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1
赵北果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冷,冷得他浑身哆嗦,就下意识的紧了紧羽绒外罩,他看到窗户开着,恰好能伸出一只手。抬起头,对面一个女子微闭着眼斜靠在窗边,风把她的头发抬起来,列车飞速地前行,他觉得她整个人随时要被风吹起来,赵北果只是冷,没感觉到风,那么,面前的女子是朝着风向的。他不由得去看她,满脸的疲倦,有塑像般的鼻子与嘴唇,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一直闭着,间而脸上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又很快的恢复塑像般的倔强。他站起身,准备把窗户放下来。身边的老大娘轻轻的拽了他的衣角,她说,不要关窗户,你对面的女孩子晕车,她说坐了一夜色的火车到北京然后一天不停的坐地铁、奔波,这不,又连夜坐火车回去,可她坚持不住了,又无法下车,是别人给她让了座,风吹着要好一些。赵北果这才向四周看看,原来车厢里坐了这么多人,从终点站上车时还是稀稀落落的,原来,有这么多与他一样要奔波的人。拽自己衣角的老大娘,与女孩挨着的青春的像水一样的男孩子,他们都把身子尽量向外躲避着风的入侵,为了这个女孩子,他们都忍受着冷。
赵北果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一阵阵的咳嗽声让女孩睁开眼。通过她一只手用力捂住胸口的表情可以想到正在忍受的痛苦。可是,那女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朝他笑了笑。赵北果对她满脸倦意的笑容没有一点准备也就对这个笑容没一点反应。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把脸转向车窗外,眼睛去看远处的黑。对不起,开窗时喊 了你几声没把你喊醒,我只好把你的帽子放下来,你不会生病吧?赵北果这才发现帽子确实扣在自己头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对她歉意的微笑与话语有所反应。他摇摇头,也对她笑了笑说,不会,我身体好。他们的对话结束,那女孩又很快闭上眼睛,脸上是隐忍着的疲倦与痛苦。不行,这样肯定不行,这么大的风,她一定会生一场病,一场大病,这样想着,赵北果站起来,他用一只手去拍她支着头的胳膊,我们换一下座位,我就要下车了。女孩子睁开眼睛似乎怔了一下,很快的,她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没说什么,站起身,坐到赵北果的座位上。她的谢谢说的很轻,这种轻传达了一个信息,就是现在的她说一句话都是困难的。再用半个多小时赵北果就要下车时女孩睁开了眼睛。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让人迷惑,为什么迷惑?赵北果努力去想这个答案,想不起来,他放弃这种努力。
赵北果下车时女孩对他笑了笑,又对他说了谢谢俩字,赵北果就对她点点头算是告别。一下火车就有彻骨的冷袭进身体的角角落落。火车站星星点点的灯光更衬托着远处的黑。赵北果想到一张疲倦的脸、塑像般的鼻子与嘴唇,想到让人迷惑的大眼睛深处的亮光。他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这是久违的跳动,忍不住,他转回身,一个身影站在他对面。羽绒帽子下一双眼睛在星星点点的灯光里闪着迷惑的晶莹。你?赵北果一下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你字出来就不知说什么好。
接下来赵北果不但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道做什么好。女骇伸出手抱住了他,她说,我冷,你抱紧我。赵北果下意识的伸出手搂住女孩的肩膀,用力的抱了抱她。陪我走走,好吗?女孩的话让赵北果无法拒绝。深夜的小站一个揽活的三轮车都没有,他们走着,像对恋人那样依靠着走。
北京是我记忆开始的地方。我想在那儿找到属于我的记忆,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找到,一座座的高楼,郊区白哗哗的垃圾袋,温暖的地铁,这一切,一点都不能触动我的心灵,不,是一点都不能让我的心灵复活。就像我对出生地陌生了又熟悉熟悉了又陌生因而不愿再走进去一样,我在那儿寻找了一天就又回来了,我那儿都不想去可我总得去一个地方。
女孩在赵北果的怀抱里自顾自的说话,赵北果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却又不能准确的理解。赵北果的心突然紧张而不安。
我想绝情的逃掉,你知道,我躺在床上,身处一个深渊之中,身处可怕 的孤独与绝望之中,我就要支持不住了,我的家人,他们是幸福的,油烟机合着煤气炉唱歌,热的饭菜,,这些,淹没了我的孤独与绝望。理解了又怎么样,不理解又怎么样,我不能让自己流露这种孤独与绝望。我笑,努力的笑,我能感到家人对我的依恋还有一份害怕失去。我的脸上是安静的,微笑的,这份安静与微笑提高了他们对我的要求,或者,只是想要我承担一个女人应该承担的责任,而这是我无力再承担的。一场场战争后是双方的妥协,我的妥协是无声的,看不到的,这也正是我不能承受的。
陌生女孩的话到这里赵北果感到她的手用了力,他停下步子,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手也用了力,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他说,你这样是危险的,如果我是个强盗呢?是个暴徒呢?你就这样毫不设防的跟着我下车,你一直都是这样不设防的吗?
不是这样,我对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但不吃惊,你知道吗?有很多人爱过我我也爱过很多人,我睁开眼睛听到你让我坐到你座位上的那一刻,有一种温情升上来,是陌生的,那些爱从来没有让我有过这种陌生的温情,它深深地吸引 了我,你不是强盗也不是暴徒,你是一个常年在路上寻找爱情的人,我也一样,我们都没有找到。内心想不顾一切爱一场的对象位置是空的。这个可以爱的位置空了很久,心都巳经麻木,所以,同样的心碰在一起,即使我们都是强盗、暴徒,也不会对彼此下手。不是吗?你就那么确定我不是一个女强盗、女暴徒?这种信任在一瞬间产生,牢不可破,你该明白。
是这样吗?赵北果看到这个女孩的手术刀切到自己患着病的心窝。他不明白,这个女孩子怎么会握着一个自己与别人的手术刀。
你只是寻找爱情吗?你也应该明白,爱情,这是一个不存在。赵北果为自己的话有点激动,是的,爱情就是一个不存在,它只是一个存在于人们想像中的美丽幻影。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存在,可是我碰到了你,我的心有一种不曾有过的感情,我们的现在,在这个寒冷的夜的黑中拥抱,这样,爱情就诞生了,虽然它会很快的消失、死亡。别放掉现在。
不再有声音发出,彻骨的冷,黑的夜,女孩把脸贴上赵北果的脸,像冰一样冷。赵北果感觉到女孩微微发抖的身体。他再一次用力,他的嘴唇触着她的脸,他微微的扭转头,他吃了一惊,他听到自己发出一个语音:我爱你。他控制不住的亲吻她的脸,控制不住的用双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同样冰冷的嘴唇碰在一起,赵北果感到一团火焰在吞噬着自己,燃烧着自己,他用力吻她的脸,想要把她整个人含在嘴里,他激动的呜呜哭起来。
天空开始一点点亮起来,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女孩伸出手,赵北果握住它放在唇边看着她,女孩的眼睛仍是迷惑中的晶莹。她抽出手对他笑了笑,笑的样子美极了,沧桑、迷惑又清楚的让人心疼。她扭转身。
他知道她要走,他拉住她,他的心疼得像被什么勒着。我爱你,让我们的爱再多停留一会,你不要走。他的嘴唇再一次吻下去,把头埋进她的项窝里,他寻找着她的肌肤,终于找到了,他的牙齿用力咬下去。
又一辆火车开进小站把女孩带走了。
2
列车停在她几天前离开的城市,她站起身,一瞬间,又坐下来:不,我不想现在就回到生活里去。她决定,随着这辆列车到达终点,然后重新坐上另一列,就这样坐下去,一直坐到自己想起:我该回到重复了无数次的日子里去。
列车启动的那一刻,她突然泪流满面,她伸出手对着窗外挥了挥,没有与她告别的人,全是陌生的面孔。她对自己这个挥手动做吃了一惊。她拒绝自己的眼睛再投向车窗外,把脸埋在双臂。车站上热热闹闹的人群与她无关。她在想,她的家人与朋友会不会感到她此刻的停留与告别。
她对一个人说:一个女人,既给了她绝世的才情,就要再给她绝世的美貌,更要赋予她绝世的绝情这种品质,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与这个世界抗争着活下去。绝世的绝情是才情与美貌存在的基础,我想让你明白我的话,想要你在这一刻理解我,或者来爱我。她记得他听完自己的话看着她,很长时间,他对她说:蓝平,你不应该看得这样透彻,也不应具备这样的目光,你不知道,本质上你仍是个孩子,一个应该让生活好一点的孩子。听了他的话,她才想起,很多时候,他是不肯与自己目光相接的。她问他,你为什么不肯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说,在你的目光下人的内心不能有一点阴暗与邪念,不仅是看你时不能有,就是曾有的,也躲不掉你的透视。她这才想起,这句话巳经是第三次听到了。接下来,他们一直沉默着,他送她回家,他试着去握她的手,她都躲过。她不想伤害他。她像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很早以前,我想像一部电影,一个老人,一个目光安静、温暖的老人,人们看着她能想像到她年轻时的美丽,可是,没有谁真正看到过年轻时的她,她的回忆在破碎的时光隧道里一点点展开,一段段模糊的回忆,爱情、友谊、亲情也都是模糊的。在影片的结局,她说,美貌不存在,才情不存在,爱情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时光,而时光对于我来说也即将逝去。整个影片,人们看到的只是根据一张张的照片切割的一个个电影镜头,而她的文字,感动了很多人,惊世的爱情,纯洁的友谊,无私的亲情,这些都是她的主题,这个老人是我,可是,你应该知道,想给电影一个这样的结局,我得躲到文字之外,抽身而出。
沉寂的夜,只有火车轮辗过轨道的声音伴着她,她趴在列车上清淅的想起这些话,她与他分手了,他没有明白她的话,他的爱解救不了她,在那个夜晚,她对他说,吻我。她知道自己不说他是不会亲吻的,他从没强硬的拉起她的手,从没和她争吵过一次,他们三年不很明了的关系是破碎的,她只是在情绪好时约他,在痛苦时约他。那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亲吻,她感到自己欠了他,她不爱他却又不肯拒绝他一次次的相约,或者,她努力想去爱他,她知道像他那样的好人而碰巧又爱她的人不多,她努力了三年,仍不能爱他。他们的亲吻是笨拙的,都是第一次,就是吻这个字也是下意识的从小说上知道的。所以那个她在内心决定分手的夜晚没有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那个不美好的亲吻过后她坚持不再与他见面。她不想伤害他也不想耽搁他。多少年后,他娶妻生子,她仍一个人。他说,蓝平,,我对不住你,我该等你。她笑了笑说,你是看我嫁不出去吗?可我真的不想结婚。他说,可你过的不好。事实上,她也不愿对着他的目光,他的目光有一种想把她装在口袋里爱,这是她无法承担的。他想为她离婚,她仍笑笑,最后,她对他说,好好的对你的妻子与孩子,如果你爱我,就更应该这样。他听完她的话抬起手想替她拢拢额前的头发,举了很久又放下来。
想着往事,她突然想向一个人倾诉刚刚想到的,想有人明白她,理解她,想向一个人伸出手,想轻轻的拥住一个人,想把自己彻底的放弃然后倒下来,她想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倒下来的地方,不再要独立。多少年来,从她有记忆起就独立。上小学起她就开始为自己挣学费,婚前,她不使用父母的钱,婚后,她不使用对方家里的钱,谁都知道,凭着她的美貌可以找个做靠山的丈夫,她没有,她从小就习惯于独立,也看不惯近乎卖身的婚礼习俗。可是,过早的独立与坚持让她的才华一点点淹没在生活的奔波里,没有为金钱结婚,是为爱情吗?当她发现独立与坚持更深的伤害了自己,当她发现,她是生活在一个陷阱与泥潭里,于是,她一声不响的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她的胃开始一阵阵折腾时,她想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好看,邻座的人与她换了位置,还是不行,她请人帮忙开窗, 一阵阵尖锐的风扑面而来,她强忍着胃里的折腾向周围的人笑笑,迷迷糊糊的她对着好几个人说了对不起,她对面的人脸埋在双臂里,她用手碰碰他,没有反应,她想,他是睡着了。于是,她伸出手把他头上的帽子拉下来。终于,她支持不住的闭上眼睛。身边有隐约的说话声,她睁开眼睛,对面一张清瘦的脸使她打了一个激凌,她想起了童年,想起小学二年级时那个刚刚师范毕业的数学老师。从小她是瘦弱的,虽然有很高的个子,因为瘦弱,她的位子也总是排在第一位,她记得清瘦的数学老师念到蓝平这个名字时,她正做着一个小动做忘了回答,她的同桌碰碰她,于是,她听到一句:蓝平来了吗?她一下子站起来,却没有回答,她以为得听到训斥或讥笑什么的,没有,她看到数学老师的眼睛很温和的看着她说:你就叫蓝平?她点点头,他让她坐下,继续着后面的点名。那个清瘦的有着温和目光的老师总是把水彩笔放在她的铅笔盒里,那时一边是红色一边是蓝色的彩笔很稀奇,只有老师有。下雪下雨天他会喊住她,让她留在学校与他一起吃饭,是白镘头与掺着肉片的白菜,这对玉米面都吃不上的农村孩子来说就有上天堂的感觉,因为上天堂是最幸福的。那个数学老师只教了半年就走了,据说他考上了一个大学。他走时也没与她说一声,可是,他把那支水彩笔留在她的铅笔盒里。这支水彩笔成为她整个小学时代的恶梦。那是个充满暴力的小村,小孩子也不例外,有几个留级的年龄很大的学生在数学老师刚走后就把水彩笔从她铅笔盒里抢走了。她们说,老师怎么可能留给你,是你偷的,一定是你偷的。她辩解,没有作用,于是她成了偷老师水彩笔的小偷。她们的嫉妒使她陷入孤立的状态,整个小学,她几乎不与人说话,她的心里常常埋怨他,为什么他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那支水彩笔归她了,或者,他就直接给她要走好了。现在,记忆中的数学老师出现,她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闭上眼睛,怕他消失,这张再现了小学老师清瘦面容的男人,使她刚才想轻轻拥住一个人的情绪再一次清淅而无法消除。她感到有人碰自己的胳膊,她睁开眼睛,听到清瘦的男人说给她换换座位,这让她想到数学老师牵着她的手走向教师食堂的镜头,她犹豫了一下,便站起来坐到他的坐位上,就像她吃着数学老师的饭一点也不感到自己的接受很有点不得体一样。她一刻也不肯让自己睡去,她听着对面的动静,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下,他站起身要走,她对着他笑,再一次说谢谢,当他的身影离开车门的那一刻,她站起身,也下了车。
3
赵北果感觉到一种陌生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漫延。火车上,一个闭着眼睛的女孩子,那是一场梦吗?她跟着他下车,他们拥抱,亲吻,他细细的回忆这个镜头,那时,他的内心极为温存,温存得让自己激动不巳,这种对人温存的情感美极了。
这种温情让他想到了爱情,想到爱情接着就有些伤感。年轻时,二十多岁,他无法想爱情,他要为末来奋斗,他不想窝在一个很小的村庄里做一辈子的小学教师,除去上课,他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他要争取考一个好的大学。他知道有个女同事对自己有情意,常偷偷的给他送一件毛衣什么的。她很想分享他的理想,分享他的孤独,一个女孩子爱上一个人就会觉得他是孤独的,就想用自己的爱情化解爱人的孤独,如果恰巧她能与爱的人碰出火花,那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对赵北果有了情意的女孩子没有得到这种幸福,赵北果用尽量不伤害的方式拒绝了她,他确定这个女孩子是真的爱上他时,他把她送的毛衣等礼物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那个女孩子很长时间不再与赵北果说话,不久,她调到另外一个村庄的学校,赵北果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当他如愿以偿的在一座城市大学毕业又留校任教时才想到:该结婚了。这个该结婚的念头一出,他开始留意身边的女孩子。赵北果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浪漫情怀的,有很多人为他介绍女朋友,他都含糊不清的拒绝,这样时间久了周围的人就认为他可能有了女朋友。其实他还是想自然而然的在某种场合下认识一个女孩子,就像小说、电视里一样,最好是一见钟情。他没有碰到一见钟情的,在他细心的观察下,发现有一个女同事对他好像是日久生情,这让他想起做小学教师的另一个女孩子,想到这种巧合,赵北果就认命,一旦认了命就有了行动,他主动约了那女孩子看了俩场电影,双方感觉不错,他们认识不到十天那女孩就靠到他的怀里,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赵北果可能是出于想要恋爱成功的本能,脱口而出说是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了。赵北果内心里对这个不负责任的话很内疚,也因此有些讨厌自己。恋爱中的女孩子沉醉在幸福中大脑是迟钝的。那个女孩子没有去观察赵北果回答她话的表情,也没有做几件事考验一下赵北果爱自己到什么程度。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赵北果开始了他的恋爱。
这个恋爱顺当的让赵北果像做梦一样。他记不清他们认识了多长时间,在一个黑黑的下雨的白天,在赵北果的宿舍里,他们做成了实际的夫妻。这个做成实际夫妻的过程让赵北果感到很美妙,轻飘飘的就上了天,就看见了蓝天、白云,就像做梦一样黑黑的下雨天变成了艳阳天。很快,他们举行了婚礼,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生下来就八斤重的儿子。赵北果幸福极了。
赵北果幸福的日子没过多长时间就感觉不对劲,他爱人在家是独生女,照看孩子的事情理所当然的落在外祖母身上,赵北果的母亲对亲家母说了很多客气话,赵北果的岳母等亲家客气完,不咸不淡的说了话:你客气就是外了,这孙子也是我的!赵北果也不是传统的封建思想,况且他父母在农村生活久了,真到他家来住说不定会很不习惯,孩子由姥姥照看,是最妥当的,可赵北果听了岳母的话就不是滋味,为什么不是滋味,他一时也不明白。
慢慢的,他父母想孙子来家时,他发现爱人的脸色不好看,对婆婆说话也像岳母一样不咸不淡的,他父母倒像个外人。这让赵北果心里很难受,他很想跟妻子谈谈她对公婆的态度问题,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谈起,他也实在找不出妻子对自己的父母做了让他去谈谈的事,她是客气的,礼节上也很周到,周到的让人觉得她真的很好,如果是对客人,对远房亲戚,这礼节与周到确实好,可是,她用在对待公公婆婆上就别扭,别扭了还让人有苦说不出。慢慢的他的父母很少来他家了。他们常常说,只要你们俩个人没事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儿子三岁了,他几乎不认识奶奶、爷爷,他喊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赵北果对岳父母教孩子喊他们爷爷、奶奶很不悦,不悦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想想当初他们对这个婚事答应的这么痛快,一定与赵北果来自农村有关,他的父母为别人养了个儿子,话说回来,岳父母也是对他们帮了不少忙的。赵北果不悦又无话可说。这样的日子久了,他突然开始喜欢外出,每逢寒暑假,他都出去转一圈,几年下来,他转了大半个中国并喜欢上了摄影。
这次,他的母亲有了病,他回家去看她,幸好只是感冒,感冒不是大病,如果是上了年纪再加重的话就成了不大不小的病,他领着母亲去了县医院彻底的查了一下身体,确实没什么病,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母亲这场很重的感冒让他的内心突然很不安,觉得自己很对不住父母。小时常常听到老年人说一句顺口溜: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掉娘。当时他对这个顺口溜 很不以为然。他想,怎么会呢,媳妇是媳妇娘是娘,现在,他理解为什么民间会有这个顺口溜了。他不想回自己的家,他想到一个美丽的小城,他准备在那个小城下车拍一组风景照。那个小桥、流水经夕阳照射宛如仙境的风光再一次想起就有些激动,于是想法很坚定的成为一个决定。他想不到这个决定会让他的生活从此不同。
他一直有所期盼,从那个小站离开后他拍出了从没拍出过的照片。当时,他想请她留下来,想请她成为他风景画中的主题,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他想,我给她留了电话。原来,他的期盼是她的电话,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他没有听到她的电话。他的心又开始恢复到从前,有些不悦又说不出口,有时,他看着儿子,有不真实的感觉。日子一天天过着,他不再有所期盼。
又一个寒冷的日子,他接到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她提到小站,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他听到小站的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他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说,记得,我以为,你会在去年的冬天给我电话。她说,我在北边最冷的小城,你会来吗?没经过任何思索与停顿,他说,你给我具体的地址与电话,我去找你。这是寒假,孩子在他外祖父母家,妻子上班,再说近几年他都是出去的,他有这个自由。
他很快的收拾了一下行李,他的心有种飞起来的感觉,为什么是飞起来,他顾不得进行这样的思索了,也顾不得去想这是个危险的行动了。他去了她所在的城市。
他在想她的模样,努力的想也想不清楚。我去做什么?他不由得问自己。这是没有答案的。
下来小站,他看到一个女孩子,蓝色的羽绒外衣,黑色的牛仔裤,齐肩的头发被风吹着,他向她走过去,她对他笑了笑:我是蓝平!他说,我知道。就这样他们像一对久别的恋人一样走出小站。
无目的的行走,天慢慢黑下来,他拉起她手,看着她的眼睛,还是迷惑中的晶莹。他说:我以为你在去年的冬天会给我电话。赵北果重复了自己接到她电话时说过的话。他想知道,她为什么现在又想起了他。她知道他的意思,回答他:那个冬天的清晨我离开你上了另一辆列车,我想自己该回到生活的城市,可是,火车真的停在那个城市时我没有下来,没有下来我是想坐到你在的地方,在一瞬间我放弃见你,这是生活,不是做梦,我们的相遇像梦一样,如果把梦变成现实,会毁了一个人的生活,我还想与生活妥协,现在,我不想与生活妥协了,想做一场梦,彻彻底底的,你来了,就得陪我把这个梦做到底。他说:我也一样。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梦的底部有多深,醒来后怎么办?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梦的陷阱。他们没有想。
他们俩个都有些疲倦,他住在挨着她的房间里。办理完住宿手续,她先到他的房间坐下来。他为她倒了一杯水,她好像需要这杯水很久的样子接过来就一口喝下去。
赵北果接过蓝平手中的空茶杯,说,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然后,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在迈动脚步的刹那他渴望一个声音留住他。蓝平望着赵北果的背影,一个短短的头发一根根竖着的男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她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想让他彻夜陪着自己。在那个背影走出房门时,她想一下子起来去拥抱他。他转回身对着她笑了笑,她也对他笑了笑,他们都被对方的笑温暖了,房门轻轻的带上了,他们各自躺在床上想着对方的笑睡过去,睡得满足而踏实。
4
她睁开眼睛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开始一点点回想自己住到这个陌生小城小店里的全部过程,想起隔壁一张陌生而亲切的面容。想起这个面容她对自己冲动的内心惊讶不巳。她发现自己背离真实的生活很远了。为什么背离?她背叛自己的生活,背叛自己的原则,不顾一切的踏上去北部的列车。不知不觉的打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不知不觉的与一个男人并肩走在异乡的大街上。问题的关键是她没有为自己的行动不安。好像这是自然而然要发生的事,她的内心想握住一双手,想让自己的身体向一边倾斜,想有人可以扶住她倾斜的身体。她想脱口而出的对一个人说我爱你,这样,她就循着内心的冲动往这条路上走过来。
她巳经妥协,准备着让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下去。有时她会感到痛苦,感到痛苦时她会嘲笑自己的这种情绪:你有什么资格痛苦?她也不再想到那个凄美的关于自己的电影镜头。
没有任何预感。她回父母家吃饭。活到三十多岁,对于父亲,她一直是爱着又抗争着。少时她常为自己有一个英俊而出口成章的父亲自豪,更让她自豪的是她继承了父亲英俊的面容。她听父亲讲自己的奋斗史:一个农村的贫家孩子依靠自己在城市占了一席之地,这也让她的命运跟着改变。她与父亲的抗争也是为了母亲,父亲除去对母亲经常使用语言暴力外,在她的心目中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缺点,他乐善好施,对工作认认真真、做着在别人看来有很大隐形收入的工作却一贫如洗,乐善好施、一贫如洗到她需要从小学起就得给自己挣学费。
父亲 少时的一个伙伴去家。酒喝到语无伦次时,她忽然听到一连串不能再听的语言。然后,她想到一个残忍的镜头,一直以为,那是儿时做过的梦,这样的梦次数多了,也就成了真的,怎么会是真的?当她听着父亲与她叫做叔叔的朋友讲着粗鲁的语言,她看到,面前有一个高高的建筑物在倒塌,如果她不躲开就会朝她辟头砸下来,可是,她挪不动脚步,她关上房门,倒在床上,门外模糊不清高声喊叫般的话语淹没了她。
对于父亲某种意义上人生的成功她不再称之为奋斗史。她不敢想像他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过去,他乐善好施到她从小学起就要自己挣学费的真实是什么。她感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忽然的,她很想遗忘,忘掉自己的出身、过去、现在。
然后,她与先生吵了起来,吵得她如果不是有人拦着就要把房子烧掉。这个毁灭性的念头让她对自己感到可怕,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是的,迟早有一天,她不烧房子就会从高高的楼上纵身跳下去。悄无声息的隐没在世间,再也没有蓝平这个美丽而神经脆弱不堪一击的女子。而她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去死。
常常,在灯下,在阳光下,她会伸出自己细弱的手指长时间的看着,她能从自己手指的这面直接看到另一面,她总在想,自己的手指怎么会是透明的。她记得自己为了挣学费做着粗糙的工作时,一位老师傅握着她有着深深伤口的手指说:蓝平啊,如果有可能,你该去拔算盘珠子或者弹钢琴。那时人们还没有电脑的概念。当时她笑笑,那种平静的笑与还是少女的她一点也不对称。她不喜欢拔算盘珠子,但她感谢当年老师傅的话,他的话使她有了目标,即使纯粹的生存也要有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双那样细弱手指的手,看起来略显苍白无力的手指是专门用来在键盘上敲下一些文字的。她对于美有一种痴迷的情绪。她会忽略自己在外人看起来很美很亮的眼睛,忽略很端正的五官,甚至有些不喜欢过份标致的脸。但她喜欢打量自己过于细弱的手指,有时,她忘记这手指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因为,这手指总在关键时刻解救她的情绪。当她看着自己敲下的巳不属于自己的文字时,她的内心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温情,她感觉到自己打量着手指时眼里的温情,就像在看着一个永久的恋人。
永久的恋人。这是个模糊的意像。她相信,无论处在怎样一个绝境,内心深处都会为爱留着一点空地。
争吵过后,她浑身发软,软得腿失去知觉。躺在床上她把手伸出被子,她感到躺在被子上的手在轻轻的颤抖,轻轻的呼唤,呼唤有一个爱到身边。她的身体与手分离,她感到手是另一个有思想的人,她的手正在与身体一点点的分离,她歪过头,看到自己的掌心向上,看到透明的手指轻轻的做着奔向远方的姿势。她服从了手指,想到小站上一个陌生男人的拥抱。瞬间,她决定,再一次远行。
是的,这就是她背叛生活的理由,这是理由吗?但她此刻不愿回到刚刚逃离的生活中去,她要把握好每一个现在。
5
他很想去敲她的门,又怕太唐突了,他想耐心的等待,等待什么?一个只在小站上一面之缘的女子,隔了一年的时间,她给他打电话,他记得她,他听到她约自己去一个城市,没做考虑,他答应下来,现在,她就在隔壁的房间。想到她在隔壁的房间,他就莫名的激动。
门轻轻的被敲响。他一下子过去,把门打开。蓝色的羽绒外衣,黑亮的眼睛。她看着他,笑。她的笑有些沧桑。这沧桑让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敲了一下。自然而然的,他拉过她,关上房门。像第一次在那个小站一样,他们拥抱。他说,我一直在等你,直到有一天我相信再也等不到你才放弃想你。
耳边的声音有一种暖暖的温和,有安慰的气息。她抬眼看他,这是张陌生的面容,一直是模糊的,现在,她看着这张面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很轻的。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很想爱一个人,可是,我找不到这个爱的对象,就在我无人可以爱时,我在我的羽绒外罩里掏出一个纸片,上面有你的电话,还有你的名字。他不说话,只是抱住她。
他第二次说,我爱你!他对自己第二次对一个年轻的女子说我爱你感到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这简单的只有三个字的句子使他象着了魔一样,他开始停不下来,他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话,无数次的。
耳边温暖的我爱你仨个字使她的心有一种痛,为什么会是一种痛?她想,自己的这颗心是在疼着此时的俩颗心。她抬起脸,把嘴唇贴上他的。她说,把我抱到一个只有我们俩个人的地方。是的,这句话是从她心里流出来的,不是用嘴唇说出来的。她不知道只有他们俩人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她想到的,只是想让他抱起自己,一直的走下去,永远不停留的走下去。她说完把我抱到只有我们俩个人的地方就泪流满面。她知道,这句从心里流出来的话是一个不可能。可她此时想要的,就是这样。她说出来,不能实现。
他用力的亲吻她,抱紧她。他小声的在她耳边说,好,按你说的,我们去一个只有我们俩人的地方。她离开他一点,看着他,看得他想把她放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不把她拿出来,永远不让她受到伤害。
他们顺着小城的一条道路一直走下去,只走到郊外的弯曲小路上。清冷的天空悬挂着白白的太阳,像一个大大的银色的盘子。他们停下来,他为她系了系红色的围巾。然后,他抱起她,他才发现,她是那样的轻,轻的托在手里感觉不到重量。他打量着她,黑亮的眼睛,嘴唇上有细细的小裂口泛着血丝,这些小伤口使她的嘴唇美丽而让人不忍去碰。他把头低下去很轻的触着她的脸,很轻的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她的。他说,我抱着你走,好吗?他知道这样的走与她要的全然不同,可他,真的就想这样抱着她,一直的走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到什么地方。他不愿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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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北果是在一个早晨睁开眼睛看到射进窗内的阳光感觉到春天确实就在眼前的。他感到这个春天有些特别。春天,他重复了一个这俩个字,从床上坐起来,坐起来他看到一个女子微笑着向他走过来。“蓝平,,你来啦!”他喊着,伸出手。接着,他自己笑起来,那儿有什么蓝平,是他的幻觉。蓝平,那个美丽而忧伤的女子在一个他认识她之前从末听说过的小城。怎么可能在他面前?
她站不站在他面前有什么关系呢?她告诉他,她想着他。在每天太阳升起、降落的时候想他,她希望他也想着她,但他要比她想他的时间多一些。他听了她的话,不再夜里做事白天睡觉。她说,灵感不是非得夜间才有的,你试试,夜晚去睡觉,白天去工作。他听了她的话,去试,慢慢的,黑白颠倒的日子他又给正了过来。蓝平,我爱你。他第一次对她说这几个字时是没抱希望的。但他不能把爱她这个事实压在心里,他要对她说出来。,他打开网络,她说,我想要你抱着我。他一直努务的想她的美丽。记忆却从是模糊不清。看到这句话他对她的印象一下子清晰:一个瘦弱的女子伸着一双美丽的手向他走过来,她眼中的忧郁被微笑覆盖,也被他的亲吻覆盖。他快步的向她走过去,一下子,他把她抱在怀里:蓝平,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抱着你,只到我死。他的话说到这儿被她温暖的嘴唇覆盖。没有蓝平,只有电脑屏幕和屏幕上那一行孤寂而让人心疼的话。他关上电脑,想像着自己拥抱的姿势,他浑浑然睡过去,梦中,他费力的在一座冰雪覆盖的山上行走,他要到达顶峰。有时他会弯下身,用手攀住岩石一点点向上挪动,可是,走到中途,他的脚一滑,他一下子从半山腰跌落。他惊醒,薄薄的被子掉在地上,他不想动,他把身子蜷起来,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他喊,蓝平。第二天,他打开网络。她说,她敲完那行字被想让他抱的绝望压迫的什么也做不下了。深夜里,她泪流满面的想他的拥抱,想他的亲吻。
他想自己看到她的微笑,那么,她一定是微笑着的。这个忧伤而美丽的女子因为他的存在而面带微笑。他隐隐感到那个半山腰跌落的梦是个很好的开始。这个感觉一但出来他就一点点的把它想像成真实的很好的开端。她说过,她要送他一个礼物,一个惊喜。他想像不出她会给自己什么礼物。可他从那一天开始就天天盼着。生活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有所期盼,对爱情的有所期盼。
轻轻的陌生的敲门声。这声音虽然陌生但他因为一醒来就看到蓝平的微笑,他心情好极了,没从猫儿眼里看看是谁就打开了门。站在面前的人让他稍微怔了一下:面色略带疲倦脸上微笑着的瘦弱美好的女子。他喊蓝平。她微笑着点点头。她说,我站在你面前是不是最好的礼物?他不说话,把她拉进来关上门。他抱紧她。把嘴唇放在她的嘴唇上,他的口渴的要命,她的嘴唇像一股清泉,他贪婪的吮吸着。
他对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她重新站在他面前,他不会只是拥抱她,亲吻她,他要她的全部。这句话说完后她沉默了几天不再理他。后来,她给他敲下一行字,她要停止。他是那样激动,他说,蓝平,不要,求你!她想停止,看了他的话,她感到他的温度,她还是想让他抱着,她常常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温度。于是,她想到这可能是无聊的。想到无聊这俩个字她忽然不能原谅自己。可是,她宁愿不要自己的原谅也要想他的温度了。她坐上奔向他的列车。
蓝平,我做了一个梦,我去一个冰雪覆盖的峰顶去采一枝梅花。那枝梅花在这寒冷的白光中美极了。我要把它采下来送给你。赵北果对自己的话有些吃惊,像是梦语,是的,就是梦语,他在说梦,可他没有在梦中去摘取梅花。当他抱着蓝平时,他想对她诉说自己的梦,他对她说这个梦时一下想到梅花。是的,他是突然想到梅花,这是他想送她的花。他无意识的把她也比做了在顶峰的一枝梅花,当他达到峰顶采摘到梅花时他的艺术也达到了峰顶。这是俩个上帝的隐喻:他碰到她,就是让他的爱情与艺术都达到峰顶的。
她听了他的话离开他一点:这也是我多少年前一直做的梦,真的!只不过,我是为自己去摘取,我从没想过让别人为我摘取。真正的爱情就是那一枝开在高处不胜寒的梅花,可是我没有跌落,我总是死死的抓住岩石上救命的东西,我的手出了血丝,但我不松手,我没有上去也没有跌落,我总是在自己将要掉下去用手抓住救命的荆蒺时醒来。我说,如果有一场破坏性的大风袭击这个城市,如果只有一个人不倒下那就是我,那时常常有人说我瘦,我听到别人这样说就用这句话回答他。别人听了我的话就打量我很长时间,最后说,你就吹吧!我说是真的。我知道这话大多数人听的是表面。但我的这句话为自己增加了力量。
艺术的顶峰,爱情的顶峰。她对他说,我以为我早没了这种渴望,我以为我早就放弃了这种攀登,可是,我遇到你,来到你面前,听到你对我说这个攀登的梦,原来,我们的相遇是注定的。
她离开他的怀抱,她开始认真的打量他。不错,是的,就是那个阳光灿烂没有年龄感的男人,她自己也一样,她的二十岁与三十岁没有什么区别。她的二十岁有三十岁的苍桑,她的三十岁有二十岁的阳光,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她一直深陷其中。
这是个干净利索显得有力量的男人,与她记忆中模糊不清想像出来的男人一样。
他打量她,一个面容略带疲倦干净利索的女人。她的嘴唇抿着,眯着眼睛在打量自己。这使他看不清楚她的眼睛是大是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面前这个女人激起他所有的欲望。拥抱的欲望,爱的欲望,亲吻的欲望,抚摸的欲望,进入她身体的欲望。但她眯着的眼睛显得很安静,这种安静使他判断,她没有自己这么多的欲望。她安静的看他,痴迷的看他,这种痴迷让他为自己的这么多欲望有些不安。显然的,她坐上奔向他的列车是来寻找爱情的,纯粹的爱情。但他不行,他的爱情包括全部。从一个小站到现在,什么时候,他开始对她有了全部的欲望?有一瞬间,他觉得这种爱情对于他们俩个都不公平。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甩开这种不公平之说的念头。赵北果,你巳被新的爱情迷惑了,你不能再怀疑。
他的判断没错,她只是很紧的拥抱了他,亲吻了他,然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他,然后,她拉着他的手,说,咱们试试,顺着一条道路一直走下去,看看我们能走多远才肯停下来。他想说你坐了三天俩夜的火车累了先歇着吧。是的,他想让她歇着,看她睡觉的姿势,他一直想像她睡觉的姿势。可他看着她的脸,他发现她这个要走的欲望就像他刚才全部的欲望一样强烈。
她好像对走路着了迷,一直不肯停下来。后来,他忍不住拉住她:蓝平,咱们明天再这样走下去,你先休息,听我的话。她看了看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说天气太凉,用热水器洗澡容易感冒。她还是坚持用他的热水器很快的冲了澡。她穿上他宽大的睡衣咯咯的笑起来。他忽然发现,陷在自己宽大棉睡衣的她正慢慢的消失。他快步走过去,一下子抱住她:蓝平。
当她不再眯着眼睛去看他时,他发现,她黑亮的眼睛与嘴唇一样美好。他看到她眼底的忧郁,深不见底却不让人恐惧。
当他发现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力量向他扑过来时,他无力招架。他走近她,抱住她:蓝平。
蓝平。他念着她的名字。
我在这儿,她仰起头看着他。她在这儿,伸手可及。
他们终于合而为一。肉体达到的快感与精神的快感完整的同步相互拥有。在他彻底达到她身体的底部,在她从不被达到的身体底部被激烈的撞志时,他们都哭了,都更紧的抱住对方的身体。谢谢你的存在。这是他们共同说出的话。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他去拥抱她。他轻声的喊她:蓝平。他看到一双陌生的闭着的眼睛。不是蓝平,没有蓝平。可他晚上抱着她,他与她的身体完整的合而为一。他没有伸出手抚摸身边的女人,他看着她,这是他的妻子。
那个集天使、魔鬼于一身的蓝平。他爱她,他对她说自己是多么爱她,不计较任何结果的去爱她,他甚至不希望她也会爱他。他只是想爱她,想她,想像与她在一起,他对她说了自己想她。可是,她听了这些话,她说,你只能去拥有你的妻子,我们别无选择。他忽然很害怕,害怕陷进她捉摸不定的世界里再也拔不出来。她还对他说,她的内心天生是冷的。谁也承受不了她的这种冷。看着电脑屏幕上冷冷的话。他想,是的,他要摆脱她,
她说完那些话向他道歉,她说,想他。想得到他的拥抱。他没有理她。
躺在身边的人不是蓝平,是他的妻子。蓝平是一个不存在。是一个不存在吗?他低头看着仍在熟睡的妻子。他进入她的身体,却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喊出声音了吗?是他喊着的名字让他进入一场完整的男女结合。
确实没有蓝平。又一个阳光射进窗内的日子,他的笑容在春天里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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