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藏书]读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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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 弥散着文化之异的散文

     王冰

    潘天寿大师认为,物境与心静合,便可由实境而入化境,空灵奇变,无所挂碍,意参造化,左右逢源。 平凹先生的散文开朗、豁达、劲健、安谧,并有幽默情趣不时流露,着实是散文中的一绝,他散文中的这些特色应该与其生活的地域特色相关,而更重要的是与其独特的人文情怀和人格修养的境界有关,他的散文让人在一片波光潋滟文字之中,闻梵音而至于灵空,浑然忘我而趋于化境,即使是再平朴的景致,在平凹先生手中,也会上升到一种美学的至境。从他的散文中我读出了一种佛气、鬼气、还有一种儒家和道家之气,而在灵悟妙觉之间,平凹先生又能从一种直觉感性进入到一种四者一体的融合,并由此达到了一种至高的化境,这乃是多少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大家之气。

    我认为平凹先生的心中有佛,所以他的散文中也佛光四射,而佛的本意是圣贤,是一种大智慧,是通晓事理、超脱生死、品格高尚,心性高洁,淡化得失。因此,求佛应该是追求一种别样境界的过程,这种境界要求人们有灵悟,能放松自己,无拘无束。而在平凹先生的散文中,这些是依靠珍惜、赞美一种温暖的心境来加以体现的,可以说平凹先生的散文是透过了一种表象,用一种大智慧来告诉我们一种道理的,即信佛乃是信自己,信自己的心灵和心性;求佛就是求自己,求自己的心灵和心性。

    一般说来,佛讲求的是两个世界,即心的世界和物的世界,就是说心的世界要从物的世界里脱离出来,既不贵多也不贵少,不贵大也不贵小,要自求其乐。“问我何所有,山中有白云”的境界似乎已经进入佛的境地了。《中庸》有言:大德敦化,小德川流。”应该与这点是一致的。

    平凹先生散文中的佛境也同样有这样两个世界,但它又有不同,就是说平凹先生散文中的佛境是泛化了的,其中充满着正觉、正信、正念、正识的佛性,它使我们克服了民间那种由佛衍生的似乎是必来的迷信,即对于神祗,如门神、灶君、谷场中的谷神、水井旁的龙王、主管禄的文昌之类的神灵,以为对他们敬之祷之则得福,逆之触之则得祸。其实我们并不真正需要知道佛是什么,佛是什么样子,只要让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有美好渗透在自己的身心,这就是现实的佛。

    《佛事》就是这样一篇,平凹先生写道“我望着先生,眼睛便有些涩了。先生既然是三毛的朋友,带了三毛的遗物去敦煌,冥冥之中,三毛的幽灵一定也是到了;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也无书信联系,这么大的雨,他从我的单位打问到我住的医院,偏偏我又从医院回来,他又冒雨寻来了。如此耐烦辛苦,活该是三毛的神使鬼差呢。”凭我的资质,我只能隐约地感到其中的高深圆融,博大精微,佛经上说:“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信心难起。” 这真是佛中才见真性情啊,乃是获取大智慧、大自在后才有的通灵性。

    《树佛》、《坐佛》、《混沌佛像》更见先生的由佛而生的平和心境,诚如先生所言,“佛是一种和涵,和涵是执着的极致,佛是一种平静,平静是激烈的大限,荒寂和冷漠使佛有了一双宽容温柔的慈眉善眼,微笑永远启动在嘴边”。而“树而为佛,树毕竟有树的天性,它爱过风流,也极够浪漫,以有弹性的枝和柔长的叶取悦于世。”看来树佛还是存于我们身边现世中的。先生还不一般的领悟到,“读《西游记》,我理解的唐僧是一分为四的,也就是说四而合一,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只是作为唐僧的另三个侧面。”然后是“人一走,满身清静,叼颗烟欣赏我画,欣赏半小时,我也成佛了。”

    在我的印象中,晚唐五代画人的山水、寺亭、桥梁、林木、岩堑、溪泉,所追求的是自然之“真”与“实”,气势凝重、意境深邃,应该与佛有关,平凹先生的散文也有沉重之极的和宏大雄伟的佛的感觉。宗白华先生曾说,中国绘画里所表现的最深心灵,既不是以世界为有限的圆满的现实而崇拜模仿,也不是向一无尽的世界作无尽的追求。它所表现的精神是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在这里我们可以暂时借用一下宗先生的这话,来谈平凹先生的散文,其中也是有一种空寂的意境的,这是一个在无声中颤动、寂静中回旋的世界,自由自在,无羁无系,是一种融入了化境的生命,它就像空山回荡的一缕暗红色的云霞,曲折掩映,在岚气缭绕的气氛中若隐若现,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叹,但仔细想来,背后深藏的乃是天性和人心,是一种不怨天尤人,不怨于外的生气。这些符合广义而言的佛法,平凹先生用微妙善语来诠释世间的一切本性、一切智能和事理,很是让我们感到自己的偏狭、孤寂、偏执以及意义的有限,很让我们在平凹先生内涵的博大中感觉自己的委琐和渺小。

    可以说,平凹先生的散文可以给更多处在一种信仰的十字街头,即使连徘徊也无所依托的人一种精神的启示,它让我们在灰尘一样飘散的生命中,开掘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财富的宝藏,以便破除自己的迷惑,拯救自身的慧命,使自己不敢稍有懈怠,从而使我们不至于越是日以继夜地发掘,越是觉出了一种浩如烟海的贫乏。

    因此,平凹先生的散文就是凭借着对此的一种通透万物的悟力,来重新解读这一切的,他的散文似乎让我们在瞬间有了一种彻悟,悟到了许多最真实的东西,比如万物生灭,时序迁流,及人生的真谛,生老病死,穷途末路等。记得释迦说:“法学如是。”其实佛法,用世俗的眼光来谈,说的就是对国言忠,对亲言孝,对子言慈,对友言信,守五戒,修十善,修六度万行,平凹先生的散文中蕴涵的诸如此类的这些道理,确实能使人产生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于是我想,佛门中讲求的“五戒”,即“不乱杀就近于仁,不乱取则近于义,不邪淫近于礼,不饮酒昏乱近于智,不妄语则近于信”,应该与此是彼此相通的。

     我们中国人讲求天道,以慈悲为怀,忍辱为行,对于声色货利,五欲之尘,多远避之,生活如闲云野鹤,悠闲自在。那是一种追溯本源的大的精神趋向,是更为深微的观念,它晦藏难知,子贡曾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所以能达到此种境界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我依旧认为平凹先生散文中有道,并私下认为道是一种气,是个人生存中一种真正的空隙,是被更诗意化了的激情、欲望,它存在于一种被置换了的逍遥、潇洒和自由之中。这种东西在平凹先生的散文中,虽然隐隐体现出的是对一种对现世负担的颠覆,但平凹先生并未放弃责任,我想,这种对人世的世俗化的肯定与慰藉,其实乃是一种更大的承担。王国维先生认为,人不能在诗词中为美刺投赠之篇,使隶事之句,用粉饰之字,平凹先生的散文里存在的就是这样一种道。

    平凹先生的散文《对月》写:“我能知道我前生是何物所托吗?能知道我死后变成何物吗?活着就是一切,活着就有乐,活着也有苦,苦里也有乐;犹如一片树叶,我该生的时候,我生气勃勃地来,长我的绿,现我的形,到该落的时候了,我痛痛快快地去,让别的叶子又从我的落疤里新生。”这难道不是一种对天地之道的体悟吗。

    《冬景》中有这样的描述:“早晨起来,匆匆到河边去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成了固定歇身的石凳儿,空落著,连烫烟锅磕烟留下的残热也不存,手一摸,冷得像烙铁一样地生疼。

      有人从河堤上走来,手一直著耳朵,四周的白光刺著眼睛,眯眯地睁不开。天把石头当真冻硬了,瞅著一个小石块踢一脚,石块没有远去,脚被弹了回来,痛得“哎哟”一声,俯下身去。

      堤下的渡口,小船儿依然柳树上,却不再悠悠晃动,横了身子,被冻固在河里。船夫没有出舱,弄他的箫管吹著,若续若断,似乎不时就被冻滞了。或者嘴唇不再软和,不能再吹下去,在船下的冰上燃一堆柴火。烟长上来,细而端。什么时候,火堆不见了,冰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窟窿,水嘟嘟冒上来。

    一只狗,白茸茸的毛团儿,从冰层上跑过对岸,又跑过来,它在冰面上不再是白的,是灰黄的。後来就站在河边被砸开了一块冰前,冰里封冻了一条小鱼,一个生命的标本。狗便惊奇得汪汪大叫。”

    这里面的骨气与质感,很让人在巨大的空间感与体积感中体验到一种沉思的、内省的精神境界,具有着一种“道”才具备的功能。记得看宋人郭熙的《早春图》的摹本,其中最让人动心的是那严冬留下的惨淡枯寂,处处萌发的生机,山中奇峰间浮起润泽的雾气。而在其中具有的心性的律动感,竟和平凹先生所描摹的景致几乎一致,这是一种天然的自然境界,更是一种 “正其义,不谋其利”的道德境界,它极大地暗和了古代圣哲先贤、大德大智们早已验证了的思想和见解。这正是道的一种集中体现,是悟尽了前世来世,极悲极乐的境界。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看来平凹先生是深得其中的真意的。

    “有境界自成高格”,在虚者实之的化境间,平凹先生的情与象融合无间,终至缘心感物,应会神通,心与物冥,天人合一的境界,它是一种呈现于物而见于心的澄怀,是一种内在和空寂的美学。于是在我读平凹先生的散文时,蓦然生出一种幻想,为人为文能至于一种道的境界,真正是一种大境界了。

    平凹先生散文中有儒学的礼义,比如直、温、恕、善、信、恕、毅、敬、恭等,这些是平凹先生散文重要的文化根基,他从这个维度上来对自己感悟的一切加以阐释,因此它更凸现人、人生以及人生的意义,孟子说:“仁,人也。”又曰:“仁,人心也。”钱穆先生说:“中国人重人,乃重其心之有道,心相通,即仁道,亦即神。”(《晚学盲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6月,第66页)所以文人或者哲人的敏感更能使他们通透世间的万物,并且逼近事物的本真,其实中国的哲学之根柢就是的孔子“仁义”之说,这在平凹先生的散文里体现得犹为明显。

    “仁”在平凹先生的散文里的表现之一,就是其中透出的那种充满世俗的情趣。比如他笔下的延安街市充满的那种生活的祥和与安宁,难道不是对“仁”的一种极好的解读吗?他写道:“街市在城东关,窄窄的,那么一条南低北高的漫坡儿上;说是街市,其实就是河堤,一个极不讲究的地方。延河在这里掉头向东去了,街市也便弯成个弓样;一边临着河,几十米下,水是深极深极的,一边是货棚店舍,仄仄斜斜,买卖人搭起了,小得可怜,出进都要低头。棚舍门前,差不多设有小桌矮凳;白日摆出来,夜里收回去。小商小贩的什物摊子,地点是不可固定,谁来的早,谁便坐了好处;常常天不明就有人占地了,或是用绳在堤栏杆上绷出一个半圆,或是搬来几个石头垒成一个模样。街面不大宽阔,坡度又陡,卖醋人北头跌了跤,醋水可以一直流到南头;若是雨天,从河滩看上去,尽是人的光腿;从延河桥头看下去,一满是浮动着的草帽。在陕北的高原上,出奇的有这么个街市,便觉得活泼泼的新鲜,情思很有些撩拨人的了。”

    应该说世俗化的东西有时是最关乎实际百姓生活的东西,而最关乎实际百姓生活的东西,应该是 “仁”的一种最高体现。中国自古就是农业社会,五口之家,百亩之田,只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夫妇和睦,父慈子孝,但基础就是衣食问题,所以有“为富不仁”的话。但从上面的街市的热闹程度来看,人们的生活应该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这其实就是一种幸福。但作为一个写作者,它需要我们从真正意义的层面上知道它的本来面目,平凹先生的散文就是从这个角度,为我们拨去了那些覆盖在表面上的浅层次的东西,让我们看到了一种生活中的“仁”。我突然就想到了创世纪开篇的一段,“上帝说,让有光,然后就有了光。上帝说:把光和黑暗分开,于是光和黑暗就分开了”。

    “仁”在平凹先生的散文里的表现之二,就是平凹先生在散文中表现出的一种致情。比如平凹先生写自己的父亲贾彦春,就暗含着几千年沉重的文化积淀凝练出来的一种情感,那既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孝”,更是一种对亲情,对生命微小而短暂的慨叹,它甚至超越了自己父亲的躯体,而扩大到了更为广大久远的时空深处,让人为自己的健旺和衰老而唏嘘,他这样写到,“为了小妹的前途,我写信申请,父亲四处寻人说情,他是干了几十年教师工作,不愿涎着脸给人家说那类话,但事情逼着他得跑动,每次都十分为难。他给我说过。他曾鼓很大勇气去找人,但当得知所找的人不在时,竟如释重载,暗自庆幸,虽然明日还得再找,而今天却免去一次受罪了。整整两年有余,小妹的工作有了着落,父亲喜欢得来人就请喝酒,他感激所有帮过忙的人,不论年龄大小皆视为贾家的恩人。但就在这时候,他患了癌病。”而自己“天天心揪成一团,却不断地为他卜卦,卜辞颇吉祥,还疑心他会创造出奇迹,”但在“年初胃癌复发,七个月后便卧床不起,饥饿疼痛,疼痛饥饿,受罪至第二十六天的傍晚,突然一个微笑而去世了。其时中秋将近,天降大雨,我还远在四百里之外,正预备着翌日赶回。”(《祭父》)

    我私自认为,平凹先生的这一篇,还有他的《读书示小妹十八生日书》,都是可与袁枚的《祭妹文》、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林觉民的《与妻书》比肩而立的能够流传千载的好文。

    “我是男儿老八,你是女儿最小,分家后,众兄众姐都英英武武有用于社会,只是可怜了咱俩。我那时体单力孱,面又丑陋,十三岁看去老气犹如二十,村人笑为痴傻。你又三岁不能言语,哇哇只会啼哭。父母年纪已老,恨无人接力,常怨咱们这一门人丁不达。从那时起,我就羞于在人前走动,背着你在角落玩耍;有话无人述说,言于你你又不能回答,就喜欢起书来。书中的人对我最好,每每读到欢心处,我就在地上翻着跟斗,你就乐得直叫;读到伤心处,我便哭了,你见我哭了,也便趴在我身上哭。但是,更多的是在沙地上,我筑好一个沙城让你玩,自个躺在一边读书,结果总是让你尿湿在裤子上。你又是哭,我不知如何哄你,就给你念书听,你竟不哭了。我感激得抱住你,说:“我小妹也是爱书人啊!”东村的二旦家,其父是老先生,家有好多藏书,我背着你去借,人家不肯,说要帮着推磨子。我便将你放在磨盘顶上,教你拨着磨眼,我就抱着磨棍推起磨盘转,一个上午,给人家磨了三升苞谷,借了三本书,我就乐得去亲你,把你的脸蛋都咬出了一个红牙印儿。你还记得那本《红楼梦》吗?那是你到了四岁,刚刚学会说话,咱们到县城姨家去,我发现柜里有一本书,就蹲在那里看起来,虽然并不全懂,但觉得很有味道。天快黑了,书只看了五分之一,要回去,我就偷偷将书藏在怀里。三天后,姨家人来找,说我是贼。我不服,两厢骂起来,被娘打过一个耳光。我哭了,你也哭了,娘也抱住咱们哭。你那时说:‘哥哥,我长大了,一定给你买书!’小妹,你那一句话,给了兄多大安慰,如今我一坐在书房,看着满架书籍,我就记起那时的可怜了。”(《读书示小妹十八生日书》)

      文字闲静从容,但这又是让人落泪的文字。

    孔子说:“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而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又说:“孝弟为仁之本。”平凹先生已经能够浸染其中了。它是因为它的平常质朴,才显出了一种不平常的特质的,它有一种天真而无所用心地修饰的痕迹,就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或少年,因为不过多地去想以后日子的光亮,而呈出一种年龄段本身就有的光彩,而真实的光彩才是一种真正的光彩。

    平凹先生散文中有鬼,要不为什么孙见喜先生在传平凹先生时,要以“鬼才”来称谓呢。不过,在世间,还真有“鬼”这东西,它是一种鸟类,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有材料这样记载:鬼,属鸟纲,形目鸱科。拉丁学名为Aegolius funereus。在中国主要分布于东北地区的西北以及西部的甘肃、新疆等省区。鬼,体长约30厘米左右。额部、头顶和枕部为土褐色,并具有白色的圆形斑点。面部为白色,周围有较暗的色带。外侧羽缘为土褐色,各羽缘均杂有少量的小白斑。第3~5枚飞羽最长,仅最外侧的两枚飞羽近端有缺刻。主要以鼠类等啮齿类动物和各种昆虫为食。

    这东西本不奇特,不过它能生在西北靠近西安这地方,就让人觉得有些特别了。看来这种鬼鸟是不大会生在南方即使是稍靠北些的中原地带的,它似乎有一种昭示,既是在晦暗状态中,与平凹先生有同样的趣味和神韵,更妙是在似与不似之间,两者似乎存在一个没有缝隙的和谐,“我的秃顶不同于空前,也不同于绝后,是中间秃,秃到如一块溜冰场了,四周的发就发干发皱,像一圈铁丝网。而同时,胡须又黑又密又硬,一日不剃就面目全非,头成了脸,脸成了头。”(《秃顶》)这种句子不是“鬼才”断然是写不出的。

    《古土罐》更是写得让人叫绝,“许多人来这里叫喊我是仓库管理员,更有人抱怨房子阴气太重,说这些土罐都是墓里挖出来的,房子里放这么多怪不得你害病。我是长年害病,是文坛上著名的病人,但我知道我的病与土罐无关,我没这么多土罐时就病了的。至于阴气太重,我却就喜欢阴,早晨能吃饭的是神变的,中午能吃饭的是人变的,晚上能吃饭的是鬼变的,我晚上就能吃饭,多半是鬼变的。有客人来……我就坐在土罐堆中默看默笑,十分受活。”“一日去友人芦苇家,竟然见得他家有一土罐大若两人搂抱,真是馋涎欲滴,过后耿耿于怀,但我难以启口索要,……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遂鼓足勇气给芦苇去了一信,写道——

     古语说,神归其位,物以类聚。我想能得到您存的那只特大土罐。您不要急。此土罐虽是您存,却为我爱,因我收集土罐上百,已成气候,却无统帅,您那里则有将无兵,纵然一本巨大,但并不是森林,还不如待在我处,让外人观之叹我收藏之盛,让我抚之念兄友情之重。当然,君子是不夺人之美,我不是夺,也不是骗,而要以金购买或以物易物。土罐并不值钱,我愿出原价十倍数,或您看上我家藏物,随手拿去。古时友人相交,有赠丫环之举,如今世风日下,不知兄肯否让出瓦釜?

     ……土罐是土捏烧而成,百年之后我亦化为土,我能不能有幸也被人捏烧成土罐。”

     平凹先生简直是刁钻致极也,可爱致极也,率性致极也,非常人也,异人鬼人也。其实只有情动于中才能言形于外,才能有言外之趣。可以说,平凹先生的散文在前人的指印交杂中,在丛林中硬生生地走出了一条路,因此它有着一种特别的意义,它就像神祗的里的大理石的胸像一样,会照耀着后来读这些文字的人,包括现在的我,于是我觉出了其中的坚毅和自己的模糊。但也感到一种心灵的飞翔,一种诗意,一种交汇,一种望不见的理想的潜流。

    记得有人说,读《追忆似水年华》时不可能有一种持续的狂喜经历,但读平凹先生的散文却不然。平凹先生在他的散文中用自己的智性和知性,将佛气、鬼气、儒家和道家之气融会得没有一点痕迹,这是一种寓深意于明朗的含蓄而蕴藉的化境。他的散文呈现着自然的境界,不骄不躁,不慌不忙,落落大方,气定神闲,返璞归真,他的拙朴之美蕴涵着一种大意趣,拘谨平淡,却呈现一种灵动变幻的潜力,有一种巧夺天工般的架构功力。古语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平凹先生的散文有飞跃的姿态,这是生命的一种刚与柔,是一种用个人的生命体现出的一种大生命的理想,有火候,气味佳,需要慢慢品位才行,猛咽浅尝,都会失去它特有的味道,这就如同饮茶,不仅仅是专门依靠舌头就能品出其中真正的味道的。《中庸》上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因此读平凹先生的散文也是修身养性的一种途径吧。

    作者单位:广西南宁大学路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王冰

    邮编:530006,Email__wangbing601x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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