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包括三篇:“埃德娜之眼”、“浣熊的树”、“元月纪闻”。
The Eye of Edna
埃德娜之眼
1954年9月15日,艾伦湾
有两种飓风最近已经拜访了我们,可除了有几次是我自己匆匆观察到的(它们不知为什么显得这么大胆),其余和这些风暴有关的消息都是我从收音机中听来的。我住在缅因海岸附近,佩诺布斯科特湾的东边。从前,这一段海岸并不属于飓风区,即使它属于的话我们似乎也不知道,不过若是时世变了,我们也得随着改变才行。我的房子里有三台小型的老式收音机,其中的两台是用电池的,一台是有小电插头的,有时我妻子在我上床后就打开它来听。①我们没有电视,就因为没有这种奇怪的东西,我们就被看作是偏执的人,或者极端分子。
就像我们遗憾地了解到的那样,如今的飓风都被起了名字——女孩们的名字。还有,似乎这一切又兜了个大圈子,许多新生的女婴也以飓风的名字命了。上次风暴刮得最猛烈的时候,我听到的最令人丧气的可恶新闻除了狂风使树木四处飘摇并令房屋震颤不已的消息,就是在波士顿附近新生的一个小女孩被取名为埃德娜这件事。她可能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不过我在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就不喜欢她,我猜另外的那几千听众也是如此。飓风是电台的最新发现,他们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听众。对我来说,大自然时刻都是引人入胜的——也就是说,她是一家二十四小时都在营业的企业,在一年的五十二个星期里,每天都是如此——不过对别的听众来说,大自然是古怪的,带有恶意的,她只有在比以往更凶暴的时候才值得注意。电台既能让大自然独处又能对她高度重视,它在埃德娜飓风逼近时的所为就说明了这一点。当然,这里的意思是说电台将会履行为公众服务的义务,警告人们一场风暴可能会造成致命的损失;这是电台理当去做的事情。可是电台的另一种效力是在风暴来临的数小时前,人们正被最温和的微风迷醉着的时候,预先唤醒人们对危险的警惕性。埃德娜飓风的受害者之一是一个民防工人,远在飓风对他有丝毫威胁之前,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我是在周五,即9月10日的早晨听到埃德娜的消息的,埃德娜抵达前的那36个小时里,我的反应还是正常的。起初我只是默默地在屋里坐等。可是等待却是无止无休的。保持沉默倒不难——不过是几小时的消遣而已,这种工作一点儿也不繁重。于是我先来到岸边,将我那艘十二英寸长的船拖上高潮线,系到一截树干上。我关上船库的门,在外面设起了栅栏。然后我又走回来,穿过草地,把绵羊赶进谷仓里,用钩子钩住北边的那些大门,再将钉子钉在那些钩子附近,这样一来,当那些门剧烈摇晃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跑出来了。我让鹅们都进来,喂了他们一些苹果——那是卡罗尔飓风带来的意外收获。把这些鹅关起来的必要并不大,因为在卡罗尔来临的那阵子他们就一直到处溜达,充分享受着这种暴风天气的乐趣,在风暴最猛烈时仍常常到池塘那里访问,可我还是把他们全关了起来,因为收音机里坚持说每个人都该呆在屋内。我找到了几根小木钉,加固了梯形地西边的雪松篱笆。预感到水力供应将会中断的我,取出了一些供饮用和做饭的水,又在每个洗手间附近另放了一桶冲洗备用水。我的妻子很快就具有了面对灾难的勇气,翻出了一盏煤油灯来,对那个球状物及其玻璃灯罩大擦了一通——直到发现它没有灯心为止。那个紫红色的罐子和那个门廊摇椅都挪到了室内,以免风把那些东西卷上天,砸碎玻璃。玩槌球游戏②的那套东西也搬了进来。(我绝对不信那些槌球能有从窗子里进来的机会,可是在想像中却能出现这样一种生动的画面,于是这种可能也就值得考虑了。)雏鸡舍的房顶在卡罗尔飓风来访期间已经被掀掉了,那些还未满一岁的小鸡们在和飓风对抗时已经显示出受伤的迹象,所以我这次把他们早早地关了起来。那天晚上我直到确信把一切都安顿好后才去上床睡觉。
在第二天的早晨,开始还一切照常,连气压都是如此。电力仍然存在,电话还在工作,风势也是和缓的。天空是蓝色的,落了几丝微雨。我发现我的妻子在差十分到七点时正蜷缩在床上,和她那带插头的收音机在一起,收听着有关灾难的消息。在谷仓里,我遭遇了鹅群的高声喝彩,我没把他们放出来的事实招致了他们大量的流言蜚语。早饭后,所有的家人中,除了我们的猎獾犬外,都静下来听收音机,不是全家聚在一起听,而是每人用自己的收音机分别收听。不管你走到哪里,楼上还是楼下,后面还是前面,总能听到收音机里播出的不祥新闻。我差不多明白了,还在一千英里之外的风暴,正在以一辆中等价格的汽车的速度向北—东北方向移动。新泽西那里有人伤亡。康涅狄格州的新伦敦城和缅因州的波特兰市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在马萨诸塞州,当梅尔罗斯的那架商业滤光材料公司的飞机换班时发生了某种事故,不过我没听清详细内容。一个叫欧文·R·莱文的男人希望我能听到“好消息”。罗德岛州的普罗维登斯的气温是68度。③
从收音机里听了一连串的报道后,我开始明白了,很明显,远在可怕的埃德娜从她的藏身处走出来并以一种席卷一切的速度传播开来之前,广播就开始了。整个早晨,他们都顽强地试图把埃德娜的速度控制在紧急通告所允许的范围之内。我听到一个人(我想,那人大概是来自长岛的河源)和他的户外记者交谈的声音,那个记者正在不断地把他在长岛东端观察到的情形传送到汽车里面。
“你认为路面怎么样?”一个紧张的声音问道。
“很湿,”记者回答,他似乎很生气。
“你是说泥浆里的水花正在挡泥板周围飞溅吧?”那个失望的无线电技师询问。
“是的,”记者回答。
这是那些混乱时刻中的一个片段,虽然很感人,可是听众们却很难从中听出收音机里采取的立场是什么——由于飓风或者说正在承受着飓风侵袭的缘故。
几分钟以后,我从空气中听到了另一段困惑的对话,它是从另一个地区传来的——我想那里是马撒的葡萄园。④
“这里的雨大吗?”一个急切的声音问道。
“是的,很大。”
“很好!”第一种声音叫道,这个正面的回答让他显得很高兴。
在十一点过去了二十一秒半的时候,一个叫韦瑟比的新英格兰先知,即WBZ的天气预报员,宣布风暴正在以每小时50英里的速度向北—东北方向移动,他还说整个新英格兰都挡不住暴风的力量。这些预言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灵歌声淹没后,我起身来到厨房,发现弗里赛太太正在那里搅拌一个松蛋糕。“听到埃德娜的消息了吗?”身在扭曲的娱乐里的她,在让电搅拌器以其有力的方式往外输出面粉糊时问道。弗里赛太太点亮了她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防风灯。⑤
我回到收音机那里时,一个男人正在重复那些我听过多次的劝告。在充气机失效前给汽车加满油。使用一种老式的不需电力的钟。把冰箱调到一个更低一些的温度。我曾反复考虑过所有这些劝告。汽车已经加过油了。我房子里的钟甚至从没被一声电流作用下的摇摆污染过。我决定不去乱动冰箱,因为那个控制球柄可能被后面的大约18个小的,装着很难对付的剩饭和为像这样的雨天储备的食物的盒子埋住了。
我拨了1450,接通了罗克兰。卡姆登的市镇管理员接了电话。他说镇里已经储备了大量的食物,你可以在镇农协会的大厅或者公理会教区的修道院得到它们,也欢迎你把自己的食物送到这里来。一则快讯说风暴的中心将会移到罗德岛州的东部。从班戈市那里传来的消息说,吉恩·奥特里的演出将如期继续。波士顿的消防局长劝我保持冷静并按指令行事,我又想起了我在处理冰箱这件事上的固执。在楠塔基特岛,风速是每小时77英里。⑥
下午,我有一小会儿没听收音机,而是去看外面的那些熟悉的景色,因为这一切和收音机里所叙述的几乎没什么关系,所以带有某些虚幻色彩。自打我的心思被飓风占据以来,已经过去30小时或更多的时间了,我能感觉到如此感人的生命在这段时间里受到的显著影响。我走到户外。一缕微风从东南方荡了过来。雨丝细如牛毛。草场那边的池塘变得很宁静,只有细雨仍在针一样地刺向水面,没有鹅群陪伴的它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天空阴郁而灰暗。两棵长在梯形地上的玫瑰树彼此礼貌地躬身致意。我拾起一个装浆果的篮子,然后走向雏鸡们所在的院子,在那里拣到了几个湿乎乎的鸡蛋。站在那里的小鸡们就像在海边乞食的小混混一般,全身的羽毛都乱七八糟的。当我走回房子的时候,我目测了一下出现在屋顶上方的那棵最大的白壳杨,认为如果它向前倾的话就会倒下来。我心中暗想,当风向转西的时候,不该让我的家人到房子前部的这些房间里来,不过我怀疑这想法对我随时会从任何一个房间中出现的妻子不会起作用,因为她不会轻易地放弃这些可爱的岗位,特别是在它们里面有着传统的她的赞许对象的时候,她对我所考虑的任何改变都愿意采取一种坚不可摧的态度。此外,她还能提出一大批可以支持她的见解的铁证。
回到屋内后,让我在漫步时享有了刹那宽慰的风暴又一次以全力朝我推进了——它狂乱地前进着,几乎都辨不清头尾了。埃德娜的风眼在海洋上,我的也是。她的风眼在新泽西。不,现在是在长岛。不,她不会在长岛的西面或是马萨诸塞州的中心。她将会在兀鹰湾和楠塔基特岛之间流动。(我真该需要一本地图集了)全新英格兰的风势将会减弱,不过在缅因州海岸,“从巴港往下的地方,”这个下午的晚些时候将会受到埃德娜的强烈冲击。我把这一句谨慎地理解成“在巴港这个地方”。⑦
难以分辨的不仅是风暴的速度,这个可怜的,拼命苦干的家伙在这些时候里以每小时70英里的速度不停吹息的声音也是。“西边的一切东西,”一个家伙叫道,“全都被敲碎了。”我猜他的意思是“用木板钉牢了”,不过我知道的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另一个已经筋疲力尽的男人在讲述以前的飓风是怎样吞噬普罗维登斯的居民的。⑧我开始用那些被吞噬的居民和全被敲碎的市民的观点考虑这一切了。风势现在开始加强了。我饭厅里的气压计上的指数正在下降。我从罗克兰那里得到了“最重要的农场新闻”:850000包棉花正在运向奥古斯塔;⑨一种新品种的紫苜蓿将要勇敢地面对甘薯茎线虫和细菌性萎蔫病的挑战;一种新式的番茄粉问世了——把它兑上水后你就能得到番茄汁了,不过它现在还没被投放到市场上呢。低潮将在今天下午的4:23分到来。气压计上的读数现在是29.88,并且仍在回落。明天的小鸡摄影活动被取消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什么小鸡摄影呢。罗克兰的所有店铺在三点钟都将停业,其中的一家商店正在往外运送许多带有最时髦的编织纹样和新潮钮扣以及小装饰物的衣服。如果这些情况再坏下去,我想,我就得再到户外去了,即使他们说过不许这样。老呆在屋里让我无法忍受。下午1:55分,我了解到朴次茅斯医院的探访时间被取消了,因为我在那里没有朋友,所以我不知道究竟该为这消息高兴还是难过。⑩
现在是两点钟。气压计上的读数是29.50,还在下降。风势是东南偏东,正在增强。此时似乎是做下午零活的明智时刻——在形势即将变好时把这些活儿都干完。于是我暂别了收音机去访问谷仓,我那个没有茎线虫骚乱的和平王国。
当我继续我的守夜时,我异常惊讶地得知,埃德娜对离这里很近的罗克兰的控制已经减弱,目前那里正在举行美国棒球联盟的比赛。现在进行的是红短袜队与印第安队的比赛,一个外野手(我从来就不明白什么叫外野)正在直线跑道上击球。⑾我那瞧不起美国联盟的妻子,从她的收音机里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胡乱换台了。我听到有人正在介绍一只八哥,可这只鸟儿对这介绍却没有反应。接着某人说出了利默里克大赛的规则。我要按要求补写出下面这首五行滑稽诗的最后一行:
我认识一个叫琼的年轻女孩,
她想要把自己的汽车开
她是一位聪明的女士
所以她要做的只是
我很快就想出了它的最后一行:用电话订购一辆狩猎牌。我想把这行诗写在一张明信片上,寄到401信箱,不过我不知道这个信箱是哪个城市的,也不知道这个比赛是不是通用汽车公司策划的——可能是它的竞争对手搞的吧。不管怎么说这首诗都不合情理,因为现在所有的汽车都不允许上路——即使是琼的汽车。⑿
2:30分,收音机里宣布说在牛顿城的校舍已经为想去那里“得到更多的个人安全或安慰”的人们开放了。竞技状态一直不佳的泰德·威廉姆斯打出了一垒安打。WBZ说波士顿警察已经失去了和楠塔基特的联系,南那特克的电力供应全部陷入瘫痪了,波特兰将在五点钟遭到袭击,威尔斯海滩那里的人已经被疏散,今夜将在奥古斯塔举行的一个公众集会被取消了,埃德娜的风眼在楠塔基特以北的5英里附近,新生了一个小女孩,凯瑟琳·康奈尔被警察从她在马撒的葡萄园的家里疏散出去了,按照传统的有关雨-雪-风的邮递理论,波士顿的所有邮递员都被召回了邮局。我又去气压计那里进行了一次例行阅读:29.41,还在下降。⒀
“瓢泼大雨”,波士顿的市长以一种豪爽的声音说道,“正在从天而降。”
“那种巨大被称作埃德娜飓风的气旋,”韦瑟比从他在南岸的观测点说道,“已经越过了查塔姆⒁的市政厅。”韦瑟比还报告了缅因海岸的东端从现在起的六小时后大概会体验到飓风的可怕速度的新闻。
“韦瑟比,”一个骄傲的来自WBZ通讯中心的声音说,“仍在第一千次的击球。”(这时我只好对泰德·威廉姆斯感到满足了,他不会做得更好了。)
下午的其余时候,还有夜里,有关风暴的加强和减弱的叙述听起来就像一个奇特的梦魇。风暴变得越来越猛,不过我们的林颈那里的飓风都是自西南来的,而多数的电台都设在那附近,所以当大自然从它们的窗前经过时,电台立刻就失去了对大自然的兴趣,开始往东北方向逃窜了。韦瑟比是对的。风暴在六小时后以每小时90英里的风速给这里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可是当气压计降到它的最低点,风向也转为西北并开始把一切都撕成碎片时,我们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口哨表演和某人的钟琴演奏。⒂我们在整个漫长白昼里所有的温和天气已经被这种死亡之声破坏,入夜的时候,当电力中断,电话无声,潮水泛起,狂风大作之际,我们听到了钟琴的声音。克罗斯州长,一个也住在西边的共和党人,宣布说最恶劣的风暴已经过去,除了沿岸的少数仍在黑暗笼罩下的地区外,别处的状况全都好极了。我注意到他在两天以后被投票选出了办公室,他大概是被那个住在他家东面的海滨小城的共和党叛逆强行驱逐出去的,因为在他说这番话时,那个人的树正在被连根拔起。
我的夜晚是很奇异的。当埃德娜穿过缅因湾向我袭来时,我却带着愈加浓厚的兴致观察着那些树和雨,虽然除了钟琴的声音外从收音机里并听不到别的鼓励。六点半,在没有警察干预的情况下,我把我的妻子从前房疏散了出去,然后我们两个在后房喝了一点酒。6:55,她从椅子上探出身去,开始整理下面书架上的那些书,把有价值的那些一本接一本地拽出来,排到书架的前缘,这情形就像军官给他的士兵们布置队形一样。七点半时,风势已经减弱,变成了埃德娜之眼对我们的一瞥,气压计的指数现在渐渐稳定了,十分钟后,观察谷仓那里的风向标时,我看到风开始一点点的往北退去。雨势减弱了,我们把那条猎獾犬放出去,让它好好享受一下这平静的间歇。(和鹅不同,她也讨厌恶劣的天气,一整天都忠实地遵从收音机里的劝告——在炉子下面等着。)
7:45,新罕布什尔州的州长对每一位与之合作的人表示了感谢,洛根国际机场宣布航班恢复正常。8点,我的气压计降到了顶点——28.65。马萨诸塞州的州长开始感谢他的公众,某人宣布多尔切斯特超市将在早晨(星期日)营业。另一个声音许诺,11点时埃德娜飓风将会结束。
这时候,我决定出去散步了。夜是令人愉悦的——月亮自灰云间探出了头,照亮了雨和仍然未退的飓风。我的漫步变得有些不自在了。我走向岸边时,心想我该细看一下下面的那些东西,可当我走到溪流上的厚板桥时,我的注意力被这架桥的水下部分吸引了。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想知道我那位于路那边低矮林木中的食品冷藏屋是否正在被淹没。⒃于是,我没有继续往岸边走,而是穿过这条路进入了林地。我穿了一双橡胶长靴,手里还拿着一把手电筒,到冷藏屋的小路完全被草盖住了,因此我很难找到它。实际上,我根本没有找到它的把握。我在潮湿的林地里趟了十或十五分钟,多数时候水都半没到我的膝盖了。这里很令人愉快,可我却因找不到冷藏屋而气恼。对此实在无望后,我回到屋里,踢掉靴子,重新沉浸到收音机世界里。班戈的广播电台预测说半小时内的风速会是90英里,我从我妻子那里发现了一片纸,上面潦草地写着“班戈 9437,7173和2313”——这是紧急电话号码,只有在我们真的需要和外界进行电话联系时才用得上。(电话已经正常了很久了。)
8:44,电力中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这样就更容易看清埃德娜了。风暴几乎在刹那间就达到了它的最高点:风(这次是西北方向的)把黑云全都从病恹恹的月亮旁边撵走了。我们南面的树木都低低地弯下了腰,就像在向救世主祈祷一样。有几棵树倒下了。房子开始和如雷一般的西风一起哀号。没过多久,我们都被用木板钉牢或敲碎了。
乡村里的任何骚动总是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里灯光和电话还在工作,在第二阶段里它们则全无消息了。我们现在正处于第二阶段。前房那棵最大的白壳杨的一根大树杈折断了,横卧在车道上,把路全挡住了。北边的一棵苹果树被从中间劈作了两半。埃德娜使劲拥抱了我们大约半小时左右。
这时间似乎并不算久。与在收音机前捱过的漫长时光比起来,这点时间好像根本算不了什么。10点钟时,风不那么猛烈了。我们打着手电筒,照向楼下,给狗指引出她睡床的方向,这样她就能看到睡觉的地方了。我们自北边的卧室里望出去的时候,从月光映衬下的美丽天空中发现了一道彩虹。
泰勒·格兰特⒄在晚上的早些时候曾经在收音机里估算了一下统计数字。“气象局估计在东海岸一带有差不多4600万人在不同程度上对风暴的活动表示了担忧,”格兰特先生说。“一场飓风从未吸引过这么多听众的注意力。”作为这些为数可观的听众中的一员,我在次日早上到我的冷藏屋打水时亲身体验到了一种迟来的刺痛。在那边的林地上,粗大的树干呈直角形纵横在小径上的,根须裸露在空气中的,是一棵倒下的巨大的落叶松。
我永远也不会去听以后的综合报道。
2001年4月9日至5月2日下午5:03译完;2001年5月4日晚8:07录完;2001年5月5日下午2:34校改
注释
① 佩诺布斯科特湾(Penobscot Bay):在美国的缅因州。“有时我妻子在我上床后就打开它来听”:这一句的原文是“my wifesometimes manages to get the Giants after I have turned in.”我不知道这里的“the Giants”指的是什么,只好在这里存疑了。另外,文章标题中的“Eye”,其实指的是风眼,即飓风中心相对平静的圆形区域。显然,这个词有多重的意义,所以我才把它译为“眼”的。
② 槌球游戏(Croquet):一种用长柄木槌击打木球并使其穿过一系列球门的户外游戏。
③ 梅尔罗斯(Melrose):马萨诸塞州东北部的城市,是波士顿市的郊外居住区。普罗维登斯(Providence):罗得岛州的首府和最大城市,在该州的东北部,毗邻纳拉干西特湾。
④ 马撒的葡萄园(Martha's Vineyard):应该是地名,具体不详。
⑤ WBZ:似乎是波士顿的一家广播公司(电台)。海绵(松)蛋糕:原文是“spongecake”。“弗里赛太太点亮了她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防风灯”:这句为翻译得不大对头,它的原文是这样的:“take her hurricanes where she finds them.”
⑥ 罗克兰(Rockland):马萨诸塞州东部的一座城镇,位于波士顿东南偏南。卡姆登(Camden):具体不祥。镇农协会(Grange):美国农民协进会的地方分支机构。吉恩·奥特里(Gene Autry 1907.11.29-?):德克萨斯人,广播、唱片、电影、电视巨星。1930-1960间的最著名乡村歌手之一,曾有几十首歌曲打入乡村歌曲排行榜。具体介绍我可以提供几千字呢,因为我几乎了解每一位二十世纪的美国乡村歌手——当然,我这里说的可是大话:)。班戈市(Bangor):缅因州中南部一城市,位于佩诺布斯科特(Penobscot)河畔。楠塔基特(Nantucket):马萨诸塞州东南的一座岛屿,位于科德角以南。
⑦ 白壳杨(balm of Gilead):一种普通的杂交树,有粘的、芳香的、树脂状的芽和心形的叶子,做为遮荫树养植。巴港(Bar Harbor):缅因州东南部一小镇,在蒙特沙漠岛上,是一处避暑胜地。这一段结尾的句子我看不懂,原文是这样的:“All of New England will get the weaker part of the storm,but the Maine coast,"down Bar Harbor way,"can be hit hard by Edna late this afternoon.I bridled at being described as"down Bar Harbor way."”。
⑧ “敲碎”:它的原文是“Batter down”(打烂);“用木板钉牢”:它的原文是“Batten down”,基本有两个意思,一是“用板条固定,用木板钉牢”,二是“封住,封舱”。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不同的。“吞噬普罗维登斯的居民”:它的原文是“the streets of Providence had been 'uniadated'”,我不知道“uniadated”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只好乱译一气了。
⑨ “850000包棉花正在运向奥古斯塔”:这一句的原文是“850000 bales of cotton for August”,我猜原文中的“August”一词印错了,应该是“Augusta”才对。 奥古斯塔是缅因州的首府。
⑩ 紫苜蓿(alfalfa):一种亚洲西南部多年生草本植物,其复叶由三小叶构成,花簇通常为蓝紫色的,作为牧草和干草而被广泛种植。“甘薯茎线虫”和“细菌性萎蔫病”(青枯病)的原文分别是“stem nematode”和“bacterial wilt”。朴次茅斯(portsmouth):这个“portsmouth”肯定不是英国的那个,但美国的“portsmouth”也有三个,分别在弗吉尼亚州、东俄亥俄州和新罕布什尔州。我猜这里是指位于新罕布什尔州东南部,大西洋沿岸的那座城市。如果手中有美国地图,看看这三个州中的哪个离缅因州最近,就可以明确的知道怀特指定是哪个城市了。可惜,自从美国对中国不友好之后,我就把手中的美国地图换成韩国的了,因此无处查证这里的具体所指了。
⑾ 外野和外野手的原文都是outfield。红短袜队(Red Sox)似乎是波士顿的棒球队,下文提到的泰德·威廉姆斯就在这个队里打过球。
⑿ 利默里克(limerick):一种五行滑稽(打油)诗,韵式为aabba,即一、二、五行压一韵,三、四行压一韵。这首诗的原文如下:“I know a young lady named Joan/Who wanted a car of her own, /She was a sharp kid/So here's what she did/She ordered a Chevy by phone”。 狩猎牌汽车(Chevy)大概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General Motors)生长的一种车吧。
下面的注释来自于金山词霸:“利默里克”是由爱尔兰的一座城市(或一个郡)的名字而来,可没人能确定为什么这种诗歌会这样命名。一种理论认为它是源于18世纪在利默里克写作的一群诗人;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它是源于一种集会上的风俗,这种风俗要求写完一毫无意义的诗后众人合唱“你将去利默里克吗”。 不管怎样,1820年和1821年出版的这种五行打油诗集子广为流传,爱德华·利尔于1846年出版的集子使这种形式得到普及。但是,这个单词直到1896年才有记载。我们可以通过这么说来总结:“There once was a verse form named limerick/No one can account for the name of it/Some think from a game/Or from poets it came/If you know please come up to Limerick.”
⒀ 牛顿城(Newton):这个名字的城市也有好几个,我猜这里是指马萨诸塞州东部的那座城市。
泰德·威廉姆斯(Ted Williams 1918.8.30-?):美国棒球明星,曾在1942和1947年两次获得三连冠,在1946和1949年两次获得最优秀选手的称号。他在波士顿红短袜队打了19年球。“南那特克”(South Natick):不祥。“威尔斯海滩”(Wells Beach):不祥。凯瑟琳·康奈尔(Katharine Cornell 1898-1974):1920-1960年间美国最著名的戏剧演员之一,因其在百老汇的离婚账单和威姆尔街的小方帽中的演出而著名。(金山词霸里说她是1893年出生的。)这里所说的“马撒的葡萄园”(Martha's Vineyard)上文提到过。“有关雨-雪-风的邮递理论”:原文是“sleet-snow-wind theory”,具体不祥。
⒁ 查塔姆(chatham):可能是指加拿大安大略省东南部的查塔姆城,它位于温泽东北偏东的泰晤士河上。
⒂ 钟琴(glockenspiel):按半音阶调准的分级金属棒构成的打击乐器,用两个轻槌击奏。
⒃ 食品冷藏屋:原文是“spring”,估计是指“spring house”,即那种建筑在泉水或小溪上的肉类乳品冷藏所。“淹没”:原文是“unindated”,这个词是第二次出现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译:(
⒄ 泰勒·格兰特(Taylor Grant):不祥。
(Coon Tree)
浣熊的树
艾伦湾,1956.6.14
今天早上的东部气温是68度。相对湿度是64%。气压计的指数是30.02,仍在上升。Carol Reed现在还无处可见。①一缕东边来的微风吹皱了小海湾里的水,一艘围网渔船泊在那里,那些平底小渔船则成行地排在它后面,就像小鸭子一般。苹果花开了,照惯例,两周后蜜蜂就会来做工了——他们一共是六只。(这些日子里一只蜜蜂就像一队马车一样难得一见。)金翅雀歇在蒲公英上,鹅浮在池塘里,黑蝇舞在鳟鱼出没的溪水中,自东北部而来的班机正飞在去罗克兰的航线上。当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那只浣熊正呆在她的小猫们所在的洞穴外的树枝上,看护着她的一个跑出来的孩子。
我的医生命令我一天做两次头部牵引,每次十分钟。(没人知道该拿我的头怎么办,所以现在他们才会打算使劲拉拉它,就像一个被惹火了的机械修理工在撒手不管时会用锤子狠砸他的修理物一样。)我已经在谷仓里搭起了一个令人愉快的牵引中心,使用的材料是一个帆布缰绳,一段晾衣绳,两个电镀滑轮,一个十二磅重的船锚,一个挤奶凳,还有一只谷仓燕。我要把一切可用的东西都计算在内,所以我才把这只燕子也加了进来,我知道他会因此而高兴的,实际上他也的确如此。在他的新娘坐在那些蛋上时,我就坐在挤奶凳上,他则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马具的木钉上,在这十分钟里一直对我格格笑着,对他的爱人现场报道着一个男人与他自己的奇特战斗,而我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像个上吊自杀者。
我想,这大概是这只浣熊住在房前那棵大树下的第四个春天,我有些记不清了,因为这些年几乎一晃就过去了。她就像我们家的一个成员。她和她的小猫们住在离地面35英尺高的树洞里,她的寝室与我的只有几英尺之隔,不过比我的稍稍高了一些罢了。额外能打动我的是(这一点很叫人满意)我每晚都可以睡得离这窝浣熊很近。每年的这个季节,浣熊妈妈的来去几乎像我早晨的刮脸和夜里的饮酒一样,都属于我生活的一部分。作为一只浣熊,她当然是喜欢夜间出没的生物;我则基本属于日里活动的生物,因此我们就像考克斯与博克斯②一样彼此相安无事。我已经渐渐适应了她的习惯——她的离去是在八点过一刻,天光变暗的时候,她回到饥饿的小猫们身边时,大约是凌晨三点,天将破晓之前,夜里的冒险结束之后——我在三点时曾前去观察过她回家的场面,当她仔细地嗅着树洞四周的树皮,想弄清楚在她外出期间是否有什么变故和她的哪个孩子是否没有遵守不许到洞外探险的命令时,我对她呈现在空中的模糊剪影产生了敬意。
我对浣熊的粗浅了解,是在童年后期,读完威廉·J·朗博士写的一本书中的“熊的小兄弟”那一章以后。我曾怀着强烈的兴趣读完了威廉·J·朗的所有著作,还学会了那些动物的印第安名字。③(朗博士总是把熊称为Mooween;把一只北美山雀叫做Ch'geegee-lokh-sis。这种发明大大地引起了我的兴趣,不过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它却令对自然同样有兴趣的西奥多·罗斯福苦恼不已。)④有关浣熊的故事我一定读了不下二十次了。在那些日子里,野生动物的思维方式曾经大大地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其实我并不懂得什么,只是对他们有一种敬畏感而已。今天,经过了许多年的乏味生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生活条件难以置信的优越,我那位于柏油马路边的居所里不但有暖气,还有电灯,当我的电动割草机在地上兜着圈子,隆隆吵闹的时候,一只浣熊只能在她的房顶小屋里打盹。就我而言,我至少能够为熊的小妹妹铺开一片绿地毯。(我曾在旅行中遇见过朗博士的女儿洛伊斯,可我们相遇时并没有浣熊在场,她似乎也没有提及Milicete Indian,更没有当着我的面指出大雕枭的印第安名字是库库斯库斯,这让我感到很难过。)
一只浣熊会有两种不同的表现——在树上和陆地上。一只母浣熊在树上照顾孩子时,是一种样子。她下了树,在坚硬的地面潜巡和猎食时,又是另一种样子。在树上时,她显得娇美而迷人;她的眼睛下面的黑圈令她的样子有些浪荡,不过却值得同情。当她一到地面,这一切就全变了;这时她好像具有了掠夺性,变得阴险起来,在无邪的自然界中,其近乎邪恶的程度,简直罕有敌手。如果我是一个准备给动物起名的印第安人,我会称浣熊为“He Who Has the Perpetual Hangover”。⑤这个早晨,这个洞里的情形大概是难以忍受的。小猫咪们现在已经很大了,日头很毒,洞里的再找不到多少空间了——它不过就是一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扩张了的金翼啄木鸟洞而已。于是她露面了,明晃晃地躺在她门廊下的那个水平的树枝上。她的三条腿无精打采地从那个树枝上垂下来,第四条腿则紧紧抓着树枝。经过了夜里的猎食后,她的皮毛已经凌乱了。她在这种状态下的样子是精疲力竭和痛苦的,可怜无依的。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我在完成了夜晚的打猎之后,我们同时入眠了,她睡在她的小床上,我睡在我的小床上,我从她的接近和我们共同的痛苦中得到了安慰。
我猜,我的浣熊从树上降落的场面我已经观察到一百次了;即便如此,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不愿错过任何一次表演。她下树的方式是固定不变的,我了解其中的每一个动作,就像一个酷爱芭蕾舞的人了解他所爱的舞蹈里的每一个舞步一样。她的魔法的奥妙在于正确利用渐弱的光线,因此当降落开始时,这个表演者还清晰可见,属于白天的一部分,可在十或十五分钟后,降落过程结束,这只浣熊从树上挪下最后一只脚爪,像熊一样在地面跨出第一步时,她就差不多消失了踪迹,变成阴影和黑夜的一部分了。太阳的降落和浣熊的降落是彼此相关的现象:一个住在能从同一扇窗子里望见日落和浣熊落的地方的男人的确是幸运的。
这种降落的序幕是从一场彻底的擦洗开始的。这只浣熊坐在她栖身的高枝上,丝毫不去理会下面马路上的来往车辆,只在全心察看着自己。她的动作就像猫一样。她打扮着自己的尾巴,直到它变得光洁如初,上面的六个圆圈显得更美为止。她擦洗着腿脚和爪子,有时还用一只前爪抓住后爪,将其往前拉。她像猫那样洗脸,舔洗身体,给她的乳头消毒。整个过程需要五至十五分钟,具体视她的饥饿程度和光线的强度,树下世界的情形,情绪以及洞里的小猫们的年纪而定。如果小猫们年轻而又安静,世界新鲜而又静谧,她的洗浴就不会拖延太久,很快便能开始其下树的旅程了。如果小猫们很不老实,她就会回洞再喂他们一遍。如果他们都长得很大了,急着出来消闲(他们在六月里常常这样),她就特别优柔寡断地呆在附近,一副苦恼的样子。当一个小脑袋从洞口探出来时,她就叼起它,将其塞回洞里。最后 ,像一个想要准时赶到剧院的母亲一样,虽然家里没有替她临时照看孩子的人,她还是遗憾地,犹豫不决地离开了。有时,她沿着树下到半路后,如果听到育婴室里传出什么响动,就急忙爬回去再察看一番。
一只浣熊在下树的途中多数时候是头朝下的。当爬到离地面大约六英尺时,她才转过身子,让她的后腿慢慢地往下摆动。不久,她的尾巴首先着陆了;当她终于来到地面时,仅用一只后脚接触地面。这种着陆显得很谨慎,就像一只哺乳动物与平原世界之间的第一次接触一样。浣熊不会从树上撒手,一下子跳到地面上,就像猴子或男孩子会做的那样。她在我的草地上踱步的样子就像慢动作一样——先移动的是一只后脚掌,接着是另一只后脚掌,在一秒钟的停顿过后,她直立起来,两只前脚掌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好像树是她在舞会上的舞伴一样。最后,她伏下身子爬动起来,慢慢地阔步离开,两只细长的前脚掌伸展到她头前的最远处,就像一个有经验的游泳者的双手。
为什么浣熊要把自己转过来,开始下树时是头朝前,降落时却是尾巴朝下呢,我总想了解这里面的原因。我相信原因是这样的:即使在下树时让头朝下是她的天性,可她也不想以这种姿势到达地面,以免被某个突然出现的敌人在形势对她不利时把她抓住。当她尾巴朝下时,如果突然来了一只狗或一个人的话,她就能蜷缩起来往树上爬,躲开危险。
因为她是甜玉米的爱好者,所以我的浣熊的经济地位是不稳定的。我若是愿意,随时都能用一把0.22口径的枪将其射杀。她在适当的季节会来抢我的玉米,每吃一穗就将毁灭另外五穗,因为她要挑最味美最成熟的来尝。可是乡下人不得不把每样事物和另外的每样事物作比较,在不同的事物之间均衡着他的选择和嗜好。我发现我不能射杀这只浣熊,只能继续种植玉米——一些留给她,剩下的给我和我的亲属——这片地的附近有着各种各样给浣熊设的挡板。这种处置方式是相当有效的。我能肯定一件事:我喜欢玉米的滋味,不过我更喜欢浣熊的靠近,我不能说在吃掉一穗玉米时得到的满足会比在薄暮观察一只浣熊爬下树时多。
今晚我一直在反复阅读着这份令人振奋的对下个世纪的预测,那是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某些有远见的教授们写的,不久前曾在《时代》周刊上刊登过。人类将会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新的文明时代的门口。科技将会成为国王。每个人只需(那份预测说)时刻等着就行了。我们人所共需的是空气,海水,普通的岩石,还有阳光。地球的人口将会增多加倍,不过那并不会成为问题——地壳的花岗岩里包含着大量的铀和钍,它们能向每个人提供足够多的动力。如果我们能把这些岩石收好,我们就有福了。
这真是一幅壮丽的美景:科技当国王,杰恩·曼斯菲尔德做皇后。⑹(这也是一个同样古老的冲突。)在这份预测的中间,教授们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脚注。他们说,他们的预言只有在世界的灾难被避免后才可能应验。无论如何,这个据说即将涌现的新文明,将替我带来一个极大的难题:在对待岩石这件事上,我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我已经表明了我对待浣熊的态度;现在我要说明我对岩石的态度了。我生活着的这些土地,资源是丰富的,下面也藏着岩石。草场上满是花岗岩,菜园里也有些壮丽的花岗岩,房子的地基是花岗岩,门前的阶石是花岗岩的,草地那里有露出地面的花岗岩,夜枭在破晓前就坐在那上面反复自语,有几块地的下面含有矿物层,如果你在树林里漫步,就会发现一堵用无数吨岩石砌成的旧石墙。按照我的知识,一吨花岗岩里包含着大约4克铀和12克钍。我接下去是该走过去提取这些元素呢,还是让我的石头就这么呆着?假如我想住得心满意足并适应这个新时代,我就得从我的石头里提取出铀和钍并把它们转化成动力,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投入到任何如此粗率的计划之中。我只在这里笨拙地把玩过一次石头,结果我仅仅是制造了许多噪音,创造了一个难以忘怀的混乱时代罢了,因此我的尝试只好在它开始的地方结束了。(我笨拙地把玩岩石的起因是我刚买了一头母牛,在乡下,一件事常会导致另一件事的发生。)这附近唯一可用作原子炉的地方将是孵化舍,我要用孵化舍来生育我的小鸡们。如果获取发动孵化舍的电力的现代化方法是从藏在草地上的石头里开发能源的话,我倒更愿意回头考虑那种古老的自然生育小鸡的方式,就是使用两只老母鸡——在这种情况下,我站立的地方就变成了遥远过去的门口,而不是漫长未来的门口了。草地下方的林地那里有一块大鹅卵石,有时我会到那上面坐坐,当我孤单或者心烦或者忧郁或者无聊或者恐惧时,香蕨木,⑦杜松,月桂树和这块老岩石都能带给我一种不寻常的恢复效果。我虽然说不清原因,但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能源,才是人类力量的真正源泉。我觉得岩石不会为我把问题解决得这么好,如果我只是把它们从草地里拉出来,拼命想从中分离出那些可裂变的物质的话。
现在原子能被称作人类能过上更好生活的最大希望,对此我根本不相信,这连一个上好的赌注都谈不上。我不认为能源会是人的基本问题,虽然舆论的砝码不在我这一边。如果人类在证明自己能哄骗自然这件事上少花点时间,转而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品味自然的芳香和尊重自然的年资上的话,我对人类的光明未来就会感到更乐观一些。我从我们的郡政府人员⑧那里收到的每份公告差不多都写满了诸如扇自然的耳光和欺骗自然之类的狂妄计划,一则登在最近一期的《纽约农民》上的短新闻说,家禽饲养者们已经“自愿地”舍弃了将“二苯基对苯二胺”⑨添加到鸡饲料里的方法,因为这东西能招致“人”的疾病——这是我所听过的发起最晚的自愿行动之一。昨天,新闻里报道说,原子辐射是可以蓄积的,不管受辐射的剂量有多么小,都会伤及受辐射者和他的全部后裔。因此,一个人终生所接受的牙X光辐射和其他人们熟知的爆炸和辐射尘埃,最终大概不会带来更健康的牙齿或更先进的医学,反而会导致牙齿掉光,无药可救,而晚餐吃的鸡肉恐怕也会变成腹痛的同义词了。我觉得,能适应所有环境限制的浣熊,似乎比人类更能适应地面的生活:她永远不必吃镇定药丸,永远不必为了知道自己是否有了双胞胎而照X光,永远不必吃添了DPPD⑩的鸡饲料,夜里也不用去岩石那里寻找钍。她要寻找的只是池塘里的青蛙。
天体物理学家弗里兹·兹维基博士在检查了这个行星的混乱情况后提出的建议是,我们该另外创建一百个新行星。兹维基想要挖取部分的海王星,土星和木星,把它们移植到一个更小的行星上,然后再改变这些扩大了的团体的轨道,让它们绕太阳转动的方向大体上和地球转动的轨道相仿。这种移植是有想象力的,大胆的,可是我宁愿静等下去,直到这个行星的居民学会了在没有秘密社团的行政区生活,直到银行写字台上的那些钢笔不再被用链子栓在柜台上。就在我们忙着为一场所谓“不可思议的”战争做准备,用被公认为能导致遗传病的伽玛射线攻击我们的身体,互相监视,给知道“cat”一词如何拼写的猜谜节目获胜者提供十万元奖金的时候,兹维基则想要制造出一百个新世界来。大概他在听到佛罗里达人成功地把一头大象放到一副滑水橇上的消息后,就获取了成功的秘密。任何一个能把一头大象放到滑水屐上的种族,大抵都想着手组建新世界。
见解比我高明得多的万尼瓦尔·布什博士,在讨论科技与进步时曾说,“人类可以,确实可以在原始状态消失后得到进化,如果我们把复杂生命在地球上的出现假设为一件好事的话,这种进化也可以被当作一件好事,不过有关再次进化的假设却是一种武断的假设。”据我看,很多最常见的假设都是武断的:新的会比旧的更好,未尝试过的要优于尝试过的,复杂的比简单的更有优势,快的要比慢的更敏捷,大的要比小的更了不起,被人类建筑师按实用的目的重新设计并再塑的世界要比人们把一切根据他的时尚和狂想改造前的世界更健全更令人满意。
我曾做过一些私人性质的测试,我得发现则和那些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⑾的男人们稍有不同。在缅因州,我们的厨房里一般有两个炉子——黑的大铁炉以木柴为动力,白的小电炉则需要从班戈水电公司汲取力量。这两个炉子我们都在使用。一个代表着过去,另一个则象征着未来。如果我们不得不放弃其中的一个,只能使用一个炉子做饭的话,对我的每个家人而言,保留哪个炉子的问题绝不属于那种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我们的选择将是那个由沃克与普拉特公司制造的霍姆·克劳福德牌8-20型⑿黑色大铁炉,虽然它的木箱里要塞满木头,它的水槽需要一再添水,它的灰盘总要清洗,它的通烟管在生锈时需要更换,它的炉架在堵塞后需要疏通,另外还有各种小缺点和不足。我们都会选择这个炉子的原因在于它的热量性质,它的能力范围,它的自然温暖感(你可以在这个炉子附近烘干胶底运动鞋,想要把寒气驱走的小狗也可以匍匐在它的下面,在秋日的凉夜和寒冷的冬天早晨它还能发出友善的声音。)电炉也有它独到的用处,还可以当作一个很好的补充,可是尽管它像医生的手术台⒀一样冷静无菌,它若是真的成了我们活动的核心,我就不能想象我们的厨房的模样了。
美国厨房的演变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在它重新成为一个美好的房间之前,还有很长的回头路要走。去年秋天,美国工业设计师协会在华盛顿举行集会时,曾把厨房小小地玩弄了一回。我记得其中的一个发言人说过,我们很快就可以迎来吃得“简单而又快捷”的时刻了。他说到时候我们只要按一下按钮,豌豆就会出现在一个纸碟子里了。根本无需做任何准备工作。
问题的关键在于一个人到底想从一碟豌豆中得到什么,也在于他们能够给你的是什么样的豌豆。我不是一个很讲究的食客,不过我还是能从一个冬夜里所吃的各类种子中获取某种营养,我还喜欢在一个晴朗的六月早晨把成行的豌豆苗附近的那道防止鸡入侵的电线拉紧,如果能让豌豆在七月成熟并与别人一起剥去豌豆外皮的话,我的感觉会更好一点。这一切都是豌豆之所以华美的部分原因,如果你碰巧也喜欢豌豆的话。我们的豌豆是在今春的5月9日下种的——大约比正常的种植时间晚了三周。可我不知道该在六月里的哪一天按下那个按钮并看着它们滚落到那个纸碟子里。
另一个在设计师大会上发言的人说,“像我们知道的那样,今天的厨房就是一只死去的渡渡鸟。”(这个男人为未来的房子里提出的一个解决办法是在里面设立一个叫“脏室”的地方。这里将配备各种清洁用具,每件垃圾都可以装到里面。可是在多数的美国家庭里,要想有一间脏室,只要养一个小男孩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在许多年的幸福时光里行之有效的方法。)我觉得一间厨房就像一只浣熊,唯有在你想要把它射杀时,它才会成为一只死去的渡渡鸟。多年以前,我在买下这所房子的时候,曾以好奇而又多疑的眼光把我的厨房检查了一番,然后决定让它继续活着。这是我在这个地方提出的为数不多的明智动议之一,因而它生效了。今天,我们的厨房成了一个富饶的,交织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令人陶醉的地方;不过它基本上属于过去,因为它当初就是按此目的设计构建的。这是一个奇异的梦幻一般的房间,虽然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像是渡渡鸟,但却是我们的至爱,还远不到死亡的时候呢。事实上,它的里面到处都是和生活有关的各种东西——炊具,农具,园艺用具,酒杯,房屋设计图。它就是仓库,花房,药店,狗舍,浴室,休息室,图书馆,面包房,冷藏室,工厂,酒吧,所有的这一切都在这里聚成了一个辉煌的球,或者说球团。你能在这里找到猎枪和子弹,如果这个房间有朝一日真的过时了,可以把它整个轰飞;你能在这里找到甜饼干,如果你只想坐在这里,别的什么都不去做的话。从清早到夜晚,这间厨房里都回荡着各种声响,其中的多数是熟悉的,令人舒服的,也有一些是令人惊奇的,值得调查研究的。在温暖是人类最重要的内心需求的时代,厨房就是你能找到温暖的地方;它能烘干湿袜子,它能清醒有点发热的大脑。到了炎热的时节,炭火被熄灭,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厨房只能从穿堂风中吸取一些凉气的时候,一般的电力就成了这一天的国王。
我们的厨房里有一些诸如电冰箱,梅西牌冷柜,“小戴兹”牌碎冰器⒁之类的现代化小机械,还有一些旧时代的残余物,像铁柴炉,滚筒毛巾,铁的洗物槽,木制的排水板,浴盆等等。(你可以在我的厨房给狗洗澡,除了来自于狗的麻烦外,你不会惹上任何麻烦。)另外尚有一些你能在展览会上见到的,名字结尾有“ama”这三个字母的非常精美的用具。它们是碎蛋机,电搅拌器,一个当你用脚趾轻轻一踩就能神奇地打开的垃圾罐。还有一个电炉,上面带有可以拨动的数字盘。如果不戴花镜我就读不出上面的数字,一般说来,从我的眼镜上方搜寻数字的经验总要比我在铁炉里引火的经验少。此外,柴炉那里差不多总有上升的气流,这是由我们这里的气候决定的,因此一般不用任何引火物就能轻易把火点着。你只需添上一根木条,打开通烟道,把锅往左推几英寸,让它面对热源即可。
我不认为我在有关这炉子的问题上正在自我欺骗。如果要我亲自去树林,砍下木头,将其拖出来,锯断,劈开,那么我就点不起柴炉了,因为我缺乏这种冒险的力量和能力。柴炉差不多算是我最奢侈的用具了。不过我相信我在这上面的浪费比很多人在那些更无价值或者更复杂的装置上的浪费要少得多。一个柴炉就像一艘小船;想保留它就得花费一些代价,但是它却能满足一个人对生活的梦想。我对这个家里有过的多数厨师同样感到满足——对他们中的一半——这种满足是柴炉值得保留的更有力的证据,也是柴炉给我的更实在的奖赏。
不久前,我读了一份吉姆·贝雷用了3分58.6秒跑完一英里比赛后发表的声明。“我在跑步的时候对我的速度没有感觉,”他说,“我永远也不知道我能跑多快。”这份声明是我们中的多数在这个奇怪的改良世纪里遇到的一个例证。有些事情往往能迅速地使我们偏离真正愿望所在的方向,而我们对这种偏离却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除了在某些奇怪的时候,如氢弹炸响或一百个行星飞上天时,或是在为了得到一种以钍而不是杜松为燃料的新炉子而丢弃了一个旧炉子的时候。
我相信,对许多美国家庭来说,我的炉子可能是不合用的,它不过是我的信仰象征而已。那些把幸福美景寄托在岩石中心里的专家们,只看到了岩石的另一半——能满足人类梦想与需要的那一半。大概将来的成功要部分的依靠我们制造廉价动力的能力,不过我认为这些成功在更大的程度上却要依靠我们抵制那些毫无创造力的科学制造法的能力:我们不需要凭空而降的豌豆,未被浣熊破坏过的玉米,无须智慧就可得来的知识,没有温暖的炉子的厨房。那些岩石上还有很多比铀更有价值的东西;岩石上面的青苔,立足于岩石上的羊齿植物的触角,都是岩石上的美景。
昨夜,为了哄我即将面临我们的“脏室”问题的小孙子入睡,我们给他读了“彼得金一家的故事”的第一章,我惊奇地发现,这一章居然是写给这些年代的极其完美的寓言。你还记得吧,彼得金太太给自己倒了一杯香喷喷的咖啡后,正准备喝的时候,才想起她适才往杯里加的是盐而不是糖。这可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家庭会议召开了,化学家也被请了过来。化学家往杯子里加了一些氯酸钾,可是这杯咖啡的味道还是没有变好。然后他又往里加了点酒石酸和石灰过硫酸盐。还是没有起色。化学家接着又试加了氨水,而后又依次往里添加了少许酢浆草,氰,醋,磷,过化氯,硫磺,硼酸,硅,氮,蚁酸,硝石,还有碳酸。彼得金太太每次都尝了一下,可每次都觉得那仍不是咖啡的味道。在另一轮不成功的实验过后,又开始往里添加药草了,最后,伊丽莎白·伊莱扎把这个问题说给了那个来自费城的女士,她听罢,说道,“你们的妈妈为什么不重新倒一杯咖啡呢?”⒂
这位女士的回答是引人深思的。今天,世界的酿造当然还是苦味的,而我们都变得越来越像那个化学家和那个想恢复世界美好的采药草的妇人了。每当我检查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所研究的那些自然成分时——太阳,海洋,空气和岩石——我心里就充满了天真的好奇,不是对岩石里是否有钍的问题,而是对壶里是否还有另一杯咖啡的问题。
附记(1962年3月)
六年过去了。对那棵浣熊树和我们的黑铁炉的记叙仍是令我愉快的义务。我当年写的是,一只浣熊在下树时让头朝前,等快到地面时又转过身子,以一只后脚着地,可这种结论仅仅来自于对一只正在下树的浣熊的观察。那只我写过的浣熊现在不和我们在一起了;一只同样怀孕并待产的雌浣熊和她在高高的树洞口进行了一场激战,然后她被那只雌浣熊(可能是一只更年轻的,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女儿)撵走了。新来的那只年轻浣熊,就是我们现在有的那只,虽然还是头朝前地下树,可在接近地面时却没有把身子转过来。她仍是头朝前地往下爬,落到草地上时着地的却是一只前脚。寓意:一个人不应该仅仅从对一只浣熊的观察里得出推论。也许我们在某天会有一只用后半翻⒃的姿势完成下树动作的浣熊呢。
这个浣熊洞每年都会变得更大一些,这种一年又一年的磨损与深挖都快要令这棵已届老年的白壳杨变成空心的了。这个房间,或者说托儿所里,现在有两个值得自豪的洞口了,大的那个当作树南边的入口,更小的却更高的那个则用做东北方的正门。这个小洞会令啄木鸟们一时兴起——到处都是小细毛——他会停下来做一番察看的。只要他们往里一看,很快就会激动起来。如果一只浣熊和小猫们正呆在这个房间里,那只参观的鸟儿就会被他在树里猛然看见的动物们吓坏。如果里面没有浣熊的话,我猜这只鸟则会对从那个大洞里透入的光线感到惊奇和失望,光线会使这房间亮得反常,不宜啄木鸟居住的。
去年春天,当小浣熊们差不多有三周大时,我们这里连着下了三天的暴风雨。雨下得很厉害,就连浣熊洞里都灌满了水。浣熊妈妈作出了让小浣熊们撤离的艰难抉择,她用嘴叼起他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带下树,再沿着路往下走大约100码,把孩子们放到一个邻居家的地板上的干燥处。三天后,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孩子们都叼回去重新安置好——这是一件不朽的工作,它的计划和实践,都是在一个布满狗,人,车辆等路障的障碍超越训练场上完成的。她共有四只小猫,这就意味着她要在路上来回跑14次,这是很显然的。
至于我的厨房,现在变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了——前面的那个和后面的那个。前面的厨房里,放着那个仍然活在时代压力下的黑炉;它还和过去一样,温暖,令人舒服,方便,没有经过改良。后面的厨房终于遭遇了不幸,堆满了现代化用具,我就知道它终究会这样的。它现在就像电视广告里示范的那样。我们移走了那个旧的黑洗物槽,换了一个闪光的不锈钢的。我们重修了炉台,给它们贴上福米卡家具塑料贴面,或者米卡塔胶纸板,⒄或者某种以字母“e”结尾的材料,我记不得那是什么了。我们扔掉了那张旧的已经变得像海绵一样松软的木排水板,换上了一张没有松脂的黄胶皮垫。我们拆了那套浴盆,在浴盆原来所在的地方放了一台每过五周就坏一次的自动洗衣机,还有一台在每次使用时都能把衣服里的纤维从一个排气管中吹到柴棚那里去的自动干燥机。在新洗物槽的旁边,炉台的下面,我们还装了一台自动洗碗机。这台机器工作得很好,不过它每次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都会以一种叮当作响的噪音来助兴,在工作期间,它又不停地嘟囔和呻吟,在从苦干中猛醒之后,它又会在空气中留下热乎乎的清洁剂味,以至于当你想从此走向柴棚时,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就会令你的鼻子里发痒。它洗去了瓷器上的图案,在玻璃制品上留下了一圈圈的污痕。有强烈洗涤效果的机器代替了落后的厨房里的差劲肥皂,摇晃的代替了平静的,讲卫生的那一伙战胜了不卫生的,这个地方充满了现代化的东西和埃阿斯牌清洁剂的味道,不过却没有给狗洗澡的空间了。(我只给我们现在养的这条猎獾犬每年洗一次澡,把他放在户外的一个旧浴盆里洗,最后用一根橡胶软管将他冲洗干净。接着他就会去脏地方打滚,把自己弄干,于是我们只好在那里重新开始洗澡。)
我更喜欢被我们改良前的那个后厨房,可我知道原来的厨房已经彻底毁灭了。我不得不承认,那个旧的木排水板的接缝里积满了使人印象深刻的鱼下水。细菌们会喜爱这些东西的。我知道我也会的。顺便说一句,不久前,我很高兴地获悉,住在不卫生的家里的孩子要比在卫生的家里住得像个国王的孩子有更强的抵御某些疾病(小儿麻痹和肝炎)的能力。我们的旧排水板是不是我们的健康卫士呢,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不过自从后面的厨房被革新之后,我和妻子都没有从中享受到身体健康的快乐。我绝不认为那只是一个巧合。
2001年5月7—26日晚9:38译完
2001年5月30日下午1:05录完
2001年6月2日下午6:23校改
注释
下面的注释多数像是反问,因为这篇文章里我不懂得地方太多了。为了翻译这篇文章,我几乎要发疯了。这哪里是我可以翻译的东西!不过,即使我只能懂得一点,我还是要说,这是一篇非常优秀的,能小中见大的散文,怀特怎么能把如此严肃的主题藏到这么普通的描写里?这可真让人佩服。——肖毛
后来,我在新语丝的朋友虎子和雨庵帮我解决了其中的几个句子,具体就不一一细说了,只在此一并感谢!——肖毛又及(6月10日晚)
① “Carol Reed现在还无处可见”:这句的原文是“Carol Reed is nowhere is sight.”我不知道Carol Reed是人名还是物名,所以就没法翻译了,这样可气的时候后面还有许多,到时候我会招认的。
② “考克斯与博克斯”(Cox and Box):这个词是“轮值”的意思。这两个人是J.M.Morton 所编的一出趣剧中的角色,两人互不相识,却同居一室,一个日间外出工作,一个夜间外出工作。
③ “还知道那些动物的印第安名字”:这句的原文是“...and learned the Milicete Indian names for the animals.”句子里的“Milicete”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看。这一段的结尾,有一句“…提及Milicete Indian”,其原文是“...mark of milicete indian about her whatsoever”,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翻译了。
④ 西奥多·罗斯福(The odore Roosevelt):这个罗斯福到底是美国第26任总统呢,还是那个1913年在巴西的道特河(为纪念这个罗斯福,这条河后更名为罗斯福河)探险的罗斯福呢?我猜是后者。
⑤“He Who Has the Perpetual Hangover”:该怎么翻译,我怎么知道?
⑥“杰恩·曼斯菲尔德”(Jayne Mansfield 1933-1970):50年代的好莱坞电影女明星,“曾以惹火的身材成为性感偶像”,后因车祸丧生。据说她还可以代表美国50年代的文化呢,我在网上查到了她的照片,怎么看都像另一个梦露,怪不得怀特要把她戏称为“皇后”呢,当年她肯定迷倒了不少人。
⑦ 香蕨木(sweet fern):一种芳香的落叶灌木,产于北美东部,具有窄、深裂且类似蕨类植物的叶子,小花集结成葺荑状花冠。
⑧ “郡政府人员”:这个词的原文是“County agent”——它在怀特文章中出现过几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幸亏虎子告诉了我。
⑨ “二苯基对苯二胺”:原文是“Disphenyl-para-phenylene-diamine”。
⑩ DPPD(Diphenyl paraphenyl diamine):一种抗氧化剂,被用作家禽饲料中的一种添加剂。这个词的全称是我从一家农业网站里查到的,用途是我从网页的原文里翻译出来的,不过,我还是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怎么翻译,因为这三个单词指的都是奇怪的化学元素,我哪里懂呢?
⑾ “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这里的原文是“Cal Teah”。
⑿ 沃克与普拉特公司:原文是“Walker & Pratt”;霍姆·克劳福德牌8-20型:原文是“home Crawford 8-20”。
⒀ “手术台”:这个词的原文是“Examing table”,我猜它绝不是指手术台,但我不知道正确译法。
⒁ “梅西牌”:原文是“Macy”。“小戴兹”:原文是“Little Dazey”。
⒂ “彼得金一家的故事”(The Peterkin Papers):这是美国女作家卢克瑞提亚·皮博迪·黑尔(Lucretia Peabody Hale 1820-1900)在1880年写的一本儿童书籍。她在1886年还写了《最后的彼得金》(The Last of the Peterkins)一书。怀特这里讲述的故事来自该书的第一章“The Lady Who Put Salt In Her Coffee”,内容大体如怀特所说,但阅读全文的乐趣更大。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本书,可按照怀特提供的线索,我不但找到了作者的名字,还把带有插图的原文全部从网上下载下来,顺便读了第一章——比怀特的散文容易几十倍,真是便宜。
不过,书里的那些化学成分的名字可要了我的命,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怪东西。“hyperchloric”可以被翻译成“过化氯”吗?“Hypersulphate of lime”的译文该是“石灰过硫酸盐”吗?“nitrous nitric”的译文是“硝石”吗?
伊丽莎白·伊莱扎(Elizabeth Eliza):她是该书里的一个人物。
⒃ “后半翻”:它的原文是“half gainer”,指的是跳水者面朝外,在空中翻半个跟头,下水时头朝下,面对跳板的跳水姿势。
⒄“福米卡家具塑料贴面”:原文是“Formica”。“米卡塔”:原文是“Micarta”。
A Report In January
元月纪闻
1958年1月30日,艾伦湾
玛格丽特·米切尔曾说过一句令我难忘的话。有人问她在最近“做”什么,她回答道,“做什么?《飘》的作者做的可是一份全职的工作”。今天早上,黎明之前,我躺在床上把今天的各种问题和计划以及日程安排在脑子里罗列着,想知道我在什么时候能再次得到“做”点什么(像在打字机前坐着)的机会时,我想起了这一句令人振奋的话。我觉得自己与米切尔小姐有着类似的感受,便用这种开心的念头来自我安慰:在冬天,住在新英格兰就是一件全职的工作;此外你什么都不必去“做”。这种虚掷光阴的谋生职业被推到了有利于生命本身的那一边,变成了一件如此紧急,多样,美好,刺激的任务,让你无力抵抗它的狂热拥抱。
这时我准备做一个简短的抵抗姿态;我决心让狼离门口远一点。可我正在试着做的却是把狐狸从门口赶开——这可是一个很不同的命题。一枝上了膛的猎枪就在我的身边,我的打字机被策略性地放在一个窗口旁,从那里可以俯视到狐狸惯于出没的那片树林的景致。这星期以来,他已经在我们的院子中出现过三次了。笨拙的我则连着让他逃了三次。在那场暴风雪期间,他初次现身并夺去了一只正在户外试穿她的雪鞋的黄矮脚鸡①的生命。我从楼上的一扇窗子里目击了这场谋杀,当时的感觉是无能为力的,就如同多年前的某天,我站在圣路加医院②的一扇窗前俯瞰晨边公园③时,眼看一个贼殴打着一位妇女的感觉。昨天我朝狐狸开了一枪。可是我射得太仓促了(我正在愤怒中),所以他一路大笑着溜进了树林。
最耗时间的行为之一是与敌人周旋。狐狸就是我的敌人。他想破坏我的社会结构——一个由自由的鹅群与不受限制的矮脚鸡组成的社会。于是我发起了本能的反击,加强了我的防御手段,改善了我的武器和瞄准技术,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到有关主控权的问题上。今天早晨,狼和狐狸竞相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则成了一个和对我不利的猎物誓不两立的猎手。可这两种动物中的任何一种都能轻易地从我的防卫下溜走,在我正从另外的角度思考这一问题的时候。如果每个国家都能把它的注意力从“敌人”的方向移开,世人可以省出多少时间,去做多少更有益的,数不清的工作呢,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惊呆了。我在去年秋天射杀了一只狐狸——当他在池塘边喝水时,我用一把0.22口径的枪完成了一次幸运的远射。这是一次冷酷的谋杀。当时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点水而已,可他留给我的犯罪记录已经太多了,于是我杀死了他,他倒下来,慢慢地陷进了泥地里。
我和狐狸间的战争与所有的战争一样愚蠢。双方中没有一方是具有理性的。狐狸根本不算这里最大最卑鄙的杀手——我才配享有这种殊荣。我在把半打肉仔鸡送上断头台时心里毫无不适感。每到六月,那些鸡头就会在我的谷仓后面翻滚。狐狸现在患了一种叫硬爪掌病的疾病,可这也不足以作为射杀狐狸的理由。假如我的小狗因在院子周围嗅来嗅去而得了硬爪掌病,那么我就有了一条不但有硬头病,而且还有硬爪病的猎獾犬了,这只会让我感到恼火罢了。如果你想要用射杀患者的方法来解决疾病问题,那么当莫莉大婶④得了流感时,你就得杀死她才行。我在这方面倒是有足够的信心,可就是没有真正的勇气,我发现若是不扮演谋杀者的角色,就很难在乡下生活。从我所坐的地方能看到一块挂在一株野苹果树上的板油。一只多毛的啄木鸟正在心满意足地啄食着它。这块板油来自于我们去年秋天杀死的一头阉牛——当时我对这个僧侣发起了一番恶毒的攻击。想象一下杀掉一头阉牛去喂一只啄木鸟的情景吧!(我们的冰箱里还存着367磅的牛肉,可我看不出这会令这件事的性质有任何改变。狐狸和我彼此构成了同样的伤害:我们的差别仅仅体现在手法上而已。)
这个州里的猎手们在1957年的狩猎季节里共杀死了40142头鹿。这是第三高的杀戮纪录。缅因州对它的猎鹿纪录有些失控了,每年都更喜欢打破旧纪录。1951年,猎手们共刺杀了41730头鹿,这个数字作为至今仍无人打破的纪录而予以保留。我不知道当这个曲线图中的曲线没有继续上升时人们为什么不开心,可他们就是这样。甚至当我们发现了某些更该去降低的东西,比如车祸,我们的表现也常常是口是心非。在每个假期的前夜,国家安全理事会⑤都会公布它的预测,估计出“预期”将在周末丧生的驾驶员的人数,好象为了让这个估计数字显得正确一些,人们有主动去死和被杀的责任似的。我没去猎鹿,不过有人送了我一条鹿后腿,味道还不错。一头麋鹿恰好来到镇里的战争中心地带,某人杀了他,割下他的头,却任那些肉烂在那里。每人都对这头鹿的事件感到愤怒:现在,杀死一头鹿的人要受到重罚,不过某人浪费上好的鹿肉的行为恐怕要处以更大数目的罚金。
猎鹿季节过去不久,一篇登在报纸头版上的社论抱怨说,来自他州的狩猎执照一直呈下降的趋势,所以缅因州该迅速行动起来,为加速经济发展而扩大拨款数额,以此吸引那些想到这个州来的猎手。有种意见认为,如果你在这一年射杀了4万头鹿,你就不算取得成功,除非你在下一年能射杀5万头鹿,不过我猜最后最后将达到这种地步:你射杀的那头鹿恰恰是鹿群中的最后一头。我们的全部经济都无端地倚赖这种越高才会越景气的假设,在1958年里,除非生产的产品比1957年更多,杀死的鹿更多,安装的自动洗碗机更多,来到这个州的外州人更多,头疼病更多——这样他们就能从一粒药丸里得到迅速迅速迅速的宽慰,售出的汽车更多——这样你就能面临麻烦并生活在危险和贫困之中,不然经济就不能发展。如果这种理论是正确的,缅因州的经济就不能稳步发展了,除非我们每年至少杀掉4千万头鹿,下一年又能实现把这个数字变成5千万的美好希望。不过那时也将是这个荒野的末日了,没有了它的荒野的缅因将会陷入可怕的赤裸境地。
那篇社论里举例说,佛罗里达州就是一个有足够见识的,能把大量金钱用在促进经济上的州。“在佛罗里达州里,除了有关缅因州的广告外,几乎什么类型的广告都有,”那篇社论道。我猜这是真的。另一件真事是佛罗里达州最近“开发”了我以前常去游泳的那个海滩,结果令我再不想到那里去了。某些具有超强推广能力的家伙把一台推土机带到了沙滩上,敉平了那些那些沙丘,这样就能使泊车更加方便,也能腾出摆热狗摊的地方了。从前,当你倚在一个沙丘上,面对着美丽的海洋时,心情会非常愉快,而现在,你不得不躺在极其平坦的沙地上,面对着那些在旋风里打转的美丽糖纸了。最后一次凝视这种景观时,我知道我已经对这带特别的海滩失去兴趣了。(如果这里的浪花失去了它的韵味,我们在此还能得到什么满足?)因此,这个冬天我只好逗留在缅因,与狼和狐狸们作战了。这里的阳光要比佛罗里达稍弱一些,不过这里的开发精神也比那里的弱,所以我就是不从垃圾筐的金属网孔里往外窥视也照样能看见海洋。当然,这一点也是不难想象的,即没有了我的佛罗里达将是一派喜人的繁荣景象。不过,如果每个州的开发计划都将正常实施的话,一个人在同一时刻就不得不同时现身于48个州中的每一个州了。
用一台推土机或其他的重型机械解决问题的呼吁是非常有力的。我在去年秋天就屈从了这种力言,雇人用一种名为“反向铲”的工具挖大了我草场上的池塘。我当时想做的是恢复这个池塘的旧貌,让它的大小和我多年前初次见到的相符。迄今为止,我所完成的一切工作都是对这个池塘的破坏。塘岸的样子变得就像一个巨大的孩子造出的巨大泥团一样。池塘的底部由黏土构成,当它被反向铲撼动后,水就变浑浊了。那些日子里,当光线适合时,池塘看起来就像被某人注入了牛奶一样。每天早晨,我来到池塘,想看看它是否在一夜之间变清了,可它的里面还是像有牛奶一样。当它结冰时,结成的也是浑浊的冰——虽然它和清莹的冰面一样适合滑冰,可这也不能给我安慰,因为在这三十五年来我第一次找不到我的曲棍球鞋了。所有的线索都表明了这一点,即去年夏天溜到我们纽约公寓里的小偷们并没有找到貂皮大衣,为了报复一下,愤怒的他们就拿走了我的溜冰鞋。
迄今为止,这里的冬天一直是温和的,过分潮湿的。今天下雪了,可我们常见的大抵只是雨和风而已。每人都说他这辈子从没见过任何像这样的冬天,不过,不管天气是什么样子,你总能听到这种话。雨差不多总是绵绵不绝;水漫得到处都是。谷仓旁的地面布满了浓浓的麦片粥,我那两头在附近滑行的赫里福德牛就仿佛一对儿水獭那样。鹅们不必走到池塘那里了;他们只需来到小路的尽头就行,那里的积水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池,深得足够供他们饮宴了,还可以让他们在此尽情嬉戏。
这个冬天,镇里可做的工作并不多。即使如此,圣诞结彩枝的生意在上个月还是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潮。许许多多的人——男人,女人,孩子们——都去砍那些将用卡车运往波士顿当作花环和其他装饰的树枝(云杉和冷杉枝),以此挣来圣诞购物的钱。我听说干这种工作的人最多能挣将近9000美元。⑥
九月很难捕捞到扇贝——风太大了。最近的情况才稍好一些;大海在这几天里一直都很安静,小船们都可以出海了。就算天气晴好,在冬季捕鱼也是危险的,大海刚刚吞没了一个我们镇的人。他昨晚从一艘小拖网船的光滑的甲板上落水身亡,那船就停在罗克兰。他如同多数渔夫那样,根本就不会游泳。
我昨天听说,多年未断过的学校午餐售卖⑦近来突然变得时有时无了;每人对此的解释都不尽相同, 具体似乎与政府补贴的减少有关,和食品价格的上涨也有一定的关系。在附近的一个镇里,去年秋天发生的那起两头鹿被车碾死的事,才算给午餐售卖的胳膊上扎了格外管用的救命针。机警的校教委会不久就把鹿肉加到了菜单上,一周卖上两三次,以每份25美分的价格出售。
到昨天下雪时为止,所有的木柴都被从柴房运出来了。我们是用那两辆拖车把全年的柴火拖走的——拖车是由一辆A型福特车的旧轮子改装的。⑧多年以前,人们把木柴从林地中运出的工具只有雪橇,可现在却不再这么做了。他们使用滑行车,那是一种货车式的东西,他们也用那种由拖拉机拖动的两轮拖车。我的拖拉机现在已经很旧了,褪成了一种糟糕的颜色——百日草红⑨,如同一件被漂洗了太多次的红衬衫一般。我刚买下它的时候,它还像救火车一样鲜红呢,可现在却能悄悄地溜进树林,迅速地从你眼中消失,就像一个小动物。大约一小时后,它又出现了,拖着一车新装上去的木柴。在风势变得更猛的下午,歇工后的阿瑟·科尔开着他的小汽车赶来了,车后还拖着他的锯木机,他在天黑前几乎锯完了我们那6.5考得⑩的木材。76岁的阿瑟特别喜欢锯木头。他的十个指头仍旧齐全。他正在锯他的第23000考得,他一直在干这个——用的多数是上工前或收工后的零散时间——已经干了四十九年了。他对从他的机器下通过的每一根木头都做记录,还会把这用考得和美元做的记录拿给你看——这是一个永远不能离开工作的人的普通帐目。四十九年前,当他开始锯木头时,每锯一考得一般能挣五十美分。现在他能挣两美元。“你现在能挣老鼻子的钱,”他在我交给他13美元时说,“可你并不会感到更快乐。”他出过很多次事故,有几次,由于任务紧急,他只好住在离那些木头较近的地方,这样一来,他第二天早晨就能早早过来工作,锯更多的木头了。有一次,锯木机甩出了一根木棒,正好撞到他的上假牙托,把它打落进嘴里。干燥的木头要比湿木头危险得多,有时,阿瑟会戴上一个接球员的面罩,当他发现锯木机朝他投了一个慢速变化球的时候。⑾他的工作有时是不收报酬的——当他和他的机器来到某个残疾人的门口时,就会开始免费的锯木工作。当他和他的机器来到某个残疾人的门口时,就会开始免费的锯木工作。
每年的这个季节,黑暗都会比寒冷更持久。白天短促得如同一个梦。一个新房子在离此二十英里远的地方建成了,房主是一位有很多钱可花的男人,他给房子装备了一套自动增光系统,因此,一旦太阳开始失去它在下午的力量,房子里就会到处亮起电灯,维持着与白天一样的光线强度。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东西。干完农场的零活的我,在进门后喜欢在黑得太早的房间里摸索,那时候屋里唯一的亮光则来自我妻子为哄骗那盆孤挺花而悬在它上方的一盏电灯。⑿我在六点时还喜欢一路摸索着来到谷仓的地下室,看我的白额母牛在食槽里吃草,他们那硕大的白脑袋清晰可见,他们的黑色身体是看不见的——能看清的只有两个悬在空中的头而已,样子就像施洗者约翰的头一样优美。⒀我总觉得一匹马若是住在光线恒久不变的地方,就会像一个感情永远不会起伏的妇人那般乏味。我有理由相信,不管怎么说,那套拟光系统总会有偶尔失灵的时候,这时那个房主就得拿着一把手电筒慢慢在附近移动,像我们其他人做的那样,在黑暗中搜寻着这所邸宅。
过完了上一个冬天,我们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时间就满十五年了。今年大概得再次搬到新的定居地点了,而我们就像过去一样,心里又是充满了激动和对新环境的意见。(任何一个换了新环境的人都会一下子老了十五年,不管他目前所在的环境如何。)这所房子里现在没有吵个不停的小学生了。他住过的房间里现在有了一台电视机;我们有时会神情恍惚地坐在那儿,听着“四月的爱”,⒁学习如何给我们的头发造型。那些精巧的小机械早已搬了进来,多数都放在那个后厨房里。
日子总是预先在心中展开,就像一个留在花园或谷仓里的婴儿襁褓一般。⒂不管你往哪里看,你都会见到某些未来的预兆;在母牛的肚子下你会看到小牛,在公鸡的尖叫声中你仿佛能听到雏鸡啄壳的声音,藏在地下室的温暖表层土上的那些食物中,靠近炉子方向的都发了芽,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你也能从几个最明亮的番茄上看到闪烁的微光。那些快乐的梦想只有在显得错综复杂时才会难以成真。在我的心里,农场虽然是一个永远都那么复杂的梦,可它还是变得一年比一年更美。我曾在不久前邮购了数只五十天大的银色杂种鸡,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孵化场主写来的长信。(我的汇款单上的金额总共才有9.5美元——每只鸡19美分——这一定是这位孵化场主收到的最小订单之一,所以他除了写给我一张明信片式的收条外,没有再多写别的话的义务了。)这封信里说我的小鸡将在3月1日,即星期一那天装船,第二天早晨大概就可抵达。下面的信是这么写的:
像你可能知道的那样,我们的银色杂种鸡是由顶交的罗得红母鸡与银黑色的纯种斯库玛克白岩公鸡杂交而成。这种杂交所产生的后代往往是金(或浅黄)色的,看起来与罗得红鸡不同。这两种颜色的鸡中,浅黄色的那种下的蛋要更大一些。这两种未满周岁的小鸡在杂交后产生的后代具有完全相同的颜色(哥伦比亚色)。这个事实表明,我们用第四代的逆交杂种与纯种的罗得红鸡培育出的罗得银红鸡是有价值的。鸟和这种银色的杂交鸡的样子很相似,只不过它生出的纯种鸟有着不同的羽毛样式而已。我们还有一种加拿大哥伦比亚色岩鸡(一种黄皮肤的苏赛克期鸡的分离种),它与罗得红母鸡杂交后,能生出不寻常的具有纯哥伦比亚花色的后代。银色鸡与金色鸡之间的这种对立形质让遗传学家感到迷惑不解,因为只要你使用颜色相近的具有伴性遗传关系的种鸡,就能杂交出多样的任何新品种。例如,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是一个三方杂交的试验,用的是一种“合成”的顶交罗得红鸡(与我们原来的那种没有亲缘关系)和两种不同的银色小公鸡。我们接着又用顶交的银色杂交母鸡(源自这种双向杂交所产生的后代)与帕门特红公鸡作了杂交。结果,产下的所有的母鸡都是金(或浅黄)色的,就像其雄性祖先一样。我们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具有杂交优势的种鸡,届时我们或许会把存活率更好的邮寄给你…⒃
这封真正健谈的信打动了我。这些内容清楚地表明,如今,开办孵化场的人要懂的知识不仅仅是如何给一只饥渴的母鸡拎桶水了。虽然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逆交搞得稀里糊涂,我还是愿意收到这样的信。存活率也是我所追求的:我对一只活生生的鸟才会格外的欣赏。不过我觉得还是简单一些的好,因为我对太空鸡并不太感兴趣,虽然它很可能会是下一个杂交品种。前几天,我在“新英格兰家园”里的一篇文章中读到,去年,康奈尔大学的268个农业系毕业生中,后来去务农的只有25个人。那篇文章说,年轻人不愿务农的原因是怕收入太低。我想,他们中的一些人更怕的可能是这种工作的高度复杂性,而不是所谓的低收入。
从某个角度而言,我谷仓里的鸡圈要比最现代的产蛋工厂还要好:我这里的蛋,98%都是蛋壳洁净的,一点污迹都没有。如今,很多商业性的鸡场都不必为不洁的蛋担心了;他们只需装一台清洗机,把每个蛋放到里面洗一下就可以了。不久前我曾站在一个大的生蛋工厂的清洗间里,观看那些成百地从流水线上走过的鸡蛋。每个盛蛋的金属篮(净与不净的都有)立刻被放到那台声音震心的清洗机里。然后,那些蛋要在一个水温120度的干净浴盆里呆上三分钟。他们在离开热浴盆时,外壳上全都带有廉价塑料玩具所特有的可怕光泽。⒄如果那是一个鸡蛋,我就是一只兔子。
2001年6月7-17日晚译完
2001年6月17日下午1:19 录完
2001年6月17日下午4:07 校改
在译怀特的那篇关于春天的“REPORT”时,我还能勉强对付,可是,这一篇的难度却是我开始没有想象到的。我真是命苦,遇到的怀特散文怎么一篇比一篇难?我在译它的过程中,先后请教了雨庵,虎子,后来又得到了辞嘉的帮忙,也还是不行——因为我译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我问他们的那些,还不算最难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对自己交了卷,我估计我要给的分数不会超过40分。不过,我还是要在这里说,虽然怀特的散文越来越难,却也越来越精彩。我爱怀特的文字。别的不说了,因为这里不是适合评论的地方。
6月17日下午4:28
肖毛
注释:
① 黄矮脚鸡(Cochin Bantam hen):我不知道这种鸡的名字该怎么翻译,只好随便送了她一个中文名。我在网上见到了她的芳容——什么颜色都有,样子也很美丽,我觉得它们和普通的鸡没什么两样嘛,为什么起这么个怪名字呢?不过,美国的鸡还有更怪的名字呢,看到这篇散文的最后你就知道了。
② 圣路加医院(St. Luke's Hospital):路加(Luke)是“路加福音”的作者,具体可以去看“好书”里的记载。这个医院嘛,我就不知道了,在网上查到了好几个,有一个是位于加州的。关于这个医院,我查到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我大概翻译了一下:
“1871年,一个医生与一个名为Thomas Brotherton的天主教牧师在有轨电车里向一位妇女宣传说,在California建造该地的第一所天主教医院一直是他们的渴望。由于这位医生的话非常能打动人,所以这位妇女当场就从钱包里掏出了5枚金币。靠着这笔钱,圣路加医院终于被建造出来了。该医院的原始建筑在1906年的地震中被毁,现存的最老建筑是在1912年重建的。”
这个医生为什么不去竞选总统呢?这么会说的人可是国宝呀。不过,由于这个医院是和晨边公园在一起的,而这个公园又位于纽约,所以这个医院肯定不是怀特所说的那个。一个新语丝的朋友告诉我,这里说的这家医院在晨边公园旁边,是哥伦比亚大学大学医学院附院。按照他提供的线索,我又去网上找,结果找到了大概的介绍,摘要翻译如下:
圣路加医院,纽约最美的建筑之一,于1896年建于晨边高地(Morningside Heights),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晨边公园的景色。
看了这句译文,就知道怀特为什么能从那个神圣的医院看到公园里发生的不神圣的事情了。另外,据说怀特在晚年精神状况不好,常需要治病,所以我猜怀特就是因此才住到这个医院里的。
③晨边公园(Morningside Park) :位于纽约的曼哈顿区,建于19世纪末期。虎子告诉我,这个词在黄仁宇的回忆录中也提到,台湾联经的张逸安女士翻作“晨边公园”,那么,我也顺手采用这个译法吧。记得在网上乱翻的时候,曾经看到很多的介绍,说这个公园是位于“晨边高地”(Morningside Heights)的,当初建造时还遭到了大家的反对,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地势太高了。而且,这个高地之所以叫“Morningside”,似乎是和那里能先看到早晨的阳光有关。不过,我下载的这些原文后来丢失了,我也懒得再去找,只好就这么算了。另外,那里还有以“Morningside”为名的大学呢。
④ 莫莉大婶(Aunt Mollie):这里一定有什么典故。我去网上查,得到的线索却很少。我发现,有一本书,叫做“The Shepherd of the Hills”,是一个名为 Harold Bell Wright的纽约牧师在欧扎克高原治疗他的肺结核时写出来的,这本书在1907年出版,里面记载了Old Matt 和 Aunt Mollie的故事。我一不小心,把这本书的全文都弄了下来,可是,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有关这个“Mollie”得了流感的描写。看来,怀特在这里一定是另有所指了。
⑤ 国家安全理事会(the National Safety Council):这个词估计在美国的人都知道,我却不知道怎么翻译。我去了它的网站,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有,发布的不仅仅是关于交通安全的东西,甚至连广告都有——这个词该怎么译呢?
⑥ “我听说干这种工作的人最多能挣将近9000美元”:这句的原文是“My best information is that the take was around $9000”——我的译文不对吧?他怎么能挣这么多的钱呢?
⑦ 午餐售卖(School-lunch program):这个词倒没什么希奇,可不熟悉美国文化的人,却不懂得这是什么东西。因此,我请教了新语丝的朋友,虎子告诉我,这是指商家推出的午餐。之所以称为“Program”,是因为每个商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菜单和价格,组合方式也不同。对这个词似乎没有相应的译法。
⑧ “到昨天下雪时为止,所有的木柴都被从柴房运出来了。我们是用那两辆拖车把全年的柴火拖走的——拖车是由一辆A型福特车的旧轮子改装的”:这个句子不但难译,意思也不好懂。虎子告诉我:“在美国北方,尤其是怀特住的新英格兰,冬天奇寒,许多郊区人家都有柴房,离住房有点距离,到了冬天,常须要弄部拖板车,或是像他说的雪橇,到柴房把要用的柴装上,拖到住房门口旁堆好,以便用时随手可得。旧轮子(wire wheels)则是指那种中间有辐射条的老式轮子,早期的汽车都是用的这种轮子。但是这里指的应该不是轮子,而是上面说的“车子”的意思。不但是车子,还是从福特A型车改装的车子。最著名的福特车种是T型,A型是更老一点的;一部福特车只有四个轮子,他改装了两部,所以应该是两部两轮拖板车。”
⑨ 百日草(zinnia):原产美洲热带地区的一种百日菊属植物,颜色各异、花头呈舌状,常被广泛栽植在花坛里。我们这里的花坛中也有这种貌似菊花的东西,是粉红色的,难看死了。
⑩ 考得(cord):量木材的体积单位,一考得为128立方英尺(3.62立方米)。
⑾ 接球员(catcher):位于本垒之后,发出信号并接球的棒球选手。
慢速变化球(Knuckler):即knuckle ball,指球手投出的不旋转球。据说,这种球该这么投:用两个或三个手指指尖或指甲握住球,缓慢而随机的投出去。
⑿ “自动增光系统”与“拟光系统”的原文分别是“Automotic light boosting system”和“The trick lighting system”。
孤挺花(amaryllis):石蒜科孤挺花属球茎植物,主要生长在美洲热带,花大而绚丽,呈漏斗形,常被当作观赏植物。它还有一个神秘的中文名:宫人草——不管怎么叫,我都没见过这种花。
⒀ “样子就像施洗者约翰的头一样优美”:这句我不大会译,它的原文是“as neatly as john the baptist's”。为什么说约翰的头“neatly”呢?《马太福音》可没这么说呀。那里说的只是这样一个小秘密:天堂洗浴中心的法人代表约翰先生因为干涉了希律王的私生活而入狱,然后,他的脑袋就送给了美丽的莎乐美,作为…作为什么呢?莎乐美小姐不是猎头族的祖先吧?所以,我猜“neatly”这个词可能是从王尔德的《莎乐美》中借来的——在那里,施洗约翰的头才是格外美丽的东西。
⒁ “四月的爱”(April Love):可能是一种节目吧,我不知道。
⒂ “日子总是预先在心中展开,就像一个留在花园或谷仓里的婴儿襁褓一般”:原文是“The days ahead unroll in the mind,a scroll of blessed events in garden and in barn”。我不明白这句的意思,不过,我怀疑它还是和圣经有关。
⒃ 这封信太奇妙了。我拼命译出来后,也还是看不懂。翻译这些句子是我今年以来受到的最大折磨。大致的注释和不解之处都在下面呢:
银色杂种鸡(Silver cross chicks):我不知道它是种多么奇怪的鸡。
顶交(top-crossing):指某个物种的上一个品种同一个自交系的杂交。这种杂交所得的杂种叫顶交种。
罗得红鸡(Rhode Island Red):一种具有暗红棕色羽毛的蛋肉兼用鸡,从其名字来推测,它的原产地一定是罗得岛了。
银黑色(Silver and Restricted Black):这译法对吗?
逆交(backcross),也称作反交或回交,指一个混血儿与父母中的一方(或与其父母中在个体遗传方面完全一致的一方)的杂交。
哥伦比亚色(columbian):这是什么颜色?
苏赛克期鸡(sussex):一种英国的蛋肉兼用鸡。
具体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是把原文抄在这里吧:
As you perhaps know,our Silver Cross is made by top-crossing a Rhode Island Red female with a Schoonmaker White Rock male which is pure for Silver and Restrited Black.The reciprocal of this cross breed is the Golden(or Buff)Sex Link,which look not unlike the Rhode Island Red.Of the two,the Buff lays the larger egg.Cockerel chicks in both crosses are identical in color(Columbian).For what it is worth we have developed a Silver Rhode Island Red from four generations of backcrosses to the Rhode Island Red.Bird looks like a Silver Cross,but breeds true for its plumage pattern.We alse have a Canadian Columbian Rock)a yellow-skinned Susses segregate),which produces a remarkbly pure Columbian pattern in crosses with the Rhode Island Red demale.The alleles od Silver and gole fascinate the geneticist,for any number of multiple crosses can be made,using the linkage of color and sex.We are,for example, testing three-way crosses,made from top-crossing a "synthetic" Rhode Island Red(unrelated to our own strain) with different Silver cockerels.When then top-cross the Silver Cross females (derived from this original two-way cross) with Parmenter Red cockerels.All females come Gold(or Buff)like the sire.We expect considerable hybrid vigor,probably expredded as good livability ......
明白的请举手,如果你愿意举的话,谢谢。
⒄ “廉价塑料玩具所特有的可怕光泽”:这句的原文是“the shells had the fine patina of a cheap plastic toy"。我感觉我的译文不对。
另外,我凑巧查到了一些关于美国养鸡的介绍,觉得可以做为这篇散文的背景介绍,就抄了下来:
“美国养鸡业发展极为迅速,60-70年代鸡肉在美国肉类总产中已超过牛肉和猪肉,1997年达1502t,约占世界鸡肉总产量的30%。美国养鸡业之所以能迅速发展主要得力于美国现代化的养鸡业。 在美国,养鸡业的雏鸡孵化、种鸡培育、鸡的屠宰、运输、饲料供给、鸡舍设备及其安装等均由有关专业公司负责,养鸡户只需专顾经营管理。鸡舍除蓬项外,其余全由钢制结构组成。鸡蓬按统一规格建造,每个鸡蓬外连一突起的水塔,每个鸡笼所需的水经管道由与其相连的塔供给。每个鸡蓬有四排鸡笼,鸡笼分上下两层,每个鸡蓬约可饲养1万多只鸡。笼内饲料由电动传送带循环运转自动供给,一个蛋鸡场从饲料投放、喂水、收蛋、洗蛋乃至蛋品包装入库检测等一次完成工序,一般一个专门生产蛋鸡的养殖场饲养十几万只蛋鸡仅需6名管理人员。”
怀特那个时代的养鸡专业户,条件恐怕还没这么先进吧——虽然他们那时就掌握了高超的洗蛋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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