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刊]诗会赏品·李少君[已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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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丽隽诗歌虚拟研讨会

                 □李少君

  ◆叶丽隽诗歌虚拟研讨会

  主持人:李少君

  主持人语:本人应《星星》诗刊邀请,自2006年第一期起主持“诗歌虚拟研讨会”栏目,在这个栏目里,已经推出“杨键诗歌虚拟研讨会”、“桑克诗歌虚拟研讨会”、“黄灿然诗歌虚拟研讨会”、“雷平阳诗歌虚拟研讨会”、“陈先发诗歌虚拟研讨会”、“古马诗歌虚拟研讨会”,得力于天涯社区与诗生活网站网友的支持,反响强烈,经过整理后的具体内容已在《星星》诗刊陆续刊出。这一次推出的则是现居浙江丽水的青年女诗人叶丽隽的诗歌虚拟研讨会。现将她的诗作附在后面。欢迎诗友们继续支持,踊跃讨论。另还将选择一个适当的固定的时间,邀请叶丽隽与网友们直接对话、讨论。有什么需要与叶丽隽讨论的问题,也可以先提出来。

  叶丽隽简历:

  叶丽隽,网名:风事,女,1972年生于浙江丽水。曾任教师等职,目前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第四工作室进修油画,诗歌散见《诗刊》、《人民文学》等。2004年参加诗刊社第20届青春诗会。

◆叶丽隽诗选◆

□《在黑夜里经过万家灯火》

车灯亮着,前面坡地上,黑夜留出了

一小块的空白……在森林公园,一切

都静下来了,夜鸟、树桠间的风、

以及山脚下

一个城池的灯火——

我曾置身其间啊,多少个夜晚,多少年

没有呼应地微弱与单薄

都静下来了,而我无端啜泣

站在寂静的白云山顶

回望阑珊处,这些辉煌或卑微的闪烁

仿佛灵魂,今晚

我一一经过,一一经过

□《我记得这茫茫芦苇》

我记得这茫茫芦苇,这一望无垠的

辽阔水面。一月的风吹着

我记得突然跃起的鹤群

在蔚蓝的天空和波涛之间

一小点,一小点的白色,慢慢地

舒展,靠近我

日渐黯哑的内心

多么安静——

我记得你的眼。一月的风不停地吹

你说我的脸红了,野茫茫的芦苇

起伏不定……在尚湖

□《风……》

风张开了它随心所欲的翅膀

轻轻地,一直地,咻咻地,开启

你双唇抿紧的缄默

“一个空洞,存在却难以企及”

风的舌尖颤抖——起伏不定的胸口,和呼吸

你战栗、缩紧,你说你从未见过

像我这么坏的人……可你不知道

这空洞有多么绝望,多么美

□《有幸》

我有幸生长在长江以南

站在沉沉山冈上

看见了树木、村庄、雨水和荒凉

庄稼年年生长,我看见贫穷

越来越深地嵌进

亲人们身体的褶皱里,色泽沉重,但他们

从不弯下腰躯。并容忍我年过三十了

还要辞工、远离

且对我不离不弃……我有幸

甚至上苍还赋予我一个花朵般的女儿

花朵般的心灵,让我时不时地柔软

心生感激——我已经

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我有幸啊,认识了你,完满了

这一生的悲剧

□《眺望》

许多事情从身边经过

许多鸟

消失于群山环绕的天空。我还能漫游

多久?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我渐渐分开

成为时间的片段或小小的停留

在我走过的每个地方

星辰都高高在上,因不可名状

而显得凛冽和漫长……

□《初识》

在浙南山区,我拥有过

宁静的槐湖

和槐湖边的黄泥小屋。湖面如锃亮的铜镜

将荡漾着的朝阳,镶嵌到小屋的

窗台上、墙壁上、我伸出的手掌上……

那时我年幼,每天清早起来

穿梭并沉湎于眼前

金灿灿、亮闪闪的光波里,以为

这就是我的世界……

□《后园》

我好久,没有去过后园

那潮湿小径, 背对着我的

秘密生长,仿佛

时光之外

梧桐树,萧萧落下,满地的金黄

我抬头看见,树桠间的黄昏,以及黄昏里

往返盘旋的鸽群,院子上空,或内心

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

我的脚在碎瓦上,下沉,不由自主,跌进

身体的裂缝。我想起

多少个夜里我曾暗自抚摸,那么多

无法掩埋的

黑色蚂蚁,涌出了,后园

蓬松的洞穴

□《漫步》

在坦头,往往,天还没有黑透

镇子就显出了空旷

沿着瓯江,一直走,低飞的

麻雀,在夜色里扑楞着虚无

啊,从故乡到异地,总是颠簸和流离

总是四面群山,围拢

时间的寂静……边上江水

缓缓流淌着,那不可挽回的过去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

终将消逝的东西……”

也许我,是一颗冲上堤岸的水珠

或是另一些,慢下来的词语

□《山上的小屋》

是风,在拍打着杉树皮的屋顶

我总是埋着头。屋子外面,许多草叶

越过了栅栏

在山中奔跑。风声里,我总是

忘记了时间

或者季节。那握住

又松开的掌心,纵横交错的

命运——我记得,我有过五月

和蓝色星空下作出的诺言

我曾经归来……一次又一次

在后院

埋下了种子、错失和爱

□《水边》

大雁低低地

擦过我们的头顶。黄昏也低低地

推过来白色的波涛

“变是唯一的不变”。在水边

除却了身上,所有的衣物

我们是闪亮的白银,即将升起的月光,星辰

是水,回到了水

□《莲花峰日记》

我把自己,安顿在了

布满丛林的莲花峰上。一段坡路

一扇风雨中的,小小院门

打雷的夜晚我也出去了,一趟趟

我往房间里添置着家电、日用品、书籍、食物

添置着色彩、声音和气味

在后山,我还掘到了不知名的兰草

湿漉漉地回来,喘着气

一一摆放好我的生活……似乎

我不再缺什么了,我还缺什么呢

风正从坡上灌进屋子,站在房中央

忍不住,哭了。九月五日

□《雨》

持续多日,雨停留在莲花峰一带

雨衣在厨房里滴着水,窗外的草

长得有半人高了

但我不记得去过哪,在哗哗的响声里

我是多么地害怕

另一个人,从我身体里,径直走出……

□《坐等天明》

关上窗也能听到,屋后的山上

涛声如雨。我似乎睡过

在林子摇晃之前

被窗下的蛐蛐声带远

外面,树木和小兽们

漫过了月光下的栅栏,喧嚣着

蜂拥至我心的边缘……可我

身无长物,不比任何一棵树木,拥有的更多

甚至,一棵草。我只是

抱紧了自己,坐在这黑暗、晃动的中心

屏息聆听,直到

这世界奏响了它的最高音阶

——黎明,一片寂静。我便也选择了

暗哑不语

□《隧道》

午后,我走进了附近的玉皇山隧道

来来往往的车子,在边上

呼啸而过,轰鸣着巨响

我也试着“嗷”了一声

有点回音,仿佛是另一我在喊

我又试着大声地

“嗷”了一声

这次,响得更远了,仿佛

不是来自我

就这样,我在漫长的隧道里

一边走,一边喊,一直到出口处

惊动了崖壁上的一群白色山羊

我想对它们也喊一喊

但马上又捂住了嘴。我看到了它们

齐刷刷瞪着我的眼睛

多么像我

独自经历的那些夜晚

那么安静,那么黑

□《细雪》

秋天了,我摸索到自己

身体里面,有些冷了。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一场细密的雪,下在了

我的灵魂上面

现在,终于明白

无所信仰并不意味着

我无所畏惧∶

为我亲历或目睹的贫穷、卑微、劳苦

为远方,女儿的一个亲吻

父母亲渐渐弯下的腰躯

我无助地哭着

一个被抛弃的婴孩一样,哭着

□《巢穴》

我更愿意独处。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

在自我的深处,我仅有的

已经像这秋天的荒野

敞开。三十余年,辗转迁徙

置身其间的,是不尽的山陵、野甸、河流

是橘树、水杉、槭树、榆树、香樟、栗子树……

我愿意它们

就是我今生的朋友和亲人

而我,皱缩于任何一棵枝桠间

每一天,从草窝里探出黑豆般

惊怯的双眼:多么不可思议的世界

山高水长,树木荡漾

太阳升起了

太阳又要落下——时间已经

不多了。“事物只能是它自身”,那么,我也愿意

□《停留》

那年我七岁。出了后院,午后的槐湖

是一面巨大的明镜

我在蔚蓝的湖边洗手帕,白色

如同水波里荡漾开去的云朵

突然,手帕下沉了,一伸手,整个人

落进了水中……太深了,我的双脚

够不着水底,也没有爬上岸的力气

没有呼救声。只是紧紧地

抓住了埠头上的青石板——真安静哪

四周无人,一片沉寂。头顶上

天蓝蓝的,白云慢吞吞的

比倒映在湖水里的,更高些、更远些。没有呼救声

在众多的告诫中,我一直害怕

斥责,一直停留在

广大的世界和微小的心灵之间

保持着沉默

□《石头一片》

在春天跌跌撞撞,我是那个

失眠的人,黑暗中睁大着眼的

狂想者:一定有什么

我还没有穷尽过……

而尘世浩大,药丸微小,苦涩的滋味

从中心向外弥漫——就这么

一块粗砺的石头呵,因渴望

布满了突兀的棱角:

倘若我不学无术,是否就卸下了

灵魂的栅栏?

倘若我说:“一切将永不再来。”

那么,哪一处

才是我栖息的心脏?

□《钢琴教师》

她已经连着弹奏了两个晚上

今夜,依然有雨

我依然坐着,如同亚麻布画框上

留出的空白

期待着被击中,或被带走

……雨声

她在楼板上来回的踱步声……

直至清晨

体内空洞的回声戛然而止,我忍不住

上楼,敲开门。熟悉的黑眼圈

“我谙熟八十八个黑白琴键……”她向着我

张开细长、苍白的十指,“我弹不出

完整的世界。”

□《散步》

先准备好钥匙

再预备一些钱,我总是不确定

每天的散步,我会走到哪里,我将去哪里

然后找出手机插进兜里。那上面

有我远方的亲人和朋友

倘若路上有不测,我想他们中的谁,也许会过来

会将我认领……

好了,现在,我是一个

可以随时回来,随时走远,随时死去的人了

留下一盏台灯在屋子里,亮着

我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寅夜书房》

我一直坐到寅时,但并未就此

增添了多少知识

我在读过的书页中,留下众多的折痕,可我

是健忘的。况且时光飞逝

有什么,正在沙沙地消失……

“不会有来生,不会有……”不止一次,我就这样

盯着你的眼睛。而此刻,你又在哪里?

“神是那潮汐涨落的大海,涌动不息。”

我一个人背诵,我一个人

和案头上,那盆多年不开花的君子兰一起

渴望生活,而非等待奇迹

□《七月漫游》

七月,回到南方的杉树林

遇见了寒鸦

和草尖上的一滴血。什么东西走过去了

梅雨期,轻描淡写,留不住

一个身体的温度……我在深夜的井边哭泣

听见了山后

大雁的声音。我经过的

都是些短暂的

永恒?我重又抵达这个地点,却已不再是

那个时间……你还好吗

你们还好吗……但愿

群山深处

我的亲人和朋友呵

在我居无定所的形骸里,继续生长

在万物中安然无恙——

□《山间笔记》

在莲花峰,我的方寸之地

一个不纯粹的人,写下了这些

不纯粹的诗歌——你是否

会将我原谅?

虽然有时候,学着古人一样

感慨“道法自然”,其实我,毫无形式——

只是母体中,一只蒙昧的

咻咻的小兽,等待着一道闪电的来临

那使我目眩

并在我体内增加着黑暗的犀利

或许,我只是在等着我自己,不断地

不断地后退,替灵魂,留出一个

天空那么大的容器

□《山雨欲来》

回到住处,林子里的小鸟闹得正欢

这多声部的和弦

你大概听见了。你精疲力竭

不再年轻

不再从生活中学到什么。而生活

也从未向你显示

属于你的道路。你的家……被风吹散的小湖……

是啊,风——

当你固定住咣当作响的窗子

腹部的刀口开始隐隐疼痛

一些旧物、伤、已然消逝的

时间段落,重又浮现

因日益衰落的回忆而变形。你也变形

噤声在尖啸的窗口,颤栗着

缩回到自己的内心

林涛滚滚而来,群峰之上

天空在呼气、叹息

它在拨弄一个难以想象的乐器

□《六一遥寄》

你八岁了,胖乎乎的

偶尔,我叫你:“小猪猪!”你就生气地扑过来

真的像只小猪,在我怀里拱来拱去

直到我重新喊:“哦,宝贝,宝贝。”

你欢呼雀跃的样子真好看,拍着小手

开始了对这个世界由衷的赞美——

美食、玩具、花朵、可爱的小动物……

你还开始了思考,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你坐在我的摩托车后面

唱一些英文歌曲。有时停了,久久地

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会害怕

我会腾出一只手,往后,摸一摸你的小胳膊、大腿

你会再次贴上我的背,轻声喊我:“妈妈……”

其实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很遥远的地方

做着很遥远的梦

你也做梦了,在电话里很认真地问我:

“人为什么会做梦?”

我回答不出,宝贝。有些事

等你长大了也许就明白了

现在,我很想你。想起你

静静地躺在我身边,睡着睡着,突然哭了

我不断地安抚、拍打,都没有用

你独自留在你的梦中

呜咽着,五官难看地挤在一起

揪着我的心,宝贝

□《有赠》

——给谢君

如你所说,梦是永无止境的

那么,生活也一样。它是葡萄

艺术则是葡萄酒。那么

艺术也是永无止境的,甚至因酿造

而更加地多义和丰富。可是你才不管这些呢

你时不时地,单纯而执拗地宣布着

新的诗歌道路。你骑着木马

掠过了月亮的尖叫

冲向你所认为的永恒和无限,你勇敢得

让我羡慕,真的。这些日

雨水围困了我,诗歌越写越淡。我怀疑

“那身体里的碎浪”

我是否打开

□《这城市的斜阳照在我身上》

漫游者从词语中退败出来

感到了饥饿。也许被咬伤了

一些事物正在黯淡

可我说不出,那流逝的究竟是什么

外面街上,也多是和我一样

为看不见的重物所压的人群

在傍晚时分各自喘气

只有孩子穿梭在香樟和紫薇丛间

发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声

在屋里关了一天后,她奔跑着,跳跃着

希望我再也追不上

当然,我也想走得更远

一直到不可知的地方。我知道命运

每天都从会生活里带走一部分东西

但是从不给予相应的补偿。而此刻

太阳从正从云层背后缓缓出现

落山之前,它再次雍容地俯瞰世界

孩子激动地停在前面叫我:“妈妈快看,彩霞!彩霞!”

是啊,一切都亮闪闪的,散发着橙色的光芒

甚至乌云也镶上了金边

甚至我,这个两手空空的人

也得到了照耀,得到了触摸。有一刹那

斜阳甚至也触摸着我体内坚硬的地方

把我挤成一团的心,轻轻掰动

□《慢人》

阜山小镇里,溪水总是潺潺有声

树木葱郁

它们随着蜿蜒曲折的流水

走进了每个人的梦境

我在这里。又是夏天

在树阴底下席地坐着,轻轻喘气

冰镇啤酒渗出了细密的汗滴

“你为什么害怕?”“我不害怕。”

一本书从回忆里掉了出来,不可避免地

有些湿润。溪水已经漫过了石板桥

那里的颜色显得深了

蝉鸣戛然而止

哦,我在这里,也许很快就要诞生

□《白云山记》

山涧断流了

袒露着白花花的溪石

可还是有很多人把自己散落在这里

沿着溪涧慢慢往上

可以看到一些人世间的浮云

停留在竹林丛中

或者高低错落的巨石边上

一对年轻的云朵正紧紧地依偎

用赤足搅动着积存的水洼。山风习习

我的脚下有松针,过于绵软

心脏咚咚跳着

我也不知该如何行走

才能在这山中,将自己安放

◆诗友评论◆

  1、

  这样的诗中,是可以清晰看见作者的生活与情感经历的。情感贴切,就是好诗。比如开头的几个《万家灯火》几首,有感悟,而且是女性化的体验。但是看了一组,感觉技法上流于单一。而且题材局限性比较大,如果哪天把自己有限的经验写光了,或者写疲惫了,就容易写出空洞的作品来。这个迹象从后面几首已经可以窥见。

改进的方法是多走出去,多让生命有新鲜的感觉。

  ------痕迹飞没了

  2、

  叶丽隽是一个迷醉于自言自语的人,而且她一直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言说,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如果你愿意,就安静下来吧,细细地阅读那些文字,你必定会被它们吸引,你会暂时忘却尘世的嘈杂,抵达心灵的寂静,你会随着诗歌缓慢的节奏体验到人世的迷茫、失落、痛苦、彷徨与无奈,当然还有昙花一现的快乐。

  也许有人会说她技巧单一,应该努力寻求更大的突破。我也一直鼓励诗人们(包括自己)要不断创新。但现在我却认为不如让她继续喃喃自语,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恰当的野心会让一个诗人失去本真。她的诗让我相信诗是自足的,诗歌可以回归到近乎天然的、简单的、质朴的言说,也许这正是一首好诗最基本、最可贵的元素。

  ------徐永健

  3、

  一个作者的写作要不独白,要不与远人谈心。依我浅见,叶兼顾了二者,而且做得恰如其分。我很喜欢。也很欣赏。所以我认为非关技法的单一。也许我只会认定那是她的个人风格。风格的变化是在保持稳定上追求变化的。是楼层上的楼层。我们怎么可以只要第十五个饼子而误以为前面吃下的十四个都白吃了呢?

  我读到了叶个人经验里那属于人类的经验。在次,我谢谢作者和发现者提供了这么一次好的阅读享受!

  ------庞华

  4、

  读到风事的诗。她的诗有无法改变的“轻”,感觉这“轻”是由她敏感和凌于世象之上仿佛洞穿一切而“见物成佛”的心中目光所凝望到的。在这样的目光中她淡定、轻唱,如同已经看到的这些。

  ------cocc

  5、

  她的沉静是真的沉静,静到自己心里去的那种。她的诗里有生命感,有内心的温度。

  她不是用词语来抓住阅读者,不炫技,不高蹈,不声嘶力竭地想告诉别人什么。她就静静地说着她自己,自己的情绪,心境,日常生活。。。。。似乎都不需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倾听。她这种不动声色,总是有着一种从内而外的缓慢渗透的力量来击中阅读者的心。

  她诗歌里的痛感也很强烈,但不是尖锐的那种,而是藤蔓植物一样,在不觉间就从她那里到了自己这里;她的忧伤也不在确定的某处,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但是说不出它在哪里。就是一阵儿薄雾似的弥漫在自己周围。

  有些人是把痛苦像瓷器一样的摔到地上,用那种破碎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疼痛。

  如果风事也表达疼痛,那么应该是一种溃败于内心的力量,更决绝,但是看不到。

  ------苏-浅

  6、

  叶丽隽的诗歌是个人的断年史,没有故作沉吟地咏叹,仿佛灵魂 , 辉煌或卑微的闪烁 ,但是它们又是沉重的,如同让我们时时审视自己前行的方向。如果要进入她的诗歌世界,我想,首先应该进入孤寂、自省的灵魂天地。

  有时候,读叶丽隽的诗歌我会矛盾重重:一方面要给生活以勇气,微笑着走过坎坷,一方面,又要拒绝那时刻包容着的空旷与蓦然的心情。

  ------贝壳少爷

  7、

  无疑,她是一个营造氛围的高手,通过细节、隐秘的叙述,引领读者的思维进入一种空幻和忘我之境。凸显了诗歌的张力和魅力。

  ------李满强

  8、

  个人经验丰富,过分追求了个人经验,就难免会忽视身边物事,沦为自我呓语。她的诗轻而慢,缓缓道来,需要安静才能阅读,偶尔会出现好诗,但整体下来,会有重复的感觉。

------风二郎

  9、

  □风要做的事就是带来身体的气息

  汤养宗/文

  要刻意地在叶丽隽的诗歌中寻找诗学分析的厚度及精神深度似乎是没有必要的,她属于本质上生就的那类诗人,像萨福,也像索德格兰,只依靠自身的语言气息,风那样带来草根的味道,并不知道是哪一根草。叶丽隽的网名叫风事,读多了她的诗歌后,感到她的诗歌还真的与这个名字有着某种说不清的纠缠,仿佛她的身体就是一个诗歌的风箱,传出来的就是这个人身体中原原本本的气息。而这种气息正是一个诗人最本质的诗歌资源,它是一呼一吸的,舒缓的和均匀的,技巧与积累在它面前都是无效的。

  叶丽隽身上确实具有这种大地之母的某些秉性,她的诗歌品质的独特性往往来自一段心灵的震荡波,一种自言自语,甚至是一声微微的叹息,但它们具有来自地表里头的热气,潮湿而静谧,通过读她的诗歌,感到人的身体也像一块土地在暗中运转着,感到一个生命体正在被什么挤压下发出奇妙的、迅速弥漫开来的金属声,我们会在那些诗句中发楞一下,并驱除了周围的喧嚣声,成为她诗歌中的安静的倾听者。“在一大片的橘树林/后面,一面池塘 发光/不声不响/里面有个天空/明亮 纤尘不染/那般地接近 仿佛/触手可及/仿佛我就是/这深陷的辽阔/和寂静”(《池塘》)仿佛,这不是一个诗人的诗句,而是这面池塘飘出来的一记幽深的沉吟。这里,身体意识已经与神性信仰密不可分,也许只是身体提醒了神性,也许神性必然是这具身体的一部分。

  在一个有经历的诗歌阅读者面前,人们很快发现,叶丽隽或叶丽隽们的诗歌在文本构筑上其实空下了许多东西,仿佛这是不够的,“诗歌难道就是这么简单的?”技术派的诗人们会提出这样的盘诘,但奇妙的是,当你读下来,她诗歌中那种人性的高贵与悲悯是别处无法借用的,你会进入福音书式的情景;原因是这种诗歌之所以成立的秩序不是依靠制造文字迷宫的手段,而是一个心灵感应事物的诗歌元素:

  嘘,别说话

  你看那墙,那墙上,移动着的,已经

  越来越近了。像无所不在的背面

  进入到夜晚

  和肌肤相依的冷

  闭上吧,不要这样,盯着我

  我只是在说

  斑点。它层出不穷的花瓣

  盛开的阴影,多像我们的飞翔,紧贴着

  头顶上的天花板。月光照进来,失却温度

  的痕迹 或者石灰粉

  扑簌簌地,掉下

  ——《斑点》

  这种诗歌已经摆脱了一些文化模式的依托性,只落实于并回答于一个人的生命自身。身体与事物的关系,没有纠缠于人们常关心的意义上,而是通过内在的节奏,梦幻的氛围,以及宁静的深情不留擦痕地和盘托出属于身体的一份触觉。它静谧,但有一种多维的身体意识上的迷信。按照无为为大的说法,如果它被太多的技巧缠绕住,反而多出枝蔓并十分刺目。这种带有米斯特拉尔式的深情,它的效果是让日常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与女性身体的某种敏感性为依托,从而得到了神圣的照射。

  技术在当前许多人的诗句已经留下了难以容忍的颗粒,而叶丽隽诗歌的迷人之处,正是她诗歌质地中的一份来自生命里的敏感,这敏感在她诗歌里显得很动情,显出一触碰就会发出尖叫的可能,但它却是诗歌降临的最原本也是最初的理由。因此我想到了诗歌的价值问题,技巧传达出来的与身体本能传达出来的比重关系。“起风了,我们也渐渐变得/透明 甚至比头顶上/摇摆的棕榈叶子还轻”(《起风》)读着这样的诗句,你会觉得她与阳光、空气、气温等保持着多么美妙的联系。在这里,诗歌中的一些关系是按叶丽隽诗歌的自己势力,作了轻重缓急以及前后左右之间的排列的,那便是文化意识与技术措施让位于她自己强大的诗歌感觉与身体敏感性。

  胡里奥·科塔萨尔曾经说他自己的写作是为了证明一项事业的最后失败,那么,能不能说,技术在写作的推进中,按照排列法最终都是要无效的?而能在文字中留下来的,最终可能正是感受事物的那份独特的敏感与神秘的气息。这份气息对于每个不同的写作者可能差别很大,却能证实一个写作者在文字中留下的准确的感官证据。叶丽隽的诗歌正是以这种感官证据,体现了她与自己文字之间的这种关系。

  会有丁香般的清风,吹拂着体内

  遥远的黎明,多年的

  沉默不语

  会有鸟鸣时的那种宁静,月光下

  慢慢落下来的心

  像雨水,返回到广漠的大地

  会有微笑,从你的灵魂,它溢出

  不能自已

  ——会有你

  ——《别处》

  叶丽隽在诗歌中写过许多的“风”,风似乎成了她诗歌的一个词根。而我这里要说的是,她的诗歌也来自“风”,这“风”来自她的身体,也来自她的精神深处,它的气息,有着草根的味道。

2005/4/29

  10、

  □在时光中低飞,并被时光擦伤

  大卫/文

  浙东南。山,独自青了,水,不急不慢地绿了。有雨,大雨或者小雨,像一个人的坏脾气,动不动就来一次。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女子,从城市的一隅,到另一隅。校舍,蹲在山脚下……山,像一个主语,她只能做副词或者介词,她只能把自己草一样地放在山里,像所有卑微的人一样,她活得坚定而又不知所措。三十多年了,她走在山里,她一直走在山里,她只能走在山里,她的梦,也以山为背景,当摩托车,每天把她像一袋粮食一样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途中,她要错过多少风景……这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她有着南方女人的聪慧与秀敏,也有胆怯与小心,我猜,她肯定还有许多梦想,而且这梦想的时速,要比摩托车快:“我喜欢这种/ 凌空的姿势,无形的翅膀,划开/ 庞大的风和声音。景物争先恐后地/ 撞过来,又纷纷地/ 过眼云烟/ 我喜欢把车子,开得/ 飞一样/ 成为/ 远处的/ 消失点”(《过瓯江大桥》)。她渴望消失(像博尔赫斯说过的“水消失于水”),……“其实我,就是那草芥/正在被晚风吹远,消隐于暮色之中 ”(《黄昏阅读》。暮色,一个多么赋有想象力的词,倘若把这个骑在摩托车上的女子,叫作叶丽隽,或者风事,她都不会反对,且让我试着把这个叫叶丽隽或者风事的女子,放在浙东南的暮色里,比如现在,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怕她寂寞,就再给她一个男子,哦,那是一个白衣少年,她的手,被他所牵,走过的地方,都是伊甸园,这样的女子,好像只能生活在伊甸园里,有风,有风中摇晃的树,有炊烟袅袅,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侧着身子飞过,有流水,哗啦哗啦地响,像一个人的笑,又像一个人的哭,有树叶子掉下来,有暮霭一点一点地浸润着,把它想浸湿的,一一浸湿……希腊女诗人萨福,曾写过《暮色》“晚星带回了/ 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回到了母亲身边”……在这样的暮色里,叶丽隽如果感到孤单、疲倦,还可以把几只天鹅——哦,这上帝的私人秘书——放在她的身边,至少可以陪她一段……其实,叶丽隽也有着天鹅绒一样的喜悦——那是她穿着白裙子,走在鸥江边的时候。当然,也可以把她想像成一个汲水的女子,“天慢慢地亮了,雾气散去/ 泉水变得透明”.而此时“水桶里,新的一天/ 正在慢慢地蓄满,变沉……”在这样的时辰,“我喜欢顺着山路,再往里走/ 天空那么安静,黎明那么静,山谷把同样的静谧,给了我这个/ 一无所有的异乡女子”(《取水》)。我想,在现实中,叶丽隽也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大部分时间是,她都是一个人走着,遇到水洼,小心地提着裙角,蹑手蹑脚地走过,或者什么也不提,就一脚踩了下去——把泥泞与水花同时踩出来。

  叶丽隽又名风事,一些人对此有过不同的理解,比如,有人理解成风流韵事,哦,我相信,这是一个调侃,我更愿意把叶丽隽,理解成风中的事情,这样的一个女子,适合在风中,走走停停。她对于生活有太多的好奇,但她,又有着她那个年龄的女子少有的宁静。谁负责给我们好心情?不是上帝,只能是自己,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内心,也有火焰的燃起,那是一种更大的热情与力量。在去年的青春诗会上,作为诗刊社一名工作人员,与叶丽隽有过短暂的接触和不多的交往,对于她还谈不上了解,但让我欣慰的是,凭感觉,这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诗人,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但,在谈及诗歌时,也会与别人发生碰撞,甚至,你会发现她的激动,但这种激动,发乎情,止乎诗,在激动过后,她依然那么的澄澈、透明,像一潭碧水,有些纤尘,也会沉下去,并消隐,叶丽隽不是大海,却像大海一样,有自净能力……

  交谈里,发现这个丝绸一样的女子,也像丝绸一样,易皱,一个不想做闪电的人,却被闪电灼伤,留下道路与泪水。文学史家C.A.特赖番尼斯在其《希腊诗歌:从荷马到塞菲里斯》一书里指出:“(萨福)从未使自己的诗歌依赖于理智,因为她知道真正的诗歌并不直接地需要思想,而是更加需要情感和直觉的敏锐。”这样写,也并不是把叶丽隽定位于当代萨福,叶丽隽也只愿意成为叶丽隽而不是别人,但这段话,同样适应于她的诗歌,她的诗里,就有着“情感和直觉的敏锐”,她不相信思想,她在时光中飞行——且是那种低得不能再低的飞行——在时光里独坐,在时光里书写,但,她也被时光擦伤……所以,叶丽隽的诗歌里,最基本的元素是:疼痛。但又不是大哭大喊的那种夸张的疼痛,相反,是缩小,如果疼是一个小松鼠,她也只是在让它自己的肩头跳跃,对叶丽隽来说,如果疼痛也有半径,顶多是一只胳膊的长度。这种隐忍的忧伤,更让人绝望,所以,叶丽隽的诗,不是低音,而是重低音。如果有呻吟,那呻吟也有着立体声环绕的效果——至少经过了杜比降噪处理——这种呻吟,是生活或者命运与她相遇后所产生的漩涡,谢天谢地,好在她从不无病呻吟,作为一个实力派女诗人,她从不身体写作,也不器官写作,而是用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抵抗火热或者冰冷的命运与生活。

  叶丽隽的诗,是她的心电图,她好像只有在诗里,才能找到她自己。但,更多的时候,她找不到她自己,她也会迷茫成一片大雾。我有时怀疑,诗歌是她灵魂的出口不错,但诗歌,是不是也成了一层茧壳,给她提供了一个逃避场所?“我一直,分不清/ 自己的道路 ”(《水阁镇》)。谁都有过迷茫,叶丽隽也同样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她一边受伤一边生活,她凭感觉写着,爱着,活着,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别再问了,我只能说/ 我从未有过什么信仰/ 但我也从未,背弃过生活/ 活着、流泪、长伤口……/像所有洞悉一切的人/像所有/一无所知的人//“请不要害怕我的身体”/”。同样地,她不光有迷茫,也会《沉醉时光》:

  就这样,低低地飞着,多好

  无知、盲目,却快乐

  像是黄昏时分的雀鸟。我那

  自以为是的灵魂,现在也轻松了

  霓虹灯摇摇摆摆,在我两边舞蹈……不要拉着我

  也不要和我说起永恒、信仰、或者

  别的什么

  我曾经在一篇书评里写过这样的话:“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为怎样做人而苦恼。心灵的牧场上,有时跳跃着温顺的小鹿;有时奔突着霹雳的豹子。虽说因为性格原因,做错了某一件事,也有过扯着自己头发冲出地球的冲动,但终究是不现实的。尤其来北京后,更是常常感到肉身不能承受生活之重。也许,对每一个人来说,肉身之沉重是因为——性格的复杂性,就像一个大杂院里住了各色人等,有小报记者、也有卖菜的、踩三轮的、收破烂的——我想说的是,我们的肉体其实就是一处四合院,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那个名叫灵魂的家伙整体包租了下来——不过,灵魂更像一个房屋中介机构,它把我们的肉身,一次又一次地转租给各式各样的房客,比如傲慢、悲观、卑劣、猜忌、残忍、谄媚……”但叶丽隽的灵魂,却更多地把肉身租给了卑微:“在你深深的呼吸里,你的身后/我茫然失措的/ 手指,因生活的擦拭/ 而日益变薄、纤弱……/ 我看见,窗外/ 光秃的枝条,伸进了黑夜,空空的/ 叫喊”(《我们卑微的身体》)。

  在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之前,叶丽隽在丽水的一所中学教美术,能喝二两小酒,记得有一次,与她通电话,很深的夜里,她说她正在学校值班,当时雨下得很大,隔着几千公里,也能听到哗哗的雨声,她当时正为在学校继续教书和去外地进修而痛苦地选择:她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生存能力的弱女子,如何在辞职之后,把一日三餐弄好?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幼小的女儿。雨下得很大,我不能猜出这个女子如何在一所山区的学校里,与数峰山,数滴雨,数声雷,数道闪电,作战,她在值夜班,一个女子,在群山当中,能否安眠?我也不能给她出主意,作为一个擅长于以己之昏昏使人昭昭的人,我不记得我对她说了些什么,好在,后来她有了自己的选择,离开了丽水,到了杭州:

  我把自己,安顿在了

  布满丛林的莲花峰上。一段坡路

  一扇风雨中的,小小院门

  打雷的夜晚我也出去了,一趟趟

  我往房间里添置着家电、日用品、书籍、食物

  添置着色彩、声音和气味

  在后山,我还掘到了不知名的兰草

  湿漉漉地回来,喘着气

  一一摆放好我的生活……似乎

  我不再缺什么了,我还缺什么呢

  风正从坡上灌进屋子,站在房中央

  忍不住,哭了。九月五日

  ——《莲花峰日记》

  一个人有没有真情,有时会从情诗里看出来,我不知道,在叶丽隽的诗里,为什么会有绝望?爱情让人美好,爱情也让人受伤,人与人的相遇,是命定的偶然,是奇迹,但,相信爱情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少,至少我算其中的一个。“我仿佛一只有毒的小鸟/黄昏时抵达你的心灵”(《倾诉》)这还不够,她更大胆地说“我仿佛来自黑夜/ 我仿佛/ 就是那黑夜”(《倾诉》)。“风的舌尖颤抖――起伏不定的胸口,和呼吸/你战栗、缩紧,你说你从未见过/像我这么坏的人……可你不知道//这空洞有多么绝望,多么美”(《风……》)也许,这不是一首情诗,可能,我理解错了,但我仍然愿意,把它理解成一首情诗——只不过是唱给命运的情诗——所谓情到深处人孤独是也。在这里,我也更愿意把叶丽隽的“情诗”,理解成“感情之诗”,包括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也包括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她为父亲与母亲各写了诗,那是一种不能选择的命运,是无奈的深呼吸。也许,抛却爱情,还有亲情,也许,女儿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兴许,你是我这一生/ 唯一正确的——因此我坚持、往返,其间你/慢慢地长大,我也慢慢地/增加着我的过错”(《给女儿》)

  你的脸蛋慢慢地蹭进我的掌心

  些许的凉意……宝贝,面对你

  为什么我总是

  辞不达意?如果允许

  我情愿你目不识丁

  这一生,简单、开朗,不为思想所伤

  ——《给叶楚》

  叶丽隽的诗,都很短,但这是经过压缩的风景,她给你许多空间、想象的余地,你在她的诗行里,可以找到许多生活的碎屑,不能说叶丽隽的诗歌取得了多么高的价值,只能说,她把我们忽略的那一部分在独自地体验,平时,有许多事,要一窝疯去的,诗人也是这样,但在叶丽隽的诗里,你别想看到流行写作因素,她仿佛有一个自己的写作特区,这是只属于她的个人领地,也许,是一块丘陵,也许是一块平原,更有可能是一个高山,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沼泽地……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块只能由叶丽隽来管理的私人领土,她的诗,细小,却尖锐,像麦芒,像玫瑰身上美好的小刺,有好多人的好多诗,都给人浑身使劲却脚底打滑的感觉,然而,叶丽隽的作品,总是直逼内心,要哪股劲有哪股劲,这个女子,有着不一般的表达能力。但我也能感觉到,她对诗歌有时候也会失去自信——人,有时就是不相信自己——其实,谁也不能持续性地饱满,有微微的凹陷,才更显得真实。叶丽隽的诗歌魅力还在于,她给细节注入了力量。比如这一首《后园》:

  我好久,没有去过后园

  那潮湿小径, 背对着我的

  秘密生长,仿佛

  时光之外

  梧桐树,萧萧落下,满地的金黄

  我抬头看见,树桠间的黄昏,以及黄昏里

  往返盘旋的鸽群,院子上空,或内心

  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

  我的脚在碎瓦上,下沉,不由自主,跌进

  身体的裂缝。我想起

  多少个夜里我曾暗自抚摸,那么多

  无法掩埋的

  黑色蚂蚁,涌出了,后园

  蓬松的洞穴

  叶丽隽还能走得更远,生活于她,欠得太多,但她依然以一颗感恩的心,走着,跑着,跳着,累着,哭着,笑着,歌着,幸福着痛苦着快乐着难过着麻木着辛酸着感觉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对于命运,她有委屈,却不抱怨:“我有幸生长在长江以南/ 站在沉沉山冈上/看见了树木、村庄、雨水和荒凉// 庄稼年年生长,我看见贫穷/ 越来越深地嵌进/ 亲人们身体的褶皱里,色泽沉重,但他们/从不弯下腰躯。并容忍我年过三十了/还要辞工、远离/且对我不离不弃……我有幸”。

  甚至上苍还赋予我一个花朵般的女儿

  花朵般的心灵,让我时不时地柔软

  心生感激――我已经

  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我有幸啊,认识了你,完满了

  这一生的悲剧

——《有幸》

  这些诗语言质朴简约,但却富有张力;在无限遐思里感味生活的深厚绵长.如"金灿灿,亮闪闪的光波里,以为这就是我的世界."

  "好了,现在我是一个,可以随时回来,随时可以走远,随时可以死去的人".

  ------过路僧

  11、

  □突然被打开的时光

  ——雨夜读叶丽隽诗集《眺望》

  下雨的樟树/文

  认识叶丽隽是今年三月在诗友的作品讨论会上,讨论会开了许久的时候,她匆匆赶到,我走过去,让她留个地址和电话(这个是别人交给我的任务)。下午是诗歌朗诵会,我怂恿曲近老师朗诵之后,就是纠缠叶丽隽朗诵,在如此热闹的场合,总有一些人和我一样寡言和突生孤独,我想叶丽隽应该是其中之一。听到她的朗诵,大家是多么欣慰。她要走的时候,我给她留了要诗集的地址,不久收到她的诗集《眺望》。

  读她的诗集《眺望》,让我重新思考“孤独”这个词。

孤独人人都有,一般人通过自身的努力及外部的改变,可以暂时消失……而“孤独”中的一种“孤独”即“内在孤独”(也叫深层孤独),只能是极少数人所特有,一生都不会离开。

  这种“内在孤独”与生俱来,(生活的伤痛只是诱发它的契机),无法摆脱,在某些人身上格外强烈,无时无刻地折磨灵魂,侵琢人的勇气,甚至会使你无法逾越,彻夜难眠,陷入绝望的念头,更有甚者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它不受外在环境制约,它一当袭你,你挡也挡不住,只有被动,处在无奈的心境里。大家欢欣的时候,你感觉孤寂无援,大家平静的时候,你突然抽泣不已、大家计划出发的时候,你突然消失……这种内在的孤独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验到的,也不是每位艺术家都拥有,但是,只有具备这种气质的人,才是最具有艺术潜力的。这种人,他们在艺术上的能量是巨大的,如果发挥得好,都会有超常的表现(如果被现实生活累倒,那另当别论)。他们只有用艺术(诗歌、绘画、音乐……)与内心求得平衡,以度过每次的危险期,以此换取灵魂的片刻安宁。我相信诗人叶丽隽是具有这种气质的诗人,因为我从她的诗集里深刻地体验到这一点。

  最原始的内心体验

  叶丽隽的诗歌能让读者最直接最原始地体验她的内心历程。

  “最原始的内心体验”是叶丽隽诗集《眺望》最显著的特点。我说它最原始,是相对目前诗坛的一些“所谓内心体验的诗歌”,这些诗歌,许多已经被生活的表象包裹,把外在的痛苦强加于内心的痛苦,这种所谓内心体验的诗歌无法多次重读,这样说来比较玄乎,打个具体的比方,比如爱情,一种认为双方应该门当户对,要有物质基础才好一起过日子;一种认为能同甘共苦,一起讨饭,也会快乐无比。两种都没有错,但后面一种更接近爱情的本质,也就是上面所说的最原始的内心体验,所以“所谓内心体验的诗歌”应该说想像第一种爱情,阅读这样的诗歌,读者会很累,作者自己写作也很累,读者无法深入作者的内心深处,更不要说共鸣,而叶丽隽的诗歌能让我们读者很快进入作者的诗歌情绪中,,促使读者耐心地一首一首读下去,叶丽隽的诗歌朴实、真实、多余的诗句不多、跳跃极大,读者会无缘无故地掉进诗歌的情绪中去,思考、琢磨、体验。这样的写作已经成功、诗歌浓郁的抒情,让读者的灵魂也干净了许多,她的诗歌是最原始的内心体验。诗歌没有一丝矫情,看不到现实的纷繁,让我们看到的是诗歌所呈现的人生的痛苦,人的脆弱、无奈、孤寂,人性里最不可缺少的亲情,不是个体的,而是整体的,也是永恒的。

  诗歌是医治心灵伤口的良药,对诗人来说同时又是毒药。她的诗歌,能让读者体验那种挖心的痛,这种痛就像一根锯条压在心脏上,这样的感觉在《叶楚》这首诗歌里格外明显,“五岁时,你说出小草的灵魂 /而今你七岁,时至清明/又认真地询问有关死亡的话题”七岁的小孩询问死亡的话题,为什么?这是心头一痛。

  “在确定谁都会有一死后/你低头,开始无声地哭泣/怎么安慰都不行……”让小孩明白出生入死的如此绝望的道理,似乎残忍了,但是诗歌所营造的某种不幸是无法回避的,幼小的心灵里刻下的伤痛,“无声地哭泣/怎么安慰都不行”这种理性和感情的绞咬,使读者都无法忍受,生命的虚无和漫漫旅程又必须面对,这是心头二痛。

  “那是不是叶楚听话点,妈妈也听话点/死了以后,叶楚和妈妈就能够去天堂,再在一起?”一个七岁的小孩,太需要爱,它心中所缺少的,也许恰恰是我们人类所永恒需要的、也是被现代社会所异化的、渐渐消失的。让一位幼小的心灵承担人类最绝望的事情,我上面所说的残忍,其实远远不够,但是,这是摆在眼前的,无法回避的,否则诗人叶丽隽不会用诗歌的手法来叙述,让小孩明白人世的冷酷无情(有些来临的事情回避也回避不掉)。而小孩太需要温暖太需要温欣,那种因此而起的愁结、苦楚已经化作“再在一起?” 小孩希望来生能和亲人在一起,小小的二句诗歌,已经把我们人生继续下去的意义或者说是动力要么是支撑下去的勇气点出,小孩是一种希望,他们的道路还没有开始,他们好不容易到这个时间,应该让他们更幸福,而现实是如此地残酷,诗歌到此,这是心头三痛。

  我觉得语言是无法表达的,心不只是滴血……叶楚的痛苦已经大大超过诗人叶丽隽本人。

  “为什么我总是/辞不达意?如果允许/我情愿你目不识丁”诗歌写到这里,这是心头四痛。

  一痛比一痛深沉。它其实是一种人世的凄凉,人生中的伤痛,它不会因为地球的旋转、社会的发展或者生活的改善而改变,这种永恒的东西,要么是最幸福的,要么就是最痛苦的,诗人发出“我情愿你目不识丁”的哀叹,是尘世的经历无法改变造成的:这个就是我们生存的危险的环境。诗歌用层层暗示的手法向每位读者传递信息: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失去……?什么原因?作为读者不需要思考吗?而仅仅是停留在一些现实的表面?……体验作者和第二者内心绝望的同时,我们作为审美主体应该想得更远更深……

  这样的诗歌不可能不震撼人心,这种体验使身外之物虚化。促使我们更多地思考人性的东西。

  这首诗歌向我们启示:绝佳的诗歌,诗歌的技巧、手法、流派已经退位,我们追寻的诗歌走向是什么?经验告诉我们,我们探索诗歌的技巧、手法、流派,也许是非常滑稽和徒劳的。

  诗歌断尾迅速

  叶丽隽一部分诗歌断尾迅速,给读者留下的空间很大,为读者的再创作增加了可能,如《桥》、《散步》、《夜雪》、《巢穴》等。这类诗歌,读者读到末句总以为还有,会翻到下一页,其实已经是另一首诗歌,读着读着而不尽兴,其实作者已经把诗歌还给你,她的这种断尾处理很老练很美妙,会让读者产生诗歌太短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目前诗歌少有的,叶丽隽诗歌让人产生迷恋,这个是很主要的。许多人喜欢把末句拔高,格外鲜亮,其实是败了整诗的情绪。迅速断尾却给读者重新产生了重读诗歌的兴趣,读者参与创作的主动性增加,太实的诗歌没有这种感觉,太技巧的诗歌也没有类似冲动。

  以儿童的口吻切入诗歌

  在诗集里,叶丽隽的诗歌创作,有相当一部分诗歌以少年式的口吻切入正题。这类诗歌,初看很美,那点忧伤也是纯洁的,好象作画时,一层一层的颜料覆盖前面的色彩,每层呈现的色彩是鲜明的(诗歌里的童趣和欢欣),我们很难看透层层颜料下的酸楚和崎岖,我们能从诗歌的表面读透诗人的心吗?其实,更确切地说这些诗歌是诗人某种情绪的回避,以诗歌来减轻心中的压力,作者回避现实。身处黑暗中,内心不可逾越的鸿沟是格外的多,多得对自己的生命都觉得多余。这些诗歌有《桥》、《瓦蓝》、《初识》等。如诗歌《桥》:“伙伴们都去了幼儿园/留下了槐湖、空空的后园和我。我在后园里/说话给槐湖听——” ;诗歌《瓦蓝》:“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在路边停下来,看着伙伴们/一个一个地越过了我,背着书包去上学”;诗歌《停留》:“整个人掉进水里……四周无人,一片寂静”这种孤寂,其实深深伤痛诗人幼小的渴望。诗人以少年的孤独来回避现实的冷漠和内心的挣扎

  诗歌诗意朦胧,诗外生诗

  在《眺望》诗集里,部分诗歌诗意朦胧,诗外生诗,因叶丽隽的这部分诗歌指向不明,促使这类诗歌空间增大,蕴涵的诗意是多层次的,深度和力度上都超出作者写作的初衷,给读者的想象是苦涩和奇妙的,读者必须凭借自己的人生的曲折经历和调动深厚的审美经验深入到她的诗歌里,漫游、回味,获得的愉悦应该是超出常规的,叶丽隽的诗歌魅力可见一斑。

  读她的这类诗歌,过多地追寻诗歌的明确指向是什么?是徒劳和无益的。你一定要用心体验诗歌给你带来的情绪,阅读中,你引起什么样的情绪感受?对诗句,字、词的理解应该突破你自己固有的习惯和概念。

  我的一位喜欢诗歌的朋友曾经问我《河边的错误》的意思。我否定了“意思说”的同时,和他详细讲解了《河边的错误》这首诗歌里的每一句诗、每个词,及字、词所衍生的一切,光这首诗歌,我就化了半个多小时,可以说一定超出这篇文章的字数,通过讲解中,我涌出许多奇妙想象,也带动他涌出许多想象,促使他不断提出自己的理解,虽然他经常要问我对不对(自信心还不够)?

  比如诗歌的最后面一句:“我把凤眼莲从河面上拨开——只有流水/没有容颜,容颜的衰老”,作为意象的 “凤眼莲”(凤眼莲原产南美,1901年作为花卉引入我国,五、六十年代还作为猪饲料推广。但是这种生物的大量繁衍已经成为人们的心腹之患。)具有净化水质的功能,过密能使河里的鱼及别的生物死亡,凤眼莲已经成为生物入侵……诗人选择“凤眼莲”意象,也许是就地取材,也许早有其意义,不管她是否就地取材,还是有意选择这个意象,但潜意识里对“凤眼莲”以上两个功能的矛盾,心里一定是非常明晰、非常强烈的。“拨开”这个词已经暗示了诗人复杂的语境,应该说“凤眼莲”意象和“河边的错误”是很吻合的。我个人认为从外来文化的入侵(凤眼莲)这个角度去理解这首诗歌更有意义。

  还有“流水”这个词。光“流水”我们要说的就太多了,可以马上让我们联想到很熟悉的句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样再回到上面的“河边”想到中国古典音乐“流水”、“高山流水”,想到《潇湘水云》,想到它的典故,想到古琴,从而想到古筝,又可以很快回想到叶丽隽的诗歌《绿弦》。……

  我的朋友说:这样,诗歌其实不难懂,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有丰富的经验和知识。我说,诗歌本身都不难懂,关键是我们自己偷懒,或者认为诗歌难懂是部分作者故弄玄虚,我再说,我说的这些其实就是一点点和“符号学”美学或哲学搭边的知识,所以这个所谓的最新潮的美学也不难懂,关键是我们拒绝还是接受?

  这类诗歌,我们从诗歌中感觉到什么?如《枯水期》、《所在》、《和解》、《出门》、《后院》等等,你能让你想象的小鸟自由翱翔吗?从诗歌里获得共鸣、给人生更多更有意义的思考。

  叶丽隽以过去经历为抒情的诗歌,凄苦、净美,生活的质感强烈,更容易让人体验人性中博爱的珍贵和尘世中永恒的孤独,诗歌给读者震撼,这种震撼能促使读者开启那个曾经久闭封存的心灵暗道(诗集的序言,这篇李少君写的序言,和叶丽隽诗歌很吻合,也是我读过的许多诗集的序言中相当好的一篇)。这些诗歌以四季画面的景色入诗,所有的动、植物都可能成为叙述的对象,在用诗歌这种方式的对话中,她用自己的灵性(这种调色油)调和生活不和谐的部分,她的诗歌,我们注意她的诗歌,其实她不太注意倾向某种色调,不同的颜色都成为她很好的调和对象,这方面处理是娴熟的,我们能从她笔触中,感觉她诗歌给读者的苦涩、漂泊……,不管她身在何处,从她的诗歌中已经强烈地暗示灵魂始终处在游离和漂泊的状态。“活着,且不知所措”这不是简单的回答,而是灵魂始终处在游离和漂泊的状态下的取消心印。不仅是她本人,其实也是一位位思想者的写照,因为我们有太多挥之不去的内在孤独,曾经也多么渴望自己“目不识丁”,我想这样想法的思想者不在少数,叶丽隽借叶楚的思维表达出来,有时候,知识是最大的伤害,一个会思想的人总是永世孤独。

  什么样的环境更适合我们的“存在”?让我们感觉做人的滋味?叶丽隽的诗歌《榆树小桩》告诉了我们一条生存的途径,所不定:“太冷的秋天,它竟然长出了嫩绿的新叶”

  不 足

  有些诗歌里,眼前的景物涉入过多,这种意象诗的弱点今后还是应该回避的。因为写作到了一个比较好的阶段,必须突破这些曾经是优点,今后,马上会成为自己创作道路的缺点的东西。

一部分以城市入诗的诗歌,已经少了那种深刻的内心体验,坚持某种写作场景还是拓宽,是透视还是散光,对今后的诗歌写作是利多还是弊多?目前是很难断定的,但作者必须跨越自己在写作道路上设下的一个个跨栏。

  所有字、词都是你的孩子,面对具体某首诗歌,你必须有所选择,哪些孩子干什么?哪些孩子暂时不干什么?那些孩子可以游泳,那些只能坐在河边,这需要我们作者对语言这个最原始的东西进行不断深入地学习和研究,语言给人的暗示实在太丰富了,准确的选择是必要的,准确的选择不是把词用对(诗歌中也不存在对错的问题)而是使词发出更大的能量,如果它背后还蕴藏暗能量,那就更好。

  诗歌的欣赏过程是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就象螺旋式的通道,读者置身其中,能看到前面一定距离(超过此距离就象看不懂的诗歌),也能看到后面一定距离,但要再看到前面,你必须往上移步(学习,提高诗歌的欣赏水平),不移步你就看不到。螺旋式的特点是让我们很容易达到目标,也让我们很容易满足。容易达到目标我们就会很容易骄傲,目空一切,因为始终处在看不到的状态,这种状态会让读者固执于一种欣赏的习惯、固执于自己欣赏诗歌的标准。学习一切就显得重要,我想认清了这一点,相信许多已经有一定成就的诗人包括叶丽隽。定会写出更多令读者长久共鸣的诗歌。

天涯诗会网刊·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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