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离摇滚乐一米的地方

哈哈库 113 0

离摇滚乐一米的地方

  永远到底有多远?我终于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蜘蛛

   我曾经生活的非常简化,这当然也是因为我还很年轻的缘故。大一,低调,不施粉黛也算不上灰头土脸,165厘米的高度,热爱平底鞋,不看电视,喝白开水。听一点点TORI AMOS和LOW的音乐。纯净的音色在心底海藻般疯长起来,有一种莫须有的念头几乎要冲出我的脑袋。这个时候,贾风会不无嘲笑的说,蜘蛛,你的青春期终于要来到了,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光芒!知道吗?蜘蛛,你没有身体,你只有畅想,连思想都算不上。所以,音乐应该突破你所有的限制,而不是让你继续坐在窗前发愣。

   窗?窗?是的,我曾经从一扇窗掉了下去。5岁的我被另一个5岁的小姑娘轻轻推了下去似乎是因为我和她喜欢的小男孩交换了新年礼物。于是我在坠落中明白了人的嫉妒心一旦滋长蔓延会变的多么可怕。从那以后我都变的很沉默,我一直在思考如何避免自己掉落入真正的深渊。我想,思想是可以拿来解决问题的。那么,我就来思考吧~!!

   贾风。

   我在19岁的时候停止了这种空洞无望的思考。我发现佛陀是尝尽世事之后才在菩提树下悟出了真谛。所以我决定离开我生长的城市,所以我选择了考大学这种庸俗的方式。

   所以我遇到了贾风。遇上了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用鲜血和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人。他称我为小女孩但我想其实他也没有长大。我们只是彼此需要依靠一种东西所以走在了一起。我们用拥抱来获得温暖,用音乐来满足心灵的干燥。人们一开始把这叫做友情,后来,叫做爱情。再后来,是亲情。

   我学会了对一个对我挑衅的女孩子把一记响亮的耳朵甩过去,并冷冷的捉住她回扇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蓄满泪水。贾风教会了我放肆。是的。那一天在学校外面的酒吧,贾风张一一他们赶过来看见这一幕都止不住嗷嗷叫着。漂亮高挑的张一一在响起的音乐里扭动着她美丽的小腰,一如既往的欢笑不止。她搂着我亲了一口大声说:“蜘蛛!你真是个女侠!”然后就跳进了舞池。这个时候贾风笑吟吟地摸了摸我的头,似笑非笑的说,蜘蛛,你该有个完美的青春期,飞扬的。因为你是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女孩。一个差点成为女哲学家的女孩忽然就被这两句话弄的心湿湿的。要不是一只男性的胳膊忽然从我后面粗暴地从我的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我还会在这美妙的感觉里沉浸很久吧~!我被狠狠地拽到了地上,我知道是刚才那个女孩子的BF来了。我还知道是在被揍。多么可笑!20的我被卷入了一场纷争,而我不会打架!天知道,我害怕的要命。后来,我躺在地上看到有两个雄性的生物在战斗。我惊呆了!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战斗是如此充满力量与美感。贾风。贾风。贾风!张一一一声惊叫把我拉回了这个充满尘土气味和烟味的时空。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瓶子朝昏暗灯光下的那个人影丢了过去。那个男人就势慢慢倒下,还不甘地用手里忽如其来的一把锃亮的小尖刀刺向贾风的手臂。那一刻我看见贾风目光灼灼,他瞥了我一眼,故作潇洒的躲闪开,却还是被蹭到了一个口子,有血渗出来,渗了一会又安详的停止,这个古怪的伤口就这么裸露在空气中,仿佛一种凭证。无论如何,后来的蜘蛛已经从地上爬回了椅子。无论如何,这场架我们是赢家,他们已经灰溜溜的逃走而我们还依然坐在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想我的确感到了隐约的快感。原来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是如此的爽快,大快人心!而且,我又想我确实迷恋那时候的贾风,意气风发的贾风,作秀的贾风。

  天哪~!

   然而贾风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抽着烟,放任伤口的存在,放任美丽的张一一的存在。张一一把一切的单纯与张扬写在她年轻的脸上。她袒露自己的欲望,对爱情,对他人的目光。此时她正无比温情地看着贾风,慢慢喝着杯子里的啤酒,气氛温吞的要命。贾风的目光只是散着,时不时看我一眼,再飞快的挪开。这就是游戏,关于魅力与需要,他的名字叫做爱情。我想,贾风确实很自信自己眼神的杀伤力,他在作秀,他在检验自己的魅力指数,他也在细数内心的任何一点波澜。忽然就觉得这个男人象个孩子一样,玩着容易被拆穿的把戏。而对于张一一的脉脉含情,我故作的无动于衷算不算做一种世故呢?可能是的,对于这个世界,我采取了冷漠的方式来自我保护。所以,以静制动,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暧昧的夜晚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忍受着夜的凉意走在空阔的街道上。空气那么凉,润润的南方的天气,却有些凛冽的味道。“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贾风把手插在外套的兜里,冷不丁的对着前方唱起了《灰姑娘》。“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路灯的光黄晕晕的,让我感觉城市充满垃圾却有股脏兮兮却温暖的气息。我开始怀念城市角落里面一个宿舍里属于我的小角落,它充斥着书籍杂志CDDVD之类的精神消费品但却应证着我们实在都是些精神空虚的家伙这个不争的事实。我忽然意识到依靠这些其实物理结构就是纸张与塑料片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够超越宗教带来的安全感。难道这不是可笑的吗?我们究竟能抓住什么不让自己跌倒呢??“贾风!”一直沉默不已的张一一忽然大声叫了他一声,我也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悬想里回到这个空阔的街上。贾风顿了一顿,继续唱着。张一一漂亮的眼睛刷的蒙上了一层雾气。但她迅速镇定了自己,果断而极其大声地冲着贾风吼:“你喜欢蜘蛛!是不是?!你干吗不告诉她?你这个笨蛋!”她的脸变的绯红,小鹿一般跃跃欲试横冲直撞。她忽然凑近我的脸,狠狠的说:“我也是个大笨蛋,才会爱上这个蠢货!而你,你究竟想戏弄谁?”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火光,但我并没有被灼伤因为她的眼底有温柔的素质。这个女孩子在受到伤害时表现的魅力四射,起码我是这么看的。她咄咄逼人而艳光四射,我开始怀疑自己宠辱不惊的存活了这么久究竟算是哪门子事?!任意妄为是多么的美啊!而贾风这个蠢货,居然看上了我?我在困惑与淡淡的欣慰中看到她纷飞的长发有些凌乱。

   “蜘蛛。”贾风轻轻勾住我的小指,“你让我在这个不可依靠的世界里面感觉到爱。让我们彼此依靠吧。”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他甚至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仅仅是对他喜欢的女孩宣布了他绝对认同的结局,象个愚蠢的宣言。我没有抽出我的手,象一个阴谋,我看着事件走向了我向往的状态,然后静静的咀嚼所有的结果,咽下。

   我空洞慈祥的大脑里不再周而复始地旋转那些我永远不可能通过思考获得超脱的问题,它们只能给我带来痛苦。PAIN IS ONLY TNE PAIN。迷幻乐让我忘记真实的存在。仿佛麻醉。然而根深蒂固的道德观让我并不会真正去磕药。“LIGHT MY FIRE !”可是神秘的火光是以燃尽什么为代价的啊~!我却是多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收敛它们,拒绝疼痛,拒绝张开双臂,我曾经那样缩在一个壳里面,以为,这会是终极。现在,我用双手来感知世界。我们接吻,我们拥抱,我抚摩他的脸,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觉我的身体里面有轻微的震颤。虽然,这究竟是生理的变化还是心灵的颤动,我并不是那么清楚。但我已经不想去分辨它。也许爱情本来就是一种生理心理的双重化学变化吧!这和我听PJ HARVY时的浓重黑暗感觉,听LENNON的温柔激动,是不是同一回事呢?在小型的周末本土摇滚演出上,张一一总会站在椅子上摇摆她的身体。她把她的感受付诸于身体的律动,是不是足以证明这一切?21岁的我们是如此迷惑。

   你看,一一椅子上的舞蹈抓取了那么多异性热烈的目光。音乐和她的高傲媚惑组成了这个夜晚人们荷尔蒙骚动的基础。贾风叫嚣着他青春期的全部愤怒,和着台上长发吉他手的狂热扫弦,只是他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混合着汗水,紧紧地拉着。老丁一如既往地在各种类型的音乐中喝着酒吧里不菲的啤酒和其他混合型的酒精饮料。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个30岁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几乎夜夜流连于音乐轰鸣的各种场所,却毫不为所动的喝着东西,去厕所,然后继续回来喝。他没有女朋友,家人也不知道在哪个城市或者乡村。贾风甚至一度得出他父母双双被谋杀所以他一直萎靡不振的结论。这当然是玩笑了。老丁是个很靡的人,但他常常会流露出醉汉才有的颠三倒四的智慧。比如他会说,习惯一个环境是一件极其迷人的事,那让你相信一元世界的存在,忘却复杂的不可知的其他。于是我发现他其实很苦闷。世俗的苦闷竟然常常让他得出超越世俗的结论,又不得不说他很神奇。有的时候,他不象今天这样只是坐着,他会和着音乐大声对台下的人们吼道:“我们都是蠢货!我们都是蠢货!有什么已经坠落?那是真理,孩子们,那是真理!”他的声音暴躁而忧伤。这个时候他成为一个伟大的表演者,被赋予权利。他终于暂时挣脱了自己在社会学意义上的身份,成为一个形象模糊的充满象征意味的黑影。接近自由,他说。说的时候脖子上满是油光,他的痛楚终于顺利的转化为物质形态从毛孔排泄出来。这就是我们通常的周末聚会。似乎没有人想将来,我和贾风也一样。我们飘零在身体之上俯视自己的处境,浑然。于是我们的灵魂重新跳入身体,在油锅般的日子里横冲直撞起来。我开始渴望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蜘蛛,可以等待捕食,也可以悄然重建一切。重要的是,我伸展着我的八条腿,无所畏惧。

   周末结束重新回到校园总是感觉怪异。这个地方总是充满轰隆隆却没有内容的音乐,努力奋进却看不到目标的年轻的人们,热爱涂抹一切美丽乔装一切魅力的年轻的人们,没有真理只有图书,没有思想只有职位。班主任冷冷的说你又两天没来上课了你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你不知道这周是教务处检查周么你想害死我么?舍友说蜘蛛你有男朋友了是么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瞧瞧呀他是不是一个帅哥?我多么悲观然而冷静异常。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睡梦中,我常常与一只隐形的野狼撕扯,难分胜负。梦告诉了我真相,我纠结在种种争斗之中,不是么?

   在十分清醒的时候,我和贾风在月亮下面虔诚拥抱,他会说,其实我们既没有走进生活也没有走进摇滚。我们在离摇滚一米远的地方张望,患得患失,担心自己看见的只是海市蜃楼。我被这样的句子压的止不住哭泣。我想可能是他命中了一个浅显的真相。我被真实打击得十分虚弱,喘不上气来。真实是什么?真实就是贾风还在四处打着零工赚取生活费,而我,依然靠家里的供养念着所谓的大学。我可以在课上霍的站起来大声质疑教授的理论却依然不能够避免在最后被扣掉关键的一个学分,可我终究还不能舍弃一纸证书。老丁陷落在具体的生活里寻找不到方向却并不敢扔掉这个他其实已经无法舍弃的环境,他是它的一部分。他不够忠诚,却同样不够叛逆。一一的摇滚情结多半是因为贾风,她可以赢得那么多男人的眼光与追求却得不到爱情。一一忠于了爱情,忠于了一份单向的爱情。所以,我们都只是些可怜的孩子,学不会生活也学不会超然。我们是如此不甘心,却拥有那么多世俗的牵绊与不舍。“无欲则刚。”而我们这些人,拿什么来谈论生存的意义呢?

   傻瓜~!

   一群傻瓜~!

  人们有时候会说,你可以不信教,但你必须有宗教气质。我不理解这句话。可能,他是在说我们活着总该相信点什么。信仰。贾风的信仰,是音乐吧!也许也正因为如此,它们会高高在上,触摸不及。于是他常常会忧伤。对了,我们通常用什么来治愈忧伤??

   某月某日,贾风翻开一本音乐杂志的内页。关键词“5月1日”“音乐节”“M城”。我在他的眼神里罕见的看到了光芒,坚定单纯而热情无比。我抱住他,淡淡的说:“我们去吧~~!让我们跳进去!”他紧紧的抱住我,仿佛捏住一张驶向彼岸的船票。

   老丁说,我们拥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来迎接这场万人欢娱的宗教!一一说,来吧,来吧~!我们将要去向北方。贾风沉默,他的眉头充满了悲情色彩,但是双眼,光彩充盈。我看着他们,枉然地看着他们。我有点不明白这个遥远城市的盛大宴会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摇滚,我时常觉得你是一个虚无的东西。我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犹豫,也许是我把精神力量的东西看得太过神圣遥远。我害怕自己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场热闹纷繁的关于音乐关于精神关于心灵也很有可能什么都不是的人群聚会。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被这群单纯孤独渴望寻找组织的年轻人感动了。而且,我热衷出走,待在学校是太闷了啊~!教授看着我的目光已是不忍,他也许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再也理解不了我的隐忍与疯狂了吧~!在经过了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之后,我握住贾风的手:“老丁说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想我们起码要攒足路费。是不是?”象盛宴前的忙碌,我们很快的走向了真实的生活,一切与金钱有关,一切与金钱有关。

   流淌,时间流淌。

   我们在这个城市四散开来。

   我开始兼两份家教。初中英语。每个周末晚上8点是我下课的时间,我一个人坐77路的末班车回家。耳机里面响着LOW清冷的声音。风很凉,一切都很合适。我几乎忘了我做家教的初衷了。我只是这样淡淡地散漫地生活而已。我要上课,我要下课,我要去食堂吃饭,我要坐77路去做家教,我惊诧小孩子纯粹的目光,我也烦躁小孩的如此愚钝。我不是一个好老师。我一个人坐末班车回家,看车灯流转,看树影婆娑。我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怎么太需要青春的激扬。我可以如此舒适的过着干燥的生活。贾风是我生活里面的一股沸水,然而似乎暂时离开他我也没有衰竭而死。我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我的内心慢慢出现一个空洞,而且越来越巨大。它曾经被音乐充盈,被爱情充盈。现在,我听到了忽忽的风声,微微的凉。 贾风,我只见过他一次。那天他显得很烦躁。拼命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他抬头认真的看我,说,蜘蛛,我爱你,可我发现我无法保护你。其实我无能而脆弱,我真羞愧。对于他的这句话,我并没有多想。清淡具体的日子填充了我的生活。当我拿到第一笔工资时,我还是感觉很欣慰的。300元,我很轻易而了无生趣的得到了。我们要去向北方,是么?我开始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心里面有一样东西开始隐约地发热,是那种感冒快好的感觉。

  2002年的4月20日。

   我记得那一天,虽然那一天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唱片店。我在试听一张美国人SOUSA的成名进行曲《星条旗永不落》。我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音乐里单纯的没有理由的激扬让我饥饿无比。我认为这是一种类似于激动的感觉,一种勇往直前的感觉。一个人影掠过我的眼前,是个高挑的女孩子。一一?我放下唱片走出店门。红色的张一一斜垮着一个卡通图案的大包挤向大商场门口看展销的人群。我挤进人群。

  张一一把她纤细的手指伸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口袋,她捏住了一只手机。我迅速抓住了她的手。

   台上的大音箱忽然轰鸣不已,可劲的唱起了模糊的歌曲。差劲的音箱总是这样的。哦天哪可是我为什么抓住了她的手而她明亮的眼睛又如此厌恶恐惧的看着我?!“蜘蛛?哼!”张一一盯着我的眼睛。“你不可以……偷”我迟疑着说,意外的觉得自己是虚弱的。“哦~~!”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嚎叫起来,好象是中奖了。他高高举起双臂,欢呼着作势向前挤去。周围的人们又羡慕又厌恶的看着他。张一一趁我愣神的时候飞快的把手机丢进自己的卡通包,很傲的说:“看到没有,他是个笨蛋~!”然后她轻易的挣脱了我的手,离开了这个喧嚣愚昧的地方,拐了个弯溜掉了。中年男人欢天喜地地抱着个大盒子从台上走下来,忽然又发出了尖锐的嚎叫声:“……手机!……我的手机!……”我分明看到身边的一个女人流露出了同情而幸灾乐祸的表情。人们七嘴八舌的分析着种种可能,说着打110,纷纷检查自己的包,甚至开始叹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小姑娘,你也看看你丢了什么没有?现在的小偷可凶了。我邻居家的小姑娘上回把学费都丢了。哎呀,那个急呀……”我茫然地望着她上下翻飞的嘴唇,走出人群,带上耳机。

   张一一。张一一。我要找到你。

   宝罗的歌声冷淡地传出来。“天堂之花。天堂之花。”

  4月的天已经开始有点热了。可是夜还是非常的凉。我登上我常坐的那趟班车,心里空空的。人非常少,风很大。我的头发被吹地飘起来,挡住我的眼睛。经过隧道时,班驳的光散进车窗,很迷离的感觉。对面有个男孩子忽然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点点头又坐回了他的位子。他的脸一直在阴影里面,只有一闪而过的灯光隐约勾出一点轮廓。2米的距离。他看起来象个幻觉。

   “我认识你,蜘蛛。我常常在RED GIRL里看到你和一群人一起。你有一种冷淡的气质,一种不为所动的气质。我和我的朋友一直玩儿民谣迷幻,你见过我的。不过也许我们不是你喜欢的乐队吧。我发现你每个周末都坐末班的77路回学校。我跟踪了你。我知道你的宿舍在哪儿。但我什么也不想干。虽然,我很想爱你,但我只是个脆弱的笨蛋。我为你写了一首歌《ALL ABOUT MYSELF》你想听吗?我们会在4月26日演出,我想送给你这首歌。真抱歉,除了这个我一无所有。除了音乐我一无所有。我只想告诉你,我认识你,蜘蛛。”

   CD转完了发出滋滋的声响。我看着黑暗中的他。他一动不动的半低着头,仿佛死掉了。环境里只剩下轰轰的公车行进的声音。我的口中隐隐泛起一股薄荷一样的气味。我好象被一种很轻的氛围笼罩了,易碎,轻柔,无色。

   车停了。他在惯性中站起来,顺手把运动衫的帽子罩到了头上,慢慢走下车,没有停留。他朝车的反方向走去了。77路的后车灯瞬间照亮了这个年轻的男孩,又熄灭了。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他是没有头发的。他在黑暗中似乎摆了摆手,停了会就又带上帽子走了。车里上来两个唧唧喳喳的女孩子拼命聊着家常,打破了一切沉静的气味。我关了CD,捏着手里的纸条,感觉不到刚才是不是一种短暂的幻觉。

   心里瞬间涌上来的温柔感觉让我特别地思念贾风。我们有十多天没有见面了。他去了哪里呢?他为自己的朝圣之旅已经做了些什么呢?我打他租的小屋的电话,没有人接;我打他的手机,关机了。我打了老丁的电话,他醉醺醺的说黑洞越来越大最终会吞噬一切所以我们要抓紧实现梦想。张一一的电话干脆停机了。走下公车的我忽然觉得特别慌。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那样脆弱的吗?是我丢失了所有人还是他们遗弃了我呢?一个念头慢慢强烈起来,我想我必须找到贾风。否则我甚至怀疑他们莫非只是一场幻觉?我飞快的跑向他租住的小屋。那儿离学校并不太远,只是要穿过几条黑暗的小巷。我飞快的跑着,耳边忽忽风声,很真切。昏黄的路灯下蹲着个小小的黑影。我在恐惧中大声“啊!”了一声,它喵喵叫着轻盈地跳开了。远处传来老猫的呜咽声。虫鸣。我停了停又开始跑起来,很热,汗水又很快地被凉风吹散了。心很飘忽很湿润,也悬在空中,不知道跑向什么结局似的。

   贾风。你在哪里?

   10分钟后,我到了他的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听见熟悉的歌声。

   “Just a perfect day

   Drink sangria in the park

   And then later,

   When it gets dark, we’ll go home

   Oh it’s such a perfect day

   I’m glad I spend it with you

   Oh such a perfect day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

  完美的一天。

  LOU REED。贾风也曾经哑着嗓子给我唱这首PERFECT DAY。我们拉着手一遍遍大声唱“you’re going to reap just what you sow”不过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耕种过,我们急不可耐的想给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添点儿乱搞点儿破坏。我们都是孩子,还有一副纯洁的嘴脸。

   我走进屋里,这气氛忽然让我紧张。

   我看到黑暗中有一星光亮。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屋里昏暗的环境之后。我看清了。贾风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绷带,包扎的很专业的样子。他的胳膊上有很多伤痕。那一星光亮是烟,我熟悉的那种DJMIX柠檬味儿女士烟,是他从正色我不许我吸烟后拿走的。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者是没有表情。床沿边趴着一个睡着的女孩子,红色衣服,长长的头发。那就是我下午想寻找的张一一。地上扔了很多沾着血迹的棉球和凌乱的食品袋。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只剩下古怪的安静。我觉得好窒息。汗水顺着我的脖子流了下来。我的脚蹭到食品袋发出了斯拉的声响。贾风警觉的抬头,他看到了我,轻声叫了“蜘蛛”就很敏捷的走到我的身边。他从桌上抄了瓶纯净水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屋外,过门口时轻轻带上了房门。张一一睡的正香。

   月光让眼前的贾风明晰了许多。我闻到了尘土和血的味道。他摸着我的脖子说“蜘蛛你的脖子好凉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怎么了?”我忽然觉得及其委屈我看到他胡茬纷乱眼神很躁我想这就是贾风啊我的贾风。可是我们好象什么都把握不住啊~!

   他扔了手中的烟蒂,捋了捋我有些乱的头发,抬头深深叹了口气说:“蜘蛛。我怕我去不了北方了。”“今天我揍了我的老板。饭馆里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他说我偷了客人的钱包还骂了很难听的话。蜘蛛我真是个冲动的笨蛋我揍了他揍的他头破血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我还揍了他的两个罗罗那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控制一切,我以为,我是个战士。”说这些的时候贾风的脸很沉静,藏着些许痛楚的味道。“其实,我是个笨蛋。他进了医院。也许死了,也许没有。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儿,但警察很快会找到我的。我不想这样。我要离开这儿!”他转过来握着我的肩膀,眼睛却看着我后方无尽的黑夜,“蜘蛛,你知道吗?我不能告诉你这一切,不能够告诉你我是多么愚蠢。我应该保护你的,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很失败。”

   我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张一一?”

   “一一……”贾风低着头,“我知道她一直爱着我。她是另一种女孩子。聪明而强悍。他的继父……可以帮我逃走。也许,我在利用她的感情……我是个混蛋,我知道。”

   “蜘蛛,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不想告诉你我去了哪儿因为不想把你搅进去,而且,我也不想自己在你心里的样子完全碎掉……我要走了。蜘蛛,5月快要来了。你和一一和老丁一定要去音乐节啊!算是代我去的。呵呵我不是个坚强的人,我,我只是个虚弱的听音乐的家伙。蜘蛛,蜘蛛……”他紧紧的抱着我,仿佛抱着希望。我缩在他的怀里感觉到无力的疼痛。我下意识的流着眼泪,心里有道线渐渐坚定起来。我看见张一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倚着门站了一会,路灯为她的头发勾出了美丽模糊的轮廓。过了一会她就走进去了。屋里又传来嘹亮的“PERFECT DAY”的歌声,完美的一天。完美的一天。

   4月26日,是我和一一和贾风和老丁约定相见的日子。RED GIRL。这一天平淡无奇,无风无雨无太阳。我去的时候是下午,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人操着乐器排练,咕囔着几句含混的歌词,什么“拉拉拉拉,在花蕊里我游来游去我呕吐”之类。老板和我点点头,指了指里面的老位子就闪了,算是和我打过招呼。白天的RED GIRL显得空落落的,座位有序而明朗,却有点不真实。里面坐着一个……恩……一个看起来很整洁的人。修剪得很得体的短发簇簇地立着,简单的咖啡色休闲外套衬得他的脸很年轻很安详,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很干净。他在喝一杯橙色的液体,应该是橙汁。可是这个家伙依然穿着那双熟悉的肮脏的回力球鞋,已经变成灰黑色的鞋带拖得老长。老丁!!他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状态让我觉得挺好笑,是那种可笑的严肃的感觉。我走到他面前坐下来。我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至少5秒钟,然后回头叫BOY给我一杯和他一样的液体。是橙汁,当然。我发现橙汁端上来的时候老丁竟然流露出一丝羞涩的神情。也许他敏感的发现了我的小诡计吧。他抿了口那橙色的玩意儿,手指抚摩着杯壁,轻轻地说:“蜘蛛。我辞职了。”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睁大了许多。老丁看了我一眼,露出那种看小孩的神色:“我辞职了。我失业了。我自由了。蜘蛛,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的人。呵呵,因为今天你来的最早。呵呵,呵呵,我35岁了。真是够了。”

  “真是够了。原来很容易的。你相信吗?”他目光亮亮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面对这样的老丁我一下子失去了语言,我想着缺席的张一一眼前的老丁和也许不会再出现的贾风,这是怎么了呢?

   哐的一声空杯子顿在桌上的声音显得很嘹亮,吓了我一跳。这才发现酒吧里喧哗起来,多了很多人。好象都是些排练的准备演出的乐手,也许今天又有个集团演出?门边倚着一个女孩子正和几个面熟的乐手谈笑风生,很铺张的笑容。我眯眼辨认了一下。是一一。她金色柔软的长发变成了很浓重的黑色,看起来象埃及艳后。言谈中眉眼间的神色则既象个游刃有余的老板娘又象个狡猾的小女孩。那件桃红色的连身短裙把一一的轮廓勾勒得很好,简洁优美。重要的是她穿了一双明显不合脚大很多的白色滑板鞋,显得整个气质优雅而邋遢,很特别。那双鞋当然是很熟悉的,对于我,当然,那双鞋,是……贾风的。她装作不经意瞥见了我,款款向我走来。那装佯作秀的神情多么象贾风!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小孩是不是?“蜘蛛。很久不见了。我们今天约好的。你还记得。老丁也来了吧!呵呵,贾风却走掉了。”她冲老丁摆摆手,眼神重新回来盯着我。我记得这样的眼神,在那个微凉的夜里,她也曾经那样情绪饱满的盯着我,充满委屈与愤怒。她甚至没有得到较量的机会就败掉了。她不会甘心。是呵怎么可以甘心?

   “嗨一一!”一个男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是一个大胡子的年轻男孩,笑吟吟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指指我:“朋友吗?”一一迅速恢复了那种没有攻击力的酷神情:“蜘蛛。”然后又指着那大胡子说:“鼓手,今天有演出的。你还没看过他们的演出吧。呵呵,他们管那叫迷幻民谣,我叫他们柔软的刀子。那是他们的主唱。”5米开外站着个男孩子,戴着连帽衫的帽子,目光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分明。他一直把一个小垒球在手里抛来抛去的玩,很沉默很无聊的样子。忽然垒球从手里滑落下来,在地板上跳跃着朝我奔来,很滑稽地撞在我的右脚上停住了。失落了垒球的男孩默不作声地把闲置的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走掉了。

   我收回目光,隐约觉得这个影子有些面熟,还没想分明,一下就撞上了张一一的目光。“你什么也不想问吗?不想问我贾风去了哪里?不想知道这双鞋的故事?你看见它了。我知道你早就认出它了。很配不是吗?”她忽然干干的笑了一声,与此同时很躁的音乐突然在台上炸开来。演出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了呢?“你放心吧~!他很安全。没人找的到他。”躁躁的乐声里竟然有一段及其轻柔的SOLO,我觉得沉默显得很尴尬,不由自主地问:“你爸爸……”张一一厌烦地打断了我:“他不是我爸爸~!是的,老头子这次帮了我大忙~!但我也付出了代价~!蜘蛛,你知道什么是代价吗?”代价?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与交换有关,就象生意。而贾风的忽然消失,象一个梦一样。张一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塞进我手里,眼睛看着台上的乐手换场。什么是换场?一群人哗啦哗啦地走下来,另一群人静静地上台,开始制造声音。“后天晚上的。我们一起去。你,我,老丁。票是贾风送给你的。他说这是礼物,代表他的爱和无能。可笑的言论!”上台的是一一的大胡子朋友,还有那个戴帽子的男孩。一束暖暖的罩着他。他们在调音,一时充满了一种静谧的气氛。前奏响起来的时候,主唱男孩缓缓拉下他的帽子。前排的灯具交错着冷暖的灯光让他在台上成为视线的中心。我看见他有着迷人的轮廓,眼睛很黑很深。但他很短的头发却班驳地覆盖着头皮,病病的样子。我还注意到他的脸色。他的脸色,如此苍白。

   “SOMETHING TROUBLE

   SOMETHING WRONG

   I MEET A GIRL ANG DISASTERS MEET ME

   SO EVERYTHING IS ONLY BELONGS TO ME

  IT‘S ALL,IT’S ALL ABOUT MYSELF。”

   他的歌声很凉,我隐约又闻到了薄荷的气息。

  一束彩色浓烈的光忽然从某个拐角处射向舞台的中心。男孩缓缓把手举高,合于头顶,开始闭上眼睛吟唱,身体微微律动。这个半静止的形象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另一个时空。没错,空空的夜行车的车厢,充满不确定的光线与隆隆的音响,口中泛起的薄荷气味。蜘蛛,我想认识你。我为你写了一首歌,你会来听吗?ALL ABOUT MYSELF。轰隆隆。轰隆隆。停止旋转的CD。那一夜。我正在寻找张一一。我正在思念贾风。后来,我开始奔跑。黑夜。黑的夜。

  男孩睁开了双眼,很沉静。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脸孔露出短暂的一线笑容。音乐不止。我想那是错觉。但我没有时间理会这一切了。我不认识他。后天是很快的日子。我们就要出发。虽然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谁知道?

  4月28日晚上9点已经是在火车上。老丁和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一起,越发显得象一个孤独的旅行者。才几天的时间他的胡子已经有些长。目光倒并不浑浊,格外地清亮。我背着一个颇肮脏的军绿的双肩包,缩在座位的最里头看窗外掠过的景致。城市划过我的眼帘。太阳辣辣地张扬,让我很矫情地滋生出漂泊的感觉。张一一把头发简洁地拢在脑后,眉眼玲珑。微斜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的神色。上火车的一瞬她停了停很认真地对我说:“蜘蛛。我们出发了,是吗?”然后就如常态满不在乎地踏了上去。现在的她,正仔细地剥着一个橘子,甚至有点出神的感觉。比起邻桌人们的嬉闹聊天。我们这三个显得格外静谧。谁也没有讲话,不约而同地沉默。凌晨1点,我开始沉沉地睡去。忽地掉进一个黑色的洞穴里面。我看到洞口有个晦涩的光亮在召唤我,蓝色的绿色的白色的光,诱惑地闪动,仿佛希望又仿佛危险。我大声喊:“该不该过去!该不该过去?!”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洞口的迤俪摇曳不止。在梦中,我感受到孤独。再后来,我又看见一个庙宇,一个清秀的小尼姑安静地穿越山林,好象是为了挑一担水。我叫她,问我是在哪儿。但她始终不开口,只是淡定地赶路,从容而冷酷。我着急地追问,她终于回头凝视我,很久很久,然后说:“蜘蛛,你在做梦呢!”我一下子回到那个黑色的洞穴里,慢慢上升,看到了光亮。

  天果然是亮了。我醒来的时候还很惊讶地发现我是靠着张一一的肩膀睡着的。她一直没有动。轰隆隆轰隆隆,我们是在火车上。她温暖的笑着:“你一直说梦话呢。问这是在哪儿这是在哪儿!”我茫然。刚醒来的我对自己和自己所处的环境十分陌生。她伸了个懒腰说:“没几个小时了~!蜘蛛,你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啊。你暴露了你的挣扎和脆弱。呵呵,我喜欢你真实的样子。你知道吗?我讨厌你平时太淡太强的虚假的壳。被你枕了这么久我可累死了。我不管了现在轮到我睡了。”说完她就把脑袋往我的肩膀上一搁,义无返顾地睡去了。我有些错愕的感觉。惊讶张一一命中了一些甚至贾风都不曾觉察的东西。难道爱人间的了解竟比不过对手间的默契?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正面交锋,但这个女孩子恨我夺走了她的爱情,是她可能拥有的爱情。我们都缺乏情感而以不同的方式在这个冰凉的世界寻找一点点温暖。她伸开自己的触角去探究一切,不惜烫伤自己来换取光明;我却在半推半就中张望着。如果说有命运的话,我对于它是放纵的,我安静等待着降临在我身上的命运。而张一一看穿了我们之间可怜的相似。我们究竟在争取些什么呢?人们靠什么来彼此依存呢?我不知道。我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我的思索将淹没在车窗外流动的景色里面,我什么都抓不住。我只希望那个圣地般无聊的地方可以解决我们,解决我们所有人。

   3个小时后,目的地。

   嘈杂迎面砸来,无处躲闪。

   我们随着人流出站。老丁弯腰系鞋带被踢到了屁股。有人随地吐痰。有孩子的哭声。人们脸上洋溢着踌躇满志的神情,还有疲惫。今天是2002年4月29日。阳光意外地狠毒。

   一切都充满了抒情意味。

   我顺手把耳机掏了出来。《迷墙》。PINK PINK PINK。“Open your heart .I’m coming home.’’.但那只是一堵墙。我们都是砖,我们都是砖。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老丁说。阳光让他的形象在我眼前幻化为金黄色。他有着金黄色的轮廓。在这个时候有人做了一个决定真是太好了。我在吉他的SOLO里下意识地跟着他们走。渐渐从莫须有的时差里回过神来的我看到在异乡的我们。清晨的阳光里我们的影子瘦而长。颀长的身影。象3只森林里的小鹿,仓皇而优雅。路过卖当劳的时候张一一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孩子气地说‘我要吃甜筒双色的!”,冲我眨眨眼。我赶紧不甘示弱地说“我要白色的老丁要巧克力的老丁请客~!”,诡秘的回笑。老丁颇无奈地推开了那个玻璃大门,泡到这团陌生的冷气里面。在这个小小的时刻,我们结成了一个小小的联盟。关于甜筒。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三个疲惫而兴奋的少年正甜蜜地吮吸着甜筒,看人来人往。城市的人群总是那么相似。而他们的脸上有隐约的兴奋,少年,是的。他们又回到了精神的少年。他们以为浸泡在摇滚乐里面他们就可以找到自由。5月1日。很近了。不是吗?

   我们各怀心事地发了一会呆。张一一站起来说她要去厕所。我说我要洗脸我还要抹防晒霜。老丁不急不燥地一指餐厅旁边一棵巨大的梧桐说:“我到那儿抽会烟。你们忙去吧!”还宽容地笑了笑。老丁真是可爱多了。他不再愤懑地指责女孩子的麻烦,不再对什么都满怀敌意。这会的他很象个宽厚的哥哥。推门那会他还回头叮嘱我们:“小心点。好了来找我。我去买份图认认路,找个地方先住下休息休息。”

   现在的我想,如果当时的我们没有选择从麦当劳的后门溜出去吓唬老丁,我们应该会很安分的住下,很合理的把我们嘶哑的情绪丢在音乐集合里面,然后回到我们原来的轨迹,不动声色的生活。只是,什么都无法如果。我们已然成了今天的模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事实就是,准备完毕的两个女孩子忽然决定从另一个门溜出来,溜到那棵惹眼的梧桐树的背后,给老丁一个完美偷袭。我们在离他不到10米的时候事情忽然起了变化。我看到张一一的脸色忽然变了,很紧张也很警惕,小女孩的放松调皮消失了。我拉了她的手想问你怎么了一一发生什么事了?我想,在那一刻,应该有个1秒种的定格。我在这一秒内把握了一一目光的方向。那是一个表情颇强硬的中年人。他在朝这里张望。他开始朝我们的方向移动了。不,应该是小跑变大跑。而他的身后?我的天那!他的身后魔术般跟出了一帮服饰不一的年轻人。象警匪片的慢镜头一样。一一飞快的抓住我的手朝一个小巷子拐进去了。我的余光看见有人朝我们追来。颠簸让他们在我的眼里虚晃不已。我还哑着嗓子匆忙叫了声“老丁!”,声音很快在空气中散尽了。老丁有些困惑的回头,看到一帮人风一般地擦着他的肩过去,掀动了他油腻的长发。他谁也不认识。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换个姿势靠着巨大的梧桐树干。他在想,那两个丫头怎么还不出来?

   陌生的人们奇怪地看着两个背着背包的女孩子在狭窄的胡同里匆忙地跑着。一一紧紧拉着我的手,或者说,是我紧紧拉着一一的手。人流在我的眼里幻化为一道道颜色的条,很电影的样子。我并不太清楚自己在逃跑什么,但我泰然自若地进入了这个追逐的游戏。并且我坚定地认为,张一一,这个自负的女孩需要我。我们并没有听见后面传来阵阵皮鞋的敲击声或者叫嚣声。但我们仍然忙不迭地左拐,直走,右拐,再直走。象迷宫一样。我们拼命跑着,跑出了胡同又穿进了胡同,上了主干道我们仍不停歇。我们要跳进人流,我们跳进了人流。有汗水流下来,顺着我的鬓角。太阳热辣辣地晒。我们冲进一家大商场,马不停蹄地冲上二楼。这才减速,终于停息下来。我听见心脏咚咚跳着,沉重的钝响。休息了一会才发现我们竟然站在内衣柜台中间。无数粉色的白色的蓝色的黑色的胸罩挂得万国旗般缤纷。我把手撑在膝盖上休息,张一一则早已坐在了地上,正抬头看我,一边不住喘着。突然的剧烈运动让她的脸色很好看。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我们互相看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是那种完全没有仪态的笑容。很释放,很难看。于是人们看到两个置身内衣从中的女孩正在暴笑不已。多么搞笑的场面。仿佛喜剧。

   我们找到店里休息的椅子坐下,开始拨打老丁的手机。“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那个冷漠的女声传来时,一一的神情惊愕了一下,很快黯淡下去。“可能是没电了吧~!我们过一个小时再打吧~!老丁一定也正在找我们呢~!”我赶紧说,却对一一这么大反应感觉有些困惑。让我们飞奔了那么远的人又是谁呢?我看着张一一心事重重的样子什么也没问,感觉她小小的身躯里包藏着一个秘密。贾风曾经说她是一个聪明而强悍的女孩儿。另一种女孩子,什么意思呢?而她的继父?那个神通广大帮助贾风逃掉的继父是谁呢?为什么一一毫不客气地叫她“老头子”?烈的太阳也很短暂。下午很快地到来,有点起风的意思。张一一被我握着的手开始慢慢变凉,不知道为什么凉得那么快。她把手抽出来,插进自己红色的外套口袋里,始终低着头走路,看不清眼神。我陪着她漫无目的的走。是了,就是陪着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在哪条街道上,只是这样走着,甚至也没想找个地方落脚。我只有300多块钱了。我颇紧张地计算着如果张一一身无分文而我们又找不到老丁的话这点钱除了两张回程票根本剩不下什么了。这样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住店了!而神情落寞的张一一还根本没有想过问一下这类实际问题的意思,她整个下午只是每隔一小时打一下老丁的手机。总是“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而她的神情,终于从愤怒,担忧,悲伤转化为冷淡,混合着嘲笑。我看着这似乎是我惯有的神色,却看到了深深的凉。放射性的张一一,她是那么张扬自己的一切,魅力四射或者愤怒直捣胸膛。好强的张一一,小兽一样的张一一,你去了哪儿?夕阳已经开始西下,她的脸上洒满了温暖的金黄色,但她眨了眨眼睛,果断地关了手机,抬头说:“蜘蛛,我饿了。”

   我们开始吃一碗叫做炸酱面的东西。哗啦啦八小碟东西,就这么被倒进面条里面。白净的面条变成奇异的色泽。搅拌。脏乎乎很好吃的样子。不过我觉得搅拌它比吃它更有意思,于是不遗余力地搅来搅去,饶有趣味。一一只草草搅和了一下,嚼着面条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的钱包,细细数了数说“蜘蛛我只有40多块钱了。”我摆摆手意思是说不用担心。然后开始哗啦哗啦地吃面条。店主笑咪咪地看着我似乎很欣赏我卖力的吃相。一一挺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好象嘟囔了一句“活见鬼”什么的,也开始稀里哗啦地吸面条。我们撅着嘴巴吸了一会抬眼看着对方,都觉得这个样子很蠢。然后憋着笑继续大声地吸面条,比赛似的。酱料抹在唇边象两个快乐的笨蛋。付了帐出来天色已经快黑了,一点余光让天空蓝得很深邃。风很大,树叶止不住地乱抖。我仰头看了一会,觉得这个场面很诗意,又觉得自己这个感觉真矫情,便微微笑起来。

   有一只手碰了碰我,递给我一只烟,细细长长的寿百年。多可笑的翻译啊~!吸烟不是有害健康吗?简直反讽。正胡思乱想间,一束火光也啪地点燃,张一一很沉静地望着我,她的指尖正有一支在燃烧。很熟悉的气味。她的手上却是DJMIX,柠檬味。她挥挥手:“最后一支了。是你那包。”说完她蹲了下去,找了舒服的姿势,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薄荷的凉味在齿间泛开来。很凉。贾风象久远记忆里的刺那样又浮出水面,然而刺痛是那么强烈而短暂。我颤了一颤很快恢复了平静。“蜘蛛。怎么最后竟然剩下我们两个。象塔罗牌说的那样。亦敌亦友,所以不离不弃?呵呵,太可笑了。”烟从地上升起来,被风吹散了。有明明灭灭的火光。“老丁,还有老丁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对了追我们的是谁?”忽然清醒过来的我终于抛出了我困惑已久的问题。地上那小小的一团沉默了一小会,“老丁?他不会来找我们了!他早把我们扔下了!这个可笑的公务员~!”“知道吗?我的那个行李箱里有2万块钱。”一一扔了手中的烟蒂忽地站起来,整整衣服嘲笑地看着我困惑的神色,“只有你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姐是来看什么音乐节再安分回到你那个破学校去的!我们,都没有打算回去~!我们厌恶那地方。我们都不会再回去了~!难道你没发现我和老丁都拖了个大箱子在身边吗?”

  “我不知道老丁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我知道他肯定那么做了~!朋友?呵呵,呵呵。自我们跑出来他的手机就关机了!他失踪了!为什么?因为我的行李箱里有整整两万块钱~!那是我新生活的开始~!我想留在这个地方,重新开始一切的~!可是,所有的人都抛弃我了~!贾风走了。老丁拿走了我所有的钱。呵呵,只有你这个天真的女人~!还在这里。你从来没有面对过我们一切的真相。你永远是个被保护被隐瞒的傻瓜!贾风爱你,他不要掠夺你,所以他逃开,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原来以为是你夺走了我的爱情和依靠。其实……其实,我根本没有得到过他。尽管我们8岁的时候就相识,但其实,是他在掠夺我的感情……”有什么东西在一一的脸上微微反着光,眼睑亮亮的。那一刻我承认我很吃惊,很想问明白也很想安慰她。但我不知道可以如何开口。语言在这个时候是多么狗屁的东西!我摸了摸她的脸,湿湿的。但很快风干了。她的皮肤竟有些干燥。瞬间又再有湿湿的东西涌出来。不可遏制似的。她避开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说:“呵,我这是干吗呀?蜘蛛,你不用介意。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平静。是不是?”“可是我们该在哪儿过夜呢?”我顿了很久才问了这么个我认为很傻的问题。

   一一回头望着我,认真地看了一小会儿,露出了我想是……是悲悯的神情。

   10分钟后是在迪厅。那种很小很乱的迪厅。也就是说,人杂。原因自然简单,女士免费。我们找到了一个免费过夜的地方,有椅子坐,还有一听免费的啤酒。然而,仅此而已吗?

  我们把两根吸管插在啤酒罐里,头靠着头喝了一会。一一托着脑袋很沉着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个女孩子好象是喝醉了,哭喊着什么听不分明。另有两三个男女架着她。旁边有一个衣冠楚楚的男性,年龄不明。他们穿得实在不象是来这种迪厅的。一一望了一会,忽然跳下椅子朝他们挤过去。我甚至没来得及招呼她。一一不动声色地从哭叫的女孩子身边穿过,又一个趔趄撞到旁边的“男性”。“男性”没有多理会,搀扶着那女孩朝门口走去。一束红色的光冷不丁射在一一的脸上,我看清了她的神情,那种淡淡喜悦与嘲弄的神情。穿着厚外套的她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于是一一迅速地回到了我们的位置。口袋里藏了什么东西。当然,谁也没有注意她。在那些妖冶的女人中间,我们就象两个淳朴的女学生。“来。”张一一简短地说就拉我去了WC,它缩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破了一块的镜子前面正有两个女人在拼命涂抹自己的脸孔。我们的突然闯入让她们翻了个白眼。有粉渣子在粉扑的运动中掉了下来,纷纷扬扬的。一一推开一个小门把我拉了进去。狭小的厕间顿时显得很拥挤。废纸篓里的厕纸早已满了,不甘地涌出了篓子,涌到了地上,还有一个弃用的卫生巾示威地摆在最上面。一股特有的厕所的气味冲地我差点吐了。一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钱包,一个黑色皮质的,一个鲜红的。一一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别出声,手指灵巧翻飞,迅速地整理了现金,点了点说“怎么才500多?”想了一下迅速塞给我两张老人头和一把零碎的钱:“拿着,一会全你来付帐,我帐也不清。剩下的就给你了。你那点会不够用的。知道吗?”我下意识地想拒绝:“你怎么可以……”她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我怎么不可以?我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你也要在你的城市生存。难道靠爹妈很牛逼吗?!”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的一些坚持是多么虚弱。仅仅是因为我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吗?似乎,我找不到足够强大的理由来驳斥她。好吧!反正我省略了种种无趣的思考,把人民币揣口袋里了。

   有人哐哐地踢门,厕所的门。“美女。怎么在厕所待那么久啊~!快点啊!干吗呢?吸粉儿呢?”张一一并不理会她们。想了想把钱包丢进厕池里面,然后按下冲水的按扭。“会堵吗?”我问。“当然。”她看了我一眼,很得意的样子。在水流的哗啦巨响中,张一一从容不迫地拉开门。两个神情嚣张的女人正挑衅地看着我们,就是刚才补妆的两个。“你们俩在里面折腾什么呢?恩?”其中一个女人似笑非笑地,头发长长眼睛很妩媚但已有了掩饰不住的皱纹。我愣了半秒钟忽然明白过来。天那她的妆可真难看`!见我们不答,她又笑吟吟地挤过来,在侧身进厕所的瞬间再次含笑问道:“里面不错啊!恩?”我很少和一张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脸靠那么近。我看到了她的眼线,她描摹得很细致的眉毛和有些衰老质感的皮肤,还有有点张大的毛孔。我不想再对着这张脸了!在5秒钟里会发生什么呢?我突然飞起一脚把那个快溢出来的厕纸篓踢翻了。由于物理力的作用那些显然不够清洁的东西飞向了女士也许价格不菲的短靴和她质地不错的裤脚。她的表情迅速地变化为气愤和受辱还有对污物的厌恶。她的同伴露出了惊恐和厌恶的双重神情。这个可怜的女人~!她被我们吓着了。然后是反映迅速的张一一拉我的手冲出了这个狭小的厕所回到了座位。

   人还是那么多,好象更多了一些。我们缩在位子上忍不住地乐。哈哈哈哈,大快人心。我笑了一会说:“这里这么小她们一会找我们麻烦怎么办呢?你说她们是什么人?”一一不以为然地说:“属于某个男人的女人。不过是过气的。你信不信?她们当然会来找我们。不过这儿这么挤……”她停了下来,眼睛朝吧台方向望去,“所以我们会没事。说不定还能赚点钱。”我也向吧台望去,那个女人正在那儿,她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中年男人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穿着西装款的牛仔服。看起来他并不服老。路过几个漂亮的年轻妞都暧昧地与他打着招呼,这显然是一个精力欲望心情都还年轻的男人。而他身边那个哭丧着脸发嗲的女人,多多少少有那么点煞风景。但是我想不出一一想了什么招数来应付这一切。我发现自从流落到这里,我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在张一一面前我既没有掌控局势也没有把握事实,我丢失了一种在局面前的自信,仿佛自己曾经在贾风面前的那种志在必得。并且,到了今天,我也发现自己一度沉浸在虚妄的幸福里面。我觉得有所依畔,只是因为我远离了真正的残酷和可笑。并且更加可笑的是,我至尽仍没有解开这个谜,我将是最后一个知道一切的傻瓜。

  一一把背包解了下来,埋头翻腾了一阵,神奇地掏出一个手电和一个化妆盒,还有一把玲珑的牛角梳子。她把手里的家什挥了挥,眉飞色舞的。“蜘蛛,来吧!叫DJ换好点的音乐!我们来SHOW一个!我们可以叫这帮人黯然失色的!”她的眼睛被这个迪厅里艳俗的灯光照亮了,恢复了那种灼灼的温度。她迅速钻到了桌子底下,拧亮手电,开始化妆。当她开始往眼睛上涂那种蓝色亮晶晶的眼影时,我终于意识到这会是好玩的一夜。这个年纪的我们,还可以玩儿点什么不是吗!

   我把自己的背囊打开来。寻找印象中的CD碟片。U2?PINK?难道会是老TOM WAITS吗?这老醉鬼的呓语不会惊吓到陶醉在臆想和欲望里的男女吗?我最后掏出一张小样。是一个朋友送的。乐队暂时还没有名字。他们玩的工业噪音。我只看过他们的一次现场,印象很深。主唱能够在舞台上聚集全部的愤怒和扭曲。狂燥的声音却很旋律化,高潮处涌出一阵骚乱的摩擦声。让人沸腾的音乐。适合眼前这帮人。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的反应:在起初的莫名其妙之后,他们会适应新的刺激的音乐而随之翩翩起舞,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后会怎么样?呵呵当DJ混了几遍前面的旋律之后,他们将会受到一记重创。彻底乱掉的旋律和音乐里洋溢的狂燥会让他们方寸大乱!我找了张纸片写下“I THINK YOU SHOULD CHANGE SOMETHING ELSE。”这个时候张一一已经准备停当又钻了出来。黑色的浓密的长发,欲盖弥彰的刘海,包得大腿很纤细漂亮的牛仔裤,当然还有一件小巧的黑色裹胸,她的身材很好。这样简单的装扮衬得她闪亮的眼妆非常出众。她当然是懂得打扮自己的。纯真与性感并重,很出色,很诱惑。她象一条狡猾的鱼。张一一在小化妆盒的小镜子里端详了自己一下,啪的关上,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她看着我,不由分说地扯掉了我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蕾丝的吊带。然后她又拿起小梳子仔细地梳理我的头发。最夸张的是她居然拿出一小包小发绳给我编起满头的小辫子。十分钟后她端详我一会笑眯眯地又拿出一个白色钩针的小帽子给我带上,然后在我的眼前打开一面镜子。很好,没有妆容,满脑袋的小辫子很异国,或者,是很有趣很不同?天知道。起码我们是如此反差。呵呵。总之我还是捏着CD和纸条穿过扭动的人群。有人对着我吹口哨。难道是因为这个小非洲的发型么?我来到调音台前。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孩正自我陶醉和着节奏扭动。忽然见一个发型奇异神色洁净的女孩来到他的面前,举起一张纸条:“I THINK YOU SHOULD CHANGE SOMETHING ELSE。”这个瞬间让人很有感觉很不真实。象一一说的那样,那个DJ将会看到这个劳动节最有冲击力最纯洁的画面之一。他会受到震动,在这个泥潭般的环境里,纯洁与简单是多么地有力量!所以DJ默许了我的建议,默默地接过了我手中的CD。并且开始用它们混出一种类似于舞曲的东西。一一已经看到我,看到了整个人群节奏的微妙变化。她兴奋地朝人群的中心挤过来。一直在吧台一带交谈的老女人和男人看向了这里。当然,她指望他报仇,为了受辱。然而那男人并不声张,也没有任何举措。他饶有兴致地望向我们这里。

   游戏越来好玩了。

   我们开始跳舞。第一次在迪厅听到这样的音乐让我俩很兴奋。身边的人还没有进入状态,他们的不够和谐更助长了我俩的气焰。粗糙的灯光,粗糙的音响,模糊的人群,熟悉的音乐。我在主唱愤怒的喉舌里找到了游戏的因素,仿佛回到群魔乱舞的从前。我甚至在DJ那里获得一个友善的微笑,只是他仍然没有摘下眼镜。张一一,她是那么游刃有余。她理当是属于舞台的。妖娆而不恶俗。她蓝色的闪亮眼影恰倒好处地反射出一种幽幽的光泽,她的唇也微张着,似乎在吟唱着什么。她象个魅惑的小妖,在这个五光十色的肮脏地方散发着她应有的魅力。而我,则象个欢欣鼓舞的兔子,搀和着一点点狡邪。是呵,当我丧失肢体的时候,我愿意跳跃。我愿意跟随这个简单的动作来认识我的躯体运动。

   很合理地,我们成为了这个小型舞台的中心。男人女人围绕着我们,找寻着自己丢失掉的韵律。人群垒成了一个城堡。我们异常安全。那个女人在什么方位正气愤地看着我们?我们毫不关心。是啊,已成定局。

   当小样的高潮部分快响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预示性的鼓点。我拉住了张一一,给她一个会意的眼神。我们停止了身体。我们微笑地退出了喧闹的中心。人们果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再次丢失了寻常的节奏。这个时候身体可以怎么扭动呢?眼神可以朝什么方向乱飘呢?当你遭遇了不寻常与不合适,告诉我,你可以怎么样呢?真是好戏。我们又可以偷笑了。而我的朋友如果知道自己的小样被在迪厅当舞曲放,恐怕更会笑歪了鼻子吧!这个时候,我只需要一杯水和柔软的床。那男人适宜地出现,给了我们水,然后象是意料中的,还有床。

   “准确的说,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不过我想这个应该让你们自己来决定吧。”在某个宾馆的303房间里面,张成功(就是那个男人。他终于有了个名字。)一手插在口袋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俩,“你们来决定,你,还是你。你们也有权都拒绝我,那你们可以安心在这个房间睡到天亮,没有人会打搅你们。不过我想你们不是出来混的女孩子。我还知道你们……很缺钱。陪我一晚的代价是2000块。我不是一个粗鲁的情人。我不缺女人。但我喜欢你们。所以,你们有选择权。好了,要不要考虑一下?”这个男人很自信得看着我们。他自信自己妥帖不失风度的言辞和准确地传达了意思,显然,他还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异性。不菲的代价。他志在必得。这异乎寻常的绅士态度仅仅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而已。我正暗自琢磨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在这美美睡上一觉,张一一忽然站起来果断地说:“3000。”我和张成功都愣了一下。张一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她唰地脱去了外衣,穿一件小抹胸站在那儿:“3000。你考虑一下,不行你就可以出去了。” 我看见张成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油亮的色彩,是那种欲望被唤醒的神采奕奕。我努力想看清张一一眼神里的全部内容,但她只是镇静异常,再无其他。张成功也不言语,他默默地掏出一个门卡递给我,“315。”他指指某个方向。这个老狐狸!而我,又一次处于十分被动的境地,我很想阻止这一切因为我不能够面对一场性交易,但我实在不知道如果那样我是在拯救张一一还是阻止了她的一桩好生意。我开始不了解人们的想法,也把握不了善恶,甚至痛苦与幸福间的差异。明天就是5月1号了。而我仅仅是来参加一场音乐狂欢的是不是?在那样的地方还可以想象联盟。可是为什么我一直是在孤军奋战?与何人开战?!

   无解。

   张一一洞悉了我的心思般,简短地说:“蜘蛛,睡个好觉,明天见。”

   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床很柔软壁灯很明亮。可我想,一场交易!一场交易!好几次我都激愤地想跳起来冲到303闯进去,把一一从那个丑陋的身体旁边拉开,然后我们离开,再也不要回头。然而我终究也没有做什么,在房里徘徊了一会,就在胡思乱想中睡去了。梦里有好多人物纠缠不清,也看不分明结局。睡了很久以后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接,一个久远的带着伤痛回忆的声音传来。“蜘蛛。是蜘蛛吗?我是贾风。”贾……贾风?“蜘蛛,你听我说。你听我好好跟你说。你一直在等我跟你解释,是吗?会的!我会的。蜘蛛我知道你到那儿了。你是不是和一一在一起?你们没事儿吧?有没人追你们?”这个熟悉的声音噎得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尽管我想问他你在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好吗你什么时候来找我。“蜘蛛,原谅我。一一的继父张德是个厉害角色,他把我弄到香港躲那件事儿。后来听说一一偷了家里2万块钱跑了!他们在找我,我赶紧跑到了广东乡下。我担心他们也会找到你们。一一和张德……但是张德是面上的大哥!很吃得开!势力还不小。你们一定要小心啊,如果遇见了你千万别插手他们家的事儿!蜘蛛,有哥们跟我说饭馆老板已经出院了,除了落下个疤没什么大碍。我可以回去了。蜘蛛,我要来找你。说不定还可以赶上音乐节的最后一天呢!至于张德,他找到一一也就不会怎么样了。蜘蛛,我爱你。你听见了吗?我要来找你……”电话忽然就断了,贾风的声音断在空气里,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已经完全清醒了。看了看表已经3点半。窗外一团漆黑。我要去找张一一,把她从那个莫名其妙的交易里面拖出来!我穿好衣服整好包,象从前野营那样迅速安静地整理好一切,悄无声息地朝303的方向溜去。走廊里暗昧的黄色灯光照的我的影子犹如鬼魅。我站在303的门口恻耳倾听,什么声也没有。我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踹上一脚。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猫着腰撞上了我。张一一!她惊了一下,见是我赶紧低声说:“走!”我立刻抓住她的手奔向楼梯口,奔下楼,奔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宾馆,奔走在寂寥空旷的大街上。我们丧失了语言。我们在很凉的夜里彼此抓住手,疾走不已。我想着贾风的电话,忽然比关心贾风的归期更关心这个女孩子的一切。她的过往是那么叫人好奇,又绝不仅仅是好奇。

   “你是不是预备好我会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你充满了好奇是不是?”在一个通宵的小咖啡屋里。张一一坐在舒服柔软的沙发上,把碎的冰糖慢慢融进很苦的苦丁茶里面。暖色的灯光让眼前这个女孩的脸色很安详。我喝着很苦的蓝山咖啡,只觉苦涩不觉香。一一老练地拿出一个纸袋子,掏出一叠闪耀刺眼的纸币,她开始清点它们。她的脸上有富足的神情。“5000块。你猜,是我卖的还是我偷的?亲爱的!”“那个张成功,我就知道他射不了。这个阳痿的男人!他还以为自己魅力十足?知道吗我一开始就在观察他,我们去跳舞就是我的预谋。我要一种赚钱最快的方法,所以需要一点点冒险。小说的好题材啊蜘蛛!”

   你就那么需要这些钱么?一一?

   是的。我一无所有。只有手里的金钱永远不会背弃我。人总会离去。曲终人散的时候。

   是吗

   不是吗

   你出卖自己

   我没有别的可以出卖。

   我爱贾风,而贾风爱你。我以为,这只是一场争夺站。我比你更了解贾风,他的怯懦和愤怒,他不是个勇敢的男人。为了出逃,他甚至要我去找老头子。我答应留在老头子身边才换取了贾风的安全与自由。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这是我最大的错误。我在被利用,我在被掠夺。可是我心甘情愿!这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和愚蠢。你说,我是幸福还是愚蠢?蜘蛛,你不会明白,你根本不会明白。你一直在被隐瞒被保护,而我一开始面对的就是赤裸裸的欲望。老头子是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他吗的老变态!妈妈的去世是他永远不可逆转的遗憾。他有势力,他有成群的女人等着巴结他。他有光明正大的生意和威风,还有诸多的勾当让他的财富猛长。可是他没有了我的妈妈。所以他要娶我——他爱的女人的女儿。像不像肥皂剧的情节啊?我生活在一个圈套里面,他养老婆那样养我。是可以证明他青春仍在吗?!我必须逃出来,如果我不走,我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了!他认定了我不能够养活自己。可是我溜了!哈哈,完美计划!

   蜘蛛,其实我根本无法和你争夺什么。从出生开始你就拥有我无法拥有的东西。有人爱是多么好的事情,多么好的事情!张一一,如果你不毁了自己,你怎么重新生活呢?涅磐,人们在谈论涅磐?呵呵,只是生活而已。我们。谁也逃不开生活!

   我似乎是睡着了。很多话不知道是我梦见的还是张一一诉说的。我恍然看见张一一光芒四射地站在那儿,慢慢化成了一团雾气,散远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早。我斜靠在柔软的大沙发上,眼睛很肿。前方空无一人。整个咖啡厅都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扎鹅黄色头巾的小妹在拖地。“你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包的女孩子走了吗?”小妹微笑着张开双手打了个很漂亮的手势。竟然是手语!我摇头叹息着自己的愚蠢,走到门前推开那个大大的玻璃门。阳光一下子流泻下来,铺满了我的全身。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忘记了昨天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在迪厅就与张一一失散了?我们挤到了门口。然后,她被一个表情强硬的中年男人带走了。走的时候她回头对我说:“蜘蛛,不要相信我跟你说的一切。那些只是故事!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惨烈的青春童话。故事就是故事而已。”然后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嘲笑的神色。

   5月1号了。

   我一个人来到了现场。嘈杂。各异的人们。啤酒和音乐。游戏。听到秋天的虫子那一场,我忽然忍不住哭了。缨子的声音让我极其憋闷,我猜不出出口的方向了。混迹在这样的人群里,我觉得更加的孤单。我找不到那样简单的激情了。我想我是被一种东西打垮了。我承认我虚弱无比而且矫情。音乐什么也改变不了。世界仅仅是在如此运转。在离摇滚乐一米的地方,残酷的残酷,正常的正常。没什么大不了。

  第二天我收到贾风的短信,他说他正赶火车往这里来,“我们很快可以会合了!”他热情洋溢地说。

  第三天我竟看到了老丁。他混在一个乐队里搞什么摇滚诗歌。他将自己剥离了。舞台上的,现实中的。在台上,他爆着青筋:“让我们滚蛋!这个世界……”他如获至宝地朝我跑过来,问我们怎么不辞而别了。我觉得我回答不上来。他已经在一家广告公司供职,是一个朋友介绍的。像张一一说的那样。他真的没有打算回去。“音乐节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对了张一一呢?她还有个皮箱在我那儿。要不你给拿走吧。”我摇摇头。整个演出还没有结束,我就走了。我没有问老丁手机的事,也没有问钱的事。我也没再提张一一,她在哪儿连我也不能确定。再看到贾风的名字在手机显屏上出现,我把电池妥帖地取了出来。瞬时安宁。

  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所有的人物本可以在最后一刻聚集到一起。但我逃了,我不负责任地扔掉了一切,不敢去触摸它们。人们的生活真的象故事一样,出没在我的周遭,但只一晃而过。我的意外出逃让我在学校背了大处分,所以退学变成了很容易的事情。没有人挽留我,我觉得挺好的。

  我找了个小书店做店员。没事的时候埋头看小说。虚构的世界让我感觉很安心。我找到了自己生活的节奏。就是这样。

  有时候还是会去RED GIRL听现场。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们。有好的音乐,让人激动,读到好小说那样的激动。我们还拥有另一个二元的世界啊。有一天,一个大胡子的主唱站在台上忽然沉默了1分钟,很少在台上会有这样的安静。我觉得他似乎有些面熟。“上个月的今天,我们的原主唱黄具去世了,血癌。他说他最大的两个遗憾是没有陪老妈过年和没有对喜欢的女孩说‘我爱你’,他说羡慕活着的我们,他说他多么想留在这个肮脏混乱然而充满希望的世界!”

  “SOMETHING TROUBLE

   SOMETHING WRONG

   I MEET A GIRL ANG DISASTERS MEET ME

   SO EVERYTHING IS ONLY BELONGS TO ME

  IT‘S ALL,IT’S ALL ABOUT MYSELF。”

  回住处的时候有一辆77路与我擦肩而过。我想起了那个男孩子。

  有些东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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