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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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风一样,四处飘荡,找个美丽的橱窗。。。”许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歌,在晴子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冒了出来。这个洒着微弱阳光的冬季的早晨,晴子穿着一件米色长到脚跟的大衣,在试图寻找一种熟悉的感觉。

  “象风一样,四处飘荡,找个美丽的橱窗,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晴子停下来,站着看了看橱窗中的自己,寂寂地笑了笑。晴子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她曾经穿着背带裙走在家乡古城边的青石板路上,掩不住的满脸的青春稚气,微雨扑街的春,没有一点点的凉意,城市温暖的阳光,铺了一地。小风一阵一阵的袭面而来。那个春天,晴子独自走在那个城市最美丽的一条街上,哼一首歌。那个时候,大约多少岁,忘记了。

  晴子知道她无法忘记那些单纯而美丽的日子,晴子在离开之后才明白她是如何真正眷恋着她的故乡,还有那一些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往事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在她坐在飞机里去往某一个度假胜地的时候,在她坐在路边的咖啡店的时候,悄悄地蔓延出来,晴子看着它们象花朵般摇曳在她的记忆里,于是心里就充满了一种无能为力的忧伤。晴子知道她需要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别人管这种感觉叫归宿。

  晴子知道她当初的离开其实是一种逃避。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生活里会出现这么多的悲伤,也没有人告诉过她怎么样去面对它。晴子知道她是懦弱的,因为如此,她选择逃避。晴子并没有抱怨过自己的懦弱。因为悲伤的感觉,到了今日或许只剩余下了一点点。再无一用的那个秘密,却足可以让柔肠百转千回痛彻心扉,一旦想起来,早已分隔遥远,距离又何止千里的那个人,一旦想起来青春它正慢慢的消逝殆尽,渐渐模糊了的所有欢愉的片段,再也捕获不回,这一身徒劳坚持的清白,干净,面对谁可以倾心奉献?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啦一声掉了出来。

  晴子在一低头的瞬间将泪水抹去,这个是一个不相信眼泪的世界,可是,不管眼泪有用还是没用,都有控制不住它的时候。晴子从此相信,很多的事情,仅仅是存在,不一定有什么意义。

  晴子从常常光顾的那家时装店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不少廉价的微笑。她虚荣地喜欢这种不真实的微笑,因为它给晴子熟悉的感觉。

  在这个美丽的国度生活了这么久,晴子却依然没有生根的感觉,这很可怜,她曾想。就象她曾经以为她一直很真实而执着的活着,可是猛然间一回头,又觉得虚无缥缈,一事无成。

  晴子走近停车场,找到车,心不在焉地把东西放进车里,才发现后边不知是谁的车,因为停得太靠近,根本没有办法将她的车开出去。晴子苦笑了一下,真好,她对自己说。虽然她不赶时间,可是在停车场里无所事事地等待,绝对不是一件让她开心的事情。很晴子啊Q地想想,不过,至少以后明白,绝对不要靠着建筑物停车,这样即使后边遇见一个白痴,前面又遇见一个白痴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晴子坐在车里,打开了一份中文报纸,这里的中文报纸里面都是一大堆花花绿绿按摩院的广告,穿着三点式内衣的做着各种姿态的性感女郎,要不就是餐饮广告,让你开始怀疑现在在海外的中国男人们,除了吞咽和排泄,还会对什么感兴趣。晴子有点愤愤地想,既然中国人一直崇尚男女平等,怎么就没有一个穿个什么两点试的男士上报纸也让饥饿的女人们用挑剔或者色情的眼光审视一下。

  正在晴子不耐烦地将报纸翻来翻去寻找光身子帅哥的时候,发现后面的那部车的主人回来了。晴子平静地走了过去,这才看清他是一个中国人。晴子笑笑对他说,“先生,以后女士的车请你不要靠得太近,不然我会以为你有不良企图。”他看了看晴子的车,恍然大悟,“真的对不起,我有急事,停车的时候就没有注意。真对不起,对不起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典型的上海口音。“算了,以后注意。”晴子就怕别人道歉,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开车离开的时候,晴子想,上海男人。我吐。

  晴子给死党敏儿打了个电话,“老敏,对不起,我要晚一点了,碰上个白痴,害得我困在停车场里。”敏儿在电话里大笑,”你什么时候能够不要那么刻薄,动不动叫别人白痴。”到敏儿家里的时候参加派对的人已经三三两两挤满了一屋子和后花园。敏儿正在餐桌上摆蜡烛。敏儿绝对是算得上漂亮的那种女孩子,在国内的时候就是情调第一。谈恋爱时老把自己当成琼瑶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差点把男朋友逼疯。后来最终还是让一个台湾的大款收了去。敏儿的百万豪宅,坐落在江边,敏儿很少跟谈晴子她对生活的感受了,别的似乎她都没有什么变化,出来这么久,她还是那么小资。“上海男人怎么啦。”敏儿听完晴子迟到的理由,大呼小叫起来,“上海男人有礼貌,重感情,有什么不好?”晴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了,重感情?说好听点那叫多情,说得不好听那叫花心。”敏儿摇了摇头,“你算是没救了,男人不花心,那只有太监了,真那样儿的你也不会要啊。”

  晴子倒在沙发上伸直了双腿,“呸呸呸,谁要你救。你就让我来去潇洒吧。”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今天约你来就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人家可真没得挑剔的。先跟你说明白,是上海人,你别冲我瞪眼睛,那是我老公的朋友,要是外人我还真不掺乎这档子事儿。”敏儿的好意晴子是从来不怀疑的。在外面的这些年,她明白一个人的脾气和品格取决于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跟原来的教养出身没有什么区别。象敏儿这样锦衣玉食,婚姻幸福的人容易分享别人的快乐,也愿意去帮助别人。如果是工作不顺心又在贫民窟里呆上几年的人,看见别人青云直上再加上如花美眷,就算不是满心恶毒也一定愤愤不平。物质决定意识,永恒的真理,老马真的伟大。

  “老敏,你拉我来相亲啊,我晕,我晕,晕,晕。”

  “你晕什么,你还以为自己奇货可居啊。女人不是古董,不会越老越值钱。你不趁着现在人未老珠未黄找个伴,以后可真要老大徒伤悲了。”

  晴子其实真的开始觉得自己老了。常因为看到什么句子和什么人就想起青春,那些光鲜美好的日子教人感叹。晴子十分无趣,很多纷纷而来的人得不到她的笑容,她应付着他们的问候,当然他们很明白,晴子并不会再热情一点。她对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越来越多地一点一点失去兴趣,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

  晴子知道自己根本不值钱,如果男人是买主,女人是商品的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当然是晴子从许多小说上看到过但是从来没有亲自体会到的一种经历。敏儿介绍的那位男士正是她几分钟前滔滔不绝地提到过的那位’白痴‘。

  “这位是赵世均,我们都叫他小赵。这位呢,就是我的好朋友晴子”

  那个男人扫了晴子一眼,并没有大惊小怪,毕竟,在这个无奇不有的社会里,大跌眼镜只会发生在球场上或者彩票店里,太多的人学会了随遇而安。他接着淡淡地说,“我们刚才见过,在停车场里。”

  敏儿很世故地笑了起来,“呵呵,你们真有缘分啊。好象一部小说的开头喔”晴子微笑着说可不是嘛,转身狠恨瞪了她一眼。这本是一个很小的世界。这样的巧遇已经无法让我惊喜。晴子觉得自己早已经过了喜爱琼瑶小说的年纪。何况这样的开头,早就老掉牙。

  派对开得有条不紊,没有人失态或者狂饮。都不再是少年人,爱惜身体和减少皱纹显然是许多人的首要目标。敏儿的宝贝儿子已经5岁,蹒跚着到处叫妈妈。晴子因此有了忙碌的理由。“你带孩子玩,这里我来。”晴子熟门熟路手脚不停地忙起来。

  晚饭后敏儿很老道地说,“小赵,我刚搬家来这个区,我们都不是很熟悉,你是老当地了,陪晴子出去走走吧,。”

  走出敏儿家门的时候,夜色微微,月色冰清。晴子看了看他,说,“我先走一步,不麻烦你送了。”这个男人一直很沉默,此刻听了我的话,笑笑,点了点头,说“晚安。”月光下他的笑容写满了孤寂,跟晴子一样。

  晴子开车回家的时候,夜色里透着些许湿润的寒意。车的前方一弯新月如眉,如同故乡的不可遗忘的温柔。故乡它依然在那里,而回家的念头是永远都有的,就象晴子寻找归宿的愿望,在这个华灯初上的夜晚不可抑制地不断涌现出来。这种愿望能不能实现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如歌似的进程,终究是美丽而纯净的。一如那个小小的城市,青砖上迎着冷风哼一首歌畅然幻想的人,始终,是她自己。

  回到家后,晴子上网跟鸠头神侃。鸠头名字是楚久,晴子父亲以前带过的一名研究生。因为他是研究生的头儿,后来让晴子起了个外号,叫鸠头。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一直对晴子说嫁人就应该嫁鸠头,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变心。老爷子的这点心思虽然没有实现,但是晴子跟鸠头成了铁哥们,从这点上说,也对得起他老人家当年的宿愿了。

  鸠头说你今天又去哪里疯回来,晴子说告诉你你也不相信,我去相亲来着。鸠头说好啊,啥时候把妹夫带回来咱看看?晴子说不跟你扯这个,你现在怎么样了?鸠头说很好很好。

  晴子母亲一直在旁边唉声叹气,说你还不知道啊,老爷子当年工作的研究所早就撑不下去了,听说是要改成企业单位,不再算是事业单位了,国家也不再发放研究资金,如今连工资都快发不出了,你说鸠头怎么办啊。

  晴子说,“鸠头,你准备怎么办?”他在那边沉默了好一阵。说,“我不知道。”又过了好一会儿,鸠头说,“不要担心我了,我一个大男人,干什么不成,总不会挨饿的。”这话让晴子听了心酸。

  母亲接着在旁边唠叨,“哎呀,可惜,你爸一直说鸠头是个人才呀,他要是愿意娶你的话,来这里干什么不成啊。”

  母亲的话让晴子头痛,用结婚来帮助别人摆脱困境,晴子还真的没想过。何况,就算她愿意发扬雷锋精神,鸠头的脾气,一定不会接受一个妇人的恩惠。

  晴子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母亲如此一致地认为鸠头是她最理想的伴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鸠头就没有走到一起,为什么她固执地认为,鸠头可以当个好哥哥,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因为他不浪漫呗。”敏儿曾经很肯定地说,晴子后来开始有点接受这个看法了,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不浪漫,一切才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

  晴子讨厌空虚这个词,可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在她看到许多人在为生活而忙碌的时候,一直提醒自己应该感觉幸福。可是她却更多的感觉到麻木。事实上,在明白她不可能对鸠头有什么真正的帮助的时候,她对改变生活的信心降低到了最低点。

  在一部名叫《渴望》的电视连续剧风靡全国的时候,里面唱的一首歌曾经很让晴子感动--好人一生平安。可是,在后来,她看到那么多的好人逐渐走向相反的结局,包括她的父亲。晴子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她身边这么多的好人为什么都不能平安的生活,而往往坏人他妈的却能臭而长久地赖在世上。

  鸠头的困境让晴子在以后的几天里都无法释怀。他出身贫困,但是从小成绩就一直很好,后来研究生毕业,晴子父亲挽留他在身边当助手,晴子父亲在世时说,他的这些学生里,鸠头最有才华,只要给他机会,将来他一定是一个优秀的研究学者。可是这才多长的时间,一切就都变了样。她父亲没有能够得到的机会,同样没有降临到鸠头的身上。为什么这么多有知识有才能的好人找不到被珍惜的感觉?

  “你真天真,”敏儿又开始了她对生活的解答,“你没看见报纸上登的,研究生卖肉的,当和尚的,比比皆是。这太平常了。你能改变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平常就正常吗?晴子不知道。

  她只知道,出来这么久,安逸惯了,已经不习惯这样沮丧的消息。这些小小的悲恸。她害怕它们。也许,不能改变的事情才是一切忧伤的根本。

  好人一生平安,你信吗?

  她很怀疑。

  鸠头下岗了,这本是一件跟晴子没有关系的事情,但她却有一种理想幻灭的感觉。在这些年里,传来的所有关于故乡的消息,成为一种打击。对于她的未来,她的人生,甚至是她坚信的爱情,逐件逐件的尽数侵袭,它太沉重了以至于晴子感觉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它的分量。

  这是一个值得醉生梦死的季节,晴子不再需要借口,因为她有了足够的理由。那天晚上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把从未沾过酒精的她灌得酩酊大醉。

  晴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以后的几天里她一直萎靡不振,也不感觉饥饿,虽然并没有吃过什么高脂肪的东西。晴子在腹部开始疼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闹肚子或者是患胃病了。她是一个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搞不清楚的人。曾经是医生的母亲看看晴子,说,不好,你恐怕是阑尾炎,快去看医生。

  晴子的家庭医生说晴子需要做手术的时候,那些晴子曾经看到过的报道一下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她的舌头一下子就利索起来,“我有医疗保险,我要去私家医院。我不要去公立医院,我知道你们这里的外科水平特别低,经常出故障,把左关节当做右关节换了,还有手术后留个棉条在病人肚子里什么的,还有你们这里的医生出了医疗事故也可以不负责任的,许多医生出了事故治死了人还照样行医,我不要当你们的试验品。。。。”晴子毫不顾忌家庭医生逐渐恼怒的脸色,她想她一定快精神失常了,她絮絮叨叨地被推进私立医院的门口时,护士说晴子脸上血色全无。

  晴子忽然发现,她其实很怕死。如果早上几十年,她绝对做不了江姐,不要说严刑了,就是拿把斧头什么的吓唬她一下,她肯定是个什么都招供的叛徒。

  晴子问那个守在她身边的护士,“你们这里的外科医生水平怎么样啊,出医疗事故的机率是多少啊。”护士笑了,她说割阑尾是个小手术,任何一个医学院的毕业生都会做。她的话无疑加深了晴子的忧虑。如果是中国的医学院学生,她相信,可这里不是中国,这里的外科医生两百年才遇上一个动手术的机会。他们打开她的肚子的时候能够分得清哪是肠子哪是胃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护士劝晴子安静的休息一会儿,她说医生很快会来。晴子恨恨地想:安静的休息?她说的轻巧,她怎么不式式看,哪天在她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也去温柔的对她说“请你安静的休息。”

  晴子忐忑不安地望着天花板,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这就是那个需要手术的病人吗?”晴子顺着声音看过去,惊讶得差点叫出来,“赵。。。”赵世均低头看了看她的病例本,并没有迹象表明他依然记得她。他接着用手有力地按了按晴子的右下腹,她痛得眼泪马上掉了出来,“哎哟。。。。”赵世均那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转过去,对护士说,“马上手术。”

  晴子躺在手术台上,用一种肯定是很恶毒的眼光看着赵世均,她要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打击报复耿耿于怀。他依旧没有反应。绿色的手术服将他的脸衬托得更加青冷。晴子看着他戴上口罩,手套。晴子的脑袋开始变得很沉重,眼睛也困得睁不开。她在睡过去之前恨恨地想,这下可好,让那个白痴将我开膛破肚。

  有一段时间晴子感觉自己好象游离出去了,她在湛蓝的大海上空飘呀飘。她又想起了那个人鱼的故事,为了一个不朽的灵魂,最终变成了海上的泡沫。她感觉自己就象一个泡沫那样轻盈。仿佛又回到了故乡,在开满矢车菊的原野上飘散着长发飞翔。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在一间灰暗的房间里。晴子静静地躺着,感觉自己好象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又回来了一样。一切都没有变,窗台上放着一盆水仙。它提醒我,在让她悲伤的那个春天之后,水仙继续烂漫地开着。如此芬芳。

  手术后的第二天,同事们来看晴子。这家安静的私立医院忽然热闹起来。一时间院子里停满了名车,鲜花礼品,欢声笑语伴着绅士淑女,使晴子在病房里好不风光。隔壁病房的一个老人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说,呵呵,晴子你真幸福。

  众人散去之后,晴子开始读一本谋杀案的书,人在病房里的时候会变得很平静,很宿命。赵世均推门进来的时候,晴子正在嚼着一块巧克力,猜测着书中的结局。赵世均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

  “你好,赵医生。下班了?”

  “嗯,顺便来看看你。”

  “噢,小赵同志来欣赏战利品啦?怎么样,我的心是黑是白看清楚了吧?我的肾是不是比别人长得好看啊?”

  “你以为我们动手术是为了看你的器官好不好看啊。今天上午,你是不是弄得太夸张了,一个小手术,没有必要搞那么多人来吧。”

  “我倒,你以为我叫他们来的啊,那都是他们自愿的。”

  “为什么会这样?”

  “西式礼貌呗,他们自认为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你以为他们真关心我啊,这年头,谁关心谁啊。”

  “你现在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闷死了,一直没有出房门一步。”

  “哦,那我带你出去?’

  “你?怎么带,去哪里?”

  他站起来,一下子把晴子抱起来,晴子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时才注意到,这实在不是一个难看的男人,而且他还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

  穿过走廊和落地窗,就是静静的院落了。他近距离怔怔地看了晴子一下,慢慢将她放在树影下的长椅上,坐在她的旁边。有那么一秒钟晴子以为他会吃她的豆腐。不过很快晴子就发现这种想法完全多余。他的态度相当绅士。

  美丽而温柔的夜,让晴子无名地脆弱。如果在那一刻他真想吃晴子豆腐的话,她想她也不会抗拒。晴子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无法抵制往事的侵袭。过程其实是时间走出来的路,不过当它快乐满溢,时间就会往前奔跑得太快太快,而人们又是如此的不自知。它给予的美妙,在尚且不知晓的时候。迅速的过去,如茉莉花香般的清新,留下的只有风的痕迹。

  赵世均看了看晴子,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旧事。”

  “是吗,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其实是这么软弱的一个人。停车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付自命不凡的样子。可是那天动手术之前,我看你快吓晕了。是不是怕我把你一刀砍了?”

  “是,我知道这里的医疗水平比国内落后20年,我怕被哪个白痴给折腾错了。”

  “这么说,你看见我应该很放心啦。在这里从事这个行业的中国人,一定比别人优秀,对吧、”

  “嗯。听敏儿说,你在上海干的就是这个。”

  “对。敏儿的先生曾经是我的病人”

  “噢,是这样,听说你离婚有一段时间了?”

  “是。她去了美国,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是吗,真抱歉,这对你一定不容易。”

  “没什么。当初我读医学院的时候,她们宿舍的女孩子都喜欢我,可是我选择了她。不是因为她比别人美丽,而是因为我觉得她很老实,这对我很合适。谁知道老实人其实不老实。”

  “你选择了她,因为你觉得她对你合适?”

  “是啊。”

  “你有没有很强烈地爱过谁?”

  赵世均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一直认为生活是现实而简单的,我不喜欢把感情复杂化。”

  晴子心想;我晕。

  出院后晴子上网,鸠头一见她就给了她一顿臭骂。

  “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

  “医院里。”

  ‘喂,老妹,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会进医院?“

  ”没事了,阑尾炎,小手术。”

  “哇赛,说得这么英勇,痛不痛啊?”

  “一点不痛,我是何许人也,你还没看出我临危不惧的高尚品质?”

  “得了,导师以前说你最怕死。”

  “我爸真这么跟你说的?”

  “是啊。”

  “我爸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了,嘿嘿。”

  “你现在怎么样?”

  “我准备去考博士。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春天终于要到来了,尽管这个时节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事情,春天依然如期而至。正如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样,决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而改变什么。

  晴子已经感觉出鸠头的告别之意了。终于有人在她的身边分开了。他们的眷恋和感情在岁月和平淡的生活里消磨的干干净净,像一条用旧的毛巾。可能多年以后想起这段往事会觉得好笑,因为她还死心塌地地以为那曾经是幸福。

  一切的是否又如何呢?该来的总是来了。毫无余地,也无法改变。

  赵世均打来电话,说是他有一个社交晚会,他问晴子能不能跟他一起去参加。晴子想想,同意了。

  淡色晚礼服,法试髻,银色细带高跟鞋,晴子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女人在30岁以前,在镜子前总是欢欣雀跃的。30岁之后呢,照镜子的时候就带了一种小心翼翼,一种感叹了。晴子母亲在旁边建议,“是不是换上那串珍珠比较好些?”晴子摇摇头,现在戴的这条圣母坠的金链子,是小时候奶奶送的,她说,这是她的护身符,将来,她如果嫁给谁,就把这条项链送给他,因为从此他就是保护自己的那个人。这条项链从那以后没有离开过晴子。这是她的秘密,即使她母亲,也不明白,这是一个戴金首饰已经很老土的时代了, 为什么不管晴子换什么样的晚礼服,从来不换脖子上的这条项链。

  赵世均来接晴子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深色的西装。他满意地看了晴子一眼。说,“哇,这么漂亮”晴子笑笑说“你的话晚了10年。”“哪里,你还年轻,依旧美丽。”

  也许,迷离的夜色里,没有人察觉得出她心灵的苍老。晴子喜欢曳地的晚装,它让她感觉很女性,虽然晴子一直得抱怨男女不平等,但是如果有来生,她还是希望上苍还她一个女儿身。

  赵世均挽着晴子的手走进大厅的时候,他对晴子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看上去很般配?”

  那天晚上的情形可能就象他所形容的那样,晴子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对她说,“那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们很般配。”在这个依旧崇尚女王和传统的社交圈里,她忽然意识到想不虚荣都不能够。

  赵世均送晴子回去的时候说, “今天晚上我过得很愉快.”晴子笑笑说, Good to hear it。这一句礼貌而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话,早已成为晴子的口头禅。他很敏感地继续问了一句:“你呢?也愉快吗?”晴子回答说,是的,我很愉快。这其实不是谎言,没有哪一个女人不喜欢穿长裙的机会的。她相信,一个完全不虚荣的女人不能算是热爱生活。告别的时候,赵世均低下头,轻轻地向晴子靠过来,似乎是想跟她吻别,晴子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挺直了腰板,笑了,“呵呵,你还不够西化喔。”

  回家后晴子照例打开电脑,没有发现鸠头的影子。信箱里有他发过来的 :

  老妹

  我考取了博士,是被一所军校录取。去了之后就算参军了,发了军服。还没有给我们分专业,所以还不知道到底我是从事哪一方面的研究。入伍后很多事情就有限制了,我也不能再跟你上网聊天。你自己多保重,什么事情不要太任性了,谈的那个朋友如果感觉不错就把这事办了吧,不要老让师母担心。

  祝一切好

  你的鸠头

  鸠头的信里并没有考取博士的喜悦,而是多了许多的无奈,这种无奈也许只有晴子能感觉得到。忽然地想起来以前跟鸠头在一起的时候的许多事情。

  晴子喜欢从前过春节的时候,院子里燃起的彩灯,家门口错错落落堆满了烟花和爆竹。晚饭后是全家人坐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间,围着火炉,晴子父亲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马季又发胖了,说的相声也不逗了,还是冯巩好玩儿。晴子母亲也会难得的不忙碌了,挨着晴子坐着笑得一塌糊涂。过年的时候研究所里的人能回家的都回家了,晴子父亲的学生里只有鸠头没有回去,因为家里太远,鸠头平时的钱都寄回家了,为了省路费,鸠头平时很朴素。晴子父亲说,带研究生就象带半个儿子,就叫鸠头一起来家里吃年夜饭。

  鸠头那时候给晴子的印象总是随和的。跳舞的时候也总是不紧不慢,似乎没有看见他有忧伤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他开怀大笑。

  在新春的雪地里,有一次晴子在跟鸠头一起放爆竹的时候,晴子问他,鸠头,你快乐吗。他很认真地看着晴子说,“此刻,是的,我非常快乐。”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是那么祥和而温柔,戴着的眼镜在她鼻子里呼出的热气中迷蒙,晴子看不清楚他的眼睛。那时候小城正流行一种唐装棉袄。她穿着红色的短棉袄点燃烟花的时候,应该土得象一个山村里的小媳妇。那个烟花兹一升窜上天空,撒下一个很奇特的小风筝,挂在树捎上。她大叫着,鸠头,你比我高,去把把那个风筝拿下来给我。

  鸠头就去跳着拿那个风筝,怎么跳都差一点儿。晴子说,鸠头,你来举着我,我去拿。鸠头毫不费力地一下把她举了起来,晴子刚够着那个风筝,鸠头就在雪地里滑倒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我们的身上。。。那段时间真的过得无忧无虑。

  晴子一直没有告诉鸠头,他在告诉她他很快乐的那一刻,真的就象她梦境中的王子,忧郁又温柔。晴子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去做。

  现在,她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如梦。

  晴子买了一只风铃,放在廊下,风吹起来的时候这只风铃就发出一种很寂寥的声响。让人想起所有消逝的事物,比如她的爱情,象所有秋天必定要落地的梧桐叶,为了等待最后的日子,它们苟延,它们残喘在风雨中,最后,还是坠落,不可复活。

  晴子有了想去见鸠头的愿望。回家这两个字如此强烈地吸引着她,使她可以不去回忆,当初她是怎样的义无反顾地追求天涯的明月。

  人类已经是够孤独的动物了,如果再没有那些旧日的故事来陪伴,没有可以思念的人在等待,没有一片无边的土地在呼唤,那么,即使走遍了天涯,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有人曾经对晴子说,年轻时你会只想走天涯,走遍了天涯你会想回家。

  到我回家的时候了,晴子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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