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文选三(重返语词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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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象文选(三)

           重返词语密林(七)

   人之初,性本懒

   尘元

   图 王浪

   一、人之初,性本——?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读过《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可是我根本不懂什么叫“性”,什么叫“本”,什么叫“善”,当然也不知道什么叫不“善”。

   后来长大了,听一位老师说,人性是一张白纸,本无善恶之分。是呀,难道我一出娘胎就是善人? 或者我呱呱坠地就是恶棍?

   我信服了人性无善无恶。

   这样活了几十年。忽然某年某月某日,戴着红袖箍的被个人迷信煽动到狂热程度完全失去人性的娃娃们在我头上硬套上一米高的地主游街式高帽子把我打翻在地并且踏上无数只脚时[ 哎哟

  对不起,这个句子足足六十二个音节,必须一口气读出才显得出声威!] ,我就怀疑起性本善学说,同时也怀疑性无善恶的学说,毋宁相信人之初性本恶的学说了。

   如是者又生活了十年。我根本不去理会什么人性,更不管它善不善恶不恶了,因为在十年浩劫中,连人的尊严都没有了,难道还会有什么人性吗? 一点也没有了。

   可是有—弊必有—利。正如达摩面壁一样,我也“面壁”十年,在我身上忽然发生了超自然力的“顿悟”。我忽然悟到——

   人 性 懒

   二、人性懒

   人要是不懒,干吗发明机器? 机器是人性懒的因和果。

   人要是不懒,几十吨重的爱尼厄ENIAC(最初的汁算机) 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桌上电脑或手提电脑?

   人要是不懒,就不会出现简化字!——那伤透两岸三地学写汉字和教人学汉字的知识动物的简化字呀!

   可见人性懒。

  从古以来汉字天天在简化。这是语言学大师赵元任说的。大篆变小篆,隶书变楷书,行书变草书,无一不是一个懒字在作怪。

  今年北京刮了七八次沙尘暴,南方下了无数次泥尘雨,黄沙滚滚,尘土飞扬,那个可厌的尘字呀,古人写起来可麻烦了;据说古人曾写作

   鹿鹿

   土

   两只鹿在土路上飞跑,岂不是扬起一阵尘土吗? 这就是尘字——古时黄河流域一带肯定麋鹿成群,有书为证:今人可以在《诗经》里找到许许多多“鹿”字。也许那时人们使用鹿就像后来

  使用马一样。那时也没有环保,没有制订法律禁止麋鹿在土路上飞驰。

   后来有聪明的懒人觉得何必写两只鹿在土路上飞跑以表示尘土呢:这个聪明人懒得很,他说,一只鹿跑过土路也一样扬尘,因此出现—个懒字:

   塵

   省了十多笔。又经历了几百年,有另外一个聪明的懒人出现了,他想,难道只有麋鹿飞跑才会扬尘? 所谓的尘土,不就是一颗一颗小小的土块吗? 聪明的懒人就写个“小”字再写个“土”

  字,小土块,不就是尘了? 于是有了古时的

   尘,

  亦即今人的简化字。“尘”这个简化字不是今之懒人创造的,是古之懒人造出来的,今之懒人只不过借用而已。

   可见人性懒,自古皆然。

   因为懒写几笔,昨天的和今天的聪明的懒人,搞出无数的简化字,使写惯了繁体字的读书人很不以为然,这也难怪,不过初学写字的小娃娃们却是欢迎的。半个世纪以来大陆亿万儿童写个

  “龟”字用不着发愁写“出格”了,而我们这辈子曾经做过儿童的人,都受过要在—个小格子里写个

   龜

  字的苦!

   三、入世

   人们近来爱讲中国“入世”以后怎样怎样。报纸上也用醒目的大字标题,声称

   中国可望今年入世

   阿弥陀佛! 此入世不是彼入世,不是跟皈依佛门看破红尘由是“出世”相对应的“入世”,而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简称,语言学上叫做缩略语的那一类东西。

   本来要说八个字,现在却宁愿只说两个字,节省了六个字。是原来要说的四分之一,省了四分之三。照英国小说家斯韦夫特(Swift) 的意见,少说几个音节对人的健康大有好处,因为每说

  —个音节就会消耗人体的能源,对人的肺没有好处——他在《格里佛游记》里这样说,这部书就是平常讲的大人国小人国的那本童话。

   不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而简单明了地说

   入世,

  也没有什么机关( 比如贸易部或文化部之类的能下命令的机关) 颁布过什么法规,也没有权威人士出来大声疾呼提倡只说两个字,可是一时间人们都这样说了。

   这就叫做约定俗成。在这一点上,群众的力量是无法阻挡的。

   四、社会生活的节奏快了

   二十世纪下半期,由于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社会生活的节奏空前地加快了。可以认为,二十一世纪的来临,更进一步加速了和加强了人性懒的一面。

   比方:

   不说“超级市场”,却说“超市”;

   不说“女子足球”,却说“女足”;

   不说“男子篮球”,却说“男篮”;

   不说“关心爱护”,却说“关爱”;

   不说“安全检查”,却说“安检”;

   不说“申办奥林匹克运动会”,却说“申奥”;

   不说“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却说“美联储”。

   亲爱的读者诸君,您不觉得我们这些叫做“人”的动物懒得可笑么?!

   既然生活节奏快,说话也得加快。如何才能达到加快的目的?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压缩要说的语词或词组。这就产生了语言学所谓的缩略语。

  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我的理论:人性懒。

  于是缩略语满天飞:口头上,纸面上,到处都是缩略语。这些缩略语有时听起来稀奇古怪,有时甚至有点滑稽之感,可是见多了却又觉得它本来就应当如此,说话的人甚至一下子说不出它

  的原来面貌。

   不信? 请看:

   广交会,残运会,独联体,环保,空调,家电,家装,建材,公关,公投,公交,道指,恒指,期指,国企,外企,名企,高校,高考,高知,高干,减负,体检,体测,质检,推导,研讨,研判,央视,港督,特首,编导……

   正如俗语所说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跳。

   原来我们日常生活里竟充满那么多的缩略语。谁也觉察不出它们是缩略语。

   这些语词的大多数,一望而知其意,无需加注。它的结构也很简单,一说即明白。例如:

   编导=编剧+导演

   公投=公民+投票

   高干=高级+干部

   安检=安全+检查

  组成语词的两个部分,各取其第一个单字,拼凑起来,就成了人们惯用的缩略浯。

   也有不取头一个单字而取中间一个单字的,比如

   港督=香港+总督

   央视=中央+电视合

   央行=中央+银行

   聪明的懒人到处都有,因此这一类古怪的缩略语遍地开花,层出不穷。有缩略得好的,有不必缩略的,有缩略得不很好的。不论哪(1)一种情况,谁也没有阻挡的力量,但是权威的或者

  好事的人和书和机关团体,可以及时提出规劝性的意见,引导社会公众对某些缩略语加以取舍。只能如此了,因为人性懒。

   五、“唯批”和“正处”

   写到这里,记忆把我拉回十年浩劫的年代。

   有两个缩略语在那荒唐的年代出现,想起来还觉得很“原始”,以致于很滑稽。

  那是两个神圣的书名被压缩而成的双音节的怪名词。

   话说当年是“三支两军”的时代——对不起,这三支两军又是两个双音节的缩略浯,今日的读者也懒得去究明它的准确涵义,总之是派军人到处去控制局面的意思。话说当年提倡读马列(

  对不起,又是缩略语,即马克思和列宁的简称) ,上上下下,高知低知( 高级知识分子和低级知识分子,对不起,“低知”是我发明与高知相对应的专名) ,无论识字多少或学问大小,都要钻

  研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和毛泽东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碰巧这两部神圣著作的名字又长又拗口,前者有十—个音节,后者有十五个音节,却要经常叨念,于是人们( 或者首先是派到各地各个角落去的官兵们) 为解决音节如此之多与天天都要叨念的人民内部矛盾,不得不把它们压缩为两个音节的名词。

   人性懒啊!

   列宁的书称《唯批》,毛泽东的书称《正处》。

   “今天下午开会讨论唯批第三自然段”;“今晚加班研读正处”——仿佛听外星人讲话。

   上帝是仁慈和公正的,他没有让这两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流传下来!

   六、acronym

   客从西方来,问我现代汉语可有acronym?

   答曰:有的,不过带有中国特色而已。上面所举一大串语词,其实都是带有中国特色的acronym 。

   说这话时我有点飘飘然,瞧:咱中国人也有acronym 这捞什子。不过对于西方来客,我实在不好意思说,瞧! 你们西方人在人性方面也同中国人一样,都是懒虫。不懒,干吗你们也造出那

  么多的acronym 呀?

   哎呀,真该死,我还没有交代过acronym 是什么呢。原来这个东西在现代汉语里居然没有一个等义词。它是缩略语,但它只不过是缩略语的—种,不能让它代表所有的缩略语。

   西文是拼音文字,把构成词组的每—个单词的头—个字母结合而成—个新字,这就是acronym ;现在汉语不是由字母组成的拼音文字,所以只能取其头一个汉字,故称带有中国特色的acr-onym。

   最常见的一个acronynm是

   AIDS(Aids) 爱滋病

   (内地通常写作艾滋病) 。

  不过这个语词在西文是acronym ,在中文却只是音译词,不是带有中国特色的acronym。

   AIDS或Aids都是抽取四个单词的头一个字母组成的。四个英文单词即acquired( 获得性) immune( 免疫力)deficiency(缺乏)syndrome(综合症) 。这们语词最初传到中国时作

   获得性免疫力缺乏综合症,

  一共十一个音节,从医学术语的角度看,移译得很准确,不过非专业的读者听了却不知所云。那时海外干脆来个音译,作“爱滋病”,其实也一样不知所云。内地接受了这个新词,却嫌这个“

  爱”字不顺眼( 为什么不顺眼? 也许传统习惯不愿意公开谈“爱”。) ,不知是谁,把它改成“艾滋病”了。反正什么艾滋病或爱滋病或那长长的一串什么综合症,都不知是什么东西。于是人性

  懒又起作用,管它呢,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近来人们十分关注的

   WTO

  是个地地道道的acronym ,因为它是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即世界贸属组织的缩略语。我们有了一个带有中国特色的acronym了。叫做

   世 贸,

  “组织”两字也略去了,“世界”和“贸易”两词则各取其第一个单字,便成“世贸”。

   人性懒万岁! 懒人万岁!

   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称呼,更加不愿意听到夹杂着英语缩略语的说法,比如

   “我国将加入WTO”?

   这样的句子,有人激烈反对。干吗要说英文呀? 说“世贸”只两个音节,说英语的“WTO ”却有三个( 甚至四个) 音节:W——T——O(英语字典里w 的注音是两个音节[dΛb(e)ju:])。

   你不是说人性懒么?这里怎么不懒呀?

   反对得好像不无道理。可是我在北京的医院里分叫听见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太婆说:

   “我要照CT,请问照CT多少钱? ”

   她未必知道CT是什么,但她说了,而且说得很流利,她甚至不识英文。但她确实很流利地说了CT这两个字母。

   你知道缩略语CT原来的两个字是什么吗?

   你知道如果那个老太婆不说CT,她该说什么吗?

   哎呀,只好查字典了。

   权威的《英汉大词典》七百五十七页收录了CT,第五条释义云:

   computerized tomography

  那么中文叫什么?

   计算机化Ⅹ线体层照相术

  天呀,不说CT,让那个老太婆说

   “我要照计算机化Ⅹ线体层照相,多少钱呀? ”

   就算她背熟了,人家听得懂吗?

   人性懒!缩略语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可是创制缩略语的聪明的懒人,请小心,别滥用权力呀!

   (肖毛扫校自《万象》第二卷第八期)

   校注(1)此处原文印作“那”,又错了,唉。

   12:27 01-12-2

           重返语词密林(八)

   官迷

   尘元

   图 王浪

   一、首席执行官

   近来美国司法部要制裁微软公司,因此报纸上经常出现有关微软的消息,其中常常提到的有

   微软公司首席执行官

  的称谓。

   首席执行官! 咦,执行官这个语词吓了我—跳。微软公司分明是—个民营企业,怎么会有一个“执行官”呢? 莫非一夜之间实行国有化了? 可是就算微软变成“国企”( 现在流行的“国有

  企业”的缩略语) ,也不过是—个企业,何来一个“官”呢?

   官者何也?

   按照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官”字第—释义是:

   “官——政府机关或军队中经过任命的、一定等级以上的公职人员。”

   销量超过三亿册的《新华字典》,“官”字的释义与此全同,( 哎哟,说不清是谁抄谁了!) 不过释义下面还加了半句话,即:

   “我国现多用于军队或外交场合”,

  这就未免有点画蛇添足了。

   据我看来,字典词典的编纂者大都是非常可敬的学问家。我曾喻称之为“圣人”,可能是字典编得久了,少接触市井,其实市井小民口中的“官”字,倒不一定用于军队或外交界。

   不过那个“首席执行官”,却并非出自小民之口,那是中文传媒的创造。原来中文这个称谓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英文叫做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通常简称CEO 的就是它。

   鄙人才疏学浅,只好又查字典了。这回是国内权威的《英汉大词典》给了我答案。CEO 项下云:

   CEO,c.e.o.,abbr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总经理

  天啊,原来这家伙不过是总经理,不是小民见了发抖的什么大官。如果有人嫌总经理这称呼太—般,称作总裁如何? 无论总经理还是总裁,按现代汉浯的语义来说,似乎都不是官。

   那么,为什么中文传媒却喜欢把外国的民间企业,民间组织,或国际社会叫做“非政府性组织”的负责人,写作“执行官”或“首席执行官”呢?

   可以有种种解释,其中一种解释是:因为官迷。

   多少年来,大地上就出现了一种精神病,叫做“官迷”,官迷者即日日夜夜梦想当官之谓也。

   怎么会患上这种病? 一言以蔽之,有官就有权,有权就有钱,有权有钱就有了一切。连林彪也说得赤裸裸:有权就有一切,没有权就失掉一切,所以他一家人就拼命夺权——史称林彪抢班

  夺权,就是此意。

   难怪人们巴不得当官,于是到处可见官迷。

   二、官本位

   教科书上有所谓金本位,银本位,却没有官本位。

   官本位是当代受了污染的社会的产物。简而言之,官本位就是按照官阶大小(官的级别)来排行来操办来供给来享受来坐车来吃饭的一种规范。

   官阶是古已有之的。国民党政府时期有所谓特任官,简任官,荐任官,委任官之分。战争时期解放区( 根据地) 的公职人员,有所谓吃小灶的,吃中灶的,吃大灶的,大灶中灶小灶也就是

  —种官阶。现今讲官阶,案文官系列,则通常有所谓部级,局级( 或司局级) ,处级,科级以及……无级( 这一级是我杜撰的,到这份上,不叫官,只叫员——例如科员之类,故我称之为无级——不过你别小看了这无级的“员”,一朝权在手,权虽小,却也威风凛凛的) 。

   至于部级以上肯定还有什么级,我就说不清了。

   若果(1 )你有幸跟官们在一起开会或参加晚会或诸如此类的活动,只要留心一望,便看见首长们鱼贯而入或鱼贯而出时,必定按照官阶走动。俗语说的排行榜,恐怕最初指的就是这现象。

  这就是说,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第—把手( “把子”,也是近年兴起来的叫法) ,接着必定是第二把手,然后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把手,—点不乱。进场如此,退场亦需如此。观

  众一数,便知道哪(2)一位权力最大,哪一位最小。

   这样的走动方式,古今中外恐怕都如此,不足为奇。不过以小民观之,实在不利于保安工作,当今世界恐怖分子到处生是生非,排行太过数码化,实在令小民耽心的。

   三、科级车

   既然人以官阶大小排行,则人的衣食住行就不能不以官阶做准则了,比方说,车子自然也有了车子的官阶了。

   打开一张报纸,一看,不禁捧腹——报上有一则令人笑掉牙的广告,它证实丁我上面所说车子有官阶的“理论”。

   广告曰:

   一汽隆重推出“科( 局) 级”专用车

   这是继红旗吉星CA7180AE县( 团) 级用车后,又向下推出的新车型

  而且

   高档车的品质 中档车的价位

  何乐而不买哉!

   由此可见吾言之不谬也。

   要向读者交代的是,广告词中“一汽”者,“第一汽车制造厂”的简称,此其一;其二,把科级与局级划上等号,则是大误;下文县=团级却是准确无误的。

   话说当今世界,部长下有局长或司长,司局长下有处长,处长下有科长,怎么会来一个科长等于一个局长? 科长看见这个广告,一定喜滋滋的,心里美着呢,老子后面加个括号才是局长,

  乐煞我也!

   话说车子有级别,由来已久。前些年小民不得买车( 或者那时小民想买也无钱买) ,只有机关( 机关就是公家机构的泛称) 有钱买车。当今一切机关都有级别:你那机关定为部级,那么它

  的最高首长也必定是部级,其时,你这机关就可以买一部奥迪(Audi),局级机关及其局级首长,对不起,不能买奥迪,人们只能卖给你一部桑塔纳(Santana)。如此类推。仿佛部级屁股只能沾着奥迪坐位,沾上桑塔纳会长出坐疮也说不定。

   那些年,据说做官的不论部级局级处级休想坐“笨死”(Benz)——尽管把它翻译成“奔驰”,也不成。

   读者诸君,请别害怕,现今小民买车不受限制,只要有钱就成,要坐笨死奥迪林肯丰田……悉听尊便,啥都成。

   在这一点上,小民是多么的幸福啊,真令官员们羡慕不已。

   四、官字两个口

   上海新近出版了一部大书,上下两大册,叫做《语海》。语海不是辞海,它汇编古今各地民间话语(不是后现代主义说的话语,指的是俗语,谚语,歇后语,流行语等等),“官”字起头的话语

  有一百七十三条之多。我约略算一算,只有十几条是中性的,其余条条都对“官”这一种人类没有好感。这反映了几千年来小民心目中的“官”相——这形象现今是否改变了,没有最新的资料可查,且不去论述。

   话说在—百七十三条中,有这么五条是讲官字有两口的,煞是有趣。请看:

   [官字两张口] [俗浯] 指官吏的话不可靠,变化无常。

   [官字两个口,兵字两只手] [俗语] 广东阳春。旧指当官的两个口,左说是理,右说也是理。

   [官字两个口,说话有两手] [谚语] 壮族。旧指当官的说话前后矛盾,反复无常。

   [官字两个口,逢事都有理] [谚语] 福建福州。旧指当官的依仗权势,蛮不讲理。

   [官字生来两把口,舌头无骨任你拗][谚语] 广东曲江。……旧指官吏的话前后矛盾,反复无常。

   若问官字怎么会有两个口呢? 原来小民看见宝盖下那样的一堆东西,不是很像两个上下重叠在一起的“口”字么?

   有趣的是,收集到的五条俗语谚语中有三条采自广东,一条出于福建,—条出于广西。都在南方。中原和北方地区,一条也没有。也许有,却还没有收集到;也许根本没有,自然收集不到。

  也许这只是偶然,也许不一定偶然——因为南方离开古时帝都远,小民敢于说怪话也说不定。

   最后一条富有文学味道,“舌头无骨任你拗!”多么的形象化呀。可见不当官的舌头却是有骨头的。小民的骨头硬呀。

   《语海》的条条是按照头一个字排列的,我没有查到经常听到的一则谚语:

   不怕官,只怕管。

   这句话的“官”指的是高高在上的大官,而“管”则是天天与小民接触的芝麻绿豆。其实小民怕的那个“管”也是官——君不见竹字下半赫然站着一个官吗?

   《语海》这些条条,反映的是旧时,多半在释义里加一个“旧指”以此界定时空,就是说,现今不这样了,没有两个口了。至于有一个口或三个口,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愿如诗人所预示的“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肖毛扫校自《万象》第二卷第十期)

   校注:

   (1)“若果”是不是“如果”之错误呢?

   (2) 这两个“哪一位”都被印成“那一位”了。

   13:22 01-12-2

           重返语词密林(九)

   “主义”时代终结了吗?

   尘元

   一、“主义”满天飞的时代

   去年年底,某外国教授提出了—个怪有趣的问题:

   “主义”时代终结了吗?

   战后日本一家出版社每年刊行一部记录语词变化的年报,今年版《现代用语基础知识二○○○》对教授的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它的《别册附录•世界事典》立刻作出反应,列举了好几

  个时期流行过和流行着的“主义”,看了这许许多多的“主义”,好像重新经历了这一段历史,一段社会史。

   于是我也发掘我的记忆,得到又一些“主义”。两串主义连在一起,仿佛展现出一幅五彩缤纷的时代壁画,请看——

   军国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空想社会主义,东欧社会民主主义,人民民主主义,国家主义,国际主义,个人主义,厌世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个人民主主义,法西斯主义,和平主

  义,民主个人主义,阿拉伯社会主义,铁托主义,教条主义,现代修正主义,社会帝国主义,绝对和平主义,斯大林主义,反革命修正主义,大国主义,沙文主义,大国沙文主义,社会沙文主

  义,发达资本主义,发达社会主义,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文化保守主义……

   主义,主义,数不尽的主义,说不完的主义。(1)

   难道我们真的进入“主义”的时代不成?

   二、主义最初只是一种学说,一种信仰

   现代汉语原来没有“主义”这个语词。到了五四前后,很可能是一些知识分子从日本文的汉字词汇借来“主义”这个外来词,而日浯“主义”本身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词,它显然是从

  西文里的ism 翻译过来的。

   据说一ism 本来是个suffix——日本话叫做“接尾词”,赵元任先生那一代语言学家称之为“语尾”,解放前开明书店所出的外文文法书,也有径直用“接尾语”一词的。似乎解放后才不

  用“接尾词”而改用“后缀”来表达这种语言现象。

   -ism 这个接尾词加在词根后,表明这是一种学说,同词根的语义相关联的学说,例如-ism 接在“社会”这个根词的末尾,就成了“社会主义”,接在“资本”末尾则为“资本主义”,由此可以类推出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军国主义,大国主义,霸权主义。

   又可以表明一种信仰,例如犹太复国主义,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或者表明一种政治倾向,例如左倾机会主义,右倾机会主义,左倾冒险主义,右倾投降主义,现代修正主义。

   在文学艺术上这个接尾词表示一种流派,例如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现代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后现代主义。

   英国词典学家说,十七世纪末英文的这个接尾词-ism 居然独立起来,成为一个单词,字典里就为它单独立项,去了那个表示接尾词的短划( -ism 变成ism)。专家说,单独成词的ISM 不

  是好东西,多半表达出一种贬义。这使我想起五四时期胡适劝人“少谈一些主义”,这里的“主义”就略带有讥讽的贬义,仿佛说,主义主义这是什么鬼东西;少给我罗嗦什么主义!

   可是人们还是主义主义的说个不停。自从尊敬的胡适先生的劝说出现到今,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主义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与日俱增的趋势。至少可以说,二十世纪简直是“主义”满天

  飞的时代。

   前年出版的《新牛津》这部英语大词典对这两个语词( 一个独立的ism 和一个接尾词-ism) 的释义,启发我认识到“主义”在政治上是—种“观念”( 或“意识形态”political ideology)

  ,在艺术上是一种“倾向”( 或“运动”artistic movement)。此论甚是精辟。可见词典学家对语义和语感确实是观察入微的。

   产生那么许多主义,恐怕是近两个世纪的事。政治上,经济上,学术上,艺术上,乃至日常生活里,无处不充斥着主义。

   在日常生活中也有主义吗? 有的,例如常见的素食主义,奉行素食主义的人们,认为养生之道在于不吃荤。只吃素,只需吃素便能永远健康,长生不老。还有享乐主义,信奉享乐主义的人

  们慨叹人生之短暂,若不及时行乐,悔之晚矣,他日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也乐得身胖气粗,显得人世间也井非全是寒酸的穷鬼。至于五六十年代,鼓励人们发挥“英雄主义”精神,照说这是

  人类社会的崇高品质,可是动不动就批判“个人英雄主义”。可见此主义与彼主义不同,前者四野飘香,后者臭如狗屎。

   主义主义,识别主义何其难也!

   而主义又何其多也。真如俗语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果有人编一部《主义词典》,把人世间一切革命文献和反革命文献政论文章论战文章大批判文章以及古往今来一切大字报

  小字报传单标语口号中使用过的“主义”收罗在一起,其价值之大肯定超过一部当代哲学同典或当代社会学或现象学问典。

   人们从主义词典中可以探究出社会思潮的变迁和社会政治的动向。

   三、聪明人不把“主义”这个语尾接在自已的名下

   距今—百五十二年前马克思( 跟恩格斯一起) 在那被称为十九世纪的世纪文献《宣言》的开头,使用了一个带着“主义”尾巴的语词——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这一句话震撼了整个世界,而且在过去整整一个世纪中,它,一个幽灵,一种主义,像十二级台风一样,席卷东西南北。这个被称为“主义”的幽灵,教一些人吓破了胆,屁滚尿流,直打

  哆嗦;却让另外许多人受到鼓舞,奋力去争取自己失去了的人的尊严和生存的权利。

   马克思使用过很多带“主义”尾巴的语词,但是他从没有把自己的姓名接上“主义”这个语尾。

   马克思是个聪明人。他老老实实写他的《资本论》,写他的哲学论著和史学论著。他建立了自己的学术思想体系,可是他从不把他的全部学说叫做马克思主义——他不把自己的名字跟“主

  义”粘在一块。

   后来广为流传的“马克思主义”,是列宁封给他的。列宁在十月革命前三年即一九一四年,为一个资产阶级出版社的百科词典写《马克思》词条时,说,马克思的观点和学说就是马克思主

  义。

   列宁把马克思跟“主义”连接在一起,成功地创制了一个新词——马克思主义。

   列宁也是聪明人。他也没有把自己的观点和学说叫做列宁主义。列宁主义是他的后继者斯大林封给他的。斯大林出版自己的文集时,把书名定为《列宁主义问题》。

   斯大林生前尽管那么专横跋扈杀人如麻。他也没有封自己的观点和学说( 如果斯大林还有什么学说的话) 为斯大林主义。直到五十年代他去世前后,才有些专事吹牛拍马的党人,叫过一两

  声斯大林主义,夹杂在—片乌拉斯大林声中,可没有赢得斯大林的特别欣赏。

   看来斯大林也是一个聪明人,虽则他也沾染上一点俗气,战后他欣然接受自己向自己颁发的大元帅勋章,可以用他三十年代骂人“胜利冲昏了头脑”来表述他自己。

   孙中山以俄为师,所以他把自己那一套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的学说,合称为“三民主义”,但他没有自称“孙中山主义”或“孙文主义”。

   可见孙中山也是一个聪明人。

   人们不太习惯将“主义”粘在科学家的学说上,可是也有人制造了“达尔文主义”一词,而月颇为流行。达尔文不会把自己的名字挂在“主义”这个尾巴上。

   科学家大都是聪明人。达尔文自然也是一个聪明人。

   有聪明人就会有蠢人。只有蠢人才喜欢“主义”之类的尾巴。

   四、后来“主义”变成了棍子,人就变成“分子”了

   主义本来是—种观念,一种信仰,你信你的主义,我信我的主义,不会带来什么灾难。可是一旦主义变成棍子,主义这根棍子挥舞起来,往众人头上砍去,那被主义击中的人,就很有可能

  成了分子,悲惨的命运就等着他了。

   憨直的粗汉子彭德怀,看到了当时“小资产阶级狂热”给人民造成的巨大祸害,在—九五九年庐山会议上向毛泽东上万言书,他只说了一句狂热,他没有说什么主义,他绝对没有或者说他

  绝对不敢祭起“主义”这个法宝,他没有或不敢运用主义作为棍子往什么人头上砍去,可是“主义”向他袭来了,一夜之间就变成最大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了。

   分明要纠正左倾的狂热病,怎么一下子变成反右倾呢? 不过这不是学术讨论,不必深究,况且也不是逻辑学能解决的问题。

  反正说左就左,说右就右。于是主义飞向全国,据说有三百万大大小小的干部被主义击中了,其中有那么一些就变成“分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了。

   可见“主义”是一根神秘的万能的棍子。

   持续十年的那场“大革命”,最初出现的苗头也不过是几个“主义”;正如发生大地震必有前兆,不过世人很不容易把握到作为前兆的“主义”就是。

   话说六十年代发动了中苏大论争,出现了一个新语词:“现代修正主义”。这个主义,现代修正主义,跟从前的非现代的甚至古代的( 如果古代也有这个主义的话) 修正主义有什么区别,

  那时说的人听的人和学着说的人,大都不甚了了。不甚了了归不甚了了,这个主义,即现代修正主义——后来简称为修正主义,却在各个领域泛滥成灾,仿佛全中国都被这个主义吞噬了。

   “修正主义”成了那个时期最流行的新语词,口头上文字上文件上,随时随地都出现;然而坦率地说,那个时候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新语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工厂里是修正主义,农村里是修正主义,学校里是修正主义,机关里是修正主义,文艺界里更是修正主义。不好了,大祸临头了,修正主义统治了一切——然而谁也说不清究竟这个主义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凶龙。

   六十年代在广大农村进行的名义上叫做“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又一个很吸引人的主义!),其实骨子里是要“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回用的主义是司空见惯的“资本主义”。

   你懂什么是“整’吗? 整就是整肃,就是清算,就是清洗,就是清除,“整”这个字眼在语言学上称作委婉语词(ephemism),委婉语词就是把难听的话换成好听的话。大清洗,多么难听,多么吓人:轻轻地“整”那么一整,好听多了,舒服多了。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走资派这一类语词在语言学上叫做acronym ,我把它翻译成压缩语,把长长的一串东西压缩成三个字。

   走资派,又简短,又明白,又好上口,念起来好听的很。于是“走资派”从农村开始,走进城市,蔓延到大陆每一个角落,盘踞在黄土地上十几年。

   走资派或全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个玩意儿的关键词是什么呢? 不是“走”,不是“道路”,不是“当权派”,关键词是“主义”,细说是“资本主义”,这个主义暗藏着另外一个主义,那就是修正主义。这个主义使它的主人变成分子,分子本身要是普通人,那已经够糟了,不幸是个当权的人,即有权力的人,哪怕他是一个很小的小组长,权力只限于一个或两个手下,他就如俗语所说:死定了。

   农村里的走资派被整得死去活来,可是难道他知道什么叫做走资派吗? 他能在资本主义道路上走哪怕一公里吗? 他有资本吗? 那时正是经过大跃进公社化放卫星大炼钢铁进入虚拟的共产主

  义天堂之后,穷得连饭也吃不上裤子也穿不上了,哪来的资本?

   后来一九六六年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的“大革命”,它的最终目的就是整那些大大小小的走资派。一时间仿佛走资派都在走,都在走着资本主义道路。仿佛全中国的路都一下子变成资本主义道路。走着走着,(2) 直到“大革命”最后—年还宣称:“走资派还在走! ”——这是最高指示,既然是最高指示,那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没得说。

   十年“大革命”就贯串着这个主义。什么主义? 修正主义,修正主义即机会主义,又是右倾机会主义,其底子就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是我们搞社会主义的敌人,因此修正主义是当前最大

  的危险。——弯弯绕,弯过来弯过去,资本主义绕成修正主义,修正主义又绕回到资本主义。城里的走资派有文化,不懂也能理解弯弯绕。可怜农村里的走资派,什么主义都说不清、糊里糊涂

  当上走资派。

   幸好十年贯串一个主义——修正主义,没有出现太多其他的主义,省得去查书,而那时认为书都是封资修( 哎哟,三个主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 ,应该归入“破四旧”之

  列,查不得。

   如果都像“文革”前—年那样,每年抛出一个主义来,那就更加令人心烦了。—九六五年十二月二日,一个文件的批语忽然没头没脑指责某人另搞一套“折衷主义”,知之者知道这是不指

  名的点名,不知者全然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尽管这个主义下加了注,说折衷主义“即机会主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还是像玩一场捉迷藏的把戏。幸而后来直来直往,这个折衷主义分

  子就是当时的总参谋长罗瑞卿。就是“文革”的开场戏“彭罗陆杨反党集团”中的罗瑞卿。又后来,查明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反党集团,可是又有谁能说清什么是折衷主义呢?

   不指明的点名,只用“主义”来作隐喻,在那个打闷棍的时期还有过一例,那就是后来被称为“四人帮”小爬虫的戚本禹,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两个主义:《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其中一个卖国主义是开花炮弹,一轰就把共和国 打入十八层地狱,连同他的部下,他的支持者,以及非支持者,或说不上支持不支持者,这许多人通通跟着这个主义者进入炼狱了。所以说,“主义”这个东西,有一股神秘的超自然力量。语言学上这叫做语言灵物崇拜。

   懂了吧?

   五、知识者制作了“主义”,却往往落在主义的陷阱里

   知识者制作出种种主义来表述种种观念,种种信仰,种种学说,有时是奉命制作,有时是自己创新;但可悲的是,知识者往往落入主义的陷阱里而不能自拔。

   知识者在十月革命前后的俄罗斯制作了许许多多的主义,人说这里可能是批量生产( 而不是微量生产) “主义”的沃土。

   想当初列宁这个知识者也喜欢玩弄“主义”:比如他在写作上面提到的词典条目时,短短几段文章就出示了一连串的“主义”:

   唯心主义 唯物主义 现代唯物主义 辩证唯物主义

   现代科学社会主义 庸俗唯物主义 机械唯物主义

   批判主义 休谟主义 黑格尔主义 主观主义

   资本主义

  还好。那时“主义”还没有变成棍子;或者说,那时“主义”还没有来得及变棍子,同此还不至于将人变成分子。

   斯大林时期的知识者奉命制作了—些新的主义,却不知不觉地落入自己制作的主义陷阱里。

   且不说政治的陷阱。就说学术和艺术吧,好好的主义,摇身一变就成了棍子,这棍子竟向自己打来。惨呀!

   二次大战后对知识者大张挞伐,祭起的法宝是两个主义。

   一个是“形式主义”,还有—个是“世界主义”。

   什么是形式主义? 这要找日丹诺夫才说得清,不过他虽经常挥舞着形式主义的大棍子,动不动就向哲学家,文学家,音乐家,雕塑家,诗人的头上砍去,其实他也说不清什么是形式主义,

  特别是作为棍子的形式主义。

   形式主义是万能法宝。绕过现实,而不敢正视它,这固然是形式主义;投身现实,大胆暴露现实的善与恶,这也是形式主义;不合时宜,唱一点阳春白雪,这又是形式主义;太合时宜,跟

  着主旋律跳舞,奉承得太露骨,太过形式主义了;幽默讽刺无疑是不折不扣的形式主义,呆头呆脑不会奉迎吹捧,也是形式主义。

   只有千篇—律,同声叫喊乌拉乌拉,这才不是形式主义;只有以某一个人的大脑为自己的大脑,才不是形式主义。

   乌拉斯大林!乌拉乌拉!“伟大领袖比天高呀那个比天高”——作曲作词者如是歌唱。这就是三十年代避免落入形式主义陷阱的良方妙药。

   于是有良知的知识者去了古拉格,失掉灵魂的知识者则充斥市场。

   至于“世界主义”摆布的陷阱,捕捉的猎物更多些,威力显得更大些。

   “世界主义”一词,许多现代西方语言都由三个语素组成:

  cosmo(世界) ,politan(公民) , ism( 主义) 。除了最后一个语素外,均源出希腊文。大约古老的希腊文明人自作多情,幻想有那么一日,会出现天下一家的局面,那时候,每一个人都成了

  世界公民,用时下的讲话方式来描述,就是世界级的公民,不是有所谓世界级的学者,世界级的球星,世界级的歌星吗? 不知道四十年代的俄罗斯意识形态专家是否像我—样推理,也许他们不

  推理,只是从 cosmopolitanism这个字里嗅到—股不合时宜的味道。怎么,你竟然说无线电是意大利人马可尼发明的? 分明是俄罗斯人波波夫发明的嘛!你崇洋媚外,没有好下场。本来天下万

  物都是我们的民族精英发明的嘛,你却去宣扬外国文化,简直是数典忘祖!怎么,控制论,你说什么cybernetics?荒唐,这捞什子是什么东西? 我们就从来没有过这东西,美国人维纳搞的什么

  控制论,其实是为帝国主义服务的伪科学。你说什么遗传学,什么摩根,什么魏兹曼,通通都是胡说八道,我们的李申科早已证明他们都是科学界的大骗子。你提倡世界语?Esperanto是犹太人

  发明的反共工具,是道地的世界主义的代表作。……

   凡此种种,一言以蔽之,就是万恶不赦的世界主义。世界主义是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死敌。哎哟哟,老子天下第一!乌拉斯大林!乌拉苏维埃!“我思故我在”,世界万物都归于

  我。一时间世界主义的黑雾笼罩大地,真正的知识者纷纷落马,不,落入主义的陷阱里。

   五十年后的今天,回头一望,仿佛看了一场闹剧,令人怀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该死的“主义”在作祟。

   六、“主义”时代终结了吗?

   回到最初那位教授提出的问题:“主义”时代终结了吗?

   没有。没有终结。因为有人,就有观念,就有信仰,就有学说,于是就有主义。也许新的世纪来临,世人变得聪明些,不再把主义变成棍子,不让主义设置陷阱,也就没有人被迫变成分子,

  那就大吉大利,百无禁忌了。

   乌拉主义!

   (肖毛扫自《万象》第三卷第一期)

   校注:

   (1)原文此处用的是逗号,我看用句号才对。

   (2)原文此处用的是句号,我看是逗号才对——都是校对者的错。

   14:41 0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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