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在世,我很抱歉

哈哈库 62 0

  人死后可以选择投胎做人或在阴间做鬼。而阴间完全就是个翻版的人间。有银行,有警局,有商业中心,有菜市场,甚至有学校……唯一不同的是——阴间的居民是鬼。

  阴间之所以这样繁盛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人口爆炸,人间的容量不够,所以放点鬼在阴间缓缓。

  因此阴间四处可见这样的标语:

  不如做鬼!做人不如做鬼!投胎不如做鬼!让自己觉得舒服,是每个鬼的天赋!

  阴间这么大,你值得看看!

  马面说:如果你现在还在嘲笑别人做鬼!五年后你就会后悔!

  马面还说:“十几个人在做鬼,你看不起他们;几百个人在做鬼,你不理解他们;成千上万的人在做鬼,你心动了;所有人都在做鬼,你想加入,对不起,阴间已经没有你的空间了!再不做鬼就晚了!”

  不过,鬼在阴间生活也需要钱,钱的来源一是人间亲友烧的纸,二是鬼是在阴间工作的工资。

  不幸的是,我的父母不信鬼神,不封建迷信,早就把“烧纸”这一老祖宗的传统丢到九霄云外。再者,我一直流连在人间,不能在阴间工作。

  所以我是个穷鬼,一个真穷鬼。唯一的收入是每个月冥府发的低保。

  而我流连人间,是因为留恋一个人。

  鬼虽能在人间四处飘荡,却不能碰触到人间的任何东西,人看不见鬼的身影,也听不到鬼的声音。

  简而言之,人不可能意识到鬼的存在,鬼也不能对人和人间产生任何影响。

  但总有些心术不正的鬼不甘寂寞。

  比如我女朋友就非常招鬼。

  她长得挺好看,所以身边总是一堆色鬼偷窥她,这让我勃然大怒。

  每次我抓着一个色鬼就是一通猛打,揍得对方鬼牙遍地,鬼脸开花。

  偶尔也有几个色鬼不服,指着我威胁道:“你无缘无故打鬼!小心我找冥警抓你!”

  我轮着膀子攥紧拳头大步逼向他们:“你偷窥我女朋友我还不打你?你丢不丢鬼脸?看我不打得你怀疑鬼生!”

  渐渐地,也就没鬼敢靠近她身边。但我担心我一走那些色鬼就会卷土重来,便一直待在她身边。

  我生不能与她偕老,死也要护她安好。

  我的女朋友是个标准的野蛮女友。平时总喜欢打我,我能胖揍这么多鬼,不得不感谢她平时对我的“照顾”与“锻炼”。

  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人,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没见她流过泪。

  而就在我死后的短短几天,我便看见她对着我们的合照流过无数次泪,有时甚至哭得几近晕厥。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除了帮她赶走色鬼,我还得为她做点什么。而四年后,我终于能实现这个目标了。

  冥府每个月会给没有收入的鬼发一千万冥币的低保,这数字听着挺大,其实钱并不多,因为人间的冥币厂造纸钱造得太狠,面值动不动就上亿,阴间早就通货膨胀得不像话了。我的低保一直没用,四年来积少成多,才总算买得起一项阴间为思念人间亲友的鬼开发的特殊服务——鬼书。

  鬼书,顾名思义,就是鬼也能书写的一套本子和笔,而且在上书写的字,能被一个特定的人看到。

  我拿出手机打开“阴宝”APP——一个阴间的网上购物商城,购买了鬼书。

  购买成功后弹出一个页面:请绑定您要与之沟通的人。

  我输入了女朋友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只见手机中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进熟睡中的她的天灵盖,霎时,那道白光又冲进她床头的日记本和圆珠笔,只一瞬,白光散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走到她床前,拿起本子和笔,这一刹那,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这个日记本,这支笔,就是我在人间唯二能碰触和控制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在她睁开朦胧睡眼之际,我拿着本子正对着她,本子上有我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你好。

  从她的视角来看,是本子无视重力悬在了空中,上面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字,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吓到尖叫。

  “啪”得一声脆响,她一手把本子给拂开,翻了个身再度闭眼睡觉。我的乖乖唉!这玩意儿可是我攒了四年的辛苦钱啊!我心疼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本子。

  一秒,两秒,三秒……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翻身睁眼一脸震惊地看着再度悬空的本子。

  我瞧她的神情,暗暗告诫自己:这次要干点正事了。

  自我死后,她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这次我要当她的人生导师,指引她走出忧郁走向未来走入阳光。我拼命地搜索自己脑中的励志阳光正能量语录,开始奋笔疾书。在她眼中,圆珠笔自己在悬空的本子上翻飞舞动,接着便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现在的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

  —放下从前,活在当下。

  —生活不仅有宅和忧伤,还有诗和远方。

  —做一个有梦想的人,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心怀希望。

  她盯着那些我写下的字,静默良久,若有所思。

  我欣慰地笑了,不枉我抠破头皮想出那么多直触心灵的优美句子,总算是有点成效。然后我就看见她朱唇微启:“你有病吧?”

  呜呼!看来猛药还下得不够。我又开始写:年轻人,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劝……

  “你是谁啊?”

  我写到一半就被她的问题无情打断。于是我决定撒一个谎,一个有格调有深度的谎。

  —我是笔仙。

  我面不红心不跳地写到。

  “哦,你是圆珠笔精啊。”

  喂!不要面不改色地误解我的话啊!好吧,好男不跟女朋友斗,我姑且先顺着她。

  —你就不害怕吗?圆珠笔成精了唉!

  “你成精又能怎样?你能伤害到我吗?”——好吧,似乎不能。

  “伤害不到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害怕?”——好吧,女侠威武。

  “你没成精前是我的笔,成精后就是我的精。”——好吧,女侠有理。

  “你本是我一直写日记的笔,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将你放在床头,那你一定对我的生活习性爱好等等了如指掌吧?”——是的,女侠英明。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随身管家,每天提醒我喝水吃饭买东西……我忘了的事,你要替我记住。”——是的,小人遵命。

  咦?不是要当人生导师吗?怎么不知不觉就成了免费管家了?管它的,她开心就好。

  就这样,在我呆在她身边的第四年,我终于融入了她的生活。

  我终于让她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虽然是以圆珠笔精的身份。

  可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

  那是七夕,她晚上回家时贪路近,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我埋头写字也就没注意到。

  她遇上了几个流氓,他们用粗鄙的语言调戏她。我闻言大怒地冲过去给了为首的一记猛拳,在我的手如空气般穿过流氓的身体时,我才意识到——哦,我是鬼。

  他们迅速地靠近她,她机灵地转身就跑,却还是被抓住,他们将她按在暗巷的墙上,对她动手动脚。她拼命地反抗,拼命地大叫。

  我将本子重重地摔在流氓头上,我要打爆他的头!我将笔使劲刺入流氓的眼睛,我要戳穿他的眼睛!

  然而,无济于事,无济于事。

  本子和笔只有我和她能看见和碰触,对于其他人而言就只是空气。

  即使我能为她赶走一千个一万个色鬼,然而对于人,我毫无办法。

  毫无。

  那一瞬,我从半年多来与她一起斗嘴玩闹的快乐中清醒过来,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身为鬼的无能为力。

  正当我陷入绝望之时,两道刺眼的手电射入暗巷,“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洪亮的怒吼穿云破石,两个警察挥舞地警棍奔过来。

  这几个流氓许是第一次犯事,一怂,就一溜烟跑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两个偶然路过的警察,事情会是怎样的后果。

  办完一切,回到家后她已经是满身疲惫。

  我在本子上写——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帮到你,作为管家,我失责我混蛋!

  她却笑了:“你有什么失责的?我又没给你工资。”她居然反过来安慰我:“我看见你拼命打那些流氓了,圆珠笔精,不要自责。”

  她的善解人意却让我更加自责。我陷入沉默,不知该写些什么。

  她开口打破沉默,声音似有感伤:“今天是七夕,有情人本该相聚在一起。”

  连牛郎织女都鹊桥相会了,我们为什么却是这样呢?

  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千里。

  她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触碰不到我,感觉不到我。

  连一个对视都奢侈。

  我沉重地写——是啊,今天是七夕,外面都成双成对的,你那么漂亮,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呢?

  她只是看着她手腕上我曾经送给她的情侣手链,说:“我男朋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他了。”

  我突然眼底发酸,可是鬼魂,连落泪的权利都没有。

  “你说我男朋友在哪儿?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她从未提有关男朋友的问题,我想让她渐渐忘了我,也从来不提及这方面的事。面对她这么突然的问题,我有些不知所措,稍加思索后,我还是郑重地写下——我不知道你男朋友在哪儿。不过我猜,他也许在想:要是有人给他烧点纸就好了。

  “是吗?”她有些苍凉地笑了,接着说:“以前,我最喜欢和我男朋友这样牵着手。”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然后将五指弯曲。

  那是曾经两个人的十指紧扣。

  “我们扣住十指后,我会说——我抓住你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哪儿都别想跑。”

  好,我不跑,哪儿都不跑。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我伸出手,摊开那幻影般的手掌扣住她空荡荡的五指。

  一虚一实,一生一死,紧扣十指。

  中元节那天,我手机滴滴滴响了,我打开一看,是中国冥行发的短信——

  您尾号XXXX的账户七月十五收到亲友烧的纸,合计冥币(MB)7400000000000000.00元,活期余额7400000000000000.00元。[中国冥行]

  谢天谢地谢女朋友!她竟然还记得我的话,居然在鬼节给我烧纸,还一烧就是笔巨款。

  我一个穷鬼,终于体会到做大款的感觉。我马不停蹄奔赴冥府,去“阴间对人间办事处”购买“托梦”服务。“托梦”属于高阶服务,必须按照正规程序办理,不像“鬼书”只要在网上商城购买就行了。

  我排完老长的队,填完一堆的资料,盖完一堆的章,终于买到两次一小时“托梦”服务。我的账户余额又成了0MB,呜呜哀哉!

  待我重返人间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九点。我的父母已经入睡,女朋友还醒着,于是我先入父母之梦,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诉说我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和抱歉……

  我回到女朋友家时,她还醒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日记本。

  上面有一行她写的字——你在吗?

  不知她什么时候写的,难道她一直在等我?

  我连忙操起圆珠笔回应她——我在。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啊?”她笑着说。

  —圆珠笔是不用睡觉的。

  你不安眠,我又怎能入睡?

  “陪我聊聊天吧。”

  —嗯,你说。

  想尽量,多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知道。

  她还喜欢我,我还喜欢她。

  可是又能怎样?我除了帮她赶赶色鬼,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连帮她擦眼泪都做不到,更别说保护她给她幸福。

  心灵相通终究抵不过阴阳相隔。

  我宁愿你别再喜欢我了。

  别再喜欢一个无法带给你幸福的死人。

  “今天说了好多话,我去睡了,晚安。”

  —晚安。

  梦里见。

  在她的梦境中,她看见了我,她拼命地向我跑来。我见她眼中闪烁的泪花与她激动的神情,以为她要给我来个爱的亲亲温柔的抱抱,以诉相思之情。

  谁料迎接我的是她的拳头,她一拳捶在我的心口:“臭小子!你特么这么久了跑哪儿去了?”

  她打着打着便开始哽咽,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她红着眼眶不停地问我:“你跑哪儿去了啊?你跑哪儿去了?你跑哪儿去了?你跑哪儿去了……”

  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可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抬手扶着她靠在我胸口的头。

  我说:“忘了我吧。”

  她闻言停住哭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好看的眼中全是震惊。

  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也什么也没说,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更重要的是——怕说错话被打。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睛,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一丝颤抖:“对不起,我不该老是打你。”

  可我多想天天被你打,我知道,你的架势很足,力道却很轻。你打在我身上的拳头从来都不痛。我感受着你的身体触碰着我,常趁你不备拉你入怀中。

  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

  天知道那些日子我是多么快乐。

  “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你打我,我在意的是你。

  之后我们什么也没说,把道别的时间留给拥抱。

  让这个梦结束于一个拥抱。

  一个结实而温柔的拥抱。

  自那晚梦里相拥后,她变得开朗许多。她开始走出家,走出她的小圈子,结识新的朋友。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这男人青年才俊,大帅比一个。最重要的是他阳气十足,和我父母一样,是鬼无法靠近的体质。连我这种有种资历的老鬼也最多能靠近10米,那些新鬼,远远看着他都绕道走。

  我在十米开外,看着他们约会,吃饭,谈笑。他对她很好,和他在一起时,她真得蛮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单膝跪地,掏出一枚钻戒,而她喜极而泣地点头。那枚戒指便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他能保护她。

  挺好。

  我,鬼龄五年,决定不做鬼了。

  投胎吧,再世为人吧。

  也许在某个轮回,我还能遇见你。

  “他已经走了。”

  英俊的“未婚夫”对她说:“如你所愿,他终于放下你,不再流连人间,投胎去了。”

  她听罢一言不发,摸出笔在一个本子上写道——你在吗?

  良久,圆珠笔没有任何动静,本子上也没浮现任何字迹。

  这一次,没有出现“我在。”

  她取下无名指的钻戒,归还给“未婚夫”,说:“谢谢你,酬金我转帐给你。”

  七月十五,中元节。她在本子上问:你在吗?久久没有回应后,她确定男友不在。于是她独身一人出门,找到了一名知晓鬼事的大师。

  大师说鬼没有轮回。

  大师说做鬼超过五年,就不能再选择投胎做人。

  大师说鬼虽不会死,却会灰飞烟灭。鬼一到七八十的年龄,就会消失,这世上再没有这个鬼,天上人间阴间都没有,每个角落都没有。

  七月十六,她对他说:“我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是最后的告白,也是提前的告别。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她轻翻日记本,纸张一页页掠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一条条小蛇,最后停留在他第一次写的那页。她抚摸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你好,笑了:“这么丑的字除了你还有谁?”

  我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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