么可爱这么女人啊!幽默啊,只会说一些概率为零的废话。”

  “植物别伤心,以后大哥给你再找个更好的。不过现在大哥得去忙自己的事了。”

  大K拉了迎面而来的小C走了。两人鬼鬼祟祟地不知去干什么坏事。我想到母亲大人教育我的话:都高中生了,高中生了……

  我好像真有哪里抽住了,今天居然还自己去整理了寝室。这次我住外面,因为初中三年的住校让我一看到成排成排的宿舍就有说不出的恶心。室友是两个即将和我同班的男生,一个叫温远,一个叫从起。我和从起都是有家长陪着搬进寝室的,温远是一个人来的,蓄着长发,沉默寡言的样子。不过他们两个感觉上去应该还蛮好相处的。

  不过头一天我还担心我们三个人一个寝室会不会天天爆发战争,因为各自的性格差异太大。刚进寝室看到一个本来在我印象中会是很土而我眼前的却是很和谐的镜头。温远坐在窗台上弹吉他,声音很轻。阳光照进来,他的身体被蒙上一层光纱,些许染黄的偏长的头发背着光的地方微微显出褐色。他就那么坐着,不管寝室有谁进进出出,他还是低头拨着弦,并不转头过来。孤独的乐曲缠绕孤独的心房,就算房间里挤满了人,我想他还是会像一个人的样子。不过怎么还是觉得这么变态呢。

  但是几句话的接触后我就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很好。温远对我说了句还有个袋子在外面就自顾自地去睡了,也不等我感谢一下。我把东西都拿进来后,也塞上耳机躺床上准备睡觉,午饭也不打算吃了。从起洗完头出来,边抹发胶边各瞟了我们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两个懒鬼,以后早上就让我免费当闹钟啦,不过寝室清洁还是要轮流的。我点点头,倒头睡去。耳边是某个男人的歌,轻轻慢慢。

  也许,这会是个好的开始。我想。

  睡到两三点实在无聊就到学校溜达溜达,因为早上去买了东西搬了寝室,教室还没看呢。我提了罐雪碧,啃着个面包在校园里到处乱逛。学校挺冷清的,但等晚上一开学这就得热闹到耳鸣了。我刚进校门就看见一男生拿着学校的简介单抬头看看前方又低头看看单上的地图,一副迟疑的样子。我不爱管闲事,就晃荡晃荡走开了。

  学校操场还挺大的,在跑道上走了半圈,看东北角那边的位置好,又有一些杂货堆积,心想可以放些水管小刀之类的,以备不时之需。又马上想起母亲的话,笑:我可是要做乖大人的。

  在小河边找到将来的教室,环境还不错。里面有个女生在打扫教室,动作不快但很细致。如果我也变得这么乖,那我老母岂不是要乐颠掉?算了,为了避免她老人家颠掉,我还是就这样好了。其实现在这样子比起以前来已经好太多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坐在河边,两眼也学电视上那些智谋高深的人那样稍微眯起来。眯着眯着,就又想起那些和胡柯在一起的画面了。

  “我不管了啦,我要吃冰淇淋啦。”

  “可是钱已经花完了啊,我卡没带出来。”

  “没事。你过来我跟你说……”

  然后我们就大摇大摆地来到路边的一家小店门口,这是我从来没来过的小店,进去时有难以掩饰的激动。

  “老板,两个上口爱。”

  胡柯接过冰淇淋,装到袋子里,扎紧。老板看着我。我问干吗。他说付钱啊。我说没钱。老板说那怎么办。胡柯说当然是跑啦。然后她拉起我疯跑起来,边跑边大笑。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回头看时那老板都不知道被甩到哪去了,小店也看不到了。胡柯还拉着我在跑。

  “柯柯,不用跑了,人没追上来。”

  “哦。哈哈,真好玩。改天再玩一次。”

  “柯柯,你跟着我都学坏了。”

  她摇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不是柯柯学坏了,是尤域学好了啊。这是柯柯教导的结果哦。呵呵。”

  身边的这个女孩终于露出了笑容,不再用忧伤的目光望着我。我也不用再歉疚地对着她傻笑。可是,我始终觉得欠她太多。

  她拿出冰淇淋,一个给我,一个给自己。说:“快吃吧,都要化了呢。吃完了要背我回学校的哦。”

  “好。背你到新疆都可以。”

  胡柯听了咯咯地笑。没完没了。冰淇淋化开的奶渍滴了我一手。

  “喂,你在这干吗?”

  好像是在对我说话。我转过头,双眼迷离地看她,或许还带一点回忆给我带来的感伤。

  “你在跟我说话?”

  她却愣住了。四目对视。一秒不到,我迅速移开,起身准备走人。胡柯走后的几个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生互相看得这么认真。因为她的脸有些地方真的和胡柯有几分相似,但近了一看,就觉得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们家胡柯才不会有这么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一副傻相也就算了,人不漂亮也就算了,可她好端端跟胡柯扯上了关系,这让我有些不满。

  她看我站起来了,才有点反应:“你要跳河?”

  我把空了的易拉罐随手丢进河里:“这么脏,给你跳你要吗。”

  我迈开步子,准备出校,反正教室也看了,却被这女生拉住:“你乱丢垃圾。”

  “是吗。”

  她用怪怪的眼神看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把垃圾扔进垃圾里是不是也算乱丢垃圾。”本来还想说你这垃圾,还是算了,她和我又没结什么仇。

  她大概是被我给绕晕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我走了几米才说:“奇怪的人。”

  “是吗。谢谢。”

  看见这个女孩,我想起了初三时的胡柯。她是被劝退的。她离开的真正原因我至今都搞不清楚,但很显然的,有一大部分与我有关。初三毕业后的第一天,我就跑去找她。炎热的夏天里,只有我一个人,流着汗到遍了小城的每个角落;还是我一个人,叹着气把身影从一个个角落里抽出来,回家。这个暑假,想了很多,或者说反省了很多,以前恣意的岁月里除了张狂只剩遗憾。

  哈,怎么又想这些了。我敲敲自己的脑袋,摇摇头。

  最后一部分路被我晃荡得差不多时,遇上了刚才那个看地图的男生。有点奇怪,无缘无故就想和他说上几句,好像很早就认识的样子。

  我上前:“怎么,还在看啊。地图很深奥吗?”

  “你说怪不怪,地图上寝室的照片只有这一角,我这边看看却不一样。”

  “哦?是吗。”

  我看了一下地图,笑:“这照片是从那个角度拍的,当然怕不到你这个角度看到的啊。你走过去看看不就知道是不是就是寝室了。”

  “哦。走过去看看就能知道了。要走下去。好,自己去看看。”

  他有点愣愣地走过去。忘了和我道别,或者根本不想和我道别。

  一个奇怪的人。但很有趣。我想。然后举起右手,微笑的唇吻了大拇指。他走了几步才回头对我笑笑,我摇了摇大拇指,然后视线移开,迎接阳光。

  在校门外遇到春光满面的大K和小C。

  没想到我们会从幼儿园一直同校到高中。我和小C分到同班,在4班。大K在5班。

  我们三个是从小玩到大的,比死党还死党。大K老气得有些过分,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符合;小C则是公认的英俊小生,偏奶油,皮肤又白又嫩。他们有痛苦的经历,都各自有一次最深刻的:

  初三有一次,我们约好了去爬山。我和大K去小C家叫他。那天开门的是小C的外婆。我们说明来意后,她边叫小C出来边打量了我们。我说阿婆,我们是第一次见吧,我是路崽的同学,我们今天是说好了要去爬山的。小C外婆说好好,有大人带更好,安全最重要啊。这个是你叔叔吧,长得真结实。这句话让刚从屋内出来的小C给听到了。他边应着:奶奶,我和同学还有他叔走了啊,你进去吧。然后坏笑着拉我们走了。路上还不断地重复对大K喊“他叔”。好玩是好玩了,但代价就是大K一气之下缴了他钱包,他一中午就没得吃饭了。这次是大K的头件不堪回首往事,用他话说算是忒伤心了。

  小C最不堪回首的回忆也是在初三。那天很多女生一起在讨论帅哥,有自己班的也有别班的,在班里挤成一堆。见我们一堆男生走过就叫小C过去一起聊天。小C一听就乐了,走前还不忘吹一句:各位,今天傍晚就失陪了哈。唉,人长得太帅也是烦恼啊。我们无言以对,刚要去操场晃荡一下,大K对我们这些同是老百姓子女的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男同胞说:先别走啊,有戏看。于是我们就停下来,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她们的交谈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小C屁颠颠地过去:聊什么啊美女们,这么兴奋。一个女的抬起头说:聊怎么保养啊。你皮肤怎么这么好啊,教教我们啊。小C说:什么,聊这些啊,那我走了。那些女的不让,非得要他说出皮肤弄得比女生还好的秘诀。他被问烦了就大喊:我有什么办法,我妈把我生的比你们女生还好又不是我的错!我们听了都笑翻掉,都说瞧他刚才兴奋的。这后来成为小C“胸口永远的痛”。

  如果一定要说我和这两个死党里面的谁比较好,那么应该是大K吧。他一直都充当着我和小C的大哥的角色,尽管我有一个亲哥,可我和大K相处的时间远要比我亲哥的时间长。大K确实很照顾我,不论是从小到大的校园生活还是我出去混之后的那段时间。在生肖里,他叫申虎,我是烈驹。我这名词土是土了点,毕竟是生肖里面本来就有的称谓,我是直接拿过来用的,管它好不好听,我们又不是来搞艺术的。大K就比较臭美了,为这个名称专门翻了好几天的字典,才在虎前面找了个申字按上去。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便笑了大K一回,结果当然是被骂了,谁叫他是我们大哥呢。

  “尤域先生!你刚才都干了什么!赶快招来,我们都看见了。嘿嘿。”小C张口就放屁。

  “我做了什么?就逛逛啊。”我一脸无辜。

  “是——吗,可我们在桥头明明看见你做了对不起柯柯嫂子的事。你们眉来眼去的,我们远远就望到了。你说是吧,大K。”

  “屑!碰到一个小女生而已。你出去一早上不会是跟大K去画室吧,想你们也没这么上进。”我迅速回击。

  “跟你说啊,今天逮到一个尤物哦,大K说要追呢。”

  “真的啊?”我转向大K:“又要耍一个?”

  “再说吧。”

  我问他们现在去哪,他们说看完教室去画室。我说靠,一早上就只去看女生啊,我要回寝室休息了。话刚出口,就被小C鄙视:还出来混的呢,每天睡,跟猪一样。我回答:你不是每天都睡?难道神经衰弱了?还有我已经不混了。他无语。

  大K说他以后要当画家,我还将就着相信,指不定还真能修炼成几十分之一的米开郎琪罗,那可就太伟大了;至于小C嘛,他那个什么演员梦还是算了吧,瞧他那样,全身除了小嫩脸符合标准外,还有什么别的资本?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们的友谊肯定会比时间还长久,而现在的情况也给我们的友谊创造了条件:考进了同个学校,小C又和我同班,大K虽然在五班,但也只在我们楼上,很近的。于是,每次站在教学楼前抬头看一看就会想感叹我们的友谊,啊,比这破楼还老啊。

  和他们道别,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心情有些混乱。倒不是因为刚才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的一秒钟对视,而是想起原来在胡柯离开后,我是有和一个女生亲密接触过的。那是在一中毕业晚会上。

  那天晚上大家都很难过但玩得很疯。我和大K小C都考上了这所小城里最好的高中新验中学。大K对此很意外,于是拉着我们陪他喝酒庆祝。那些同学在前面唱歌,我们围在后面解决啤酒。

  几罐下肚,有些醉意上来。摸着微微发烫的皮肤,心里却刮起冷风。我说出去一下便提着罐啤酒独自一人走到操场看台上。靠着栏杆坐下,喝着啤酒,脑子里一阵嗡响。在这个操场上,做过操开过运动会还有和胡柯一起散过无数次的步。现在想起来,感觉这些像是很远很远的故事了。她走得很远,我也要走远了。

  点了一根烟。这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这所学校抽烟,看来也会是最后一次。教学楼的初三段教室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我一个人背着热闹,躲在星光微弱的天幕下安静消遣。今天没有月亮。我抬头望着一片漆黑想:这三年都学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学到。大概最大的收获就是话少了些,或者是更不会表达了。

  闭眼躺下,塑料座位凸起的边缘咯得骨头难受,于是侧了个身卧着。叼着烟并不抽,就这样让它燃着。

  “一个人啊?”

  是女生的声音。睁眼看,她似乎在望着我。黑暗里她身上只有两处让我可以清楚看见。一处是手指间的香烟,一处是被烟头映红的眼睛及附近的小块地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把烟举得这么高,但还是觉得这姿势很酷,尤其是由女生做出来。

  “很喜欢抽烟?”

  “无聊就抽。”她回答。

  她就坐在座位边的台阶上,同样安静地抽着烟。我看看自己的烟,再看看她的,说:“别抽了吧。抽烟不好。”

  “那你怎么还抽呢。”

  我说好吧,熄了烟。她很孩子气地说那我也熄了吧。

  我们把各自放进黑色的保护之中,感觉很安全。陌生人只能陌生地交谈,遇到对的人才能不陌生地交心,而那只是个意外。和她聊了几句后,我在怀疑面前这个陌生的女生会不会就是个意外。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不会和这么一个放荡的女生有什么关系的。

  我们漫无边际地聊,但不涉及敏感的话题。她问到我的女朋友。我说有,叫胡柯。我想反正我们这对校园情侣早已是闻名遐迩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她好像并不太知道的样子。于是,关于胡柯,我也不多讲。

  然后我们海阔天空地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的唇不断地开启闭合,心却越来越觉得空虚。不知过了多久,靠着栏杆睡了过去。醒来,教学楼那边的声音并未小多少。我想我没睡多久。想是这些天失眠弄得太累了,也许和这个女生有关系,让我有放心闭目安心闭嘴的勇气,让我感觉安稳。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我又一次躺下去闭上眼,她就在我身边安静地抽烟,都不知道是第几根了。感觉脸被有温度的小物件附着上,睁眼看是一条烟灰。夏夜地微风懒懒地吹,没有丝毫威力。我刚想伸手弹去烟灰,她却俯下身来帮我吹去。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她的像是蒙了层纱的眼睛,脸的其它部位却忘了看,或者说,根本看不清楚。到现在我还很奇怪,当时那么暗,怎么就看到了那双眼睛了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滴泪滴在我鼻梁上,然后再是一滴,我一时忘了言语。就是那么短暂的意乱情迷,四片嘴唇吻在了一起。感觉是窒息!佛祖啊,救命啊!

  先前和胡柯除了牵牵小手亲亲小脸之外便没有更亲密的动作,这次居然跟个才认识不到一晚上的女孩接吻!完了完了……

  不等她再有什么进攻,我马上站起来要走人。她起先还是蹲着,但很快便站起来,给我让出条路。我想她那时的表情应该还是挺尴尬的吧。

  她在后面大声问我:“你几班的啊?”

  “五班。”

  “什么名字啊?”

  “天知道!”然后逃之夭夭。

  大步走进教学楼大厅,开始笑自己的没用。往日骂人打架抽烟喝酒翘课泡吧的尤大少今天怎么怕一个小浪女的红唇了,哈。我想当时的样子肯定很糗。果然,小C和大K的反应证明了这点。

  “哈,植物,刚去杀人回来啊,脸都铁青了。哈哈。”大K的嘴里满是酒气。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小C认真地问。

  “我……觉得委屈啊。”

  “哇!你变态啊,一个小混混说什么委屈?!你病啊!”

  “你个贱B,你知道个屁!吵毛啊!”

  “好了,会骂人会说脏话就是正常的了。你知道我在这狗屁学校三年最大也是唯一的收获是什么吗?”大K 说。

  小C问:“是什么?”

  “就是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脏话啊。说脏话可是展示国粹啊,汉语的精华都在这里了。哈哈哈。”

  我顶一句:“这又不是学校教你的。”

  “你看看,都会顶嘴,这哪有不正常啊。”

  小C还是不放心:“你真的没事?刚才出去碰见谁了?看见什么了?”

  我痛苦地回答:“火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了!”

  我记得他们也有问我那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孩是长什么样的,声音好不好听,身材好不好,可是我一概想不起来,连那双眼睛也很快在我的意识里模糊了。最后一直清晰地记着的并且痛恨着的,就是我的莫名其妙被那女孩夺去的初吻,可是我又“无计可消愁”,就只能这样了……

  有时候想起来,当时不应该这么没用的,跟个娘们似的。又不是我吃亏,是她自己送上门的,反正胡柯都不知到去哪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还不如趁早找一个新的呢。看她那双眼睛,人应该不会难看到哪去。话是这样说没错啦,还是不能爬墙。也许是因为她不是乖女生吧。人总是奇怪的,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小流氓还去嫌弃别人。但不管怎么说,我和她是没下文了,而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也就成了我的一个难言之隐。

  我一度这样安慰自己说没有舌头和舌头的接触就不算吻,所以我的初吻还在,我还要把它留给我的胡柯呢。不过每次这样对自己说就每次强烈地心虚。幸好那女生没再找来,这些青春年少之事也就慢慢淡去。不过有时还挺想念那女生的,或许再遇到还真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当然这只是随便想想,并不去想更多。

  远远就看见母亲大人提着个袋子站在寝室楼下。走上前,她便把袋子给我,说里面是刚给我买的手机。她见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就叹了口气:失算啊,早知道应该买手机不买CD机给你的,害我浪费钱。我说那你别买手机给我啊,我又没叫你买。她说那怎么行,手机不买那我怎么知道你在学校你干些什么啊。我说我关机了你也就打不进来了。她说懒得再跟我贫,家里还有赌友在等着呢。然后就走了,留我一个站那莫名其妙。做母亲还蛮不容易的,明知道我不会和家里联系太多,也还是要给我配个手机。

  开门进寝室,温远已经起来。他说:“刚才那个是你妈吧,你们好像相处得不错啊。”

  他的声音里满是羡慕。

  我想象不出一个这么沉默的人会对这些小事有这么强烈的感触。于是,更觉得这个人不普通。

  我说:“还好了,她是个老顽童。你妈不会这样吧。”

  他的眼睛里晃过点什么,捉摸不透。他轻声应了声嗯又问:“你以后想干什么?我是说理想的工作。”

  “怎么突然问这个?好像是个很空洞的问题。那我说了,我是个烂人,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以后能吃饱不饿死街头就满足了。”

  他笑:“不是这样。这个理想是代表一个人的性格。你没有一个向往的事业?”

  我想了半晌说:“哦。我比较向往的啊,就是能开个自己的书店,药店也行。工作清闲,收入稳定就行。”

  “你内心很平静啊。不过这应该只是最低的要求吧。”

  “也算是蛮高的要求了,再高就想不出来了。你呢?”

  “我想做个音乐人。”

  “语气很坚定啊,那你好好努力。如果一不小心给红了,记得要给我记很多的签名照来。有钱大家一起赚嘛。等我有空再给你写本传记,虽然我的文笔不好,但应该还是可以卖出个几万本的。嘿嘿。”

  说着看了一下温远,他的表情很僵硬,双眼望着窗户的方向,目光穿过奔去更远的地方,远得好像到了另个世界。他的眉心有一条深深的印,是长时间皱眉留下的吧。我默默感叹:深沉啊深沉,小孩啊小孩。

  我盯着温远的吉他,木木地问:“那个什么从起,你呢?”

  “不用问了,他走了。”他的眼睛还是定在原来的位置。

  “哦。不过我想不用问也知道,他向往的事业肯定就是骗到一堆的女的来开个店,让她们年轻时接客,老了后宰了做辣鸡面吃。哈哈哈。”

  温远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他对我这种低俗的谈吐应该是比较反感,但看他染色的不短的头发就像是同道中人。感叹:做流氓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温远躺回折叠整齐的床上,拿起墙边的吉他又弹了起来,但还是没唱。

  把线从短袖里引上来戴上耳塞(没办法,养成这屁习惯,大热天也这样),把机放进口袋,慢慢整理起晚上要带到学校去的东西。偶尔看一下温远,他闭着眼似睡非睡,稍显修长但并不白皙的手指缓缓拨弄琴弦。不知为什么,对面前这个古怪的少年有一股敬畏的感觉,尽管并不强烈。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闭着眼点点头,手向被单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有一只竖着的袋子。又是感叹:一个会照顾自己的小孩。然后我脱了衣服躺下,不久便迷迷糊糊了。电风扇嗡嗡地在头顶摇晃着,外面的阳光时隐时现地照在眼皮上。有一点响声,又马上消失在宽敞的寝室里。大概温远也脱了衣服躺下睡了。

  后来这个画面被从起称为“本年度最不要命的行为”。因为我们两个睡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四肢无力却还是不起来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开起空调。最后是从起替我们做了上述我们没做的事,他也因此自诩为我们的再生父母(对此我们当然是从一而终地不承认的),一定要我们称他大王。我们料想这小子上辈子大概就是被某个大王蹂躏而死的。后来大家各让一步,我和温远称他“花王”,他叫我们少爷(后来温嫌听起来怪就不要了)。但个人在寝室里的权利和义务不变。我们便也在第一天就混得很熟。我庆幸没租错寝室。

  这个三人寝室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事,都是无聊的小事,但在一个人无聊时想想还是觉得挺好的。就像一瓶矿泉水,没什么味道,但渴了喝喝还是觉得不错的。

  一到正式上课就排位子,一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我提着袋子抱着机子站在一旁。观望四周。看到了中午问我是不是要跳河的女生,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也看到了中午看地图那傻傻的男生,他叫盛岁,这在意料之外,但也无所谓,因为本来也就没什么意料。

  一阵混乱过后,终于安定下来。我和从起同桌,那个爱劳动爱管闲事的女生居然坐在我们的前桌,就坐在从起前面。我惊讶一下便埋下头戴上耳塞不管老师同学说什么干什么,一个人的生活最好了。

  随后就是自修课,教室里很是热闹。老师坐在讲台上,下面照样闹成一团。老师管不住也就只能说:今天你们先熟悉一下彼此吧,但声响不能过大,现在还是上课。

  没人理会老师的官腔,说话的声音照样有增无减。他们各自怀想着初中生活的点点滴滴,个个讲得神采飞扬。我此时的脑海里时而浮现和胡柯一起的那些许多日子,时而闪现开毕业晚会的那个夜晚。很奇怪,有胡柯陪伴的日子的画面只是一晃而过,而那个“火星撞地球”的夜晚却被记忆分解出很多片段,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在眼前反反复复。是不是在一起久了就真会没有感觉,而短暂的拥有才会令人难忘?我不知道,因为总觉得和胡柯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太短。

  同桌从起用手肘撞撞我问我干吗不说话。我抬起头还没回答,老师就嚷嚷开了:课堂里不准听随身听!于是,我成了这个班第一个被训的人。加之我的名字又好记:“犹豫”,大家就都知道世界上有我这么一个人。所以我有时候就想啊:太通俗到底是好是坏?

  没了耳塞的保护,双耳就不得不忍受咿哩哇啦的废话声,那痛苦真是溢于言表啊。从起又怂恿我讲讲对初中生活的美好回忆。我说我一个俗人,那有什么精彩的经历啊,我的以前就是一张白纸,上面连个屁都没有。他说不会吧。我说我的回忆都很普通,一点都不刺激,很没意思,还不如你们讲出来的好。

  “不能这么说的,不管多平凡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幸福和精彩,回忆更是会有的。你叫尤域是吧,为什么这么不想和人讲话呢,真的是个奇怪的人呢。”那个想我死的女生又废话连篇。

  “我不想和人讲话?那我和畜生讲话去啊?”

  “哦,算我说错了。那我还是觉得你有些……呃……特殊的感觉。”

  我在心里嘀咕:哇靠,这女的说话怎么这么不在行,再怎么改都让人听了不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子泓。”

  晕,蓝紫红,尽是些颜色,看来会是个怪物。

  我沉默了一下,开口:“从来没人觉得我奇怪,只有你老说我奇怪,你的话很奇怪啊,所以你也很奇怪。同类说同类奇怪,你不觉得奇怪?”说完趴下接着睡下午没睡够的觉,而她愣了半晌没蹦出一句话,大概又听昏过去了。倒是她同桌一直很捧场得笑到我睡着。

  睡着前,我想:今天还算是不错的一天。

  我是习惯懒散喜欢发愣难以接受改变的人,因此和新同学相处这么多天了,依然是人也没认识几个。通常早饭是边跑向学校边吃的,午饭和晚饭是和大K小C一起吃的。他们都笑我的早餐习惯。小C笑我是因为他没有通校,便根本不需要担心迟到那档子事;而大K笑我则是因为“你一个烂仔还怕什么迟到啊,没命地跑又伤肺又伤胃,还倒牌子,至于吗”,每次我为自己辩解说“从今以后,我尤域要做个好人”,他就会猛烈抨击我,说什么“烂仔就是烂仔,换了衣服不打架了那也还是烂仔,你要面对现实”,还什么“我最鄙视那些半途而废的人了,就算是做坏人做个半途而废也一样”。我无所谓:反正被你鄙视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但我好像难以摆脱烂仔的影子,读书不是多睡觉就是少交作业,反正就是很烂,不过成绩还好。

  一个星期就这么过了。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头个月里和盛岁成了朋友,和温远的交情更深了一些,和从起则还是原地踏步,保持距离。当然,死党大K小C仍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别的细节也都记不住了。现在记性不太好,本人又没写日记的坏习惯,所以忘了也是很正常的。

  母亲说我记性不好肯定是初三那段时间喝酒抽烟给闹的。我说切,大哥以前不也照样混过一段时间,现在记性还是这么好,明明是你偏心,生了他这么好,生了我一个这么差。母亲就喊冤枉,说这又不是我想生个怎么样的就会生出个怎么样的啊。我想想也是,何况生了个我这样的儿子——辛辛苦苦奋斗十月却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肯定蛮伤心的。母亲东躲西藏偷生,原本是要生产个陪她说话的女儿的,没想又生了个让她操心的儿子。这样想想就不怨她了,有时还觉得挺对不起她老人家的。不过这也不是我的错啊,又不是我甘愿投到这家的对吧。每次母亲看我在这辨证,就一直笑:还是我们小政可爱。我说:那你还那么疼大政,不疼我。

  虽然母亲总是说自己没偏心,可我老觉得他对大哥好过对我,而且多很多。比如吧,以前大哥离家出走,她就急得像丢了魂似的,兴师动众地四处去找。后来到我出走了,她在我走前就说年轻人什么都该经历经历,走就走吧。没家人来找的我只好灰溜溜回去,特没面子。后来才知道,母亲故意守住口,稳住父亲和大哥,不让亲戚知道,也不让他们出来找。现在呢,我说学校每星期都放我们两天假,她有些不满意,嘀咕着这什么学校啊,老放假像什么话。我就奇怪了,明明以前大哥也是每星期读五天的,回来告诉妈,妈还开心老半天的。

  我每每埋怨:“怎么一到我身上这待遇就变这么差。”

  母亲笑:“谁叫你跟在后面呢,你闹腾的事你哥几年前就闹腾过了。几年前我看不出门道,几年后我还看不出来?”

  我闭上嘴,抱怨是没用的,不过我也早已习惯了。

  母亲今天也是这么搪塞我,我觉得无趣就回房写周记了。什么狗屁作业,老子从来就不会写什么周记,检讨书倒是挺擅长。嘿,那就写份检讨吧,也展示展示本少爷的才华。于是,向来难得写作业的我正襟危坐苦思冥想一字一句地奋力在纸上雕琢我的周记。母亲见这情状也十分欣慰,还以为这学校这么神,马上把我给放乖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艰苦卓绝的奋斗,我终于让自己的二百来个狗扒字跃然纸上。俨然一新时代的口号。写完后赶紧去镜子前照一照。还好,没瘦很多。我总觉得写作文是件很痛苦的事,文章的每个字差不多需要半分钟的时间才能横空出世。其实也没这么夸张,主要是因为我这人发散思维太好,一想东西就会想到很远,抓都抓不回来。所以通常一篇文章下来就要让我筋疲力尽,浑身冒冷汗。

  写了点作业就累得不行,爬上床倒头便睡。半夜热醒过来,开了空调,再躺下时还依稀记得刚才的梦境。

  我牵着一个女孩向书店走,路上没有路灯,四周像是一户人家也没有。走了很久还是走不出黑暗,那女孩有时停下来拿袖子帮我把额头上的汗擦去。可是汗还是不断地流,我说柯柯不用擦了。她没有回答,低下头牵起我的手慢慢往前走。后来突然就到了书店,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灯光把一切照得模模糊糊。那女孩放开我的双手说我不是柯柯。她的面貌还是无法看清,我的眼里不断冒出水汽挡住视线,怎么擦也也擦不完。女孩最后说你要抱紧我不然我就得走了。可是她最后还是走了。

  我坐在床上,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什么狗屁梦!然后接着睡。

  一直睡到第二天午饭时分,不等我下楼吃饭,母亲就因忙着打麻将而送钱上来准备先开溜。当时那个火大啊,凭什么大哥以前说要走,她就体贴入微,帮着收拾这收拾那;而到了我就得自己收拾行当,而且还要洗碗洗盘。一气之下多抢了些毛 来,还信誓旦旦地说我这几星期不回来了。

  她嫣然一笑:“你自己有钥匙的,随你吧,想回来就回来,啊。妈妈先出门了,等一下走要记得关门哦。”

  靠,气炸我了。然后午饭不吃就奔出家门了。

  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逛,忽地想起该去文具店里买几支笔,却在里面碰到色彩。出于起码的礼貌,寒暄一下,我问她买什么。她说在挑铅笔盒。我说哦,买给弟弟妹妹的?她说怎么会,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当然是买个自己啊。我说好厉害啊,我表妹小学没毕业就把铅笔盒这东西扔了。反正我们是从来不用的。她的脸被我说得通红通红,尴尬地杵在柜台边。我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便从笑呵呵的店员那里接过笔和找回的钱,对色彩说一声我先走了。她勉强说了声再见。我很明白,她才不愿和我再见呢。

  我对自己进行了两秒钟的良心谴责,然后进一家店吃饭。看到大K经过外面,喊了声他的名字,他便走了进来。然后我们聊天又聊到他初中时用草纸给女生写情书的事,没想到那女的被感动得要死,当天就答应了,这是大K泡妞的最快记录。他甚至还叫不顺那女生的名字,她就变成他女朋友了,一时间,草纸情书成了一中的一大热门游戏。

  想想原本无聊的初中生活,现在重新回忆的时候取粗取精了还是蛮不错的,蛮有亮点的。可惜这只适用于回忆,现实往往是很残忍的,我现在所能真切体会到的,是很深很深的无聊,全是琐碎的学校生活。

  这个一四班,名字听着就不爽快。果然,开学没几天,我就被要求补写作文了,真的是“要死班”。

  周记被老师说成超短裙:“男生也喜欢穿超短裙啊。”

  我一开始对这个班级估计错误,没想到整体水平都这么高。连那些一直趴着的温远、阿板都没被批评。我不平啊。老师叫我写多一些,这不是要我命吗,除了考试勉勉强强七拼八凑把一篇七百多字的文章敲定外,平时写个两三百字都要让我出一身汗。

  其实我小时候对文学是特有好感的,从背唐诗到看小说,兴趣都很浓厚。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喜欢那些注着拼音的书里有很多好看的插画(虽然长大了后再看觉得特恶心)。但是,到了上学并被要求学写作后,我开始厌恶作文,不就是把用得不想用的那些废话套来套去组成个文章吗。再大一点,老师又要求,文章要从直接抒情到婉转表达。起初我还以为婉转表达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呢,好奇不已。等真正明白后又鄙视不已,靠,不就是把那些腻腻的话套上去吗,忒恶心。再后来,老师要求我们写些有深度的文章,还要上升到民族意义,我反正又是听不懂,但也不再好奇,无非就是差不多的东西,就是引用别人的话再发表自己的狗屁观点。久了渐渐清楚后不禁夸自己聪明,然后我在心里起誓要坚决鄙视这些习作,不直接抒情不写腻腻的句子也不用名人名言名事去来个什么升华,我就要写流水账。

  一开始在这个藏龙卧虎的班级我难免时感汗颜,以为就我一个文盲。所以每次语文老师兴高采烈地念着一些所谓的好文章时我虽有不满,也只敢在低声骂拉屎。后来发现了我的同道中人,那个有点呆呆的叫盛岁的男生,他也总是在这种时候摇头,满脸的困惑。我窃喜着:原以为就我不能理解呢,没想到他也是文盲。

  有一堂语文课下课后,精神饱满、认真地醒着听了正正一堂课后,我兴奋地跑到盛岁旁边。

  我说:“嘿,兄弟,既然咱们都是文盲,不如交个朋友吧。”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说:“什么?”

  “你不是在听作文时总是摇头的吗。”

  “是啊,太没意思了,根本不懂嘛,他在讲什么都不知道。”又是摇头。

  我想嘿,碰到个又迟钝又笨的男生了,妙极。见他在纸上写了什么。我又说:“你在写什么啊,诶,挺像是诗的,一句一句的。”

  他点头说:“对啊,就是诗啊。”

  昏迷,没想到碰到厉害的人物了。我给他打的分很自然地狂飚上去了,也很自然地,他给我打的分肯定狂跌下去了。他惊讶地望着我,大概在想怎么招惹上个白痴了。我赶紧跑回自己位子里乖乖地坐着,不敢再莽撞了。

  接下来的一阵子,我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藏龙卧虎,藏龙卧虎。以致于大K鄙视我说:啊,这小子呆快班几天就疯了,命中注定该慢班,命贱,命贱。他大概忘了他就是个慢班的。小C也抓住这个难得鄙视我的机会说:没女人就变得这么脆弱了,惨哪……

  而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我关注起了这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男生,发现他还是很有搞笑的天赋的,虽然他说的笑话从来都不好笑。

  第一次的英语测试他就暗示老师不要对他太好,尽管他是无心的。他考试不好好考,还在试卷上写诗,最后时间不够,只好草草地写满上交。考完后还很兴奋地说我刚写了一首惊世之诗。我说拿来瞧瞧。他说一时想不起来写哪去了,等想起来的时候,我们的都很好心地对他说bless you。

  第二天发试卷的时候,他没发到。等大家都在探讨自己分数的成因了,老师才挥舞起一张试卷低低地说:“昨天考试居然有人在试卷上写诗。”全班寂然。老师接着说:“但是很可惜,写的是中文——盛岁同学,你是在炫耀吗!”老师的语调越来越具有战斗性质。趴着的盛岁听到自己名字就刷地站了起来,大概是以为老师叫他去拿回试卷了,就乐颠颠地跑上去,说完谢谢便硬是从老师玉树临风的指间抽回了试卷,看看上面的字,心满意足地回了位子。全班哗然。不用想也知道这节课又吹了。

  因为这件事,盛岁还不得不在班主任老师的胁迫下向英语老师道歉,老师的理由是盛岁有意戏弄老师。这是很没道理的,至少盛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也因为这件事,全班人都开始习惯称呼他为傻。能彰显个人品质的昵称总是可以广泛普及的。

  尽说别人的不是了,该说说我的不对了,比如纪律方面吧,我向来对纪律是意识淡薄的,于是老师说我不遵守纪律,没有一点纪律性,叫我写份宣言书。我只好写了,凑死凑了个几百字交上去。我本人还算满意的。

  写个乖乖宣言书也不错了啊。说是说自己乖了啦,但还是打过一架,但这也是迫不得已。就因为口角嘛,本来这一架是不用打的,我从办公室受完训出来,却听到一堆的男生在起哄说那个色彩女孩假传圣旨,他们坚决不会听她骗的。眼看色彩要被弄哭了,我也忍不住站出来说去公道话:老师的确有说过,我刚才在办公室听到了。

  “这有你什么事啊,一个死人在这多什么嘴。”一个少年发福的男生气焰比我以前还嚣张。

  我说他是不是想打架,他迟疑了一下。但是一堆人都鼓动他来跟我干一场,说不然的话他会没面子。在伟大的面子观的支持下,胖子向我下了挑战书,我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说愿意奉陪。而那个被笼着胡柯的影子的女生,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好像等一下要和这头猪打的是她而不是我。

  在一群好事者的簇拥下,我们一行浩浩荡荡来到河边,毕竟学校对暴力事件是管得很严的。

  那个看地图的男生站在柳树下傻傻地笑,也不知道来给我加油几句,就知道笑。我对他说:以后叫你傻吧。他点头,一股隐藏的力量在萎靡的阳光里隐隐闪耀。我对他笑一笑,就开始和那胖子的战争了。温远在那喊尤域打轻点,别把他踢进河里了。他似乎对暴力有很深的喜好,沉默了一星期的他在此刻显得十分活泼,很孩子气。我说看来我也得不沉默一下。

  胖子虽然在身体上占很大优势,但毕竟是没出去混过的,我背上的两条刀疤给就可以封住他的嘴了。当时也根本没考虑什么战术,只是想别被这头给压地上磨猪蹄就好。初三毕业后我总问自己,是不是人大一点胆子就会小一点,怎么对打架都有点后怕呢。现在我也是在这么思考着,边躲闪他的进攻。脑子里一遍遍地出现一条信息:不能让胡柯当心我。也许牵挂真会使人变得胆小。顾忌越多,勇气就越少。

  “别丢我们寝室的脸!从起你也喊啊。”温远那兴奋样,差不多自己都要冲过来打架了,从起倒是一句话都不说,他还挺会做人,谁都不得罪。

  一眼瞟到教室外的墙边有那色彩女孩和她同桌站着,她同桌拉她,她好像不肯走,咬着嘴唇望着我们这边,像一只受冻的猫靠在墙上瑟瑟发抖。这种场面虽不血腥,应该还是会让她害怕的,可她干吗不走?我这样想着,有些顾不上打架。尽管我不喜欢猫,她的可怜像还是让我觉得心软。

  一阵闷闷的痛。我仰头捏住鼻子。死猪趁我不注意已经开始了。盛怒之下,我一把勾住他脖子,转到他身后,大力往后扳。胖子很痛苦地倒地,地也很痛苦地发出对他体重的抗议。他挣扎着坐起来,还想站起来再给我几下。我的心兴奋起来,在与暴力的快感阔别数月后我再次向它走近。不久前的信誓旦旦已散在这黄昏的混乱里。

  我马上加了点力,勾紧了他的脖子,狠命往后拽。你是肥,老子力气也不小,看谁耗得过谁。冷笑着看他脑袋顶地翻了个跟头然后“面地思过”平躺着大口喘气。我猛地坐到他小腿上,拉起他的双手交叉再把他的手掌旋在一起往外拉。他的上身被抬高到和下身呈接近九十度的半空。胖子疼得嗷嗷叫,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估计他已经没多少力气,我腾出一只手去扇他的猪头。

  “你刚才打我脸是不是啊。打我脸,他妈的,知道我脸多值钱吗。怎么不说话啊,想拿你的猪脸赔啊,十个都不够陪啊,死肥猪。妈的,让你打我脸!很爽是不是,刚才是这样打我的对不对,打这里是不是……”

  河边就我一个人在大声说话,放荡地笑,还有的声响就是胖子的有气无力的惨叫和我手掌在他脸上头上发出的撞击声。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发出任何声音。过分的安静让怒气渐退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抬眼,看见色彩女孩蹲在墙根哭。一时间脑袋嗡嗡地响,也是在黄昏,不,还有深夜,黎明前,胡柯也曾那样地蹲在不远处哭泣。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哭,就像现在没人知道这女孩为什么哭一样。那时也没人知道胡柯就是我的谁。

  心乱了,过去的无数画面晃过眼前。耳边是胡柯无休无止的哭泣。她从不劝我,只是默默地替我买饭,默默地替我擦药,默默地忍受我的沉沦给她带来的所有痛苦。我问她为什么哭,她总摇头,说我想哭。终于有一天我说不喝酒不鬼混了,她笑了一整天,说我以后不哭了。我觉得亏欠她。她笑:你也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柯柯,因为你长久的陪伴,我变得上进;那么,你长久不在了,我能否也能继续上进?

  我松开手,缓缓地站起来,迈出两步后吐了几口酸水。我想我是饿了。回想刚才的行为刚才的话语,胃开始抽搐。我想我已经对这种生活腻烦了。感觉这所有都恶心透了。

  我慢慢地走开,脑里一片空白,手脚似乎也不存在了,我能感觉的,就是一双没有闭上的眼睛。

  “妈的,看你还嚣张!”话音未散开,胖子的脚已经踹到我的背上。

  我摔了个趔趄。不痛。但还是跪了下去。用双手支撑着不让上身着地。原来有些时候回忆的重量会压得人直不起身。

  “别打了!你真想被尤域扔河里去啊!刚才是尤域手下留情,你想得寸进尺?”是温远的声音。

  围观的人也纷纷劝他算了。此时大家已经忘了这架是谁先挑起的。一阵混乱的脚步,然后散去。

  色彩过来扶我。一双柔软的小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抬头看到她的下巴便没再看上去。毕竟她不是胡柯。

  看我自己站起来了,她赶紧把手缩回去。温远他们过来说走吧,吃饭去。我答应了一声。站稳身子,走前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毕竟她给我的感觉这么像胡柯。她还没站起来,蹲着和我的目光相接,眼角挂着泪,脸上有些微红晕,还有一些没全干的泪痕。我面无表情地再把头掉转回来,走。

  路上温远说:“你刚才的样子和现在很不像。比较恐怖。”

  “是不是像头野兽。”

  他点了点头:“不过你后来突然停手就变得很温驯了——可以这么说吧,我不太会用词。”

  “没事。你接着说。”

  “很有无助的感觉。你是不是有什么经历?”

  “没什么经历。就是不想再当流氓了。我想过得正常一些。”

  温远闭了嘴,傻口说话:“我觉得可以和你做很好的朋友。”

  我微笑。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反应适合。

  从起拉了拉垂到眉前的头发,说:“刺激是刺激,就是会伤到人不太好。”

  傻说:“刚才那个课代表女生好像对你很好啊。不过也难怪,你是为了她才打的这架嘛。也奇怪,你这样的人也会打抱不平。”

  “我本来只是想证明她说的作业的确是老师布置的,可是那些人太喜欢无聊了。”

  他们笑笑,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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