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落栀夜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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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栀夜悸

  寒箫惊月(蒋锦仕)/文

  一个嗜写作成狂的学生,常年沉浸在一片幽黑的意象中。一个文静美丽的女子,一袭白衣地端坐在爱与恨的边缘。一本记录黑色意象的笔记本,神秘地引导了整个惊竦的祸害。

  爷爷说,人的心理有两个小宇宙,一个是昼宇宙,一个是夜宇宙。当两个夜宇宙能量很强的人心心交融时,奇迹就会出现了……

  意象。谋杀。预言。爱与恨,一切像丝蔓一样缠绕着故事的全局。天马行空的奇幻与层层递进的推理,一个男生与一个女生的简单故事,一个警察与一个连环杀手峰回路转的较量……

  一 楔子

   一轮孤月半遮在暗灰色的云雾里,逃避着四周无边的黑暗。

   落栀中学孤独地卷缩在落栀山山脚下,四周寂然。冷风里传来的飕飕声透着一种凄凉的温柔,像一个梦呓不断的女子,披着散发,无声地吻着你的脖子。

  这是一个深秋的深夜。今夜无人醒来。所有的学生都睡了,所有的老师也都没能从梦境中挣扎过来,寂静中我闻到了杀气的味道,浓,墨浓,直袭心扉。

  我叫冰哲,面无表情地斜靠在落栀中学西北角的一棵松树下。

  我喜欢黑暗,喜欢纯粹的黑色,只有海底般深不见底的黑暗才可以让我的内心安静下来,让我的记忆像夏季午后的阳光在浓雾中渐次柔和,直至看不到一丝光线。

  黑暗中,我感觉整个学校正在晃晃荡荡地载着我一起掉落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冰冷而平静。平静地让我可以不再思绪翻滚地想着这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可怕而诡异的事情。

  夜,早已把学校建筑楼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吞噬干净。

  二 黑匣

  我是一个酷爱文字的少年,日日沉沦写作。但我的这个爱好总仿佛不属于我,每每提笔,我都极端兴奋,接着开始心跳加速,然后笔尖象雪花落地一样沙沙地飘落在光滑的白纸上,跳着落拓不羁的舞。

  没有人知道我在写什么,有时也包括自己。

  我的思绪很失控,像开闸的潮水,又像是野性的烈马,总也停不下来。我那淡蓝色的笔,只要开始吐露着淡蓝色的文字,一字一字,一行一行,就会像一辆开往地狱的地铁,轰轰鸣鸣地在凌厉的寒风中向这个世界的尽头俯冲。

  笔尖流落出来的文字,始终是我钟爱的那种狂野阴郁的文字。它们被我永远地收藏在一个黑色的被我称之为“黑匣”的笔记本上。

  黑匣,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属于我,但它却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我感觉到归属权的东西。我没什么朋友,没什么爱好,除了整日写作,我几乎一无所有。黑匣承载了我的文字,而且除了我,至今看过它的只有一个叫肖菡的女孩。

  肖菡是我唯一认识的女孩,平素里喜欢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飘扬的长发总是散发着春日里特有的温和气息。她有着天使般的容颜,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双眸,从她眼睛里我能读出我对她有种特殊的意义。

  她还总是在我意外或不意外中出现在我的身边,同样酷爱文字,同样孤僻。我有时会见到她一个在校园喷泉边独自抽烟,轻烟缭绕中,那个叛逆而孤独的纤细背影总是让我悄然心碎。

  她从来不肯告诉我她过去的经历。她就像我喜欢的黑暗一样深不可测,但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有一个巨大的疤,吞噬着她青春的心。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疏离。我们的内心之间永远隔着这么一层黛紫色的暮霭。

  肖菡喜欢看我的黑匣,曾经整整从我手上借了足足两个月。那两个月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冰哲,黑匣里的文字意象很美。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里面的世界总是笼罩着一片幽深的黑暗,为什么里面出现的所有人都是眼睛空洞如同无物?是不是和你孤儿的经历、被同学欺负的经历有关?”

  她的话刚完,我便看到她眼角溢出的两行清澈的泪水,簌簌地滴落在她那纯白的连衣群上。

  我告诉肖菡,那是我经常梦到的一个梦境,仿佛是属于我的孤独王国。每次委屈把我的泪水从我漠然无助的双眼里挤出来时,我就会在当晚的梦里看这个梦境:

  我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巨大而森然的古城堡中,四周一片幽黑,许多神情恍惚的人在来回寻找着什么,他们的眼睛空空洞洞,像一盏盏被吹熄了灯。我不知道这个城堡来自哪里,仿佛是地狱之下的另一个地狱。

  肖菡久久无语,然后感触良深地说:“我不敢看黑匣了,还给你。”

  “为什么?”

  我本能地说了这一句话。因为肖菡一直很喜欢黑匣,有些爱八卦的同学告诉我,她可以除了吃饭、睡觉以外整天都反反复复地看着黑匣。而她也是我唯一肯借阅黑匣的人。

  “你跟我都是有着巨大心伤的人。小时候爷爷告诉我,人的心理有两个小宇宙,一个是昼宇宙,一个是夜宇宙,越是阳光向上的人昼宇宙能量越强,越是心怀创伤、幽闭深思的人夜宇能量就越强。当两个夜宇宙能量很强的人在一起思想交流时,就会准确地预测到那些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杀机。”

  肖菡的脸色突然苍白,缓缓地说:“我害怕感受到杀机,我害怕见血。”

  肖菡的爷爷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很多人说他是一个异能者。十年前的一天,他猝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包括小肖菡。她所能知道的就是她爷爷带着满怀的幽怨离去。

  肖菡的话让我惊悸不已。

  三 第26页

  几天前,我照例上晚自习,照例在晚自习上不做作业,却没有照例趴在课桌上书写我的黑匣。我在看一本刚买的推理小说,名字叫《黑暗的诅咒》。

  我用阅读来克服“写作沉沦症”,就像一个烟鬼需要用糖果含在嘴里来戒烟。一开始读得很顺利,我翻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久就翻到了我此生都不该翻开的第26页。

  第26页的第一行只有一句话:“‘你不该翻开第26页!’西挲突然骇然道。”

  这句急促的提醒让我猛然一惊。掩卷回望四周,我的同学们都已经离开教室回宿舍睡觉了,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西挲是小说里的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长年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洞里。他有一个令人称奇的本事,就是在有人被杀的前三分钟,他会对被杀者的朋友说一句密语,如果这个朋友照着密语做事,被杀者就会免于死亡。反之,被杀者三分钟后必死,从不例外。

  读到这里,我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又仿佛看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影。我陡然间有了一种焦灼感,想离开教室,尽快离开。

  “三分钟”三个字像枪口一样对着一个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后背,仿佛只要我置之惘若,它必然在规定的时间开枪,枪声带着他走向虚无。

  我跑向朝北的教室正门口,门已虚掩,我拉开门,大步出走,仿佛加快逃逸的速度就可以救人一命——尽管我不信这个“三分钟”魔咒,但这并不能让我内心平静。

  四 第一道咒

  三分钟终于伴随着我慌乱的心跳声姗姗而至,象一支烦躁的摇滚乐突然间噶然而止。

  我一个人奔跑在通往宿舍楼的路上,路过一个林荫小道。小道的左边是3号宿舍楼,再往下走去,才是我住的7号楼。我只想尽快回去。小道两旁枝叶繁茂的树木让这个世界看起来像裹了一层浓浓的阴森感。

  很快,在我高度警惕的意识中,三分钟一滴一滴地流过去了,而这个世界却一点异样都没有,一切安然。我听得见虫鸣,感觉得到夜风如水。

  不知为何,也许是阴暗心理作祟,我竟然有些失望。这是一个多么没有故事的世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我错了。这个世界的悲怆始终不会让一个厌世者失望。“砰——”地一声,一个重物从高处往下的坠落声,直刺我的耳膜。

  巨大的声响让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不由地用关闭视觉的方式来感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声过之后,四周又恢复了寂静,我睁开眼睛,发现一朵巨大的血花开在地上,开得异常鲜艳。血花花蕾处,是一个被大片大片浓得化不开的血玫瑰花瓣团团裹住的一个人的后脑勺。

  黄叶飘飞的深秋,我睡在7号宿舍楼一个靠窗的双层宿舍床的上铺,听着黄叶落地的沙沙声。这一夜,无比漫长,那一页,又似乎更长更长。

  五 自杀

  熊倪跳楼自杀。

  第二天,这个新闻传遍了整个校园。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熊倪为什么自杀?最多的解释版本是为情所困,因为两天前,熊倪苦恋的女孩肖菡大声地拒绝了他。

  那天傍晚,天空下着蒙蒙细雨。熊倪站在10号女生楼喊着肖菡的名字,一遍一遍,声线里有种竭斯底里的绝望。

  最后,这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以肖菡的一声答复画上了句号:“我不喜欢你,熊倪,请你离开我,如果你爱我。”这句话说得再轻柔不过,却像一把冰冷的钢刀扎进了熊倪的心。

  如今,熊倪跳楼死了,他死的时候,面朝地面地俯趴着,头部正好碰着一个块坚硬的石头。第二天许多人来围观,后来又散开了。

  落栀警局已经初步鉴定熊倪死于自杀。熊倪更加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些喜欢在校园食堂里讲述为殉情故事的男生女生们的一个绝好谈资。而我的内心却久久无法释怀,熊倪的死到底与我昨天看到的那本可怕的推理书有没有关系?

  难道那句“你不能翻开第26页”真的是一道魔咒?想到这里,我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六 欺侮

  熊倪死去的脸仍然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我的脑海。这是一张我分外熟悉的脸,熟悉却是因为深深的恨。那种恨,是火烧云般的炙艳。

  自从我进入落栀中学以来,熊倪就成了我噩梦的主角。在无数次梦中,他会拿着明亮如雪的刀到处找我,深山,密林,他总能找到我,然后用刀深深地扎进我心灵,痛彻心扉的同时我总能看到他冰冷的目光。

  记得熊倪打过我两次。

  第一次是在我沉浸写作的时候。常常,我总会在写瘾上来的时候,伏在校园一个石凳上写字,一字一字地写,把我心里流动的意象,甚至可以说一个世界,尽量完好地搬到我心爱的黑匣里。

  那天熊倪突然走过来,一手夺过黑匣,他翻开它,用一种偷窥的目光在里面四处搜寻,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那一刻,我不知哪来的胆量,变得异常神勇,一个拳头砸在他那得意的脸上。之后,我们打了起来,我被打出一对熊猫眼,两沱清泪,手里仍紧紧拽着黑匣,因为它只属于我,只能属于我……

  我知道熊倪挑衅我与肖菡有关,因为他对肖菡整日痴迷黑匣的行为很吃醋。

  第二次被打还是跟黑匣有关。他走到我跟前,很直接地说了一句话,只有一句:“为什么肖菡整天看你的破笔记本?”接着,拳头就开始雨点般落在我的脸上、胸前、背上。太突然了,我哭都来不及,所以我一直没哭,但我听得见泪水往心理流落的汩汩声。

  在落栀中学,熊倪并不是唯一欺负我的人。郭奕奕和林枫林总喜欢在我很认真写字的时候,偷偷将一把沙子从后背的衣领处缓缓倒入到我的身体,当我感觉到背后微凉的时候,他们俩总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叫来最多的人,围着我哈哈大笑。

  这种时候,我总是羞愧难当,复仇的怒火在内心翻涌,有时也会大声地朝他们喊着:“我要杀了你们!”但愤懑并不能结束这一切,这两人简直是完美的导演,总能导演许多部让大家哈哈大笑的戏剧片,而这个戏剧片里唯一的小丑就是我。

  曲歌是这些戏剧片的推广者。这个少年一脸俊秀,风度翩翩,有一大群女生粉丝团任他前呼后唤。这个帅哥喜欢利用他在女生圈的影响力,添油加醋地述说我被人欺负的样子,在他的宣传下,许多女生总会在看到我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用手捂起嘴巴,摆出一幅揶揄的姿态。

  我开始越来越躲避这个世界。我想过许多种办法去结束这个世界,包括杀人。掏出一把明亮的刀,像一块冰在许多人的内心深处融化掉,然后看着温热的血玫瑰花瓣四处散落的汩汩声,就像熊倪在梦中杀我那样。

  每次,他们欺负我,我总会在当天晚上梦到那个黑色古城堡,四周是吓人的森然一片,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双目空空,漫无目的,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七 第二道咒

  推理小说《黑暗的诅咒》静静地躺在我的双手上。深秋的阳光柔柔地在书的封面上流动着。封面是一双巨大而空洞的双眼,衬在一片幽蓝的神秘光晕中,“黑暗的诅咒”五个字像一把染血的钢刀,殷红里透着冷白。

  这是一本会预言的魔书?还是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巧合?或许在熊倪坠楼的前三分钟,全世界同样也有很多人和我一起恰好翻开这本书那该死的26页,并恰好读到那更加该死的一句话:你不能翻开26页!

  好奇已经像毒药一样在我的内心起了微妙的作用,我能感觉它正使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劲,让我双目发出炯炯光彩,一个意念已经不可阻挡:重新翻开这本书。

  我闭上双眼,随机地翻开了这个书。实际上,这不能算随机地翻开,因为恐惧,我有意地避免接近26页的位置,我在书本靠中间的部分翻开了。当我的目光缓缓张开时,正好看到了第67页第11行的一句话:“海边,一个男孩的背影渐次模糊,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描写,它没有急促的提醒,没有神秘的密语,我那久久难平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心想,最强烈的恐惧通常来自自己并不了解的内心,或许一切都是自己吓了自己,或许一切都不过是巧合。

  肖菡的橙汁已经喝掉了一半,橙色与透明色在一个精致的玻璃杯子上紧张对峙着。学校南门对面的露天桌子上,我和肖菡一大早就在这里对面而坐,那种不言不语的感觉,如同一场对局。

  肖菡的看我的目光一直柔和地像初雪融化,而今天她却一脸惊诧,神色凝重。

  “《黑暗的诅咒》我看过,我敢肯定,里面没有这样的字句!”当我说起我在小说26页看到的那神秘句子时,肖菡语气异常坚定地说。

  我顿时懵了。

  肖菡进一步纠正说:“关于一个男孩背影在海边消失的句子,我没什么印象,但这本书讲述的故事是发生在没有海的我国西北地区,这句话同样不可能出现。”

  那本推理书确实是讲述一个发生在我国西北地区的一个故事,只是我还仅看到26页,并不知道后面是否有可能把故事的地点延伸到海边。肖菡早已看完了这个小说,她说得可能是对的。于是我迅速地从书包里掏出《黑暗的诅咒》,迫不急待地翻开印证。

  果然,一切如肖菡所说。我看过的那两个句子神秘地不翼而飞了,代替它的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句子。

  “冰哲,你脑子里都有幻觉了,要多注意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肖菡语气关切地说。

  我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暗自琢磨着:难道那两句话都是我的幻觉?不,不可能!难道第26页的句子真的是来自神秘世界的咒语?如果是这样,那同样出现并且同样消失的第二个句子难道也是一个有人死亡的预言?

  没等我多想,我已经跑进了校园,留下肖菡的一张诧异的脸在薄雾弥漫的清晨中。

  我想第一时间去寻找那个被第二道咒语说中的人,尽管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希望可以提早告诉他,或许这样能拯救他的生命。

  八 薄湖上

   郭奕奕淹死在落栀中学西南角的薄湖里。

  一对学生情侣说,他们今天早上很早来到薄湖约会时,就看到一具男尸漂浮在薄湖上。湖边四周很宁静,仿佛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爆炸新闻又开始在落栀中学传开了。大家议论纷纷,传言四起,最流行的版本还是因爱自杀。仿佛这个学校里盛产殉情的凄美故事。

  但这一次,同学们的想象力遭到了否定。落栀警局的调查报告被人私下传了出来:郭奕奕死于被杀,从肝温情况来看,被杀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2点-4点,凶手很可能是落栀中学的学生之一。

  落栀警局二楼会议厅。

  王警察手里捏着一支烟,在会议厅的前台空地处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正用他洪亮的声音说着话。厅里坐了七八个落栀警局的人,他们个个表情严肃,认真地听着王警察的案情分析。

  “法医的报告显示,郭奕奕的后脑勺有被外力压迫过的痕迹,痕迹形状接近于手掌,但没能找到指纹。死者的双眼被异物捅破,行凶手段残忍。”

  “从手掌状痕迹的大小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死者身上找不到任何凶手身上的衣服纤维,且身上并无伤痕,可以断定事发时双方并无激烈打斗。而这也说明,死者跟凶手关系甚为熟悉,死者对凶手非常信任。”

  “死者身上找不到指纹,可以断定,凶手是戴着手套做案。因为是戴着手套,所以整个杀人过程是不是临时争吵发生所致,而是有预谋的。”

  “从杀人动机来看,郭奕奕的银行卡并没有丢掉,谋杀动机与钱财无关。” 王警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着烟雾朝着其他人说:“一个学生被杀,跟财产无关,从大家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最可能的是杀人动机是什么?”

  “当然是情杀罗。”一个高个子脸庞清瘦的警察抢先说,接着其他人都点头应和着。

  “恩,很有可能,大家分头去调查下,尽快。”王警察面容严肃地命令了一句。

  九 失踪

   郭奕奕宿舍里集满了看热闹的同学。

  王警察在郭奕奕用过的东西上找了一个多小时,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从郭奕奕的宿舍朋友那里知道,郭奕奕那天晚上很晚出去,也没有跟宿舍朋友说去哪,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他的手机留在了宿舍,也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线索。

  王警察还了解到,郭奕奕有一个女友,是落栀中学高一年级的小女生,名字叫倩倩。倩倩有许多异性好朋友,包括一些社会上的痞子。不过在倩倩的异性朋友里面,有一个人非常特殊,那就是郭奕奕的好友林枫林。林枫林与倩倩半年前曾经拍拖过。

  于是王警察开始留意林枫林,他从郭奕奕书桌上拿走了一张郭奕奕与林枫林的合照。这张照片上,两人都穿着国际米兰的蓝色足球衣,在校园足球场上抱在一起开心地笑着。很显然,这两人关系非常亲密。

  正当王警察转而去找林枫林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林枫林早已在两天前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林枫林去哪了。两天来,他连个影子都没有被人看见。同学们也只知道,林枫林两天前没去上课,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林枫林是郭奕奕的好朋友,身材健硕,从死者现场信息来看,他的嫌疑非常大。”王警察凝神寻思着,他又觉得这里面疑云密布。

  林枫林已经与倩倩分手半年,他又几乎每天都与郭奕奕在一起,他真的会蓄意谋杀吗?如今,他的失踪岂不是自己告诉别人自己心虚,他难道真的会这样畏罪潜逃吗?

  就在王警察开始决定四处搜索林枫林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份法医报告。看着这份报告,他的双眉锁得更紧了。

  十 连环案

  熊倪同样死于被杀。

  最新的法医报告说,由于熊倪的眼睛部位正好砸落在一石头上,加上熊倪身上并无指纹,于是此前法医简单认为,死者双眼凹陷系撞击导致,且死者死因自杀。但一个意外的发现,使得这个自杀的结论不成立。

  法医发现,熊倪的胸前有一滩血迹,而这滩血很特别,它含有一些细小的眼睛视网模粘稠物,由此可以断定,熊倪胸前的这滩血是来自他的眼睛。

  按理说,一个人从高处作俯身状摔下去,眼部撞到石头,溅血而出,这血液根本不可能粘到胸前。因此,死者的眼睛一定是死前被扎伤的。而从血的颜色看,死者眼血与坠楼撞出来的血相当,可以断定,死者被扎伤眼睛后,立刻被人扔了下楼去,中间并无太长的时间间隔。

  此外,落栀警局派人在死者坠楼的阳台地方找到了几滴血,经鉴定证实是死者眼睛里的血。从这几滴血位置分布、具体形状看,也符合眼睛被刺后,血液向周围溅开的说法。

  随后法医又在熊倪的瞳孔处发现一个被异物戳伤的穿口,穿口边缘留有一点点的圆珠笔颜料。可以断定,熊倪的眼睛被一支圆珠笔所伤。

  经过一番抽丝剥茧的推理,熊倪被杀以及如何被杀都逐渐清晰了起来。但一个问题始终萦绕着落栀警局工作人员的心头:究竟谁杀了熊倪?

  午后时分,落栀警局刚刚进行了一场精彩的案情讨论。

  讨论的结果是,警察们都认为,连续发生的两起命案,很可能是一起连环谋杀案,凶手极有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因为两个死者具有同样的特征:死亡时双眼受到剧烈伤害。

  而嫌疑最大的林枫林目前找不到,他是目前这两起杀人案的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人物,然而却在关键时候失踪了。林枫林会去哪里?他到底跟案件有没有关系?

  王警察手里拿着从郭奕奕宿舍里拿的那张双人照,寻思着什么。在这张照片里,两人抱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实在难以想象在这笑容背后会有着一层严重到将对方残忍杀害的阴暗关系。“我怎么觉得这些事情应该跟林枫林无关,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跑掉……”

  当王警察脑子里闪过“连环案”时,突然他眼睛一亮,叫了起来:“对,有可能是有人不愿意让我们找到他,他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十一 预言

  整个落栀镇都在传这个事情,一夜之间,林枫林成了第二个马加爵,人人提起都寒心不已。但是整个落栀镇最害怕的人是我,那两次准确无误的预言已经像两把尖刀抵住了我的心口,轻轻碰触,就有尖锐的痛楚与深深的恐惧感。

  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我静坐树下,害怕记忆重现的交代。

  时下已经是午夜三点。这个关于预言的疑惑随着这夜色的加剧更加难以捉摸了。从《黑暗的诅咒》里跳出来的两句神秘的句子都准确地预言了杀机,这让我想起了肖菡跟我说的那句话:当两个夜宇宙能量很强的人在一起思想交流时,就会准确地预测到那些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杀机。

  难道是真的?肖菡说起这句话时我有些害怕,但仍然并不相信,如今两次准确的预言让我不禁骇然,更让我不得不相信。

  我必须找肖菡问个明白,天一亮就去找她。我相信一切一切的秘密都在这个预测杀机的《黑暗的诅咒》中,它躺在我的双手间,像一片深黑色的汪洋,蕴藏着无尽的神秘。

   落栀中学图书馆背后的草地永远是那么地干净。深绿色的草丛上铺了一个淡蓝色、洗得有些发白的被单。被单是肖菡带来的。肖菡正跟我背靠背坐在被单上,她朝南,我朝北,我们一直喜欢这样的交谈姿势。

   肖菡很乐意给我介绍推理小说《黑暗的诅咒》的作者。他曾是一个父母离异家庭的孩子,十五岁双目失明,干过许多很多人不愿干的重活,饱受了人间疾苦。

  “冰哲,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这本小说吗,因为他和你很象,有非常类似的经历。”肖菡话语一转,立刻把谈话内容转向了我。

  靠在她背后,我低着头,无心继续谈我自己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如今,我的脑子里只有那两个神秘的句子。

  我终于问话了:“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当两个夜宇宙能量很强的人在一起思想交流时,就会准确地预测到那些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杀机?”

  “恩,当然记得,是小时侯爷爷说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肖菡顿了顿嗓子说:“这跟他拾到的一本书有关。他曾在文革期间被打入牛拦里,并在那个充满牛屎味的破旧牛拦里拾到了一本手抄本小说,那本小说的名字我不知道,爷爷没有告诉过我,因为他不让我看。”

  肖菡说完这些话,蓦地看了我一眼,语气顿时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爷爷不让我看,是因为他曾用那本小说准确预言了杀机。”

  肖菡爷爷也准确地预言过杀机?我不禁骇然,心里已是乱如麻,背后沁出冬雨般冰冷的汗水。

   “爷爷从书中得到启示,预言一个人会被车撞死。那时候爷爷住在乡下,车很少,结果就在当天,一辆从城里开来的汽车真把一个男青年撞死了。”肖菡满怀回忆地说。

  听到这里,我已经惊诧地说不出任何话了。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肖菡总是习惯回答了我的问题再问原因。

   “因为我也准确预言了杀机,而且是两次。上次《黑暗的诅咒》中的那两个句子不是我的幻象,它真的是魔咒。”

   肖菡突然间明白什么了,说:“你是说,最近死的两个人你都预言出来了?”

   “恩。”我一脸认真地点头。

  肖菡顿时神色大变,兀自说着:“其实爷爷说的这个事情我也将信将疑,难道你真的跟《黑暗的诅咒》的作者进行了夜宇宙能量的交融,并预言了那些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杀机?”

  突然,她又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让我更加惊诧的话:“其实你还漏掉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肖菡说的奇怪的现象的确不能不让我陷入久久的疑惑之中。

  她说,熊倪死了,郭奕奕死了,却死得具有同样的两个特征:都是明亮的眼睛被吹熄了,都死在深夜。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两个死者死时的样子我都有认真看过。我重新回想起来,突然发现,他们被杀的特征与我梦中常出现的黑色古城堡里的意象是多么地相似。四周漆黑,人人眼睛空洞,这一切仿佛早已被人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刻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秘密,开始像落花坠水的水面一样,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

  正凝神思索着,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瞳孔放大,沉声说:“你爷爷预测的那个男青年是不是死时双目也受到严重撞击?”

  肖菡淡淡地回了一句:“爷爷没说。”

  我连忙补充说:“那会不会是我的黑匣与你的幽怨产生了交融,促成了死者双眼被吹熄的事实?”

  “不会。” 肖菡很肯定地说,“因为黑匣最近一直都在你身边,而且这种神秘的预言方式,只会预言杀机,并不会制造杀机。”

  肖菡接着说:“从目前来看,只能断定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认为这两个人都该死,所以下手杀了他们,而他或许就是那个失踪了的林枫林。”

  肖菡话声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可能是林枫林!”

  一时间,一双脚已经踩在我跟肖菡左前方的草地上。我们几乎同时抬眼向上望,看到那人时,我们都不由得惊诧起来。

  十二 凶手

  来到我跟肖菡面前的人正是王警察。他面容严肃,叼着一支烟,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我不敢看他。

  王警察说话了:“谋杀熊倪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听到这里,我跟哓哓都惊讶万分,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啊,是谁?”

  王警察说:“根据我们最新的推断结果,杀熊倪的凶手正是死者郭奕奕!”

  怎么会是郭奕奕杀了熊倪?难道两个案件不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似乎是看到了我疑惑的眼神,王警察接着说:“郭奕奕用圆珠笔捅破了熊倪的双眼后,这支笔却在你们现在坐的这个草丛里找到了。”

  “由于落在草丛里,圆珠笔接触地面的那一侧并没有受到雨水的冲刷,经化验,这支笔上留有熊倪的眼血,证明它就是凶器。”王警察说,“这支笔同样没有指纹,这也证明熊倪死于谋杀。”

  听到这里,我突然打断了王警察的说话,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那又如何证明是郭奕奕杀了熊倪?”

  王警察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又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这枝笔是雪融牌,当地经销这个牌子的笔有10几家文具店,且他们没有登记文具卖出情况的习惯,所以表面看来,这支笔帮助不大。但庆幸的是,这支笔却提供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

  似乎有意卖关子,王警察停顿了一下,把我好奇的心全部提了起来,接着猛地吸了一口烟说:“我们在郭奕奕的裤子口袋里找了几处细微的圆珠笔笔渍,经化验,与这支笔写出来的笔渍完全吻合。”

   “圆珠笔笔渍也能跟指纹一样辨认吗?” 没想到,坐在一旁的肖菡已经比我还关心起来。

  王警察轻轻笑了笑说:“是的,要知道,圆柱笔是使用小钢柱在纸张或其他载体上划出笔渍,而任何两个小钢珠划出的笔渍都是不一样的,这跟指纹的原理一样。”

  王警察说:“由此可以断定,这支笔曾经躺在郭奕奕口袋里。”

   “但这并不能说明郭奕奕就用了这支笔杀人,很可能有人在借刀杀人。”我也忍不住说。

  没想到,王警察回答的语气竟异常坚定:“不可能。因为这支笔还告诉了我们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就是它没有指纹。刚才说了,这支笔没有找到指纹,不单单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假设凶手不是郭),也同样找不到郭奕奕的指纹。”

  王警察说:“我们可以这样解释,如果是郭奕奕不小心弄丢了笔,然后凶手顺路捡起,那他就没有必要把郭奕奕留在上面的指纹擦洗干净,也一时难以找到擦洗指纹的药水;如果这是这是一出借刀杀人剧,凶手有意嫁祸于郭奕奕,那他就更没有必要先认真擦掉郭奕奕的指纹,再拿来杀人。”

   “因此,凶手非郭奕奕无疑。”王警察肃然地沉声说,“很多时候,凶手越是隐瞒就越是会告诉我们一些关键的信息。”

   “那郭奕奕为什么要杀熊倪?”肖菡又问了一句,一脸既惊诧又茫然的样子。

  王警察突然冲我笑了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严厉,他顿时提高了嗓门说:“冰哲,这就是我过来找你的原因了。”

  “我?”我吓得心里一惊,更加一头雾水了。

  而肖菡竟也失声喊出来:“怎么会跟冰哲有关,王警察你一定搞错了。”

  王警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我又说了一句话:“郭奕奕被杀可能跟你有关。”

  十三 梦里杀手

  落栀警局审讯室。

  我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的一面,目光迷离地看着坐在我对面的两个落栀警局的工作人员。一个是王警察,一个是自称是心理咨询师的李医生。

  审讯室光线并不太好,我只能看见他们两人模糊的脸庞。我们三人就这样对峙地坐着,各自思索着,一片安静。我听得到王警察抽烟发出的丝丝声,烟雾飘到我鼻子里,有些难受。但身处此境,我更多的是害怕。

  王警察首先打破了沉默说:“经我们多方了解,发现死者熊倪与郭奕奕都与你有些过节,你也曾公开表示要杀了他们。如今,熊倪已经确定死于郭奕奕之手,但仍不能说明郭奕奕的死与你无关。而且我们怀疑,这两起案件之间有一定联系,你可能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所以请你协助我们调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害怕极了,回想刚才一路上,肖菡请求王警察不要带我回去审讯,但仍然没有用。王警察不仅带走了我,还带走了我随手携带的黑匣。

  “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死者都是你痛恨的人?”王警察又抬高了嗓门。

  王警察的逼问让我意志轰然崩溃,失去了自制,我的声音已经慌乱,用几近颤抖的语调说:“我是曾公开说过要杀了他们,但我没做过,根本没做过。一切都是气话而已,我向来胆小怕事,我真的没有杀人。”

  王警察似乎早预料到我会这么说,语气从容地说:“我们已经认真查看了你的黑色笔记本。我们认为,从笔记本上看,你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黑匣?完了,我知道黑匣里面的内容对我很不利。因为熊倪与郭奕奕死时的样子都跟黑匣里的意象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而我也无法用一种恰当的方式替自己做出澄清。

  “你的笔记本属于私人笔记本,我想别人即使看过,也很难记得下来里面的详细内容。从凶手作案手段来看,你的嫌疑非常大,你又如何解释?”王警察说。

  “我,我……”我一时语塞。脑子里像洗麻将牌时发出的轰轰鸣鸣撞击声。

  接着,王警察突然拿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张白纸,纸张有些印痕。“我们已经发现,凶手在郭奕奕后脑勺留下的手掌状印痕,并非之前以为的是出自身材高大人物之手。”王警察说。

  王警察用手指着他手中印痕标本说:“这个手掌印痕虽然面积很大,但通过我们用高科技研究仪器鉴定发现,印痕内部的受力情况并不均匀,中间部分受力更重,且印痕总体受力面很平,像是平板类异物留下的。我们经过多次推测断定,凶手极有可能是用五个平直木片装在一个超大号手套的手指处,故意留下大手掌的假象。但是他不知道,如今的科技已经可以通过凶手作用在木片上的用力情况来推断出凶手真正的手掌大小。”

  王警察突然说,“冰哲,请你伸出手来。”

  我无力得伸出了手,眼睛里满是惊恐而又委屈的神色。

  王警察认真端详了我的手掌,并将它与他手上的那个印痕标本作了对比。“鉴定结果是,凶手的手掌很小,与你的手掌大小差别不大。”

  “不管怎样,我真的没有杀人。”恐惧已经像黑色的潮水一样蔓延过我的内心,我不知如何对答,只会下意识地重复这样的话,“不,不是我,不是我……”

  被误会的痛感顿时在我的心头扩张出来,后背脊梁上有一种大雪压松枝的沉重而冰凉的感觉。出于害怕,我竭斯底里地把我最近几天遇到的两次与书本有关的预言,以及我无法理解的死者死相与我黑匣意想的巧合,一五一十地向王警察作了交代。

  结果没等我说完,王警察已经厉声喝住:“你知不知道你在编造灵异故事?坦白说,我们怀疑你有些神志不清,而神志不清有可能是潜伏在你心里的真正杀手。”

  “什么意思?”王警察的一番话又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王警察的语调冷静了下来,轻声说出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看似说得轻松,却悄然击溃了我的自卫意识,并开始怀疑了自己。

  “我们已经与李医生等人做过探讨,我们怀疑你有可能在深夜梦游状态中杀了郭奕奕。”王警察说。

  梦游杀人?啊,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

  “是的,十年前我们接过一个类似的案件。最后的结果是,凶手肖天意梦游杀人。他杀人之前的几个月曾跟一些人说他预言了一场车祸。”

  肖天意!我想起来,他正是肖菡的爷爷!

  王警察说:“对不起,我们有权拘留你。为了帮你证明你的清白,我们安排了李医生给你作些心理沟通工作,希望你能配合。”

  梦游杀人?是不是我每次梦见那个可怕的黑色古城堡梦境时,我的身体就已独自漂游在外,并将我现实中憎恶的人按照我梦境里的意象杀死?

  想到这里,我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一种绝望的感觉像墙角的喜阴植物在我内心疯狂地滋长。清冷的雨不停地打击着落栀警局审讯室的玻璃窗户。

  十四 第三道咒

  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王警察走了出去。审讯室里只有我跟李医生。

  我认真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医生。他面容和蔼,举止文雅,穿着一件洁白的西服外套,轻轻地朝我笑了笑。

  我低下头,没有回应他的笑。只见他用低沉而耐心的声音说:“你说你在推理小说《黑暗的诅咒》里读到了两个带预兆的神秘句子,结果那两个神秘句子又不见了;死者的样子与你黑色笔记本中大篇幅描述的意象很接近,你说你自己也无法解释,是吗?”

  李医生的话有一股让人平静的力量,我随之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了配合调查,我让人带来了你的这本《黑暗的诅咒》小说。”说着,李医生缓缓地从他的白色公文包里掏出了那本神秘的推理小说。只见他轻轻打开了书本,又随意地翻了翻,纸张发出哗哗地翻页声,他说:“你是说,你的夜宇宙与这本书作者的夜宇宙交融,所以你得到了两句神秘的预言?”

   “嗯。”我再次轻轻点头说。

  “来,麻烦让你帮我念上几页。”李医生语气和蔼地说。他凑过身上,把书本转过方向,摊在我面前,然后用他那精致的食指一字一字地指着,并用眼神暗示我开始念。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内心充满疑虑地开始念了起来:“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来回走着……。”

  我一边念,李医生一边移动着他的手指,一边不时地轻轻点头说:“很好,很准确,你接着念。”

  就这样我一路念了下去,约摸念了三页多,这时候我已经开始忘却了刚才的失落与恐惧,内心慢慢融入了小说的剧情之中。

  李医生忽然停下他移动的手指,站起身来说:“我给你端杯水来,你接着念。”

  于是我接着念了下去,当李医生在审讯室门口处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转过身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疑惑的神色,那种神色越来越浓,直到他大声说出了声:“你刚才念什么来着,怎么跟上文不搭调了?”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又用他那精致的食指一字字地指引着我一路念下去。我于是照旧把刚才被打断的句子念了一遍,他突然把头一抬,双目炯炯有神,无意识间抽动了一下的手臂碰了桌子上的水杯,杯中水开始起伏荡漾,溅落在桌子上。

  “你再念一遍,你确信你念的是你看到的?”李医生说着加快了呼吸。

  那是小说第98页第17行,我看见它赫然写着:“他走进卧室,灯突然灭了。”我于是照旧又念了一遍。

  李医生听完后,默然片刻,继续用他低沉的声音说:“如果你没有故意念错,你真的患有幻觉症,你必须接受治疗。你刚才念的那句话应该是‘春天的风有几分冷意。’”

   我不禁骇然,一股寒气开始从我的脚底窜到头顶。我知道念错意味着什么,意味预言又开始了,杀机又开始在我的周围蔓延。

  “李医生,你必须让我出去,我要去救人,有一个人有生命危险!”我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咆哮说。

  “为什么?”李医生开始用探索的眼光打量着我,目光敏锐如刀。

  “我又得到预言了,一定还有一个人有生命危险,一定会有的!。”我大声叫了起来。

  十四 第四人

  “你说的没错,是有人死了。”就在我跟李医生交谈之际,王警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审讯室。

  “谁?”我惊讶地问,突然感觉剧烈的心跳已似野马难收。

  王警察平静地说:“刚得到消息,林枫林已经死了。死在离落栀镇45公里外的一个荒无人咽的郊外。用你黑色笔记本里的说法,死时双目已被吹熄。”

  我喃喃自语说:“可怕啊,多么可怕,预言又对了。”

  王警察却冷冷笑了一下说:“冰哲,你错了。根据法医鉴定,林枫林的死亡时间大致是两天前的深夜,而你那能够提前嗅到杀机的预言才刚刚才出现。”

  “不可能,预言一定会是真的。”我又开始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清了清嗓子说:“前两次预言明显都是有昭示意义的,第一次,‘你不可翻开第26页’出自一个小说巫师之口,我翻了26页就说明将有人在三分钟内死亡;第二次,‘海边,一个男孩的背影渐次模糊,消失在地平线上’刚好是预言有人死在水里。这一次,我的预言是‘他走进卧室,灯突然灭了’,一定也是某个事实的预兆。”

  我接着说:“林枫林死于异地,而预言仅能够预测附近的杀机,因此林枫林之死应该与这次预言无关。有生命危险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王警察已经面无表情地转去身去,他随后就走出了审讯室,显然他已经没有耐心听我的“疯言疯语”。李医生则用手一把按住了我,一边说着“你要冷静”,一边从他那白色公文包中掏出一个注射瓶。

  他一定是想给我注射镇定剂,甚至想让我暂时昏迷过去!想到这里,我内心激起了强烈的逃跑愿望。我不能被昏迷,我必须跑出去,我必须制止预言成真!

  我两手合抱一起,就在李医生正在专心地用注射针提取注射液的时候,我的合抱之手悄然举了起来,用尽所有力量,猛地朝李医生后脑勺砸去……

  接着我就头也不回地往审讯室外边跑去。

  我要去找一个人,我知道,预言中倒霉的人一他定是他,别无他人。

  因为我知道,每次被预言言中的人都是我的仇人,而我的仇人,除了死去的熊倪、郭奕奕、林枫林,只有他一个了,他就是曲歌。

  十五 灯灭

  没想到这么幸运,一路上竟没人拦我,更没有碰到目光严厉的王警察。

  为了避开警察的追捕,我选择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朝落栀中学的后门方向奔去。我不知道这样跑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跑到学校后究竟该从去哪里找曲歌,但此刻已经不容得我想这么多了。

  当我快步跑到落栀中学后门处的一条弯曲斜坡的小路上时,我看见一个穿着蓝色T恤黑色牛仔裤的男生横躺在斜坡路中央。这里人迹稀少,茂密的杂草在小路两端兀自生长着,过往的风夹杂着浓郁的草木味道。

  到底会是谁会躺在这里呢?

  不管怎样,他挡住了我的去路,挡住了我十万火急救人的路,我也只好壮着胆凑身过去,顺便看个究竟。

  那是一张俊美白皙的脸,两朵鲜艳如火的血玫瑰花从两个眼睛部位的深洼处开了出来,芬芳异常。有的头发已经被染红,恣意凌乱地贴着脸颊。

  是曲歌!他一脸痛苦状地躺在地上,脸上那双迷住无数女孩的明亮如火的“灯”,此刻已经被永久地熄灭了。

  预言又言中了,没有丝毫迟疑!我的积极奔走根本阻挡不了这个可怕的杀气。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我感觉双眼一黑,整个人已经被套进了一个大大的黑色麻袋中,我挣扎着,呼喊着,突然一个钝重的声音想起,我便失去了知觉,扑到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王警察那张严肃得如何石头的脸。慢慢地我看清楚了,我已经置身在落栀医院的一张白色病床上。我想起刚才看到曲波躺在地上的样子,双目空空,我下意识地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好,都在,我还能看见这个世界。

  王警察见我醒了过来,连声说:“你醒了,终于没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查看了现场,凶器找不到,目前都在调查当中。”

  “我,我被人套进了黑色麻袋,接着被人用一闷棍打晕了。”说完,我才发现我的头仍隐隐作痛,头上已经被缠绕了一圈白色绷带。

  “你看见了打昏你的那个人吗?”王警察问。

  “没,我到那边只看见曲歌已经摊倒在地,接着我就被人打晕了。曲歌有没有事?”我已经意识到曲歌很可能像其他三个人一样已经死去。

  “目前还不知道,他还在抢救,还没醒过来。” 王警察扔下这句话后,简单安慰了我几句好好休息的话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躺在落栀医院的病床上。

  我想起《黑暗的诅咒》留给我的第三个预言“他走进卧室,灯突然灭了”。我终于知道这句预言的含义是——“走进卧室”,意指被套黑色麻袋,“灯突然灭了”意指曲歌的双眼被挖去。

  不过,这一次,曲歌遇害却不是发生在夜晚。因为我看见他的时候,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还是鲜红的,应该他的出事时间距我发现他的时候不是很久。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曲歌也是先被麻布套头,这不是同样也是黑夜的意境?想到这里我越来惊诧与害怕。

  想到凶手,我就更加疑惑了。之前一直以为,遇害的人都是我的仇人,而这次竟也包括自己,究竟是谁又恨我的仇人又恨我呢?

  会不会是他打我只是因为不想被发现?我脑子刚闪过这一念头,就立马被自己否定了。不可能!因为凶手明显是在打了曲歌一段时间后,主动又过来打我的,我一定同样也是他谋杀的对象。

  那他又为什么不杀死我,起码为什么不吹熄我的双眼呢?

   疑惑,一重又一重。

  十六 血麻袋

   没过多久我就出院了。但由于还是嫌疑人的身份 ,我又立马被接到了落栀警局。

   由于我身体刚刚恢复,王警察让我躺在警局一张军绿色的床上接受审讯。审讯地点也因此改成落栀警局的一间休息室里。

  尽管王警察对刚刚受伤的我格外关心,但我看得出来,他质疑我的目光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来回在休息室踱着步子,认真地在思索着什么,然后用一种关切的语气说:“很抱歉,冰哲,你的伤刚好,但我们必须让你接受一些案件询问。”

  “嗯,没事,你问吧。王警察。”我说。

   王警察脸色凝重地说:“你或许想不到,你现在的嫌疑性比以前还大,上级让我认真询问你。但你不准再跟我说一些令人无法相信的预言之类的话。”

   “我,我……”我刚想解释第三次预言的准确与可怕,可王警察的这番话明显已经让我把滑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你昏迷后,我们在你脸上、头发上等多个地方找到了一些血迹。经过化验,是曲歌的眼血。”王警察说。

   “啊?怎么回事?”我惊讶地说。

  “从颜色来看,留在你身上的曲歌的眼血与他身上流着的血一样,也就是说,你可能跟曲歌有过打斗。”王警察说。

  “不,不可能。”我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如果是打斗,那为什么曲歌的眼血仅出现在我的头部,而没有出现在我的全身?”

  我提高了嗓门,用哀求的语调说:“相信我,王警察,事情一定是这样的,凶手先用黑色麻袋套住曲歌的头,然后刺伤他的眼睛,结果麻袋上留下曲歌的眼血。而凶手用麻袋再次将我套住时,这些血就粘到了我的头部。”

  王警察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能够证明你的话的,只有曲歌。毕竟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曲歌是不是也和你一样被套上黑色麻袋,而且是同一个麻袋。”接着,他看了我一眼说:“就现在来看,你的晕倒不排除是苦肉计。我们仍然有理由相信,你的预言之所以准确,是因为一切不过是你自己干的。”

  听到这话,两行清冷的泪水无声地从我的脸颊滑落。这一次,我已经无力再喊“不”字。不管怎样,只有等曲歌醒来了,曲歌现在成了整个案件的关键。一旦他不再醒过来,面对我的将是万丈深渊。

  我再次关切地问了一句:“曲歌怎么样了?”

   “仍然没醒过来,情况很危险。”王警察说。

  十七 探望

  曲歌到底是校园偶像派。他出事的消息一传出,整个学校沸腾了起来,无数的女生开始公开声讨究竟是谁要谋杀他们的偶像,“为曲帅歌报仇”的标语更是贴得满校园都是。

  曲歌最疯狂的粉丝,要属他的红粉知己艾美。这个女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非常水灵清澈,而此刻这双眼睛里面满是仇恨的火焰。

  而本来就不招人喜欢的我,一个校园边缘人,就是更受到了巨大的舆论攻击。一夜间,马加爵的光辉形象便套在了我的头上。每当谈起我,女生们全都都是红里透红的愤怒眼神。

  这个时候,躲在警局里是最安全的,尽管我并不是躲进来的。

  这是肖菡告诉我的。肖菡听说我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好不容易说服了王警察,特意来看我。她来的时候,一脸难过,我想我今生也唯有从她脸上可以读到怜惜我的表情。

  接着她又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曲歌醒了,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真的?”我仿佛有了生机,我希望曲歌能够金口一开,告诉王警察,告诉这个世界,杀他者另有其人,我也同样是受害者。

  “他有说什么吗?”我不由地问道。

  “他说他在路上走,突然被套上了一个黑色麻袋,接着就有一个尖锐物体刺入他的双眼,他顿时钻心地痛,接着昏了过去。”

  “他有没说看到了什么吗?”我又问。

  “没。他跟你一样,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他比你多失去了一双眼睛。”

  我有些失望,虽然曲歌的表述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帮我一把,但作用仍然有限,毕竟他跟我一样,也是胡里胡涂被攻击的。

  想到我身在警局,我突然问了肖菡一句:“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肖菡说:“不知道。王警察只是说,你只是嫌疑拘留,如果没有近期内找不到指控你的有力证据,就会放你的,放心。”说着,肖菡清泪连连,竟哽咽地哭了起来。

   没过多久,王警察来提醒说时间到了,肖菡该走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有一种失去亲人的难过。

  没过多久。落栀警局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走进了两个人。一个是王警察,另一个竟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红色上衣的女生,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十八 埋伏

  “冰哲,你可以走了。”王警察平素严肃的脸突然变得无比温和,我能感觉他语句含着对我的深深歉意。他还告诉我,这个陌生女生就是郭奕奕的女朋友倩倩。

  我一时懵了,难道杀人凶手竟然是倩倩?

  王警察开始说:“对不起,冰哲,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与曲歌无关。法医报告说,从曲歌的肝功来看,他死于当天的凌晨九时左右,当时你还在审讯室。从血迹来看,曲歌从受伤到被我们发现已经接近3小时,而你出逃才40多分钟,我就看见你了。”

  王警察接着说:“曲歌一案,让我们相信你梦游杀人的假设不成立,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这句话像初春的风吹得我心头冷冻的冰块全都倏然融化。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禁感叹老天终于有眼。

  “那你为什么不放掉我?”我仍然追问着。

  “我要用你引来一个人。”

  “谁?”

  “谁来看过你?”王警察反问。

  “肖菡?你怀疑哓哓?”

  “嗯,我们调查过,肖菡和你关系很好,很可能会来看你。”

  “她来了又怎样?”

  “我们已做好准备,在你的休息室安装了窃听器,并在很多隐蔽的过道地方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我们想监控她在警局的所有行为和语言,并且已经有了两个小小的收获。”王警察神秘地说。

  “哪两个?”

  王警察笑了笑说:“第一个收获要谢谢你。你有没有注意到,肖菡刚才和你见面说话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我想了许久,仍然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王警察说:“肖菡来看你,告诉了你两件事:一个是学校女生们要扬言要杀你,二是曲歌没死。表面上看,这没有问题。但仔细一琢磨,其中不无蹊跷。”

  “为什么?”

  “你目前被拘留,有可能要背上杀人罪,从而走上刑场。肖菡很关心你,她不希望你出事,当她第一次知道曲歌没死之后,一定会很急切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然后再顺便强调你过些天返校的时候要加倍小心,因为外边有许多女生扬言要杀你。但肖菡却恰恰相反。”

  王警察接着说:“她看到其他女生对你咬牙切齿而难过,胜过她知道曲歌没死而为你高兴,这不符合常理。除非后者是早在她预料之中,没有什么悬念。”

  “所以你认为肖菡应该很早就知道曲歌没有事?”我说。

  王警察点了点头说:“嗯。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隐瞒了你,那就是曲歌在你醒过不久后也醒过来了,他除了眼睛受伤,并无任何致命伤口。知道这个细节的只有我跟那位为曲歌治疗的医生,是我让他保守秘密的。”

  “你是说,肖菡提前知道曲歌死不了,是因为她就是凶手,她根本只想要他一双眼睛,而没有给他致命的伤害?”我问。

  “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大。”王警察说。

  “那第二个收获呢?”我又忍不住问。

  王警察神秘一笑说:“这已经与你无关了。”

  说完,他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不久,他又接着说:“不过可以简单透露一部分。我们的女同事在摄像记录中注意到,肖菡来看你那天,在女厕所里并没有解手,她很反复多次地察看自己的双手,而后又到洗手盆里洗了好久的手。我推测认为,她应该是在警局起了心虚的心理反应,然后跑进洗手间,以不断检查、不停洗手的方式让自己相信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迹了。”

  “可是,你设个监察埋伏,是出于你对肖菡的怀疑,而你又是如何开始怀疑她的呢?”我问道。

  十九 疏忽

  王警察吐出了一口烟雾后,开始饶有兴趣地讲述他如何将侦察对象锁定在肖菡身上。“这些天,我脑子里都在想着这几个案件。林枫林失踪的那天,我查了下学校出入记录,发现那天共有3个学生出校。“

  “肖菡是其中一个?”我问。

  “错,肖菡并无出校记录。”王警察吸了一支烟说,“问题就是恰恰在这里。有时候凶手越是隐瞒什么就越容易暴露什么。我在一次调查中无意间听到,肖菡在一次给家人通电话时说她自己跟朋友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当时我没多想,想是她是去郊游了。但是在我因破案查询出校记录时,竟然一连几个月都没有看到肖菡的名字。要知道,按照落栀中学的规定,出去需要坐几个小时长途汽车的情况,必定要做出校记录登记的。”

  王警察接着说:“对于这一点,我也从肖菡那天上课的老师那得知,肖菡那天说不舒服想在宿舍躺着。但我去她所在宿舍调查时,一个那天逃课的舍友说,肖菡并不在。她为什么需要多方撒谎?”

  王警察又说:“最关键的是,那个逃课舍友无意间告诉我一条很重要的话:肖菡素来有些怪,就拿前几个月前来说,居然很迷恋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每天都在看,看了许多遍,而那本笔记本就是与这些谋杀方式有着许多相似特点的黑匣。”

  “这……”我不禁为肖菡捏了一把汗水。我突然想起那天王警察质问的时候说,“你这本笔记本是私人的,肯定没有其他人认真看过。”那时我默然一片,因为我知道肖菡虽然认真看过,但她又怎么可能是案件有关呢?她弱不禁风,心地善良,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任何杀人动机。

  王警察说:“这是我的疏忽,我居然没有想到私人笔记本也是有可能被好朋友仔细看过的。”他突然问了我一句:“如果凶手是肖菡,你觉得她会出于什么动机?

  “我……”我顿时语塞。

  王警察说:“经过我调查了解,并借鉴了李医生的观点,我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孩,做出这样出格事的原因,唯有感情。”

  我惊讶地说:“感情?肖菡从不愿跟人提及这方面的事,包括我。”

  王警察:“可我认为,她对你有着特殊的感情。几个命案都是按照你黑色笔记本里的意象来作案,受害人都跟你有过节。一开始我所能够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但在我开始仔细调查肖菡与三个死者的感情关系时,倩倩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

  二十 殉情

  王警察的一番话已经将我的注意力转向了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倩倩。

  倩倩有些哽咽。她幽幽地说:“郭奕奕是我男朋友,我也很爱他。但凭我一个女人的直觉,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不爱我。开始我也很好奇,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想我可以为他改变。在一次聚会中,他亲口告诉了我答案。”

  “他在一次宿舍联谊会上喝多了,在我带他回宿舍的路上,他不停地喃喃自语,我全都听不明白,但我无意间听懂了一句。这句话他不只说一遍,我相信我没有听错,尽管我也希望我听错了。”

  “这句话是:‘肖菡,你知不知道,没有人可以让我为她去死,只有你。’长时间以来,我都独自隐瞒着这个秘密,我知道,如果我把这个话告诉给郭奕奕,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与我分手,为了继续和他在一起,以保持我在姐妹面前的虚荣心,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现在郭奕奕出事了,我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为了给郭奕奕伸张正义,我要说出来。” 倩倩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完这些话的。

  “郭奕奕喜欢肖菡,与这个案情有关吗?”我开始有些疑惑。

  “有。熊倪是郭奕奕杀的,郭奕奕杀死熊倪的动机我一直没明白过来,现在则很可能是,他为了肖菡,在肖菡的授意下,按照你黑匣子里的意想,杀了熊倪。”王警察说。

  “如果是这样,那郭奕奕又是谁杀的?”我问。

  王警察说:“还记不记得,最新的法证报告显示,郭奕奕头上的掌印其实是来自一双小手。现在看来,它很能是一双女人的手。”

  “你是说,肖菡有可能是杀郭奕奕的人?”我突然把眼睛望向王警察说,“你不怕是倩倩为了个人恩怨,故意说成这样?”

   不知为什么,我仍然袒护肖菡。

  “我发誓我没有!”倩倩一字一字地大声说。

  王警察冲我笑了笑说:“你放心,她只是提供线索,我会找到证据的,我们只相信证据。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嫌疑最大。”

  “如果是肖菡,那她为什么要打晕我呢?”我开始质疑。

  王警察的笑容突然凝住了,说:“这还在调查之中。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肖菡,请她跟我回警局配合调查。”

  “我也去。”事关肖菡,我显然不想置身事外。

  倩倩看着我们两人远去的背景,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二十一 疯癫

  当我和王警察找到肖菡时,突如其来的眼前一幕把我们俩都吓傻了。

  肖菡,正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拖着往一个车上拽,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唏嘘声、叫好声充斥着周围游离的空气。车上赫然地写着“落栀精神病院”几个殷红大字。

  这是怎么回事?慌乱间,我看见肖菡惊恐而默然的眼神。

  看到王警察来了,一个白大褂走了过来,出示了一个红色的工作证件说:“王警察,我是落栀精神病院的,我们接到电话,这里有个女孩疯了,到处乱扔东西,我们过来把她带走。”

  “她是疯子?”王警察的脸几乎抽搐起来。而我也增大了瞳孔,始终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肖菡乘白大褂不小心之际,甩开了他们拉扯的手,朝我这边加速跑来。“冰哲,冰哲,我是肖菡,我是你的肖菡啊。”那声音凄凉中透着浓浓的哀伤。声过耳膜,我的眼泪不由地簌簌从我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冰哲,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你恨过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我要你开心,只要你开心就好。”肖菡一边呼喊着,一边还试图向我这边跑来,但她已被两位白大褂拖回去了,渐渐地望后拖。

  肖菡仍然挣扎着,突然一个竭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在冰冷的空中,久久回荡:“冰哲,你恨谁,我就杀谁!”就在此时,一位白大褂已经把一双大手捂住了肖菡的小嘴,不让她出声,接着只能听到一些“呜呜”的呜咽声。

  “等等!”王警察朝白大褂大喝一声:“当事人的叙说事关几个案件的侦破,请让她说下去。”

  白大褂的手松开了,肖菡的声音也开始明晰起来:“熊倪、郭奕奕、林枫林,他们都欺负你很厉害,他们统统该死,曲歌也欺负过你,但我知道,你还没有非常恨他,他罪不至死。冰哲,你恨谁,我就杀谁。”说完这话,肖菡突然很失态地哈哈大笑起来,散乱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跳着一曲诡异而凄凉的歌。

  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喊着:“不,肖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肖菡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说:“冰哲,你满意吗?”说完,又是呵呵地笑开了,但突然间,她的笑容却奇怪地僵住了。

  肖菡的表情开始变得越发严肃,沉声说:“但我知道,其实你最恨的人是你自己,非常地恨!你恨自己自卑,恨自己胆小,我说过,你恨谁,我就杀谁。所以我也想过要杀你,一样打算让你眼神空空地走向那个幽黑的世界,但麻袋套在你头上之后,我始终下不了手,因为,因为,因为你是我最爱的男子……”

  我终于知道,原来打我一闷棍的,竟也是肖菡,而差一点,我也被肖菡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杀死,为了一个正常人都不能想象到的理由。而这个杀机,我没有预言到,只是因为她根本下不了手,聚不起杀气。

  一时间,我的内心升起了一份巨大的凄凉感。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曾经是我多么爱的人,我一直不敢承认,不敢开口表白,但却无数次地梦见与她生生世世地聚在一起;而她又是多么地爱我,为了爱我,可以不顾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也不顾他人的一切,同样包括生命。

  我很想很想告诉肖菡,一直以来我有多爱她,但眼泪已经把我的话语打湿,停转在我湿润的眼眶中,久久徘徊。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肖菡来看我,一袭白衣,笑容浅浅。她跟我说,她不想死,她想和我一起走上结婚的红地毯,一起在月白风清之夜数星星,说完转身缓缓而去,身后是她止不住蔓延开来的滚滚泪水,漫过我温热的双眼。醒来时,已是泪雨滂沱,清泪湿透了整个枕头。

  二十二 真相

  肖菡被往精神病院之后,王警察亲自探访了她。回来后,王警察找过我,说那天肖菡穿着白色病服,一脸安然地端坐在病床边,脸上还是有些羞赧的神色。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文静美丽的女孩竟是手段残忍的凶手,尽管他曾经怀疑过她。

  肖菡全招了。她说,她曾许诺郭奕奕,只要他按照她喜欢的方式杀死熊倪,就会在玫瑰花盛开的季节,开始做他女朋友,并愿与他一生一世。事后郭奕奕与肖菡相约薄湖,却被肖菡淹死。

  事情扩大后,肖菡为了引开王警察侦察的视线,干脆连着把林枫林骗到郊外,并用同样的方式杀死了他。后来由于这三个案件已经让很多人人心惶惶,肖菡觉得已经不适合在夜晚通过约会杀人,便想到了用麻袋套头来代替制造黑夜的意象。

  渐渐地,肖菡已经逐步预感她已经败露迹象,开始担忧不已。她是极为聪明的的女孩,那天她看完我,无意间看到倩倩也在警局,就感觉到事情已经到了快要真相大白的地步。过大的恐惧,压抑着她脆弱的内心,竟疯狂了起来。

  二十三 归寂

  夕阳,已经红得很深,像即将告别舞台的戏子,恨不得给自己留下一个最为光彩夺目的时刻。

  我一个人躲在宿舍,无心上课,无法控制地想着肖菡。滴——滴,突然一个电话打断了我泛滥的思绪。

  接听起来,对方没有出声,一种揪心的安静。片刻之后,终于一个低沉无力的声音开始冒了出来:“冰哲,我害得你被拘留,是我不好,你恨我吗?”

  恨?这个字让我想起了肖菡昨天一直重复的那句话:冰哲,你恨谁,我就杀谁!想到这里,我周身发寒,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我知道肖菡这句话的含义,恨即杀,杀即恨。“不,我不恨你,我从不恨你,我,我一直很爱你,你不要离开我,肖菡。”我开是炮语连珠地大声喊着。

  “呜——呜——”是肖菡低沉的抽噎声。突然她用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想说什么,却突然是嘎然而止,接着是忙音。可以想见,肖菡的这个电话是偷打过来的,刚才一定是被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给挂了。电话的嘟嘟声不停地响,我失望地挂了机,心头却无法释然。

  一天后,王警察打电话通知我:“她自杀了。”

  啊?

  王警察说:“这是她唯一次没有按‘你恨谁她就杀谁’的杀人模式来杀人。听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说,她死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冰哲,这次我杀人不是为了你的恨,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在你的世界里安眠。”

  “啊?她是怎么死的?难道是……”

  “死于深夜,咬舌自尽,被发现时,双目空空,已是一具血尸。”

  二十四 结束

  一连几天,我都辗转难眠,肖菡死亡的样子我没见过,但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梦里。

  当晚,我又梦见了那个黑色的古城堡,幽黑一片中,我看见四周的人都是目光空然地寻找着什么。这些人中,我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孩,穿着一袭白色衣裙,欢快地跑着,唱着悠远的歌,那歌声仿佛来自最初始的遥远。

  “曲歌疯了!”半夜里,一个女生尖锐的声音把我的梦打断。我下了床,拉开窗帘,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墨浓的夜色里不停地跳动着。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我仔细听,听到他在不停地叫着:我恨,我恨,我所有的人……”

  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曲歌!在他的身后,有许许多多跟随的女生,我看见他们哭泣的脸,脸上是凶狠的目光,发着青绿色的光芒。

  为首的是艾美。她大声叫道:“曲歌,你恨谁,我就杀谁,你狠谁,我就杀谁!”

  接着她身后的女生应和一片,一起喊着:“你恨谁,我就杀谁,你狠谁,我就杀谁!”声音把这个世界震醒了。

  惊悸之余,我猛地从书包里抽出《黑暗的诅咒》,迅速翻开发现,第128页第10行赫然写着四个殷红的大字:血流成河!

  一时间,我的脸已经吓得如同裂掉的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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