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

哈哈库 66 0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坐的火车到了邯郸市.他在五年前离开的地方,他呆了两年的地方.

   其实他并没有打算回来的企图和意愿.只是昨天上午他在广州买了一张通往北京的火车票,然后奔上京九铁路.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声音清脆的女播音员正在报道:旅客朋友请注意,邯郸站已到,需要下车的朋友请到出口处准备.邯郸站,他在内心嘀咕了一句,然后就下车了.如果在这里不下车,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到哪里下,可如果在这里下车,他不知道自己下车后将去哪里.他在这里早已无家可归.

   出站后太阳正挂在前方高大楼房的楼顶处,阳光灿烂而刺眼.他微微地迷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

   典型的北方城市.凌乱而嘈杂,干燥而喧哗.

   车站前的广场上拥挤着好多人.有几个买早报的小贩在吆喝,叫嚣着好多吸引人注意力的新闻,有三个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行色匆匆的学生拎着行李包挤进车站的入口处,有一个面容污垢的妇女抱着一个缨儿,小孩子正在哭泣.无知而动人的声音一直地在回荡着.

   他穿越人群,登上天桥.

   清晨的风轻拂脸面,带来远方花草的香味和附近喧嚣俗世的气息.他苦笑了一下,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却又夹杂着浓重的沧桑的无奈

   他想起了第一次离开邯郸的情形.当时他对父母,老师,同学以及自己的未来已经彻底的绝望和厌倦.于是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认识的人.到远方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去流浪天涯.

   他依然记得当时自己悲壮的心境:离开他们,以后绝对不在回来,就是饿死在异乡也不回来.我要我的自由.他告诉他自己.当他踏进火车的时候,他的内心是空白的.他怔怔的在天桥上凝视着远方,似乎仍旧停留在那一刻的迷茫和虚无当中.他一直认为当时自己的大脑就像是大雪过后的空旷原野.

   是通往上海的火车.身边没有多少钱,就在车站买了一张到上海的车票,心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在火车内,有短时间的兴奋和激动.就在短段的几内,结束了炼狱般的生活,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有种失重的样子,就好象自己的灵魂被从身体里抽离掉,轻飘飘的无出可以降落和着陆.庄稼和远方零散分布的村庄迅疾地后退.寂寞大树呼啸而过,狂风卷过窗外.他对自己说.

   自由了.

   进入上海时,他想到了小时看的连续剧上海滩,又想起了老上海苍白衰退的底色和张爱玲.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如意料之中一般繁华的现代国际大都市.出了火车站后不知道该去那里,就沿着大街闲逛,顺便留心着路边商店杂货店门口的招聘启事.后来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网吧给人做网吧管理员.

   而现在他终于再次回到邯郸市,五年前让他伤心欲绝的地方.他有钱了.他涉世了.他坚强了.他有了耀眼的光环和荣誉.但他现在依旧迷茫,依旧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

    外出的日子了.他经历了别人从未经历甚至没有想过的事情.在运动鞋专卖店给人做推销,在饭店给人刷盘子,在快餐店给人送快餐,在建筑队和操着令人费解的方言的异乡人混迹于工地.

    但在精神上他是富有的.在送快餐的路上,在建筑工地抬头望天的时候,在没事做或者是节假日,他常常想自己的事情.来路和去路.人生和彼岸.

    离开了家,没有了羁绊,生活真正自由.经常地出入书店和网吧.闲暇时间在书店读书,一呆就是整天.看小说、诗歌、散文、电影评论,哲学、经济学、建筑学以及欧美画评、社会生活的东西.他对文字有一种莫名的痴迷.他说过,他喜欢文字的排列组合.在这里他在吸收东西.在充实自己.晚上在网吧上通宵.不停地写尖锐的直指人心的文字.让人读罢有一种疼痛和压抑的沉重.他说衔怨赜谖淖值亩鞫际亲现V氐模蛲叶崾⒌母星椋捎诙捞氐男醋鞣绺窈湍侵智苛业淖晕乙馑迹奈恼略谕缟虾苁芑队不段淖值娜硕贾雷罱铣鱿忠桓鼋凶髁帜系耐缧词郑淖置匀硕捞兀似纷诩父鲋耐荆皇敲挥腥酥浪谋尘昂凸?br>  

    第二年,一个大的出版社的编辑找到的他.男孩,我在网上看过你的文章,的确很出色.我想请你为我写文章,你不是说你的生活受钱的约束和羁绊吗,我答应你以后每月按时付你生活费,你的稿费另外结算,可以吗?

    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你很有写作天赋,你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是我从未见过的超强.你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将会不可限量.编辑临走的时候对他说.

    其实类似的评价他每天在网上可以受到无数条:"你的文才怎么这么好啊、你是怎么有这样的文字功底的啊、你是怎样写出这些令人喜欢的文章的啊、你很有写作的天分."

    之后生活得以转折,可以放心大胆的流浪和漂泊.在之前,他常常在到达一个城市之后去自动取款机那里取钱的时候,发现卡了没钱了.于是就先放下所有的事情,去找工作或者赶紧写一份稿子寄给出版社,一换取生活所需

   他走下天桥,走到车站对过的三元书店。

  这就是他曾经在文章中说到过无数次的三元店,虽然没有提起它在邯郸,但里面的很多真实情况就是以此地为根据的。其实一直以来他写小说也是如此,以某件事情或某一个城市为背景,然后开始虚构故事的情节和人物,整篇倾注自己的真切存在过的感情,透露出他自己的影子以及独特的个人气质。

   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三元书店,坐东朝西。里面的图书纸叶发黄,破旧凌乱,内容年代久远,我喜欢在这种地方游逛,喜欢被一种朴素的古典气息笼罩,喜欢在逝去的时光中穿梭。他曾经在小说中写过这样的一段话。

   五年的时间已过去,这家书店也改观了不少。主人换成了一位年轻男人,在低头看着书。书店门口摆放着一些时尚杂志、旅游指南以及世界军事,店里头图书的摆放也整齐规范了许多。书店的木框子上用黑毛笔写着大字“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古典文学”、“唐诗宋词”、以及“共商管理”等。

   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发觉以前在这里静静读书的感觉已被这既长又短的时光冲走了。他不喜欢整齐的样子。他说过,生命是一幢外表华丽的建筑,里面的布置杂乱不堪。

   走出书店的时候他看了一下表,是七点四十五。大街上的人好象是更多了。神色匆匆的男女步履迅疾,奔向一天的生活,出租车低速缓慢前行,响着刺耳的汽笛声,九路公交车从身边穿过时依然会发出轰隆的声音。这种喧嚣嘈杂的场面给了他很大的快感,他喜欢目睹繁华,痴迷这种感觉。他曾经说过,我喜欢投身入茫茫人海之中,自己的呼吸和声音被巨大人群吞噬,感到莫大的渺小和微茫,是一种真实的感觉。

   沿着街道散漫前行,感觉到了热意。北方 的夏天,炎热而漫长,在早晨的时候,太阳就开始毒辣。他随手叫了一辆车。师傅,到,到跨世纪网吧。

  跨世纪网吧是他在五年前和同学 经常去的地方。因为去的过度频繁,曾一个星期连续通宵七天,所以认识那里的老板。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头发蓬松,面庞干燥,双眼深陷,却漆黑清澈。他管她叫张姐。她曾经在这里教过他申请博客,管理空间,上传图片。他离开邯郸的前一天晚上,在这里上网。她看到他和往常不一样,在压抑之中又增加了几许决绝和放的开。于是就问他怎么啦。他便给她说了他自己的事情以及作出的离开邯郸的打算。她没有劝他,是说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她说别人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但谁都看的出来,她是不高兴的。虽然落拓不羁潇洒自然,却好象有无尽的幽怨。

   由于都是在生活中找不到方向和快乐的人,所以就成为了朋友。他们一直有着联系。

   他在上海的时候,一天下午收到电话,她说他到了上海,要他到车站去接她。等他打车赶去的时候,她正在用流畅的英语和一个外国男人交谈,神情自若。看到他之后,她给那个外国男人说了一句话,然后微笑着向他走去,对他说,我来了。

   他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地方。那里很大,装修的也极具现代色彩。但他始终不肯承认,那里是他的家。在多篇文章中,他将这个地方称作寝室或住处。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就没有可家。

   晚上她睡在他的床上,他睡沙发。他们相识已久,早急称的上是朋友或者要远超朋友,那种暧昧的说不清的关系。两个同样压抑的年轻人,虽然年龄上差上几岁,却永远相若的支离破碎饱经沧桑的心,彼此了解,相互确认,诉说自己遥远的往事和回忆,从对方那里得到肯定和对照。但他们却没有作爱。他曾经和一个网友约会,第一天晚上就疯狂作爱。汗滴如黄豆般自两具炙热的躯体渗出,但却浇灭不了那正在旺盛燃烧的情欲。女孩娇美柔软的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内心深处的声音阵阵袭来,如同潮水,永不止息地拍打着漫长海岸线。

   他和她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他和她的相聚总是很平静,甚至可以互相听到彼此心脏的跳动。他们各是一面镜子,各自用十几年的时光凝聚成的水银作背面,映照出彼此的这些和那些。看到对方的脸,也看到自己的眼睛,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地进行漫长我休止的谈话。

   他们从对话中解放自我,脱去外壳。他和她都深深的知道,那时他们是在顺着心灵的声音在说话。

   他们没有爱,却早已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自己此生最大的慰藉。

   他进入跨世纪网吧的时候,他正在低着头吃泡面。她抬起头,看到了他;他也在看她。

   我来邯郸了。他说。

   你来邯郸了。她问。

   他坐到主机旁边的沙发上,放下简单的书包。前天晚上在广州的时候,突然感到很无聊。尽力了一年的小说已经写完了,不知道该做写什么好。把小说寄给编辑之后,突然就想是时候离开广州了,那个东南沿海城市。于是就随便收拾了一下,然后到车站买火车票,十一点五十的车,到北京。今天早晨到邯郸时,刚好睡醒。觉得似乎应该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于是就下了车。

   她咽下一口汤后,泯着嘴笑了一下。小说写完了。

   真的像小说中说的那样,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笑。

   她站起身,伸手从柜台架子上拿下一筒泡面,注入热水加完调味剂后,端到他的面前。这是我几个月以来一直吃的东西,我几乎没有出过网吧的门。

   过了大约有四分钟,他掀开盖子,一边吃泡面一边说,下午陪我去逛逛吧,我已有太长的时间没有涉足这里 了。

   她说,好。其实,她也没有在这个城市闲游过几次,很长时间以来。

   他闭上眼睛,平静心绪,打算休息片刻,但却不能够轻易的入睡.回忆就像无处不及的空气和阳光一般,萦绕在他的左右.他想起了高二那一年的上网生活.他由一个对电脑不感兴趣的人演变到一个痴情于上网的网虫,他感到可笑和荒诞.他在网吧里听颓废嘶哑的歌曲,声音震而欲聋,他和陌生的人聊天说话,抚慰生活中内心的隐忍和压抑,他在自己的博客上写自己的理想的生活,算做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脱和发泄.一幅幅记忆中赫然鲜明的画面堆积重叠,最后扭曲成好几道突兀难看的伤疤,缓缓渗出粘稠的脓液和深沉的血滴,深深地镶嵌进了脑海当中.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伤疤将会随着年月的流逝而渐趋真实和逼真.它们是他的秘密和历史.只有他才知道它们的真切存在.

   那天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他和她从网吧走出去.他骑着摩托车带她在邯郸的各道大街上闲兜.她有一些激动和雀跃.仿佛走出网吧大门,就如重获新生一般.林南,这是我今年夏天第一次出门.

   他和她一样地从心地惧怕阳光.他们不喜欢在耀眼明媚炙热的阳光中走路,就如同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内心完全地让别人瞧见.他曾经说过,阳光的无处不到澄清一切使我感到危险,我不能够在阳光下神情自若一如往常地做任何事情.他们的内心都积聚了太多的黑暗和疼痛.他和她努力地看守着它们,不让别人接近和触摸,所以更不愿被阳光照及.只是他和她对这种目的所采取的方式和手段不同而已.他无视阳光,始终如一固执地在阳光下做着应该做是事情,和它做着执著而虚无的对峙.相比之下,她有些消极.她一直在逃避阳光,躲藏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整个夏天都不出来,她和太阳在做着捉迷藏的游戏.

   他们去了很多的地方.先是到樱花大卖场,她在那里买了一只湖绿色玉石镯子,上面雕刻着精致清晰的命运两个字,他说很少有人会把命运两个字刻到首饰上,也很少有人买这样的东西,她微笑不语.接着又到图书市场.他每到一个城市,必定会去一趟该市最大规模的书店.里面各个书店里小说和其他的课外书少了,增加了好多的明星杂志和参考书.他说以前这里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小说和诗歌,有时我逃课就到这里来读一天的书,晚上再到你那里上网.她却突然问了一句,你的小说快出版了吧.他没有回答,隔了好长的时间才说道,下一个星期吧.后来又到新世纪,他们在六楼的游戏机前开了半个小时的车,她说我喜欢高速的状态,喜欢死亡的苍白和速度的快感.

   最后到的一个地方是新华书店,邯郸市最正规最具权威性的书店,所售只书皆按原价出售.他以前常在这里找一些别的书店找不着的书迅速的阅读.

   在里面浏览群书的时候,碰到了以前的班主任,王丽老师,语文老师.那个精明正派在他看来有点庸俗的老师.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翻一本有关语文教学方面的书.他走过去,说,王老师,你在这里啊.她抬起头,林,林南.你不是在广州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今天早晨在邯郸站下的车.他回答.

   他转过身,轻轻地对她说,遇到了以前的老师.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啊.然后就和她走了过去.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回来了啊,你不应该回来的.她说.

   对我来说没有应该和不应该,我就像小学课本中说到的蒲公英种子那样,漂泊到哪里哪里可以用来伫足.我能够云游四海,我也能够做随时的停留,他说道.

   他的回答在她的预料之中.林南,或许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一直留意着你.从在你走的那天起,我就在收集着关于你的各方面的消息,先是找杨夕凯要你的QQ号,后又到张达那里打听你的博客.可以这样说,这五年我是看着你走过来的.你成熟了,有名气了,可我打心眼为你感到辛苦和疼痛.有时我看着你的文章,会流下眼泪.我不知道当年我的做法对不对.

   老师,你不应该那样.很多人都说我是一个令人心疼的人,有着孩童般的率真和老年人一样的沧桑,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实际上,我是一个比谁都要坚强的人.刚出去的那两三年见间,由于年龄尚小,又无特长,处处碰壁,遭人奚落和嘲讽 .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停下脚步.我低着头闷着声音,从自己心中的汪洋大海泅渡到彼岸.而到达了彼岸的人是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和挫折的.

 ? 我曾经在一家建筑队打工时,一天磨得手上起了八个大泡,鞋子和衣服上被钢筋铁丝挂的非孔即洞,但我依然在那里坚持了两个月.拿到薪水后,迅速奔乡下一个城市.这需要心灵的力量,需要强大的意志体系做支撑.否则,人是非常容易懈怠和退缩的.

   一直以来,我不断地使自己坚强和隐忍起来.我从内心打造了一个强大的自己,然后再用时间和经验来完善自己,使自己不断的提高和进步.

   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把你的爸爸叫到学校,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和伤害.我经常地想,如果五年前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那你会有如何的生活.不言而喻,你会在清华;或者北大受着令人羡慕的教育.但看看你眼下的生活,似乎又更加符合你的理想和本性.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我自己.

   王老师,你知道.其实我是一个适合学习的人.我有男孩子的聪明和灵敏,甚至远超他们;我有女孩子的细心和感性,甚至远超她们.如果我要在学校上学的话,我的成绩会一如既往的耀眼和辉煌.但是,马老师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要危险和不可靠.不知道为什么,那年到了高二以后,我以前所以压抑住和尘封的感情全部复苏和活跃了起来.烦躁、压抑、焦虑、叛逆、狂妄、厌学、愤世疾俗.我当时一直地处于矛盾之中不能够解脱,一方面寻找着心灵的自由,一方面又顾及着父母的想法.后来,你把爸爸叫到学校,说了我的事情.那时真相已大白,所有的矛盾和痛苦也随之化解.我没有必要再妥协于书本和作业,老师和学校.那一天,我既感到不安又觉得有无限的欣喜.

   生命的死结已然解开,我可以顺着心灵的呼唤来选择自己存在的状态和方式.

   或许可以说这样的一句话,你剥夺了我走入高等学院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和权利,却成就了我在另一个领域的耀眼和灿烂.你不应该为我而感到遗憾或者后悔.你也应该知道,我早晚会离开学校的,那里不是我的灵魂能够停留的住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归宿,我的归宿,不在那里.

   还有一点,或许你现在也不能够明白,为什么我对把爸爸叫到学校会有那样大的反应.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的家庭始终是我最大的秘密和耻辱.在五年前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到二班以后,我对城市人有了进一步更准确的理解,和那些富家子弟在一起,我有太大的自卑和压抑,我夹紧尾巴小心翼翼,却依旧不能够释怀和解脱.那时的我,走起路来都会虚浮无力.别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聪明又读过好多书的知识渊博的男孩子,知道我很独特很有个性,但没有人知道我的爸爸和弟弟在建筑工地打工,过着非人的生活,我的妈妈才四十岁就因为繁琐的家务而迅速的老去.我固执地监守着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它们的不被人知是我最后的虚荣和自尊.你如果当时不给爸爸打电话,我想我是不会有那样大的勇气和决绝的.但最终,我还是会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生命轨迹和归宿,我们自己无法改变,惟有服从.

   不说这些伤感的事情了。你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吧,总不能以后还像以前那样独身漂泊和流浪吧。你太让人担忧和心疼了。

   以后的路该当如何,这是我一直探索和追求的问题,却始终不能够找到答案。我想我会找一个普通善良的妻子,在繁华的大城市或者是偏僻的乡村打发掉自己的余生。不过这只是我的主观意想,我的心还没有觉得哪个人值得我守侯,哪个城市值得我停留。我经常会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去路,看看会有什么东西会从纷繁复杂的生活海洋中自动漂浮出来,或许是一句好听的歌词,或许是一声真情的问候,或许是一个在等待我到来 的有缘人,又或许是一种全新的生存方式。我不得而知。在广州长时间到驻足时,有人问我你会不会一直在广州呆下去,如果不会的话,你以后会前往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哪一个地方是值得我停留和用生命来填满的城市,我在寻找,她却不是广州。至于以后的生活,我或许会前往另一个繁华的现代化大都市,或许会接着在这里带下去,又或许今天晚上回到寝室,我就会自杀,结束掉这疲惫不堪的生命。未来是一个迷,她永远遥不可及。

   看你现在说话口气思维的方式,似仍旧异于我们这些平常的人,我估计你以后依然不会融如到平常人的生活当中,做一个所谓的麻木的人。

   其实人的生命方式无所谓平常和特殊,它们是这个世间唯一真切存在的东西,而存在即有道理和意义,应当得到包容和理解。有些人一辈子只呆在一个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赶上公司或单位组织群体旅游活动,就会饶有兴趣的到一些著名的商场或街道购买纪念品,或是拍无数张在旅游杂志上见到过无数次的所谓的美景图片,然后回到城市里向其他的人炫耀和展示。而有些人一生中不知道在多少个城市的车站或机场留下过足迹,他们按照自己真切的意思和本性永不停息地走在路上,看一场华丽决美的风景如烟,邂逅一个注定的有缘人如雾,然后继续自己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未完的旅程。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因为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千疮百孔而死在路上。但我想他们是绝对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的。人生的序幕一旦揭开,主角就必须准时登场。同样,流浪之路一旦有了起点,你就必须去寻找终点,虽然你穷己一生,也不可能找得到。在命运面前,我们所以尊贵和卑微的人都是渺小的,我们必须无言地低下头,完全地被动和接受。

   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或许回感到高兴,抑或不以为然.前几天,我在上课的时候,没收了一本书,是你的作品集.当时我好想对他说,林南是我的学生,他是我的学生.但我强忍着这种冲动,问他为什么喜欢读你的文章.他说他喜欢那种感觉.我有问他是什么感觉,他断断续续怎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我把书还给了他,并嘱咐他要处理好看课外书和学习的关系.

   如果要是在前几年,当有人告诉我我的作品是如何的受欢迎时,我会很激动;但是现在,我的心平静的就像老林深处经年不动的死水一般,任何的赞美和好评,都不能在投入其中后引起丝毫的涟漪和波动.我想这大概与饿现在的知名度和背后的光环有关系吧.在网上,我很多的人评价我的文字有个性,独特.其实,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世间的任何人都是独特的,不同于外界的任何一个人,即使是长的完全一样的双胞胎,他们大脑皮层的组成数据和心脏的构成也是截然不同的.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心中所想在自己用力挖掘的条件下,一文字的方式纪录了下来而已,不需要所谓的博览群书,更不需要很多人说我拥有的写作的天分,一颗温暖清醒的心灵便已经足够.

   我在学校上学的那写时候,所谓的“80后“曾经风靡一时.报刊 杂志 文学论坛大肆为一个写手作宣传,吹捧.而我的编辑就没有为我做过任何的炒作和广告.他是一个精明沉默的男人,只是把我的文字简单地展示到世人面前,然后面无表情将之放掉,任其自生自灭.读者读不读喜不喜欢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有一次,我问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对我说,人有时做某件事情,其实并不一定有明确预定的目的,只是感觉应当那样做,即使这种所谓的感性和不理智会给自己带来利益上的损失,那无关紧要.刚读你的小说时,我的内心有一种猛烈深沉的悸动,我喜欢他们.我要趁着自己还有能力,做些自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做了之后,看似是在帮助别人,那其实也是对自己本性的一种安慰,也可以说是对自己的帮助.

   我曾经阅读过其中的一些作品,有的写的的确很出色,但那只是少数,更多的是出于调侃或矫情或出版欲望而作,没有丝毫的深度和严肃性可言,我尤其不赞成调侃式旨在引起搞笑效果的那类文章.曾经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只写那些令人揪心堵喉 疼痛到流血感到无比绝望的文字,在你的文章里不能充满阳光的气息或者是增加一些幽默吗?我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不会明白和了解我现在的状态以及对生活的观察和态度.你不能要求一个身患重病,可能会失去嗅觉,没有家和亲人,一直在各个城市流浪以寻求归宿的漂泊者,在看到人间数不尽的丑陋和浮华,经历过无数次的肉体和心灵上的折磨后,依然在心中存有阳光和信念,更不能要求他写出幽默有趣的文字.这之于他,是根本不可能的.

   并且,我觉得文学是一种庄重严肃的东西,文学创作更是作者的一种内向的自省,一种孤独的精神活动,关于心灵.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作品称不称的上是文学作品.我是否能够和文学沾的上边.

   你这样说话就谦虚了.你只靠写作生活和维持生活,没有其他是兼职,你已经称的上是外国作家所说的专业作家.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和否认.

   对了,这几年你的鼻子怎么样,还像以前那样难受吗?

   离开学校以后,不须要强行利用脑力,尤其是不必再记忆繁长的英语单词 语文古文和枯燥的数学公式,也就不再那样明显地感到由鼻炎带来的嗡乱和眩晕.即使是给别人打工,也是做一些简单的动手的体力劳动.写文章和小说时,因为没有炽热的欲望和成功心,所以能够始终坦然安静地进行,也就没有什么鼻炎病了.但是在阅读特别是长时间的看一些隐晦难懂的书比如经文时,必须看一端时间休息上几分钟,否则鼻孔就好像有一层薄纸一样奇痒难受,大脑也会发涨发晕.由于熟悉掌握了身体的特点和规律,就能够从容而合理地生存和发展.不像以前,因为还有父母,还有兄弟,必须得使自己有骄傲的成绩,必须得以上大学博士为手段,来挣很多的钱,达到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目的.或许是没有羁绊,绝对的顺心和自由,把我的鼻炎给压了下去。

   起初的时候,唯一的遗憾就是彻底地和父母断绝了音训和关系,感到对不起他们.因为我清楚和深深地明白他们对我的爱和关心.于是就频繁往家里寄钱,希望他们可以轻松舒服地生活.可是后来因为一些外在的原因,我停止了给他们寄钱,却也开始释然:每一个人一家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模式和生活乐趣,我的爸爸妈妈有了我的钱不一定就会幸福和高兴.在生命的轮转当中,虽然我们有至亲的血缘关系,但依然是两条平行延伸的直线,相对着运动了十几年之后,因为客观的条件和因素,毅然决然地偏转和分离.即使此后或许会有偶然的交汇点,但是远离是永恒的终点和结局.我们别无他法.

   是一阵电铃声打断了他和她的对话,书店的工作人员要下班了.他站起来,轻轻地说,马老师,再见.她微笑着说,想不到今天能够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我们走吧.她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喜悦.他往后扭头,看到她抱者厚厚的一本书向这边走来,他又向曾经的老师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他看到她向着他的背后的方向招了一下手,然后两个人走了出去.

   太阳落山已经多时,天空暗淡下来,无数灰黑色的分子萦绕在城市的街道和上空.路灯在瞬间突然全部亮部了起来,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把天空熏成了一种红黄色,好高好远.

   马老师看着他用摩托车带着她,然后离开.心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他们沿着中华街向南走,有很多下班回家的行人,把车速减的很慢.没有几分钟,就起了大风.夏日的风呼呼地扑打到脸上,带来潮湿的味道.头顶的云层迅疾移动,大堆大堆犹如丘陵一般,积聚到城市上空就不再变换位置.后来,大颗大颗的雨滴开始降落,又一阵大风过后,雨急风斜.夏天的暴雨,终于来了.

   她把买的书裹在胸前,努力使它不被雨水淋湿.后来发现这种努力无济于事后,就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走到陵园西路时,向左拐,东行.那条路上的行人很少,他把车速凋至最大,迅速前行.当他们从茫茫雨帘中呼啸着穿过时,她的那种激动和欢悦从心底升起,在车轮溅起来的泥水声中,她嘶哑着尖叫了一声.头顶上空浓重乌云的积压堆积,深沉夜色的不断加深,以及茫茫夜雨的阻隔,使得灯光变得模糊暗淡,摩托车上的灯也只能探照出八九米的距离,耳边是雨滴击打到杨树叶子上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音.他扭过头来,一片混沌模糊之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道路上偶尔有出租车和一手骑车一手撑伞的行人经过,街到两旁的超市和商店里,依然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路边有搭着隔雨塑料棚的小摊,提供扎啤 凉菜和羊肉串.有人在那里喝酒.在酒摊旁边,还搭着一个棚子,里面有几张台球案子,有人在里面打球.台球撞击案沿发出的乒乓声,回荡其间.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世间依旧繁华和喧闹.但这一切,好像同这两个在风雨中疾速前行的人,没有丝毫的联结和关系.

   回到跨世纪网吧的时候,大雨依然在下,没有减弱的势头.两人分别洗过温水浴之后,换上了干燥温暖的衣服.她穿了一件黑色棉布衬衣,上面有隐蔽的不易被察觉的碎花状图案,一条白色的休闲裤子.整个人瞧起来干脆利落,让人忘记了她平日里散漫落拓的样子.他换了件暗灰的T恤,一条泛白的牛仔裤.依然是一个地道的流浪者形象.

   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之后,她坐到主机旁边.收人的钱并且为他们开机,面容从容而淡定.他从冰箱中拿了一瓶啤酒,让她给他开了一台机子,过去上网.

   他在写一篇关于邯郸火车站的小说,还没有开始正文.刚用键盘敲完楔子.内容是:

   城市的边缘,有一个古老的火车站

   有一天

   女子问男子:火车匆匆地奔驰而去,像什么?

   男子说:像是人生 短暂而漫长 坦然而匆忙 你认为呢 ?

   女子回答说:像是人间的爱情 颠沛流离无所寄托 又仿佛一阵不安分的风 流浪的风

   哦,男子没有在答复.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上火车跌落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女子也不在言语,用力地摇乐摇头,明亮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了恍惚可见的阴影

   忽然间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不觉地遮住了太阳 

   于是世界黑暗了下来

   城市边缘 一切归于平静和结束 一切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写完楔子以后,他的鼻子又开始难受.里面干燥烦乱,大脑也开始发晕,不能在写下去了.他到卫生间里湿润了一下鼻孔,回来后一边听歌曲一边和认识的人聊天.是一首英文歌曲.

  Once

  Doesn’t mean anything to me

  Come

  Show me the meaning of complete

  Where

  Did our love go wrong

  Once we were so strong

  How can I go on?

  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Did you know it would take me the rest of my life

  to get over the feeling of knowing

  A dream didn’t turn out right

  When you let me believe that you weren’t complete

  Without me by your side

  how could I know

  That you would go

  That you would run

  Baby, I thought you were the one

  Why

  Can’t I just leave it all behind

  I

  Felt passion so bright that I was blind

  Then

  Something made me weak

  Talking in my sleep

  Baby, I’m in so deep and you know I believed

  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Did you know it would take me the rest of my life

  to get over the feeling of knowing

  A dream didn’t turn out right

  When you let me believe that you weren’t complete

  Without me by your side

  how could I know

  That you would go

  That you would run

  Baby, I thought you were the one

  Your lips

  Your face

  Something that time just can’t erase

  Find my heart

  Could break

  All over again

  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Did you know it would take me the rest of my life

  to get over the feeling of knowing

  A dream didn’t turn out right

  When you let me believe that you weren’t complete

  Without me by your side

  how could I know

  That you would go

  That you would run

  Baby, I thought you were the one

   女歌手一直在深情绝望地嘶哑着嗓子.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曾经说过,我喜欢听歇斯底里的吼叫音乐,就好像风吹过古老木门撞击到门框上时的那般无措和空洞.后来,有一个人打他手机,他听到那个人说,林南,我现在在大连.我在海边沙滩上看海,有凉爽的风.北方夏天的海,深沉而黑暗.就像是可怕的时间覆盖一切席卷万物.海水倒映着整个城市的绚烂霓虹和高大建筑,使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的感觉.我真的累了,林南.我不想再这样一路流浪下去了,我害怕这种盲目而执著的疯狂.看我的青春大半已去,而生命的方向依旧未知.我想扑进去,投入到那深沉庄严的黑暗中去,结束掉自己不堪的生命,并以此检验这种方式能否带我泅渡到彼岸.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毅然坚决地挂断的电话.

   喝完放在手边的啤酒后,他关闭电脑,然后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她依然在忙碌着。

   到十点的时候,网吧突然就涌入了好多人,如同潮水.是通宵上网的人群。他点燃了一支烟,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吐出落寞的烟圈.而此时被繁务缠身的她,依旧面无表情神态从容.

   他边抽烟边用眼睛侧着身子打量她.她的头发轻微发红,蓬松干燥.用一条蓝色丝带在后脑勺随意系着.但前方,依旧有凌乱的发丝贴着额头和面颊.眉毛漆黑浓密,眼角有了皱纹.下巴尖削,隐藏着浓厚的疲倦.坐在沙发上,背部有向后驼起的感觉.

   看到这些,他突然又想起了以前来这里上网的情形.他和杨凯在拥挤人群中,有些许焦急和不知所措.一边看空着的机子一边耐心排队.她看到他后,就把他叫到前面,先给他们开机.有人叫喊着为什么,她也不答应.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她对自己有特殊的待遇和一厢情愿的好感.不禁用手支住了下巴,出起神来.浑然忘记世间万物,和匆忙时间.

   其实她在抬头接钱的时候,在向外面看还没有开的的机子时,也在无意中观察了他.漆黑修长的头发,紧皱着舒展不开的额头,幽深沧桑透露出隐忍和坚毅的眼睛,以及嘴角的胡茬和困倦.整张脸抽象而模糊,不再清晰.

   在十二点的时候,会员上机和临时上机的人员都已经走清,网吧开始锁门,又关闭了电灯棒.一到三楼顿时暗淡沉积下来,人声也减弱不少.夜,深了.

   窗外的风雨声逐渐减小,终至静默.整条大街霎时没有了任何的声响,唯有巨大城市发出的沉重呼吸声,似乎能够淹没和吞噬一切.路灯昏黄的光线歇着从玻璃窗照到室内,映亮了一隅.

   网吧内电脑屏幕发出幽暗蓝光,使得此时,只能看到无数模糊人头在蒙胧幽蓝中若隐若现.噼哩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耳机中蔓映隼吹牡缬案枨南肝⑸?以及易拉罐碰撞桌面所发出的响亮空洞的声音,打死大怪时上网者大叫出来的安慰尖叫,使得房间内的空气中,声波来回回荡,此起彼伏.

   她问他是否还要上网,他摇头作答.刚才鼻子难受,现在脑袋还没有彻底清醒.几年来,他的鼻炎有了一种奇怪的倾向,一段时间没有任何症状,大脑干净清楚,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一段时间却鼻孔难受,浑身躁动不安,也没有写东西的灵感和欲望,没有安静稳定的心情来做事比如看书,整个就像是在热锅上蠕动着的毛毛虫.也曾经又找过医生和专家,都说他的病已经不能治愈,唯有适应.

   我现在还没有困意,我们出去走一下吧,他给她说.她点头答应.昼伏夜出,离群索居.这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爱好.晚上疯狂阅读,上网,工作,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早晨日出时分,神情疲惫,精神消沉,就会沉沉入睡.忘记烦恼和惶恐,时间和空间。

   铁门被哐啷打开,淡淡光线立即射入,人群发出诧异的唏嘘声.后又被断然锁上.发出空旷声响.

   北方夏天,天气变幻不定.雨停后,大片云朵被风吹走,飘向远方,继续哭泣和流浪.露出被遮掩隐藏的零散星星,兀自发出微弱星光,洞穿重重黑暗,抵达寂静人间.经历迢迢千里与之靠近接触,然后无怨无悔放肆奉献,为其照亮一切.就仿佛星光的唯一去处和归宿就是人世.

   路灯此时明亮起来,撑起了黑暗苍穹.风吹动着街边杨树,树影绰绰约约,投在经雨水清洗过的洁净路面上,摇摆晃动不定.树叶发出寂寞的沙沙响动.临街的保险公司,沙锅城,各种商店和服务中心已经关闭大门.城市建筑犹如原始森林,安静潜伏在深夜之中,发出兽性的危险气息.街道沉淀过一天的繁华和鼎沸,终于沉寂无声.

   他和她漫步街中,寂寂无语,一直静默着走了很长时间.只是享受着特殊夜景.后来在候车亭,发现了一只大黄狗,蜷缩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之后,迅速跑掉,摇动着柔软尾巴.

   他开始讲话,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和整个城市的孤寂.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段时间,我突然失踪,杳无音讯.大约半年后,我又突然出现在网络和世人面前,重回人间。

   对,有几个月,你无故失去踪影.长时间不在网上出现,所写文章不再更新,打你手机时,不知道是谁在会话.后来,就又恢复正常,依旧生活.

   我今天在新华书店的时候,没有对王老师说这件事情.那半年我被关进监狱,一直在那里度过.

   她有了瞬间的惊悸,后又平静下来,不发出任何反应,接着听他讲.

   那年我在上海,拿到两个月的薪水后,往家里寄了二千块钱,剩下不到一百元钱.我没有确切的目标,就买了一张通往一个沿海小城的车票,打算到那里以后,再谋生计.

   在晚上八点到站,下了车以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附近的街道边上坐下,身子靠着书包,蒙胧着睡了过去.隐约中,我听到金属落到地面时清脆的声音.后来,我被一阵拳打脚踢惊醒,巨大的疼痛把我拉回现实.睁开惺忪睡眼后,发现有四个装束邋遢的中年男子站在我面前,有一个人又使劲踹了我一脚.我不解的站了起来,身子不停的因为疼痛而轻微颤动.那个刚才踢了我一脚的男人一把揪住我的衣服领子,小子,谁让你在这里讨钱的,抢了老子的生意,又不交保护费,快把身上的钱交出来.我被别人当作的乞丐.

   我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颤抖,就像是闪电轰雷袭击下,岌岌可危的城市.他一把夺过我那握在手中的书包,又要搜我的身子.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随手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向他的头上砸去,他嘶哑着尖叫了一声后,就像死人一样摔倒了下去.

   我顿时仍下砖块,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动作僵硬呆滞地去抽凰乖谏硐碌氖榘?我发现他的三个伙伴逼了上来,把我打倒在地上以后,两个人一人押我一只胳膊,并且用膝盖顶着我的背部,另外一个人打电话报警.当我趴在地上的时候,我的浑身都像被火焰灼烧一般疼痛,大脑发热,涨得晕晕的,一片空白.初时的害怕被顿在了喉咙,呼吸喘不过气来.

   后来就有了警车的声音,那种声音自远而近向我逼近,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和关心.来了很多人,他们迅速有序地包围住我们五个人.打电话的那个人和警察长官说了一些话,我没有听清楚.我被戴上镣铐,拖近了白色警车之内.我的书包被那几个莫名找我麻烦的人拎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可以那样。

   我被关进了一间黑暗逼仄的屋子,潮湿沉闷,我想那就是所谓的监狱吧.他们把我关进那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做这种违法的事情,就是给我判刑也应该需要经过法院的审判的.在刚开始的几天里,我心中的火焰愤愤难熄.不停地用脚踢墙壁,铁门,咒骂那帮执法犯法的警察,把饭菜倒在地上,用脚蹂躏.但过了没几天,我就安静下来.

   黑暗房间的东面有一口小窗,横着手指粗的钢丝.每天早晨,会有明亮阳光透过窗户,被钢丝分割破碎以后斑驳地印到地面上,就像一块黑暗背景下的一方颜色艳丽的白色棉布,不停地摇晃。这块布在一天中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有规律地跳跃,变换着位置。当它在房间里消失隐退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下午来临了.

   有时候在晚上,会有淡白月光投进来,和阳光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阳光强烈明亮.

   我靠在监狱的墙壁上,眼睛呆呆地凝望着墙角,开始想自己的往事.我踏上回忆之路,在那些逝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左顾右盼.我想起了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存在着的爷爷和妈妈的不和与争吵,爸爸为了顾及爷爷的面子动手打妈妈,妈妈哭叫着回姥姥家,被村里的人拉回家.她一边哭一边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那种硝烟战火的味道和咒骂讽刺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记忆大厦里回荡弥漫,被我重温.我想起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爸爸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打我和弟弟,并且也开始了衰老.我想到了初中时认识的那个女孩,经常和我说话谈心,她的声音稚嫩甜美,却在初二那年的秋天不再来学校上课,我之后的记忆中,也迅速的抹掉了她的身影,但她的声音却总在我寂寞无聊的时候在我的耳旁响起.飘散开来.我想起了初三的时候,我在昏黄的灯光下静心读书的样子,那时我一心一意地学习,压抑着自己内心所有的欲望和意念.我想起了我刚进入城市时的惊慌失措和不安,做什么事情都是先看别人怎么做,然后自己小心翼翼丝毫没有差错地复制,心中直打颤.我想起了高中时处于激烈矛盾当中的自己,一边想着自己的梦和彼岸,想着远方的天涯,一边顾虑着父母的存在,和学校妥协.我想到了爸爸对别人说我一年花了他八千块钱时那种既心疼又事不关几故作潇洒的样子,那时我想着我一定会还清你对我的付出的,爸爸;同时对他,又充满了讨厌.我想起了我和杨凯去网吧通宵上网的日子,想起了我在隐蔽的角落里猛烈恶狠地手淫,想起了我喝完啤酒后一个人漫步街道时所有的孤独和绝望的心情,我想到了离开学校后自己的生活,绝对的自由和十分的窘难,也许人世间,好与坏,丑与美的结合,才能真正达到人生的冠冕.想起了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生活中的片断.如同电影,连接所有,一一映现.我的这种想像有时候是有时间顺序的,从小到大,由初中到高中,持续出现;而有时,则是杂乱无章的,前一秒自己的目光还停留在初中老师的脸上,而后一秒钟又开始了对高中朋友的缅怀,混乱颠倒,跳跃随机.

   我一直不清楚在监狱的那一段时间里,究竟是因为我无限的愤怒和暴躁才导致了我平静的回忆的出现,还是我淡定的回忆压住了我的愤怒和焦躁.总之,我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br>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感恩于自己对那一段时光的拥有.在那些黑暗不见天日的监狱日子里,我或是对回忆,重复进行检索与辨识,或是对未来,实施无尽的遥想和观念中的体验.而这些之于我都是非常必要的.那半年,是我刚刚结束掉旧日生活之后,还没有开启新的一页的界限和过渡,所有的一切包括肉体的行动和精神的趋向都被搁置,时间停滞不前,所有人为我而停下脚步.那是我要泅渡到彼岸必须要经过且为之付出自己一切的时间.这些,我很明白.

   后来在一个温暖干燥的下午,我被穿制服的人放了出来.他们说我的名字被遗漏掉,所以一直被关到现在.那个被我打晕的男人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早就好了.

   已经是春天的末尾了,大多大多的花在风中颓败凋零,纷纷扬扬就好像是冬天北方的鹅毛大雪.我仿佛能够听到花朵从枝头脱落随之投向大地时的无奈叹息声.灿烂阳光洒落在建筑物和行人中间,南方狭小破败的小城,竟然模糊起来,我眼睛里除了迷茫,一无所有.

   那时的我刚开始写文章,没有人知道我.我的半年消失,之于他们,就好像是大片雪花落到地面时的无声融化,秋天的落叶在荡漾的秋风中走向最终的死寂那般悄然,曲折漫长的海岸线被汹涌咆哮的海水无情吞蚀那样安静和顺从.没有人会对默默无闻的我,表示任何的关注和在意.

   只有几个网友,关切地询问我的事情,博客里有你的留言.我只是告诉大家,我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说完这件事情,是他多年以来最大的心愿似的.他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燃,用力地抽了一大口,然后细细地吐出烟圈.烟头的火光,在深夜里明明灭灭.

   或许这就是生活.它永远变幻莫测充满神秘感.使得我们在时间的洪流中,只能够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一面清醒感知一面却麻木地随波逐流.而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而总是充满偶然和不确定性,我们不能够明确了然于胸,这之于我们,究竟是喜是忧,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会失去经过平拨奋斗之后自己的所有.

   它太残酷了,充满幻觉和诱惑.精致巍峨的城市,昂贵舒适的美味佳肴,流行时尚的刺激狂热,笔直光明的锦绣前程,以及安逸享受的生存质量,这些引走了无数人的目光和脚步.到最后,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看穿虚伪幻象,跳跃层层障碍,傲然于世俗之外,和所谓的灿烂辉煌正统堂皇作虚无执著地对峙,走上自己心中的路和方向.

   但是即使如此,在绝望之余,我依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相信奇迹的存在.但它只分发给那些心有天爱猫扑.爱生活}忍诚温厚的人.

   她走在他的左侧,额前发丝被夜风吹动,凌乱飘散.望着静悄悄沉寂的街道,她平静客观地说话,就好像她说出的话同她没有丁点的痛痒和关系.

   刚才我写东西的时候,在一瞬间,忽然不知道下一个句子该打怎样的文字.我的大脑里混浊蒙胧.我的思路顿时中断,难以继续.等到我过了几分钟将整个故事情节重新拼凑在一起时,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初时的自然和完美衔接,我没有办法将它们毫无缝隙和间断地铺述下来.我想这大概同几年来我内心文字大量的输出有关系.我无休止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挖掘感情元素和文字符号,透支灵气和感悟力,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消耗无剩.我想,也许以后我不应该再写字了,我会做另外一些事情.同以前的生活一起,达成和谐而统一的完美.

   或许你会察觉出来,到邯郸后,我整个人身上的疲惫气息.我真的累了,或许这是我打算结束掉写字生活的另外一个原因.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写完了一篇关于生活状态,生存模式,以及生命和人的心路的小说,晦涩费解,但我认为它区别于当下的流行书籍,是有深度可言的.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和了解这一年我究竟是如何在敲骷痰泥枧旧熘卸裙吹?晚上持续不断地打字,肩膀会很酸很重,眼睛会痛,经常听到键盘发出的孤独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跳动.有时会在凌晨两点走出门去,在城市宽阔街道上漫步闲逛,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路灯的影子在街道上摇曳跳跃,偶尔能够听到头顶传来飞机呼啸而过的轰隆声.夜幕深沉,吸收了所有的希望和眼泪,月光和梦想.长时间的离群索居深居简出,不同人交流和对话,不能够让心灵得到声音和同类的抚慰与拯救,长期遭受压抑和低沉绝望的折磨.说话僵硬苦涩,动作简短滞板,手脚不能和谐一体地运转,大脑失去灵敏和机警,反应迟钝,驼背低头,眼睛深深陷进眼窝里,头发不断的变白和脱落,脸上出现皱纹和伤痕,失去青春和活力.这些,是那些游离在文字之外的人始终不会感知得到的,但他们却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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