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与蒲公英——“纯”文学“自”选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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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德国轻灵童话两篇

   1.来,让我们寻宝去

   [德国] 雅诺什 编绘

   皮皮 译

   肖毛扫描

   有一天,小熊一整天都在河边钓鱼,可是他一无所获,一条鱼也没钓到。

   桶是空的,浑身的骨头是酸的,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放到锅里去煎的……看来,他的朋友小老虎只得饿肚子了。

   “老虎,今天没有鱼吃,”小熊说,“因为我没钓到鱼。”小熊说完,就到园子里摘了一些菜花,也挖了一些土豆。

   然后,小熊把菜花土豆一起煮了,当然也放上了盐和黄油。

   “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小老虎说,“最大的幸福就是有钱。你看,要是你有钱,今天就可以给我买两条鳟鱼吃了。鳟鱼可是我最爱吃的菜了。嗯……想一想都香得要命。”

   “哦,对,鳟鱼是不错。”小熊说。钓鳟鱼可是他垂钓的最高梦想,可是他从没钓到过鳟鱼。因为鳟鱼一点都不笨,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你想想,鳟鱼,啊,用香喷喷的黄油那么一煎,再加上一点杏仁,嗯,肯定好吃极了!”小老虎说着高兴得跳了起来,在小房子里蹦来蹦去。

   “不错,”小熊说,“饭后甜食可以来点夹馅蛋糕。”

   “噢,夹—馅—蛋糕!”,小老虎尖叫起来,“听到人说夹馅蛋糕,就止不住口水了。”

   “如果我们有钱的话,”小熊说,“我明天就马上去买一条橡皮船,因为我太需要一条橡皮船了。”

   “不,不,”小老虎说,“最最应该先买的是一个新的大摇椅。因为我的旧摇椅老是吱吱叫,吵得我快受不了了。哎,我跟你说真格的,这个破摇椅快要把我弄发疯了。”

   除了摇椅之外,小老虎还想要一顶能扣上的赛车安全帽儿,一盏红色的床头灯,和几双皮靴子。

   “我们也可以做几套合身时髦的夏装,”小熊说,“然后去猎人舞厅跳跳舞。在舞池里跳一个很有情调的探戈,噢,噢,这才是生活呐……”

   “走,让我们寻宝去。”小老虎说。

   第二天,小老虎去森林里采了一些蘑菇。然后他们把蘑菇拿到市场上卖了。他们用卖蘑菇的钱买了一把新铁锹,两个新桶。因为去挖宝需要这些东西,不是吗?

   第一锹挖上来,是土。第二锹挖上来,还是土。继续挖,洞一米深了,再挖,再挖,洞七米深了,可是还没有发现装金子装钱的箱子。

   他们挖着挖着,就打扰了正在睡觉的鼹鼠。鼹鼠被弄醒了,就用他的拐杖敲着沙堆问:

   “是不是有人在地底下挖土啊?喂,有人吗?”

   鼹鼠的眼睛看不见,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没有光线的地下。谁要是老住在没有光线的地方,谁慢慢就看不见东西了。

   “是的,是的,”小老虎说,“小熊在下面挖,我在上面看着,你知道吗,我们在找世界上能让人最幸福的东西。”

   “啊,原来是这样。这世界上让人最幸福的东西,我知道,它不在那下面。”鼹鼠说,“让人最幸福的东西是好听力。我的听力就很好,你们听见鹪鹩在唱歌吗?它唱得多美啊!”

   “错了,错了,我们在找的是一个装金子装钱的箱子。”小老虎喊道。

   “噢,是这样啊,”这个幸福的鼹鼠说,“但是,那东西也不在下面。我对这里的地下世界熟悉极了,就像熟悉我自己的裤兜一样。河这边的地底下根本没有这样的箱子。”

   听鼹鼠这么一说,小熊和小老虎立刻停止挖掘。他们划船到对岸去。

   “你必须再往右划一点,”小老虎指挥着小熊,“不然,我们就得在沙子上搁浅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老虎?”小熊问,“我在想一双漂亮的漆皮鞋。我要是能给自己买一双漆皮鞋,来配我的夏装,肯定不错。漆皮鞋要那种带白色鞋带的,哎,你觉得怎么样?”

   “小熊,小老虎,你们看,”这时水里的鱼在喊他们,“有一个瓶子漂过来了。瓶子里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画着一张图。图上画了一个一个岛。岛上藏着海盗的财宝。你们可以去挖海盗的财宝,快抓住那个瓶子,快!”

   太慢了,瓶子已经漂过去了。哎,财宝,没了。

   “是啊,是啊,”鱼说,“好运气总是很快就溜走的,你们这些傻瓜,谁让你们不注意听我说的话!”

   到了河对岸,小熊和小老虎继续挖宝。他们轮班,一个人挖一会儿。

   第一锹,是土。第二锹,还是土。挖到第五锹的时候,穿蓝裤子的狮子来了。

   “年轻人,你们在那儿干吗?”狮子问。

   “我们在挖宝。”小老虎说,“要我们告诉你,什么是世界上最让人幸福的东西?”

   “这我早就知道,不用你们说,”穿蓝裤子的狮子说,“不就是力气和勇气嘛!我现在给你们吼一声,显示一下勇气,怎么样?”

   狮子说完就吼了一声。他的吼声大极了,在空气中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把森林的树叶子震得直发抖,一直抖了三个小时。

   “错了,错了,”小熊喊道,“我们找的是另外的东西,是一个装金子装钱的箱子。”

   “啊,是这样,”穿蓝裤子的狮子说,“这儿可没有这样的箱子。这片森林里的每样东西我都熟悉,肯定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小熊和小老虎听了狮子的话不再挖了。

   他们拿着挖宝的家什,穿过了这片原始森林。

   他们步行了五个钟头,越走离家越远,心里开始有些害怕。小熊,你没忘了带鱼竿吧?

   “没有,没有,”小熊说,“我去什么地方都带着我的鱼竿。”

   那就好。

   穿过森林后,小熊和小老虎又开始挖宝了。

   小熊挖一会儿。

   小老虎挖一会儿。

   “咯,咯,咯……”一只有点疯疯癫癫的母鸡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在那儿干吗啊,小孩子们?”

   “我们在挖宝,”小熊说,“找钱。”

   “钱,钱,钱,”疯疯癫癫的母鸡说,“地底下哪有什么钱?我的主人总说,大街上有的是赚钱的办法,你们何必在这儿挖来挖去的。我的主人可不是傻瓜,不然他怎么会养着我这么漂亮的母鸡!哎,你们看我的这顶帽子怎么样?让人喜欢的发疯是不是?”

   母鸡说完,扇着翅膀走了。

   “在大街上能找到钱?”小老虎说,“走吧,我们到大街上找钱去。在那儿也许不用我们这么辛苦地挖。”

   在大街上,他们碰到了正在旅行的驴子马罗卡。

   “你们两个小家伙,这是去哪儿啊?”

   “我们去寻宝。”小老虎说。

   “噢,你们真是好运气,碰上我了,”驴子马罗卡说,“因为我也在寻宝。”

   “而且我知道在哪儿有财宝,”驴子接着说,“它在很远的地方。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因为我也正要去那儿。”

   走到半路,小熊的脚开始疼,他们实在是走了太多的路。

   “您可以背我们一段嘛?”小熊问驴子马罗卡,“听说,驴子都是要背小孩儿的,我们也还是小孩儿,对不对,老虎?”

   然后,他们坐船,过海。

   他们刚上岸,驴子马罗卡拎起他的箱子继续向前走了。因为,很远的地方就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你知道吗,”小老虎说,“我们现在可以在海里寻宝。海盗总是把他们的财宝藏在海底的。”

   小熊觉得小老虎说得有道理,就去钓鱼了。然后他们把鱼在鱼市场上卖了,用这笔钱他们买了两套潜水帽和两个氧气瓶。

   但是,在海底他们也没有发现财宝。没有箱子,没有金子,没有钱。

   等到他们从海底浮出来时,一个胖男人正对他们笑呢。他用绳子拉着他的汽艇。

   “嗨,孩子们,你们在海底寻宝吧?”

   “就是,”小熊说,“因为小老虎和我,我们需要……”

   “哈,哈,你们别白费劲了,孩子们,”胖男人大笑着说,“在这片海底,你们就是找得再久,也找不到一个空贝壳的。因为我们已经把这儿找遍了,倒霉的小家伙。”

   噢,天呐,世界是这么大,大海是这么深,这么冷。而我们河边的小房子又是那么远……

   后来,要不是那只好心的鹤飞来,把他们背过海,小熊和小老虎也许就永远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小老虎,你怎么低头走路啊?”小熊问。

   “因为我是这么不幸。”小老虎说,“因为我们什么宝藏也没找到。”

   “那你到我背上来吧,我背你一段。”小熊说。

   “小熊,你为什么也低着头走路啊?”小老虎问。

   “因为你好重啊。”小熊说。

   “那你站住,我背你一段。”小老虎说。

   他们就这样,你背我一段,我再背你一段。两个人轮流背着走,一直走到了天黑。

   这天夜里,他们困极了。因为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所以,他们就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醒来时发现,他们原来睡在苹果树下,树上长满了金黄的大苹果,他们的运气可真不错。

   “是的,就是的,”一棵看上去像猫头鹰的老树说,“生活就是这样,他们跑了那么多地方,想在地底下找财宝。但是,他们在哪儿找到了?是地上。好多事情就是跟你想的不一样,而且常常是相反的。”

   小老虎马上编了两个筐。小熊马上爬到树上,他们开始摘苹果,最后,他们把两个苹果筐都装得满满的,都快背不动了。

   “我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小老虎说,“因为我的筐太沉了。你能背我一段吗?”

   但是,这根本不行,因为小熊自己也背着一个筐。

   你只能背一样东西,你的苹果筐,还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吗,”小熊说,“我有了主意,我们可以到城里把苹果换成钱。钱是纸做的,轻多了。这样,我们还和有苹果时一样富有。”

   到了城里,他们去了银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和气的先生。他数了数那些苹果,然后说:

   “八百个。”他说,“八百正好是四百的两倍,所以你们可以得到四百元。”

   “哎,两倍啊!”小老虎说,“你看,小熊,我们从现在就走运了,我们有两倍的钱啊,太棒了,是不是?”

   这些钱并不重,正好装了一口袋。他们两个一起提着钱袋,还能空出一只手采莓子。

   在一个森林旁边,一个男人朝小老虎和小熊迎面走过来。

   “我是国王的部下。”他说,“听人说,你们现在有钱了。你们知道吗,法律规定,你们钱的一半儿必须交给国王。这样,你们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得到国王的保护。”

   小熊和小老虎只得把一半钱给了国王的部下。他拿了钱之后,飞快地绕着森林跑了一圈,然后又出现在小熊和小老虎的面前。

   “你们好,我们好像认识嘛。”他和气地说,“我们都知道,你们有钱了。按照现行法律,那钱的一半儿得交给国王。国王保护你们不受强盗哈伯里次的打扰。”

   这位国王的部下就这样向他们要了三次钱。

   你说,小熊和小老虎还能剩多少钱啊?

   谁会算一算?

   (小朋友,你能算出来的话,可以用铅笔把结果写到这一页的上面)

   “可惜,”小老虎对小熊说,“你的那份儿没了。”

   “我的那份儿?”小熊喊道,“为什么是我的那份?你这个坏家伙!”

   于是,小老虎骂小熊是王八蛋。他们就这样骂来骂去,骂到最后就动手打起来了。

   “哎,你们这两个笨蛋,”一只草地上的黄雀

   对他们说,“为了那么一点儿钱,你们这两个最好的朋友就动手打起来了,真丢人啊。明天,国王的部下再来一次的话,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朋友也没有了。你们真是最大的笨蛋。”

   这天夜里,他们两个又和好了,因为他们都害怕孤独。

   可就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强盗哈伯里次来了,把他们剩下的钱都偷走了。

   哎,你这个可恶的强盗,你难道不知道吗,每个向国王交过钱的人都能受到国王保护的?

   “国王的保护?哈哈,”强盗大笑,“国王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梦呢,他能保护谁啊?”

   说完,强盗哈伯里次跑进森林,没影了。

   现在,小熊和小老虎又什么都没有了。

   “老虎,你怎么又弯着腰走路了?”小熊问。

   “因为我太难过了,”小老虎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那你到我的背上来,我背你走一段路。”小熊说。

   小熊和小老虎又开始轮流背着。小熊背完小老虎,小老虎背小熊。他们再也不打架不争吵了。

   没有装苹果的篮子需要背了。

   国王的部下也不用再来讨那一半儿的钱了。

   “哎,老虎,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说是不是?”小熊在小老虎的背上说。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空地上。现在他们不用再睡在大树下了。因为他们再没有值得强盗哈伯里次偷的东西了。

   他们回到家里,看见那只幸福的鼹鼠睡在他们家的沙发上,他是昨天进来躲雨的。

   “留下来别走,小鼹鼠,”小老虎说,“你不知道,小熊做的菜好吃极了,有时甚至好吃到这种程度,感动得我们直流眼泪,我不骗你啊。”

   于是,鼹鼠就留下来了。小熊从园子里摘了菜花,把它和土豆和盐一起煮了。

   “明天,我们也许有蘑菇吃。”小老虎说,“你们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小熊说,“不过,如果你采不到蘑菇,我就去钓鱼。如果我钓不到鱼,我们就吃园子里的菜花。”

   第二天,小老虎没去采蘑菇,小熊也没有去钓鱼。因为天气太好了,他们只想享受和煦的阳光。所以他们只吃了园子里的菜花。

   “你们听见了?鹪鹩在唱歌啊!”快乐的鼹鼠说,“他的歌声好听极了,是不是?”

   于是,他们一起倾听鹪鹩歌唱,草地上撒满了金色的阳光,蜜蜂嗡嗡叫着,菜花又是那么可口。

   噢,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啊?!

   03-10-17晚扫,11:10 03-10-18校对

   2.奥菲丽娅的影子剧院

   [德国] 米切尔·恩德 著

   [德国] 弗里德利希·海西尔曼 绘

   肖毛扫描

   在一个古老的小城里,生活着一位名叫奥菲丽娅的老小姐。很久以前,当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便说:我们的孩子将来会成为著名的大演员。

   因此,他们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这是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那个著名女主角的名字。

   除了对诗人伟大语言艺术的赞赏,奥菲丽娅小姐的父母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她没能成为一位著名的演员。而且,她的声音太小了。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献身艺术——哪怕是以一种最卑微的方式。

   在这个古老的小城里,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剧院。在舞台的最前面有一个箱子,人们从观众席上看不见它。奥菲丽娅每天晚上都坐在里面,当台上的演员忘了台词时,她便小声提示他们。奥菲丽娅的声音很小,干这个工作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她的提示是不能让观众听见的。

   她漫长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一职业,并为此感到十分幸福。渐渐地,她能背诵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悲剧和喜剧,提台词时再也用不着看书了。

   就这样,奥菲丽娅小姐渐渐老了,时代也在发生着变化。来剧院看戏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除了戏剧,现在还有电影、电视和别的娱乐活动。大部分人有了汽车,如果什么时候想看戏,他们更愿意开车去邻近的大城市,因为在那里,能看到许多著名的演员,也更能炫耀自己。

   于是,小城的剧院不得不关闭了。演员们纷纷离开,老小姐奥菲丽娅也失业了。

   当最后一场演出的幕布落下来时,奥菲丽娅一个人独自在剧场呆了一会儿。她坐在自己工作的箱子里,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突然,她看见一个影子在幕布上飘来飘去,有时大,有时小。可是,剧场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这不可能是谁投下的身影。

   “喂!”奥菲丽娅小姐用她那细小的声音喊道,“那是谁呀?”

   影子显然大吃一惊,立即缩成一团——反正影子是没有什么固定的形状。但是,他又马上停了下来。而且越变越大。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我没想吓唬你,我只是想在这里藏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呆在哪儿?请您别赶我走!”

   “你是个影子吗?”奥菲丽娅急切地问。

   影子点了点头。

   “可是,每个影子都该有自己的主人呀?”她接着问。

   “不,”影子说,“并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有自己的主人。世上有一些影子是多余的,他们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要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影子,我叫影子流浪汉。”

   “是这样,”奥菲丽娅小姐说,“谁也不要你,难道你不难过吗?”

   “是的,”影子肯定道,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你愿意去我那儿吗?”老小姐问,“我也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要我。”

   “非常愿意,”影子回答说,“太好了!但是,我必须长在你身上,而您却已经有自己的影子了。”

   “你们会处得不错的。”奥菲丽娅小姐说。

   她自己的影子也点头同意了。从此,奥菲丽娅便有了两个影子。只有少数人发现了这点。他们感到奇怪,觉得有些特别。奥菲丽娅小姐不想招人议论。所以,白天的时候,她就请其中的一个影子变小,钻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反正影子在哪儿都能找到地方。

   一天,奥菲丽娅小姐坐在教堂,与亲爱的上帝交谈。尽管自己的声音很小,但是,她仍希望上帝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因为她真的不能肯定,上帝是否听得见她那细小的声音)。就在这时,她突然在教堂的白墙上发现了一个影子,样子非常消瘦,看上去不像什么确定的东西,他伸出一只手,好像在恳求什么。

   “你也是一个谁也不要的影子吗?”奥菲丽娅小姐问。

   “是的,”影子说,“但是,我们那里都传开了,听说,有人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影子。这人是你吗?”

   “我已经有两个影子了。”奥菲丽娅小姐回答说。

   “那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呀,”影子恳求说,“你不能把我也收下吗?没人要真是太难过、太孤独了。”

   “那你叫什么?”老小姐问。

   “我叫怕黑。”影子小声说。

   “好吧,你跟我走吧!”奥菲丽娅小姐说。

   这样,她就有了三个影子了。

   从此,几乎每天都有没人要的影子来找她,因为,世界上这样的影子有很多、很多。

   第四个影子叫孤独。

   第五个影子叫长夜。

   第六个影子叫永不。

   第七个影子叫空虚。

   而且,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下去。奥菲丽娅小姐很穷,但是,幸亏这些影子既不要吃的,也不用穿衣服保暖。

   只是她的小房间有时候很暗,挤满了许许多多的影子。他们都呆在奥菲丽娅小姐这里,因为没有人收留他们。奥菲丽娅小姐也不忍心把他们送走。就这样,她这里的影子越来越多。

   最糟糕的是,这些影子有时候会吵架。他们经常争位子。有时候,还会出现真正的影子大战。在这样的夜晚,奥菲丽娅小姐常常无法入睡。她只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用她那细小的声音劝说他们。但是,这没有太大的用处。

   奥菲丽娅小姐不喜欢听别人吵架,但是如果这种争吵,是用诗人那伟大的语言在舞台上说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有一天,她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大家听着,”她对影子们说,“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呆在我这里,就必须学点儿东西。”

   影子们停止了争吵,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她。

   于是,她开始给影子们念诗人的杰作,所有那些内容她都能倒背如流。她慢慢重复着有些段落,然后,要求影子们跟着她念。影子们费了很大的劲,但是他们非常好学。

   渐渐地,他们从老小姐奥菲丽娅那里学会了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悲剧和喜剧。

   当然,现在的情形与以前完全不同。因为影子能够扮演剧中的一切。他们可以根据剧情的需要,扮演侏儒或巨人、人或鸟、一棵树或一张桌子。

   他们经常通宵达旦地在奥菲丽娅小姐面前演出最精彩的剧目。而她仍然在一旁给他们提示台词。

   白天,除了她自己的那个影子,别的影子都呆在奥菲丽娅的手提包里。是的,影子有时可以小得不可思议。

   别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奥菲丽娅小姐的这些影子,但是,他们还是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某种不寻常的事情。而不寻常的事情人们往往不太喜欢。

   “这位老小姐有些古怪,”人们在背后议论说,“最好把她送到有人照料的老人院去。”

   还有人说:“也许她已经疯了。谁知道,她哪天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奥菲丽娅小姐的房东来了,他说:“对不起,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比以前多付一倍的房租。”

   奥菲丽娅小姐付不起。

   “那么,”房东说,“只好对不起了,您最好还是搬出去吧!”

   于是,奥菲丽娅小姐只好收拾起所有的东西,把它们装进一口箱子,反正她的东西也不多。她离开了原来住的屋子。买了一张车票,坐上火车,上路了,她自己并不知道该去哪儿。

   坐了很远以后,她下了车,开始步行。她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装满影子的手提包。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最后,奥菲丽娅来到了海边,她无法再往前走了。于是,她想坐下来歇一会儿,不久,便睡着了。

   影子们纷纷从手提包里跳出来,围在她身边。他们在一起讨论到底该怎么办。

   “本来,”他们说,“正是因为我们,奥菲丽娅小姐才会陷入这种糟糕处境的。她帮助过我们,现在轮到我们想办法帮帮她了。我们大家都从她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也许,我们可以用这些学到的东西来帮助她。”

   等奥菲丽娅小姐醒来之后,他们把计划告诉了她。

   “啊,”奥菲丽娅小姐说,“你们真是太好了!”

   后来,她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床单,把它挂在一根棍子上。影子们马上开始演出,这些剧目都是奥菲丽娅小姐教给他们的。她坐在幕布的后面,一旦影子们在演出中卡壳了,她便在后面给他们提示。

   开始只有一些孩子过来,他们非常惊讶地在一旁观看。到傍晚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大人。看完这些精彩有趣的演出,每个人都付了一点儿钱。

   就这样,奥菲丽娅小姐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地方演到另一个地方。根据剧情的要求,她的影子们一会儿扮演国王,一会儿扮演小丑;一会儿扮演高贵纯洁的少女,一会儿扮演热情活泼的少年:一会儿是魔术师,一会儿又变成了鲜花。

   人们纷纷前来观看,并忍不住随着剧情一起欢笑和哭泣。不久,奥菲丽娅小姐便出名了。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在热切地等待着。因为他们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演出。他们为她的演出报以热烈的掌声,而且每个观众都会或多或少付点钱给她。

   过了一段时间,奥菲丽娅小姐攒够了一些钱,买了一辆旧的小汽车。她让一位艺术家给她写了一块漂亮的彩色牌子,两面都用大写字母写着:奥菲丽娅的影子剧院。

   从此,奥菲丽娅便开始周游世界,她的影子们一直跟着。

   说到这里,这个故事本该结束了,但是它还没有完。

   有一天,由于风雪太大,奥菲丽娅小姐的汽车陷在路上。突然,有一个巨大的影子站在她面前,这个影子比其他所有的影子都黑。

   “你也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影子吗?”她问。

   “是的,”那个大黑影子慢慢地说,“我想,可以这么说吧。”

   “你也想上我这儿来吗?”奥菲丽娅小姐问。

   “你能收留我吗?”影子问道,并走得更近。

   “我的影子虽然已经非常多了,可是,你总得有地方呆吧!”奥菲丽娅小姐说。

   “你不想先问问我的名字吗?”影子问。

   “那你到底叫什么?”

   “别人叫我死神。”

   听到这,奥菲丽娅小姐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尽管这样,你还是会收留我,对吗?”最后,影子温和地问道。

   “是的,”奥菲丽娅小姐说,“你来吧!”

   于是,这个巨大冰冷的黑影便将她团团包住,她周围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但是,突然,她又仿佛重新睁开了双眼。这双眼睛变得年轻而又明亮,不再像以前那样老眼昏花。现在她不用再戴眼镜,便能看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她正站在天堂的大门前,周围站着许多美丽无比的身影,他们身穿漂亮的服装,正微笑地看着她。

   “你们到底是谁呀?”奥菲丽娅小姐问。

   “你不认识我们了吗?”他们说,“我们就是你收留的那些多余的影子呀。现在我们得救了,不用再四处漂泊了。”

   天堂的大门打开了,那些明亮的身影簇拥着老小姐奥菲丽娅一道走了进去。

   他们把她带到一座奇妙的宫殿前,这是一个最漂亮、最豪华的剧院。

   剧院的门口写着一行烫金的字:

   奥菲丽娅的影子剧院

   从此,他们便在这里用诗人的伟大语言,给天使们讲述人类的命运。天使们能够理解这些故事,并从中了解到,生活在地上的人是多么痛苦、多么伟大、多么悲伤,同时又是多么可笑。

   奥菲丽娅小姐仍然在给演员们提示台词。另外,听说有时亲爱的上帝也会来看他们的演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谁也没有发现过他。

   03-10-17晚扫,11:56 03-10-18校对

   五、瑞典幼儿童话一篇

   1.小狐狸米克

   [瑞典] 扬·艾克霍尔姆 著

   孙幼军 译

   肖毛扫描

   一、老米松的不幸和老米松改变不幸的计划

   小狐狸们喜欢打打闹闹,可狐狸爸爸老米松喜欢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给孩子们讲自己的历险故事。他讲他怎样骗了猎狗,甚至骗了猎狗的主人;讲他怎样偷偷地溜进人的院子里,在主人的鼻子底下拖走他的东西。每回讲完,他总是说,他自己是多么狡猾、多么聪明呀,要是他的孩子也都能像他一样,那他该有多么幸福!

   老米松最爱讲的,是他对付莫西的事。莫西是紧挨着森林的那个人家养的一条大狗。讲完这条狗怎么上了他的当,他也总是说:“好家伙,那狗是多么凶,多么狡猾,差不多也有我那么狡猾了!可是他到底没斗过我。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第一个把他骗住!”

   爸爸一讲到这儿,狐狸大哥米多就抢着喊:“我是第一个!我最狡猾!”

   “不对!是我!”

   “是我!”

   “我!”

   老二、老三、老四和别的小狐狸也一齐叫,一边叫,还一边你用嘴顶我一下,我用嘴顶你一下。

   有一天晚上,小米西回答得最响,他尖声喊:“反正我第一个骗了莫西!”

   大伙儿一听,全都哈哈地笑起来。老大米多笑得最厉害,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狐狸爸爸也笑了。笑完,他高兴地喊:“有志气!”

   可是,他没高兴多久,不幸就来到他家。

   狐狸爸爸愁眉苦脸地坐在他的躺椅上,不住地叹气。他坐在那儿苦苦地想着,连狐狸妈妈为让他宽心些端给他的一杯橘子汁也没心思喝了。

   “唉、唉、唉!”狐狸爸爸难过地哼着,“我简直都没脸见人了!”

   “唉、唉!”狐狸妈妈也响应着,“亲戚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我们的可怜的老祖宗,”狐狸爸爸又叹了一口气,“是我们这座森林里名副其实的最有智慧的家族!可是忽然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要是他爷爷活着,他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狐狸妈妈说完,还用自己的大尾巴擦擦眼泪。

   你猜,他们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定是他们的哪个孩子出了事吧?

   不错。是这样的。

   他们家有一个儿子,竟对全家宣布说,他再也不想学狡猾了!

   真没想到,他竟然不想学会怎么骗人,也不认为他的爸爸是个英雄了!

   那么,这孩子是多、来、米、发、索、拉、西中的哪一个呢?都不是。是他们最小的小儿子米克!

   “唉、唉、唉!”狐狸爸爸又哼起来,“我得再跟他谈谈,好好地谈谈!”

   “但是你别打他……”狐狸妈妈抽抽搭搭地哭着说。

   狐狸爸爸站起来,从墙上摘下一块白桦树皮来。这上头用紫红色的山葡萄汁写着两行大字:

   狡猾万岁

   米家万岁

   老米松把牌子端端正正摆到桌子上,准备去叫儿子,没想到,小米克自己悄悄走进来了。老米松觉得很意外,可还是照着想好了的话说起来:“我亲爱的小儿子,你现在还不识字,也许不知道这块牌子上写的字……”

   小米克摆了摆带白尖儿的尾巴。老米松骄傲地说下去:“这是我们家族的家训。这条家训远古的时代就开始存在了!这字就是……”

   小米克说:“我知道,可是我还知道:骗人是不好的!”

   狐狸爸爸愣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一只耳朵。

   “你这是听谁说的?”他忽然问,“你净跟谁在一起玩儿?——跟哪些小流氓?”

   “他们不是小流氓,”米克说,“他们是小兔子大白和二白。他们家里头有书,书上就这么写着。书里还写着,大家要互相友爱。”

   狐狸爸爸愣了一下,又开始抓第二只耳朵。

   “啊,那是……要互相友爱……”爸爸含含糊糊地说,“可那就是说,我们要骗他们。小兔子那儿还有另外一本书,那里头就是这么说的。”

   “有那样的书我也不看。”小米克说,“我不乐意骗人,不乐意学狡猾,不乐意撒谎。我想当个好的小狐狸。”

   “你爱不爱吃奶油蛋糕?”狐狸爸爸转弯抹角地说,“就算你不爱吃,你总得吃饭吧?哈,你每天都得吃饭!不学狡猾,你怎么去弄饭?”

   “我到店里买。”小米克说。

   “那你到哪儿去弄钱呢?”老米松教育他的小儿子说,“再说,年龄大的狐狸也根本用不着钱,人的店里就有好吃的。可你要是不学狡猾,你怎么弄到呢?”

   “那我就什么也不吃!”

   狐狸爸爸气得浑身冒火,他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走,回你的屋子去,马上给我睡觉!”

   狐狸妈妈洗完碗碟,从厨房里走出来。狐狸爸爸哭丧着脸说:“这孩子算完啦……你倒是想想:身为一只狐狸却不想骗人,也不想学狡猾!”

   狐狸妈妈安慰他说:“他还太小,等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长不大了!眼看秋天就要来了。要是米克学不会狡猾,他就弄不到吃的。弄不到吃的,他怎么长大呢?唉,拿他怎么办才好哟!”

   “我总觉得,跟他一起玩儿的那些小东西太成问题。你没听他总讲那些兔崽子?跟他们能学出好来?”

   狐狸妈妈刚一说完,狐狸爸爸就高兴得跳起来,叫道:“你说得对呀!为了不让他学愚蠢,我从现在起,就把他锁在家里,不准他出去!”

   狐狸妈妈摇摇头说:“光他一个人在家,是成长不起来的。”

   狐狸爸爸说:“家里有他哥哥、姐姐们嘛!”

   狐狸妈妈小心地说:“可他们都上学……”

   狐狸爸爸说:“米多毕业了呀!对!就让米多天天带着他!我的大儿子可真像我们米家的人。让他带着米克,我就放心啦!”

   说到这儿,老米松站起来,拉开孩子们的屋门,冲里头喊:“米多,到这儿来!”

   狐狸老大悄悄走到父母身边来。他已经长得肩膀宽宽的,而且学会像大狐狸那样,眯缝着眼睛看人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老米松说,“你毕业考试的成绩相当不错。你也差不多是大人了。”

   米多得意地说:“你大概也知道森林里那些小家伙们叫我什么……”

   狐狸爸爸还真不知道。

   “他们叫我‘狡猾的米多’”。米多接着说,“在这一带,我比谁都狡猾!”

   “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老米松拍拍大儿子的肩膀说,“你学到的全部本领都会给咱们家带来好处。可从现在起,你要关心一下老八米克。你的任务是让他别像现在这么愚蠢。你大概听过他的事了吧?他竟宣布说,他不想学狡猾了!简直是个逆子!”

   米多有些泄气了,他委屈地说:“你是说,我得天天陪着咱们家那个小东西?这我可不乐意……”

   狐狸爸爸严厉地说:“那么,你倒乐意有个糊涂弟弟,叫他丢人现眼?”

   米多摇摇头。

   “狐狸就应该骗人,也只有这样,他才配叫狐狸!”爸爸接着说,“在咱们家族里,都是一些真正的狐狸!你记得咱们的家训吗?”

   “狡猾万岁!米家万岁!”米多大声地、恭恭敬敬地说。

   “对,我的孩子!”狐狸爸爸满意地说,“现在,你就要代替我,把老八培养成一个真正的骗子!”

   米多因为受到爸爸的重视,很得意地伸了个懒腰,回答说:“那好吧,我答应你。我很乐意带好弟弟妹妹们,既然我是这座森林里最狡猾的……”

   老米松打断他的话说:“你别太自高自大。眼下,这座森林里最狡猾的还是我。我打算亲自教导米克,把浑身的招数都教给他。你只是代替我监视他,别让他再跟大白、二白那些没出息的兔子们在一起混。他们只会让米克变得更愚蠢!”

   “是,爸爸!”米多听从了,“从明天早晨起,米克就只能跟我在一起!”

   二、米多给小弟弟表演骗人

   第二天一大早儿,老大米多就把小弟弟米克叫醒了。

   “喂,快起来!”他用命令的口气说,“咱们一块儿出去玩儿!”

   小米克揉揉眼睛。

   “我不乐意跟你玩儿。”他打着呵欠说,“我的朋友都说,你是个真正的骗子!”

   米多的脸上露出快活的神气:

   “真的吗?那我太高兴了。好,起来吧!”

   “不!”米克说,一边舔起自己的红皮袄,“今天我跟大白、二白玩儿捉迷藏!”

   “以后不许你再跟这些野孩子玩儿!”米多恶狠狠地说,“这是爸爸决定的!你得天天跟我在一起,我会把你教得聪明些!”

   “你是说‘聪明’吗?好吧,我愿意变聪明。可是你别教我怎么骗别人。”

   “嗯,再说吧。”米多含糊地说,“跟我走!”

   一大一小的两只狐狸钻出洞去,沿着森林的小路走起来。

   “那个叫蘑菇。”米多用前爪指指路右边一个很大的,像把小伞样的东西。

   “磨咕?你又骗我吧?”小米克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说,要是把那个小雨伞吃掉,做起事来就会慢慢腾腾、磨磨咕咕的?那松鼠为什么还要把它晒干了留起来?我看松鼠走起路来一点儿都不磨咕……”

   “算了!”他的大哥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我讲的那东西,跟做事快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根本也不是什么‘小伞’,那叫‘蘑菇’。是啊,要教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啦……”

   他们在森林里穿来穿去。米多教他小弟弟各种树的名称,各种果子的名称,还有各种花,各种蘑菇。其实,有不少东西他根本用不着费力气教。小米克常跟小白兔、小松鼠、小刺猬在森林里玩儿,他们早就教会他了。

   到了晚上,米多问他的小弟弟:“怎么样,你还想知道什么?要是没什么,咱们该回家了,我又渴又饿!”

   “我想看看,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小米克说。

   “这不行!”米多坚决地拍了一下前爪,“这太危险!”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我是这森林里最勇敢的!”

   说完,他就领了米克,朝森林外跑去。

   他们在林边一道深沟前头停住了。沟的那一边,是一道树条子编成的院墙。

   “那玩意儿叫‘篱笆’,”米多小声说,“里边的那一大片地叫‘田地’,田地里长着的叫‘燕麦’,妈妈就是用那东西给我们煮粥的。”

   “我想看看种米的田地。”小米克说,“米粥比燕麦粥好吃!”

   “小点儿声,傻瓜!”米多发脾气了,“你再往那边看,看看田地的那一头,那个有方洞的大盒子。那叫‘房子’,上头的方洞叫‘窗户’。挨着房子那边,没有窗户的盒子是给牛和马住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小的木板房子,那里头住着母鸡、鸡仔儿,里头还有鸡蛋!”

   米多说着,舔了舔嘴巴。

   小米克不眨眼地看着。看着看着,他忽然问:“爸爸讲的那个‘莫西’,他住在哪儿?”

   提到莫西,大哥哥好像有点儿慌,他说:“哎哟,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米多说:“我才不怕莫西!你瞧着吧:准是我第一个骗了那个弯腿的怪物!”

   “不一定。还没准儿是我哪!”小米克说。

   米多大笑起来:“你呀!你不是不想学狡猾吗?要说狡猾,你怎么也别想赶上我!我要让你看看,我准能骗过咱们路上碰着的第一个人!你敢打赌不?”

   “才不跟你打赌呢!”小米克不乐意看哥哥骗人。

   “打不打赌随你便,反正我得骗!也让你学一招儿嘛!”

   小米克希望他们路上谁也别碰到。可是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们碰上了小白兔大白和二白。

   大白和二白看见对面走来的不光是他们的好朋友米克,还有个米多,就想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米克打招呼说:“你们干吗去了?”

   二白说:“我们到铺子里去买蜜糖饼干!”说完,他还把手里的纸袋子举了举。

   “哎哟——哎哟——!”米多忽然哼哼起来,“哎哟,我可怜的嗓子哟!”

   “你怎么啦?”大白很同情地问。

   “还问哪,哎哟——!”米多不停地哼着,“嗓子疼得要命……米克陪我……刚从猫头鹰医生那儿来。她说,我的病好重,哎哟——只有一种药能治,哎哟……”

   “什么药呢?”二白问。

   “蜂蜜,哎哟——再不就是蜂蜜做的东西……哎哟——她说蜂蜜性温,味甘,能使嗓子清爽,哎哟!”

   二白关心地问:“用蜜糖饼干行不行?”

   大白赶紧说:“你们这就是去买蜜糖饼干的吧?”

   米多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哪儿有钱哪!爸爸给我一星期用的钱全花光了,早知道嗓子疼,我就留一点嘛!哎哟。疼死我喽!”

   二白对哥哥说:“咱们把蜜糖饼干给他吧?”

   大白盯住米多瞧了一会儿,问他:“你不是又骗人吧?”

   “我怎么是骗人呢?不信你们问问我的小弟弟,他是你们的好朋友……哎哟——!”

   小米克马上说:“他……哎哟!哎哟!”

   小米克是想说:“他骗人,你们别信!”可是他刚说了一个字,他大哥就狠狠捏了他尾巴尖儿两下,疼得他大叫起来。

   “你们看,不骗你们吧?米克是说:‘他哎哟哎哟直叫唤,你们还信不过他?’”

   大白问米克:“他说得对吗?”

   小米克又叫一声:“啊!”

   原来,米多又偷偷捏了他一下。

   米多说:“你们瞧,他说‘啊’这意思就是说,对呀!因为我病得太重了,把小米克急坏了,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小米克只好拼命向他的朋友挤眼睛。可是,这时候,二白已经把一纸袋蜜糖饼干都给米多,转身走了。

   米多忽然大声叫起来:“我说一声谢谢!我说十声谢谢!我说一百声谢谢!我说一千声谢谢!你们是我最好、最最好、最最最好的朋友!整个森林里就数你们好!我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们!”

   米多为什么大声叫喊呢?

   原来,小米克见二白把蜜糖饼干给了米多,急了,忍不住喊:“不给他!你们不要上当!”可是他刚一开口,米多就拼命地喊叫起来,说了那么一大通感谢的话。米多这么一喊,把小米克的声音全压下去了,大白、二白一丁点儿也没听见。

   三、骗子上当

   二白做了好事,心里很高兴。可是大白说:“我觉得不大对头。米多怎么叫得那么响?一点儿也不像嗓子疼!”

   他们又悄悄溜了回去。这时候,狐狸老大米多正拍着胸捕在那儿蹦呢:“狡猾万岁!米家万岁!狐狸想吃饼干的时候,就得这么干!蜜糖饼干万岁!”

   两只小白兔气坏了。大白走到米克面前说:“想不到你也跟你哥哥一样了!”

   二白叫着说:“呸,小骗子!我们再也不跟你好啦!”

   他们说完,就气冲冲地跑了。

   “你真没羞!”小米克向他的哥哥发脾气,“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都没羞。‘羞’那玩意儿有什么用?”米多嬉皮笑脸地说,“没羞,可是有蜜糖饼干!那两只傻兔子根本就不配吃蜜糖饼干,他们也不配做你的朋友。你不记得爸爸的话了?”

   米多说着,打开纸包儿,把鼻子伸进去闻。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啊,这味儿多香啊!我现在就把它全部消灭!”

   “真傻!”小米克忽然说了一句。

   米多已经把爪子伸进纸口袋了,一下子停下来,问:“什么意思?你是在说那两只兔子吧?”

   “说你哪!”

   “我傻?笑话!我是全森林里最狡猾的!——不过,我倒想问一问:我怎么傻了?”

   “我要是你,我就把这一包蜜糖饼干都带回家去,让爸爸妈妈看看我是多么能干,还得让米迷馋得流出口水来——上回他吃点心不是没给你吃吗?”

   米多吃了一惊,心想:嘿,老八这小东西真不算傻,可别小瞧了他!

   “你有时候还有点儿小聪明。”狐狸大哥说,“这回就听你的!我拿回去先给爸爸看看,然后当着老三的面儿,慢慢地吃!”

   狐狸爸爸看了蜜糖饼干,听了骗小兔子的经过,大大夸奖了米多一番。说有了这样的孩子,他自己也觉得光彩。可惜老三还没回来。米多只好咽了一下口水,把饼干藏到自己床底下。

   等弟弟妹妹都放学回到家,米多扯住米迷说:

   “你这小子!上回吃点心。我的都吃光了,你还留了一大块儿,当着我的面儿吃,问你要点儿点心渣都不给!好吧,这回我也请你看我怎么吃蜜糖饼干!”

   米迷说:“你什么饼干都没有!你这个星期的钱早花光啦!还以为我不知道?”

   别的弟弟妹妹也说:“又来骗人!”

   米多得意洋洋地说:

   “好!骗人!你们瞧着!”

   他到床底下去取那个纸口袋,可是纸口袋不见了。不管他怎么找,连块饼干渣儿也没找到。

   “哈哈哈!……”大伙儿一齐笑起来,“吃给我们看吧!”

   米多从床底下钻出来,鼻子尖儿都气红了。

   “你偷了我的蜜糖饼干!”他向着米迷咆哮,“要不,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饼干都没有’?”

   他扒开米迷的嘴巴,拼命闻。不,没有蜜糖饼干的味儿。

   “还有你们!”他又朝别的弟弟妹妹喊,“一回来就躲在屋子里,搞什么鬼?都张开嘴!”

   他的弟弟妹妹见他这么大的火气,都乖乖地张大了嘴。

   米多挨个儿地闻。真怪,谁的嘴巴也没有蜜糖饼干的气味儿。

   只有小米克没张开嘴。米多跳上去:

   “啊哈,原来小偷儿在这儿!怪不得你让我把饼干留下来哪!”

   “我没吃你的饼干。”小米克说。

   “那为什么不张嘴?张开嘴!”

   小米克张开嘴。米多闻了半天,他嘴里也没有蜜糖饼干的味儿!

   真怪呀!米多抓起自己的后脑勺儿来。

   “我没吃你的蜜糖饼干,”小米克说,“可是我拿了。我把它送走了。”

   “送走了!”米多大声咆哮起来,气得直翻跟头,

   “你把我的蜜糖饼干给谁了?”

   “那饼干根本就不是你的。”小米克平静地说,“那是你从我朋友手里骗来的,我已经还给他们了。”

   当然,小米克还来不及还他们。他只是把饼干藏在洞外土丘上的一堆石头下。

   “这是那两个连尾巴都长不出来的傻兔子送我的!”

   “你骗了他们,说你嗓子疼。可是你的嗓子根本就不疼!你利用人家的好心去骗人家,真是没羞!”

   米多眼珠子瞪得溜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你马上就要后悔了!”

   他说着,在地上磨了几下尖爪,准备扑上去。

   要不是狐狸爸爸正好这时候走进来,那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瞎叫唤什么?”老米松怒气冲冲地说,“都给我住嘴!”

   “老八真不要脸!”米多向爸爸诉苦,“这可恶的东西骗我!”

   米多把他的小弟弟是怎么“不要脸”的,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没想到狐狸爸爸听完,竟高兴地说:

   “简直好极啦!想不到我的小儿子把他狡猾的大哥也骗了。太妙!实在是太妙!”

   到这时候,狐狸老大才知道比丢了饼干更厉害的是丢了面子。他把尾巴夹在两腿中间,一声不响地溜走了。

   狐狸爸爸有好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想着。

   “不管怎么说,小米克不能算是傻!”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他骗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便宜的是别人——这又该怎么说呢?”

   (扫自《中外幽默故事》上册)

   13:45 03-10-18肖毛校对

   六、变徵之音——两篇风格迥异的“动物”小说

   1.小耗子

   [埃及] 台木尔 著

   郅溥浩 译

   肖毛扫描

   她快满7岁了,谁见了她都以为她只有4岁。她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看见她的人不知那是她皮肤的本色还是附在上面的脏垢?蓬在她头上的浓黑的鬈发更映衬出她皮肤的黑来。她肢体孱弱,肩头瘦削,身上一条条的肋骨在那被人们雅量地称作长衫的破布片后面显露出来。

   什么时候人们问她:“你爸爸是谁,小姑娘?”她就质朴而出于本能恐惧地回答:“我不知道。”如果她被问起:“你妈妈是谁?”她就会用手指搓着破衫的一角,一对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大街,咕哝着:“我不知道。”

   也许她的回答引起询问者的好奇,想继续和她交谈下去,于是问她:“你住在哪儿?”她就会用干瘦的手指着一所被挤压在毗连的楼房之间的陈旧屋子,用单调的声音说道:

   “在那儿。”是的,就在那所屋子的最底层,这个小姑娘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每晚栖息的固定住所……这是门后地下一个堆放垃圾的角落,只是在这里,她的身体才得到休息,才使自己孩童的想象力驰骋。

   小姑娘只是在深夜,当她做完了女主人吩咐的一切活计后才能得到休息。她的女主人是个骨瘦如柴的干瘪老太婆,真主没有给她好的品质,她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小姑娘叫她做舅妈,老太婆把小姑娘叫做小耗子!这个称呼以后便被左邻右舍所接受,于是小姑娘从此就这样被叫着,后来她也习惯于回答这种呼叫。很快,她原来的名字就随着她的过去一道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

   她也像任何人一样有自己的过去吗?还是她生长在这里就像青苔生长在房子附近的脏水里一样?不过,所有这些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她不是在那位老妪的庇护下得到了糊口之食,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名字吗?这名字就是小耗子。为什么她的名字不叫小耗子呢?这名字为什么要使她恼怒呢?她并不讨厌这种动物,而且,自从她和一只与她共同居住在门后栖息地的小耗子建立了牢固的了解和感情之后,她还很同情它……任何感情都有缘由,任何了解都有开端。

   一天晚上,小姑娘躺在屋角那条破席上,朦胧欲睡。近旁垃圾堆上的蠕动声搅扰着她,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心里很不安。蠕动声越来越大,垃圾被刨向四处。借着墙上那盏满是尘土的油灯的暗淡光线,她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脑袋露了出来,两只闪亮的眼睛警惕地四处搜寻。小姑娘感到惊惧,差点叫了起来,但她的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全身紧缩,心脏剧烈地跳动,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那只小耗子来回伸动的头。

   小耗子从垃圾堆中出来,抖掉身上的脏土,伸出细软光滑的鼻子嗅闻着,髭须来回摆动。它突然找到一根臭骨头,快活地用前爪抱住,贪婪地啃啮着。小姑娘蜷伏在那里,怀揣恐惧和好奇,她很想继续观察下去,于是心中平静了些。她看着小耗子啃骨头,不留心弄出了响声,小耗子扔下那根只啃了很少一点的骨头,立即跑进垃圾堆,很快就隐匿不见了。

   小姑娘露出了笑容,她想:小耗子是不是怕她呢?它不是当它感到她的存在时就拚命地逃跑了吗?……啊,真是怪事!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怕她,把她当作一回事吗?

   小姑娘在喃喃自语,两眼一直盯着那根臭骨头,无疑,那小耗子一定饿极了,不然它就不会去啃它,乐意把它当作一顿美餐;仅仅在不久前,小姑娘就曾在那垃圾堆上翻寻,希望找到一点下口的东西,就像每晚当她感到饥肠辘辘时所做的那样。这个晚上她除了那根臭骨头外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宁愿忍饥挨饿蜷伏一夜也不乐意去啃它。为什么这只夜出的小耗子那么津津有味地一口一口地啃啮这根臭骨头呢?那就是说它比小姑娘更饥饿,比她更需要食物。

   但是,那小耗子为什么要自己出来四处寻找食物呢?

   它没有妈妈照料它,为它保证食物,免得它东奔西跑四处寻找吗?小姑娘知道母亲对孩子们是多么体贴,她们不辞辛劳地为孩子们获得食物,而且亲手哺喂他们,尽管他们已经吃饱了……这只小耗子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爸爸和妈妈,就像小姑娘一样;小耗子饿了,就来垃圾堆寻找充饥之食,和小姑娘也一样,彼此多么相似的景况啊!……这个人间的小耗子好一阵子沉浸在自语中,直到困倦不支,倒在地上睡去,在梦中继续她的遐想。

   第二天,小姑娘做完压在身上的一切家务事,照例饱尝了老妇人的耳光,脚踢和谩骂……一到晚上,她就撒腿跑向自己那门后的角落。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小块食物,把它撒在昨晚小耗子出没的地方,躺在破席上,她没有合眼,心里惴惴不安,支撑着不睡,聚精会神地等着。

   一会儿,一阵响声传到她耳里,她的心颤动了,那光滑的脑袋又显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嗅闻着,髭须来回摆动。不一会儿,小耗子就在它附近找到了那食物,贪婪地啃啮着。小姑娘高兴地看着它,满怀兴奋和喜悦……她已能达到喂食饥饿的小耗子的目的!

   小姑娘十分得意地看着小耗子,它把一块食物吃得一点也不剩。她立即又扔出一块,正好抛在它面前,小耗子向后退缩了几步,表现出惊恐,但很快就回到那食物上,津津有味地啃啮着,同时两只闪亮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小姑娘,小姑娘看着它,心里很高兴……小耗子坐了起来,两只纤细的前爪抱着剩下的食物,好像想有意延长享受的时间……这幅动人的景象多么使小姑娘心神激荡,引起她的自豪和喜悦啊!她发出了一声笑声,小耗子刚一听到声音,就立即逃跑了。

   小姑娘感到遗憾和怅惘,她问自己:小耗子是因生气躲起来了吗?还是它感到小姑娘在嘲笑它,它不愿成为嘲笑的对象?还是它由于害怕,误解了小姑娘的意思,以为她要伤害它而跑掉了?……这小耗子都想错了,她既没有嘲笑它,也没有对它心怀恶意……难道小耗子不知道她是多么同情它,给了它多么纯真的友爱和亲昵?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姑娘不断地取悦胆怯的小耗子,加强对它怀有的亲昵和友爱……她发现,一种非常亲近的东西把她和这个小生物联系在一起,她俩的生活有着明显的共同之处,她俩在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又是多么相似啊!

   小姑娘非常乐意和小耗子在一起度过夜晚的一些时候,当屋子里一片黑暗,四周死一般沉寂时,她对这亲切的晚会感到真正幸福。这对她消除长长的一整天为那个瘦得皮包骨头、像根弯干柴棍的丑八怪老太婆干活带来的困苦和劳累是多么重要啊!小姑娘是怎样度过她那劳累的一天的呢?她在屋子里不断地上楼梯,下楼梯,在它的每小角落奔来跑去,一刻也不停,没有任何人对她表示丝毫温情……她多像儿童们玩的陀螺,那倒霉的东西,他们把绳子紧紧缠在它身上,然后用力一拉,把它扔到地上,它就不停地转动,当它转得慢了,他们就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它,于是它又转起来,这样循环不止,直到孩子们厌烦了,才把它扔到一边……这小姑娘不就是个活陀螺吗?屋里主人们无形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到她身上,为头的就是那个老妇人。这个屋里的陀螺,当她在夜晚陪伴可爱的小耗子一些时候时,怎不感到自得和亲切呢?

   随着时光流逝,她俩的友情变得牢固了,小耗子再也不怕小姑娘了,它时时走近她,舔食她手中的食物,它在她面前很快活,跳来跳去,不停地戏要,像个小玩物在舞台上表演滑稽戏,以博得观众的喝彩。小姑娘快活地用两眼伴随着它。小耗子戏耍完了,就伏在它伴友不远的地方,用两只闪亮的眼睛看着她,髭须不停地摆劫,像在说:我为你表演过了,你有什么对我表演的吗?那时,小姑娘就心满意足地躺在破席上,对小老鼠讲她想讲的故事、趣闻和笑话,有时,她凭着记忆,搜寻出一些耳闻目睹的事情;有时,借助童稚的想像,编造出一些对未来的优美的憧憬。

   就这样,小姑娘十分畅快甜美地度过了许多晚会,直到有一天,那老太婆女主人把她叫去,要她立即到房间的最顶层,去照料一位患病找不到护理的女邻居。小姑娘遵命前去。

   女邻居得的是风湿病,不能离开卧铺,只能在床上艰难地翻动身体,就像被大铁钉钉在床上一样,起不了身。她蜷缩着,发出阵阵痛苦的呼唤,小姑娘注视着她萎缩的脸,那痛楚和烦躁的喊叫使她震耳欲聋。当病人睡去时,喊叫声和呼唤声停止了,房间里四壁悄然,小姑娘感到异常孤寂,阵阵恐怖袭向她心头。她脑子里常常生发出疑惧和幻想,她看到她面前是一张布满皱纹、露出遭受折磨痛苦神情的苍白的脸,一双半睁的眼睛,投射出忧郁暗弱的微光,两片粗唇突起的大张的嘴,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发出丝丝声的吓人的蛇洞……小姑娘心里在想:她是否正在我手中弥留,等着谁来将她搬入坟墓?还是她已摆脱了这可怖而邪恶的世界,即将升入天国?小姑娘想逃跑,但她发现自己无法行动,不能脱身。

   小姑娘最大的忧愁是她离开了她亲密的伴友小耗子,她已经不能每晚给它带去食物了。瞧,它会不会误解她,把她的离去看成疏忽和遗忘?或是它了解屋里发生的事而谅解她?小姑娘一直想趁着黑夜回到她那固定住所,去与她亲爱的伴友相会,哺喂它食物,和它一起度过窃窃私语的夜晚。但是病人像蝙蝠一样地生活着,夜里不睡,白天打盹,小姑娘一直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她一直守在病人床前,等待着时机。

   一天早晨,小姑娘照例守护在病人身旁,屋子里一阵嘈杂吵嚷,喊叫声、欢笑声传到她耳里,她仔细地观察和搜听着。她离开房间,站在楼梯口,向下观望,看见屋子底下围着一群人,有房主人和邻居,大部分是孩子,只听见他们在喧嚷,他们的吵闹声盖过了男人们和女人们的声音。小姑娘能够搜听到老太婆女主人不断重复的声音:“终于把你逮住了,这家伙……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小姑娘出于强烈的好奇,从楼梯口跑下来,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老太婆女主人的话听得很清楚,她在锐:“你咬坏了我的所有衣服,偷吃了我的所有食物……今天你终于逃不掉了,该死的东西!”

   一阵吱吱声传到小姑娘耳里,这声音对她是那么熟悉。吱吱声被一阵欢笑和嘈杂所淹没……小姑娘一阵颤抖。她快步跑到楼梯的尽头。这时人群已离开屋子走出胡同,关上了门。小姑娘躲在门后,从缝隙中向外窥望,她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围着老太婆女主人的人群正好闪开一个缺口,小姑娘走进缺口,看到女主人手上拿着一个笼子,里面一个黑色的东西在不停窜动,被笼子的丝栏关着跑不出去。

   小姑娘一阵心慌,好像有一只铁掌压在脖子上,使她喘不过气来,她赶忙引颈翘望,仔细地注视着笼子,以便把事情弄得更明白。她挤过人群,朝着老太婆女主人走去,迎面立即看到一个细小的脑袋,两只闪亮的眼睛,和摆动着的髭须,脑袋上的毛发蓬松着,满是血痕,几乎分辨不出样子来……小姑娘的目光和小耗子的目光相遇了。小姑娘注意到,小耗子停止了在丝栏后面的窜动,走过来望着她,她听见它大声的吱吱求教声,她猛地向笼子扑去。但是人群围着老太婆女主人,笼子从小姑娘眼前消失了,吱吱的求救声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不断发出回响。

   老大婆的声音在说:“拿汽油来,给这小下贱东西身上点上火,把它放在胡同里,这才好看哩,孩子们!”孩子们一阵欢叫声。小姑娘站在屋门旁,浑身发抖,泪水从眼角里涌流下来。 老太婆手里拿着汽油瓶,把油一滴滴地浇在小耗子身上,她一边点燃火柴一边喊道,“把所有房门都关上,不要叫耗子跑进去了,否则要引起火灾!”

   门都关上了……人群看见一个火球从笼子里跑出来,四顾仓皇,小姑娘站在门边看着火球,她的身体也像被火烧着一样,越烧越猛……

   小姑娘看见火球向房子跑来,她立即伸手推开房门,火球很快跑了进去,小姑娘随即跟了进去。老太婆女主人在大声地吼叫和咒骂,她跌跌撞撞地用尽力气推开门,她刚一进去,门就砰的一声锁上了。

   人群中一片惊恐,团团围在门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舌头都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人们异口同声地惊喊道:“大火烧着房子了!”

   一个身穿长袍的女人走上前说道:

   “小心,不要靠近房子……这是只受了魔法的老鼠,红色精魔附在它身上了!”

   人们惊恐地议论着,房子里火越烧越大,从里面发出了可怖的求救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大火在咆哮,噼啪声响彻天宇!

   附:原书赏析中所含作者简介

   埃及著名作家迈哈穆德·台木尔(1899—1973)……是公认的现代阿拉伯短篇小说艺术的奠基人,他既植根于阿拉伯文学的土壤,又深受西方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大师屠格涅夫,契诃夫、莫泊桑等人的影响,其中以莫泊桑的影响为最大。…因而他又被誉为“埃及的莫泊桑。”

   (扫自《阅读与欣赏》外国文学部分 八)

   03-10-17扫,17:57 03-10-18校对

   2.会说话的猪

   [匈牙利] 莫尔多瓦·久尔吉 著

   曹慧清 译

   肖毛扫描

   晚上十一点半,费盖泰国营农场的饲养员盖莱盖什喂完最后一次猪食,在宽敞的九号猪圈里又来回走了一遍,看看气温表,查查自动饮水槽。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各就各位,井井有条,然后关上电灯,自己准备痛痛快快地、让小猪们则是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当他走到猪圈门口,正打算离开时,突然背后有人大喝一声: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虽然盖莱盖什大名劳约什,但在这一喝之下,还是不免回过身去。他想,大概是哪一位饲养员喝醉了,躺在猪堆里“吐真言”。可是他无论怎么找,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盖莱盖什虽然狐疑不定,后来还是决定不在这上面再费工夫。他向自己解释道:也许是猪圈外面有人骂街,但也许是自己又在耳鸣了。

   “改天我得找大夫洗洗耳朵,”他喃喃地说。

   盖莱盖什提起门闩正要上门的时候,蓦地,又是刚才那个尖尖的、刺耳的声音: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千真万确,猪圈里面有人。甚至还可断定,这声音是从四号猪栏里出来的。

   这里关着九只小猪,是刚从个体农民那里收购来弥补闹猪瘟的减员的。它们躺的样子使人想起了“特别”啊、“奇怪”啊之类的形容词。八只小猪横七竖八地睡成一堆,互相挤得紧紧的,即使最有经验的行家也分不清哪条腿和哪个头是一体。而猪栏的绝大部分地盘却被另一个沉沉入睡的小猪四肢舒展地霸占着。盖莱盖什用手电筒照了照,只见它的耳朵上伤痕斑斑,脖子上尽是一绺一绺带血的脏猪毛。

   看来,这块地盘来之不易,为了得到它,这头横行霸道的小猪无疑进行了浴血的斗争。

   饲养员在栏杆上支着肘,看了几分钟,想等那声音再度出现。可是眼前只有这堆小猪,别无其他。它们各自打着自己的呼噜,唯有当某一只挪挪身子,别的小猪才在梦中哼哼几声表示抗议。

   突然,那只单独躺着的小猪大喝一声: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盖莱盖什吓得魂不附体。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惊魂稍定,他才勉强挪动颤抖着的双腿离开猪栏,但还是不断地回头张望。当他来到外面,才用团在手中的手绢擦干了满头汗水。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马上汇报领导!

   这天深夜,农场女经理贝尔塔·爱蒂博土还在熬夜,为一家农业杂志撰写论文。当她正在匈语大词典里查看“丰收”一词应作何解的时候,饲养员上气不接下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向她报告,一只小猪说起人话来了。

   女经理威风凛凛地推了推鼻上的眼镜说:

   “盖莱盖什,您①听着:过去,您喝醉酒吃鱼粉,还在猪槽里喝水,我都眼开眼闭。但是如果您以为在这里似乎可以为所欲为,甚至在深更半夜还来和我胡说八道,那么我非开除您不可!”

   ① 在匈牙利语中向对方表示尊敬和冷淡都称呼“您”。

   饲养员对天发誓,说他说的全是真话。最后,他终于说服女经理和他一起去猪圈看一看。

   他们来到四号猪栏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挤在—起的八头小猪仍在熟睡。那个独自躺在一边的小猪迎着手电筒的光站了起来,嘴边挂着厚厚的白沫,翻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神不定地打量着深夜的来访者。

   “说吧,”盖莱盖什在栏杆上弯着身子以鼓励的口气说道,“说吧,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盖莱盖什,当着我的面您说这话,成何体统?”

   “经理,请别生气。这个小猪刚才说的就是这句话,其他的话它可能不会说。”盖莱盖什鼓励地拍着那头小猪的背说:“来,你好好地说一个:‘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小猪没有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晃脑,接着突然恶狠狠地咬住饲养员的手,咬得骨头格格作响。贝尔塔·爱蒂博士轻蔑地瞪着痛得跺着脚的饲养员说:

   “我祝贺您,盖莱盖什,明天请把劳动手册取走①,您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和我寻开心了!”

   ① 意即解雇。

   盖莱盖什费劲地包扎着受伤的手,被锋利的猪牙咬破的地方流着血。他找了把菜刀,决定让这个使他大丢其丑的小猪一命呜呼。

   小猪瞪着眼看他走过来,似乎早已料到盖莱盖什会回来的。于是它尖叫一声,冲进了那堆酣睡着的小猪中间。小猪都被惊醒了,嘶叫声震撼了整个猪圈,也惊动了其它猪圈里的值班员和巡夜的看守。盖莱盖什手忙脚乱地拉出那头死死抓住栅杆不放的小猪,用围裙裹住,飞也似地跑到饲料搅拌室里。这儿晚上没有人,再则室内堆满了塞得鼓鼓的各类口袋,起着消声的作用。盖莱盖什把小猪挟在胳肢窝下,正准备给它一刀的时候,小猪突然说话了:

   “亲爱的劳约什大哥,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称呼您,咱们可能发生了一些误会。”

   盖莱盖什对这只小猪会说人话已经不再吃惊了,他摇晃着手里的菜刀,怒不可遏地吼道:

   “你这个骗子,让我在经理面前出洋相。刚才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吭气?!”

   “劳约什大哥,环境不适宜嘛!如果你们把我带到猪圈外面来,那我当然是会悉听吩咐的。但您想一想,我在猪圈里只要说一个字,所有的小猪都会因此知道我会说人话。而这一点无论如何是需要保密的。”

   “为什么?”

   “劳约什大哥,请别见怪,这暂时还不便奉告。”

   这时候,盖莱盖什的那只被小猪咬伤的右手突然又感到一阵跳痛,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你把我毁了,为了你,我被开除了,可是你这个流氓还在这里拿架子。”

   小猪显得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似乎对于需要反复向劳约什大哥作解释,已经感到厌烦了。

   “劳约什大哥,别这样死板!我愿意陪您到女经理那儿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她解释清楚。我担保,您会被留下来的。”

   盖莱盖什踌躇着,拿不定主意:

   “如果你再骗我,我当场就宰了你。”

   “让我怎么说好呢?劳约什大哥,刀把反正在您的手里。”

   已经是后半夜了,笃笃的敲门声把贝尔塔·爱蒂博士从睡梦中惊醒。女经理打开门,一看到盖莱盖什和挟着的小猪,顿时火冒三丈。她指着门叫道:

   “给我滚出去!”

   手足无措的盖莱盖什正想往回走,可是小猪却挣脱下了地,它站在女经理面前,清了清嗓子,带着尊敬的口气说道: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是我应该为劳约什大哥讲几句话。他没有听错,我在梦中确实是说了‘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这句话,请原谅。”

   女经理大惊失色,惊恐地正了正眼镜,机械地问:

   “尤日是谁?”

   “是我。因为塞盖依大叔……”

   “是以前的那个乡长吗?”

   “是的,他是我的旧主人。农场是从他手里把我买过来的。也就是说,塞盖依大叔叫我尤日,因为我爱到处走走,他老拿那句话骂我。”

   “可是,您是怎么学会说话的呢?”

   “是这么回事,塞盖依大叔不是没有重新当上乡长吗?他在被迫退休的时候买了我。当时,我还只是个刚断奶的小猪娃。塞盖依大叔的孩子们全到布达佩斯去了,老伴也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觉得挺没意思,想找些事儿来消遣消遣,就整天围着猪圈转,还常常对着我说说话。开始我只能听懂一、两个词,后来慢慢地什么都听懂了。”

   “您的主人也知道您会说话吗?”

   “不,塞盖依大叔聋得象块石头,请原谅我这么说。当然,我也注意不暴露自己。因为要是他知道了的话,说不定他早就不信任我了。塞盖依大叔去世后,他的儿子纷纷回家来,把一切都卖了,自留地也给毁了。这样,我就从落后的个体小生产者的自留地来到了你们这个发达的社会主义的农业大企业里。”

   贝尔塔·爱蒂博士听着尤日的叙述,好久都没有从惊愕中摆脱出来。

   “可是,您是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的?”

   小猪谦逊地低下头微笑着说道:

   “随便谁只要努力,总是能学到东西的。绝大部分的话我是从塞盖依大叔那儿学来的。我把他看作自己的学习榜样。另外,我自己也努力钻研。碰巧,我们猪圈的门前挂着一个有线广播喇叭,就是农民们把它叫做‘废话匣’的那个玩意儿,请原谅我这么说。它广播的每一个节目我都听,我最爱听政治报告,不过也欣赏了不少音乐。”说着,他哼起一首俄罗斯歌:

   “你是骄傲的哥萨克……”

   窗外天色开始朦胧发白,已经五点多了。说不定某一个队长或技术员此刻会闯进来找女经理请示工作而影响他们的谈话。于是他们约定,让盖莱盖什暂时先把尤日送回猪圈,晚上再把他带来。

   在回圈的途中,小猪得意洋洋地仰躺在盖莱盖什的围裙里说:

   “劳约什大哥,别害怕,您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角色。我有一个主意,暂时不想多说,如果他们同意的话,不光对我有利,而且对您也有好处。”

   如何利用这头小猪的特殊才能,女经理考虑了整整一天。也许可以让他当腹语演员参加剧团的演出?!别的高见她实在也没有。晚上,她拿不定主意地问尤日:

   “我们让您干些什么好呢?”

   “我已经和劳约什大哥提起过,我有个主意,对我们大家都有利。”

   “您想的是什么呢?亲爱的……”

   小猪友好地微笑笑着:

   “请叫我尤日吧!既简单又朴实的匈牙利名字。”

   “那么,亲爱的尤日!您的想法是……”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要装得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你们还是把我放回猪栏,我将在那儿注意伙伴们的谈话,搜集情况,了解他们对伙食和猪舍,最主要的是对你们——这些受大家尊敬、爱戴的领导同志有些什么意见。每隔一段时间,你们相机把我带到办公室来,听取汇报。至于用什么借口,到时候由我来想办法。”

   小猪翘起那圆圆的鼻子,望着贝尔塔·爱蒂博士,他不明白女经理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犹豫地补充了一句:

   “我不太清楚,在人中间有没有这种做法,但在猪群里,我认为是非常合适的。”

   女经理的眼睛终于在镜片后面闪烁起光芒来了:

   “有意思!根据我掌握的最新科学情报,这种做法在企业式的养猪中恐怕还没有人试验过,我们将能获得关于这些喂养对象的第一手材料。”

   她瞧着小猪问道:“您本人有什么要求?您刚才不是说,这将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吗?”

   “首先,我希望您恢复劳约什大哥的工作,然后再让他领五百,不,六百福林的奖金。”

   “关于‘开除’一事,我宣布无效。至于奖金,我暂时给不了,因为没有钱。”

   “那么,是否可以在‘志愿献血运动’的剩余奖金中开支呢?”小猪说道。

   “您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前天,您在猪栏前走过的时候跟队长说起过,这奖金还有富余。当然有关这方面的规定我也是了解的,塞盖依大叔有一个时期常用《政府文件汇编》给我垫圈。”

   贝尔塔·爱蒂博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好吧!除此以外,您还有什么愿望?我指的是您自己。”

   “我个人暂时什么也不要。我得先干给你们看看。不过,我深信,那些为集体出力最多的人,在论功行赏时也首先应该轮到他们。”

   尤日在猪栏里表现得跟其它猪一样,整天蹒跚地走着,吃着,挤在猪群中间听听伙伴们咕噜些什么。尽管他很卖力气,但是只能提供些微不足道的情况,报告一些小猪们的牢骚,什么母猪关得离它们太远了,它们去吃奶的时间太少了,什么饲养员在饮水槽里洗靴了……。干这样的差使对心比天高的尤日说来,简直是埋没人材。

   喂养大公猪的猪圈看来是他的用武之地。于是尤日要求调到那儿去。但是他还是只小猪,如果毫无理由地调到两、三岁的公猪中去,一定会引起怀疑,看来得找个借口才行。尤日于是多方和饲养员捣乱,冲着他们吼叫,咬他们的手。终于,大家公认非把这个胡作非为的家伙调离小猪圈不可了。

   事情也传到了大公猪那儿。它们普遍认为,尤日太大胆了,迟早会挨整的。不过,他激烈的行动博得了公猪们的普遍好感,它们把他作为绝对可靠的伙伴,谈话时从不背着他。但这头小猪谦逊地退缩在一旁,只是竖起耳朵注意地听着。

   一头从英国约克郡进口来的大公猪经常讲述它在英国度过的童年时代。什么装有自动空气调节设备的猪圈啦,什么电视机以及搀拌着桔子皮和香蕉的猪食啦,等等。尤日在听到这些话后的第一次汇报中就建议立即调开这只洋猪,免得西方居住条件比这儿好、饮食也比这儿强的观点流传开来。

   公猪群里最引起公愤的还是那个所谓的“母猪架子”。早先,公猪是被带到真母猪身边进行交配的。人们先把母猪放在一个粘着毛皮的木架下面,只露出它的后半身,然后让公猪蹦过去。——它们把这个木架子叫做“母猪架子”。后来,农场的专家们认为人工繁殖效果更好,干脆就不再把母猪放进架子里面去,而是让公猪直接扑到空的木头猪架上,饲养员则急急忙忙地拿玻璃杯接住流出来的东西。由于农场很少注意维修这个“母猪架子”,到后来上面长了许多刺,粘上去的羊皮也已经破破烂烂。

   “哪怕在假母猪背上粘一点毛,给我们来一点气氛也好!”公猪们义愤填膺,“让盖莱盖什挺着他的大肚子去撞这个木架子吧!”公猪们实在不愿意跳到这个木母猪身上去。

   尤日反映了这个情况,于是那些叫嚷得最厉害的公猪很快就被阉割了。

   遭怀疑和被暴露的危险始终威胁着尤日。因此,他们精心地安排了传送情报的办法。假如尤日想报告什么,他就吞一块偷偷藏起来的小肥皂,然后四脚朝天,口吐白沫,呻吟着,装得活象毛病发作。这样,盖莱盖什就可以把他从猪栏里提出来,并在猪友们一片涕泗交加的同情和不胜忧虑的呐呐声中带走了。

   这个主意是尤日自己想出来的。女经理对此真是五体投地。

   “我真不明白,您怎么会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想当年塞盖依大叔常把我带到他的房间里去,让我躺在他的脚边看电视。有一次,我看了一部波兰的故事片,那里面有一个安插在囚犯中间的密探,他也是这样装作不舒服出来告密的。”

   贝尔塔·爱蒂博士不记得这部电影了,问道,“什么片名?主角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注意那个密探,他堂堂一表人才,胖墩墩的身子,带着眼镜,有点秃顶。我自始至终为他拍手叫好。”

   尤日卖力地工作着,他的汇报无所不包,连肉猪们对拌有肥猪粉的饲料有什么意见都如实反映。费盖泰地区国营农场基本上根据尤日的汇报制定生产计划和措施。于是生产成绩蒸蒸日上,一般的农场简直不能望其项背。

   育肥期结束时,领导上希望尤日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过去,把肥猪运到屠宰场是件极其费劲的事。肥猪一到屠宰场的门口,闻到血腥味,就慌张地挤来挤去,赖在车上不肯下来。它们往押运的工人身上乱撞,有时还伤人。现在就要看尤日的了。

   为了混进这批送往屠宰场的猪群中去,尤日公然地向饲养员寻衅,转过身子朝他们放屁。这样,其它的猪也觉得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捣乱分子处理掉,是顺乎天理、合乎人情的。

   在运输车上,肥猪们对尤日既景仰备至,又觉得他亲愈手足。而他自己却显得痛苦不堪,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他喊道:“我宁可壮烈地死去,而不愿这样卑贱地活着。”肥猪们觉得深受启发。

   “这头小猪其实很有出息,”他们议论着,“他本来是完全可能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当运输车刚抵达屠宰场时,尤日第一个昂首阔步、视死如归地下了车。当其它猪还没有看清楚,他就拐进了第一条夹道,消失在一个边门后面。早已等侯着的盖莱盖什立即把他带回农场。先行者的榜样对其它猪起到了催眠术一样的作用,它们毫无反抗,从容就义,让人按倒在屠刀底下。这天,在屠宰场里,以费盖泰国营农场肥猪的体重损失量最少,屠宰场也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是尤日却无家可归了,他必须等待那些自幼年时就相识的伙伴们离圈,因为它们决不会掉以轻心。它们会想一想,为什么唯独尤日能从屠宰场回来。

   为了不荒废时间,农场领导教尤日学习文化,送他进各种学习班,上进修课深造。果然,他的考试论文《从收集情报的高度谈对屋中垃圾的分析》大为轰动。仅举一端,足窥全豹。文中他举例论述了应该如何发现并拼凑已撕成九小片和分散扔在三种不同垃圾箱里的碎信纸,并从中得出什么结论。进修单位敬佩之余聘请他留校当教员,尤日谦虚地谢绝了:

   “我感到,对我来说,做实际工作才是自己真正的使命!”

   其它猪的登记卡片上只写着出生年月、种类,至多还有旧主人的名字。尤日的卡片上却写满了各种秘密代号:8/1976/III,□2411/9,XY/F,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都是用来表明尤日任务的性质和范围。以及各种学历和资历。只有女经理本人和几个高级助手才知道这些标记代表什么。

   论功行赏,量才录用,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尤日当然成了农场的正式工作人员。他的实际身份没有公开,名义上只是建筑科砖头管理员。但既然是国家工作人员,尤日便应享受与其他职工相同的待遇。于是九月份,在重新开始工作前,尤日要求领导安排他去巴拉顿湖衅的农场疗养所休养两个星期。

   开始尤日被分配在一个三人合住的房间里,他的同屋是一个助理会计和一个拖拉机手。

   尤日忍受不了同屋伙伴们因为不讲究卫生而散发出来的浊气,更不用说还有晚上放屁的臭气和醉后的难闻的呕吐味了。他找管理员,要求换一间屋子。他说:“我认为在集体休养的场合,个人的卫生要求可以适当降低,不过我希望这儿的生活条件起码能跟家里——猪场里的水平差不多。饮食的质量倒还凑合,但是我不信,在养猪场里会有任何一只小猪,竟敢当着伙伴们的面和另一个小猪展开放屁比赛,就象这儿的哈吉马什助理会计同志和拖拉机手科瓦奇同志做的那样。具体安排悉听尊便,但我只愿意单独住。我看,那个盥洗室他们反正也不用,如果您允许,我宁可搬到那儿去。”

   尤日按照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安排了休养生活。 他发现自己开始发胖了,而且也不能指望在下一个喂养期能消瘦下来,因为那时恰恰需要他为其它猪在饮食方面作出榜样。在休养所他只吃病号饭。不管有多么难受,他心爱的饮料“百事可乐”每天也不能超过二十杯。清晨,他坚持在树林里跑步一小时。诚然,有时也不免小有风险,有一次险些挨了一个近视眼猎人一枪,有时还会遇到生产队放牧的母猪向他卖弄风情。不言而喻,尤日坚决地谢绝了。

   白天,尤日独自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学习、休息,晚上参加休养所的社交活动,因为对于有文化的人说来这是责无旁贷的。他把自己打扮得风度翩翩,白尼龙衬衫配上苏制琥珀袖扣,时髦的宽领带飘在胸前。前面的双脚带上手套,后面的脚穿了双儿童皮鞋。裤子是定做的——因为要适应四只脚走路的特点。夹着金线的领带上别一枚领针,戴一副宽边玳瑁眼镜,奥地利产的自动打火机用一根金链子挂在脖子上。在皮肤上仔细地抹了一层西方的名牌高级奶液。

   开始,尤日去休养所的冷食部闲坐,喝杯“百事可乐”。可是其他客人居然出言不逊,肆无忌惮地唱着使尤日大为不悦的民歌:“猪仔跟着老母猪,麦地里面找食去”,或是“猪粪猪粪真可怜,又黑又臭又讨厌”。……一些打牌的客人也不能容忍尤日坐在他们近旁,常常一面往桌上扔牌,一面高声地喊:

   “喏,我打橡子①。”或是“给你——个红猪!②”

   ① 橡子是猪食,同时是匈牙利纸牌的牌花。

   ② 猪,匈牙利纸牌的牌花。

   尤日无可奈何,只好躲进电视室看节目,或者阅读文艺书籍。有一天晚上,尤日在看书,不料贝尔塔·爱蒂经理出现了。原来她也在这儿度假,但因为农场职工对她宁可敬而远之,而她也实在不愿和下属们交谈,为了寻求安静她走进了电视室。

   “晚上好,尤日,您打扮得真摩登!”女经理不胜惊异地说道。

   “我的看法是,我们只有在精神上、外表上尊重自己,才能博得别人的尊重。”

   “非常正确。您在读什么?”

   “一本小说。”

   “随便翻翻?”

   “不,学习。我什么都想学,看这本书也是为了学习。我不象一般人那样,把书翻来翻去,看几句对话和一些无聊的谈情说爱的情节。我是批判地看。”尤日拿起放在书旁的圆珠笔,“我总是把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或是粗鲁的句子划出来,在页边写上‘人行’两字。”

   “人行?!是兽行吧?”

   “不,一个猪是永远不会写‘兽行’这样的措词的,只有人才这样写。另外,污蔑猪类的文字在书中比比皆是,这对我触动很大。我随便一记,就有这许多。”尤日拿出日记本读着:“‘象躲在麦地里撒尿的猪一样一声不吭’,‘醉得象头猪’,‘有糠不愁没有猪’,‘象长疥疮的小猪一样坐立不安’,‘笨得象个多尔道的猪,屁股对着猪食槽’……”

   尤日寓意深刻地举起带着手套的前脚说:

   “固然,并非所有的猪都完美无缺,但是这些描写实在毫无根据。假如让这个作者出来证实一下多尔道地方的猪——我不妨这么说——是转过身子来吃东西的,那他肯定会感到困难。当然问题不在于一两句话,而是这种倾向本身使我不快。我们虽然要看到确实有一些脏猪在垃圾堆里乱翻乱钻,同时却也应该看到大多数的猪在猪场里表现得是无可指责的。可尊敬的作者和记者先生们为什么不写写它们呢?”

   “尤日,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女经理说道,“这一切该由报刊负责。只要记者们老是写这类诋毁性的文章,那么国营农场完成不了生产计划也就不足为奇了。如果人们只能听到一些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情,那么就会对一切都失去信心。”

   电视里映出了一部英国电影的片名,尤日指着屏幕说:“我不同意在电视里演这么多的西方破烂货。等年轻人堕落了,人们就大吃一惊。但是我不禁要问,他们耳濡目染的又是什么?”

   “您认为,该拍些什么主题的影片呢?”

   尤日瞟了女经理一眼,他觉得贝尔塔·爱蒂越来越迷人了。

   “我想,假如拍一部描写一个有才能的青年女子如何坚强地战斗在国营农场的领导岗位上的电影,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贝尔塔,爱蒂博土顿时脸色绯红,接着是片刻难堪的沉默,这时从隔壁的俱乐部里传来了乐曲声。

   “您想跳舞吗?”尤日有些发窘地问道,移动了一下穿着儿童鞋的双脚。

   “不,您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只是随便问问。”

   尤日在不同的猪圈、猪栏里又度过了两个喂养期。他继续收集和汇报着有关猪的情报,但要完成任务越来越困难了。农场不断地发展着,盖起了一批又一批的新猪圈。单是尤日一个实在注意不了这么多猪,而且他的身体条件也不适合再干下去了。他尽管控制饮食,身体却还是不断地发胖,体重已接近四百公斤了。看到他那大腹便便的福态,那些见过世面的老公猪都奇怪起来:“外面的屠宰场空着呢,他还在这儿干什么?”

   尤日也注意到了这些情况,在农场领导的支持下他逐步进行了安排,在各个猪圈里物色了一批可靠的小猪、中猪、公猪和老母猪,组织了一个情报网。这些猪向尤日报告听来的情况,然后领取一点小小的奖励。而尤日自己只是在个别的情况下才亲自下到重点猪群中去转转。

   这个情报网完全由尤日独自掌握,因为农场的各级干部中间唯有他懂得这批被组织起来的猪的话。由于尤日担任的使命至关重要,所以得到了一简单独的办公室。他就在这里分析、整理情报。

   开始,尤日把每一份送上来的情报都如实转呈女经理,甚至连小小的牢骚和不守纪律的现象都不漏掉。他满心等着表扬和奖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次当女经理接过他的报告时皱着眉头说:

   “尤日,您看到的尽是一些阴暗面,就象您在干酪里只看见窟窿眼一样。”她不满地翻弄着这叠打字材料,“您想想,如果我把这些东西都呈报给我的上级,领导看到这么多的问题、缺点,会对我的工作产生什么看法?!我不是让您去美化这些材料,但是您也应该尽量搞得全面一些,客观一些。尤日,要辩证地,懂吗,要辩证地看问题!”

   尤日很费劲地领会了领导的意图。他在自己记新词汇的小日记本上写道:“辩证地=只要好的。”从此以后,尤日在上报的材料里大写特写小猪们如何称心如意,感恩戴德,个个遵守纪律、循规蹈矩的情况。与此同时,在他情报网里工作的猪,也发动下面提出各种各样的倡议,如“我们要求缩短喂养期,把节省下来的钱去建设新猪圈!”或是“为了减轻饲养员的劳动,我们把大便拉在一堆儿!”

   于是,皆大欢喜。每当尤日的报告来到,贝尔塔·爱蒂照例大笔一挥,签字上报。尤日更是体会到其中奥妙,他编写了三份基本报告,然后轮流呈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情报每隔两回重复一次。不过,由情报网送来的报告,尤日自己仍旧悉心研究。他把一些值得注意的内容挑选分类,汇集成册。在短短的时间内,他掌握了农场每一个领导的许多材料。贝尔塔·爱蒂博士的材料则更是满满的一卷宗。尤日在卷宗上写上“鞋匠”二字作为代号。但怎样用这个“鞋匠”,他暂时还没有具体打算。

   农场在费盖泰地区盖了四套职工住宅,当仁不让,尤日也提出了申请。根据规定,申请人的名单要公布在办公楼的前大厅里征求群众意见。尤日的名字也写在上面:“费盖泰·约瑟夫①,职务:科长,本人成份:工人”——他想,把出生地名作为自己的姓,会给人们以亲切的印象。

   ①尤日是约瑟的呢称。

   尤日通过各种渠道获悉,那个农场肉猪饲养科科长是住宅分配委员会的主任,该人打算拒绝他的申请。尤日拿出了文件包,抽出这个饲养科科长的夹子,可用的材料简直不胜枚举。尤日一边得意地哼着小调,一边研究着这些材料。

   他敲开了这个饲养科科长的门,在一旁坐定,说了声不必劳驾,只要小小一杯黑咖啡,然后摸出一点糖精代替方糖,放在咖啡里。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肚皮,表示吃糖会发胖。

   “真是社会主义好啊!”

   “我的尤日,你前来有何贵干?”

   “听到一件奇闻想让你也笑笑。你知道不,怎样才能把二十天的小猪仔变成一头大肥猪?!”

   “那……也许是把它揍肿了。”科长说完尴尬地微笑着。

   尤日打着哈哈说:

   “揍肿?真妙!可我的这件奇闻比这费脑筋,比这办法要复杂得多。话说在一个国营农场里,也和咱们这儿一样,他们也按喂养期把猪分成三类:小猪、中猪、肥猪。一个科长就在这办法上钻空子。譬如说,一头母猪生了十一只猪娃,登记时,这个科长就写上:‘死仔一口。’你当然知道,按规定,允许有这样的损耗。这样,也就是说,他有了一只不在编的小猪。”

   “是把它卖掉吗?”科长问。

   “卖掉能得到什么呢?区区几百个福林。我说的这个人可不象你这样老实,他想无本万利。他从小猪群中挑了一个最大的放进中猪群中,换出一只中猪,这样他就有了一个编外的中猪。接下去发生的事,我想,你一定都能猜出来了吧!”

   “我猜不出来。”

   “他找了个最大的中猪放进养肥的大猪群中去,然后挑了个大肥猪,带回家卖掉。但存栏大肥猪的数目没有少。这方法怎么样,妙不妙?我疏懒成性,这类事情听到颇多,但记住甚少,所以这次特地把这个办法原原本本连同这个科长的名字一起记了下来。”尤日说着,扬了扬一张小纸片,“你不想看看这名字吗?”

   “我很想看看,”科长急不可待地说道,“你要多少钱?”

   “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朋友之间嘛!等我有了新居时再交给你吧!我预先热烈地邀请你光临。”

   尤日的新居艺术风味十足,而且还充满家庭气息。进门的地方备有精致的镶边的搔痒机,随时都可以去蹭几下。在房间里,陈列着进口的民主德国大立柜和全套假皮沙发。书架上放了—些小装饰品:民间风格的绿釉“米什卡”长颈瓶和几个杯子,以及一个驴形烟具,还有一个“醉鬼抱电杆”的台灯。尤日在正面的墙上挂着“情报工作学习班”全体毕业学员的照片。出于保密的原因,每个学员用的全是别人的姓名,名字上面挂的也是陌生人的照片。例如,尤日的姓名被写成梯·阿尔巴德,名字上面挂着一个梳分头的男人相片。

   为了节约,一些家庭用具他是从农场里弄来的。肉猪饲养科处理掉的一个自动饮水槽被他安装在厨房里。用同样的方法,他还弄到了一个取暖用的红外线灯泡。

   尤日在书架上陈列了一套红绿相间的精装《世界文学名著选》,书旁放了一张高级仿皮纸,上面写道:“诸亲好友概不外借”。布置完了以后,尤日在屋里环顾四周,得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迁入新居以前,尤日有时深更半夜还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而现在却只有在上班的时间才来。而且从此再也不参加义务劳动了。有一个星期六有人居然来叫他去农场幼儿园的建筑工地帮忙,他愤慨地拒绝了:

   “一个礼拜我也只有一个周末!”

   “可是,为了下一代我们应该作出一些牺牲啊……”

   “社会主义,首先是为我们自己建设的,此外才谈得上为下一代。何况下一代为我们做了些什么呢?他们有什么权利要求我们作出牺牲?”

   尤日还学会了开汽车,取得了驾驶执照。由于农场领导的奔走,尤日优先得到了一辆“日古利”牌苏制小卧车。他从此和汽车形影不离,到哪儿去都开着它,把一切业余时间全花在汽车上。他每天晚上身穿绒衣裤,拿着塑料桶,带着海绵手套,用各种油、各种蜡,把小卧车擦得光可鉴人。

   尤日已成为一个有名气的人物了,无论多难办的事,只要他出马,无不迎刃而解。他当选了总部设在邻城的汽车俱乐部书记。从此,尤日进入了一个高级的社交阶层。他观察着俱乐部成员的穿着打扮、说话风度和每一个动作,千方百计地模仿他们。

   他把自己开始脱落的猪鬃剪成短短的运动式,并且习惯了喝威士忌酒,甚至还买了一条狗。拳击运动在这个团体里是最时髦的一种活动。尤日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感到干这个似乎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他宁可去买条小狗牵牵。不幸的是,这只小狗的身上还保留了它祖先驱赶牲口的本能,因此当尤日被它追赶着、拖着被咬伤的猪蹄在列宁大街上到处逃窜时,费盖泰地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尤日不久就把“日古利”车变卖了,换了一辆西方“达几亚”牌的。新车作第一次远游时,他邀请了贝尔塔·爱蒂博士同行。自从他们在巴拉顿湖畔交谈以后,尤日与女经理的友情与日俱增。他总是不放过每一个能够接近她的机会。尤日感到女经理对他也另眼相待,与群不同。尤日决定在这次郊游时把问题点破。

   “咱们去哪儿?”尤日摇晃着汽车的起动钥匙。

   “随便,人不多的地方就行。”

   “在‘夺女崖’新开了一个餐厅。您愿意去看看吗?听说,那儿的心和肝,就是心肝,很不错。”

   “您看着办吧!”

   在餐厅里,贝尔塔·爱蒂博士要了份炸猪肝,尤日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要了一盘蘑菇炒鸡蛋。

   “尤日,您显然是出于原则上的考虑而不吃猪肉。”

   “您是怎么想的,爱蒂卡?”

   “因为它们和您都是……”

   “我不明白,我和那些猪有什么相干?如果农场有鲜肉,我,也会买一、两斤带回家,但是,现在我需要瘦一些。”说着,他拿了几块饼干而没有碰一碰面包。

   “我们喝点白兰地吗?”尤日问。

   “不影响您开车吗?”

   尤日咧着嘴微笑着。

   “只有早上白兰地,晚上白兰地,生活之路才能兰花遍地。”

   服务员送来了酒,尤日倒了一杯,然后一面转着杯子一面说:

   “我知道,爱蒂卡,您看,我虽然不是阿多尼斯,但是我的某些条件也许并不比他差。我是从下面,普通人的阶层中上来的。我不象那些阔少爷,小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单独游戏室,也没有人教我学各种外国话,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受尽了千辛万苦,付出了我的青春。而现在,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但一切还算差强人意。可是怎奈我感到孤独难耐。”尤日看着女经理的眼睛,“咱们携手并进吧,爱蒂卡,一辈子。”

   女经理转过头问:

   “我听不懂,您说得确切些。”

   “做我的妻子吧!爱蒂卡,我保证使您幸福,我将用蹄子捧着您……”

   女人从座位上蹦起来说;

   “您在想什么?不管我们怎么样对待您,您仍然只是一头猪!”

   尤日深感受辱地说:

   “在美国,就是用这种口吻谈论黑人的!”

   “假如您忘了您是谁,是个什么东西,那么我会让您记起来的!是我把您从猪圈里弄出来,明天早晨我将让他们重新把您当肥猪送回去。在屠宰场里完蛋的时候,您再去想入非非吧!居然要我做您的妻子?哼!卑鄙的猪猡!”

   贝尔塔·爱蒂博士说罢,飞快地离开了餐桌。

   “等着瞧吧,究竟谁完蛋!”尤日独自嘟嚷着钻进汽车回家去了。他从架子上取下那包写有“鞋匠”字样的卷宗,里面放满了有关贝尔塔·爱蒂的秘密材料。他先浏览了一遍,然后取出纸写起来:

   中央人民检察委员会:

   谨告发费盖泰国营农场经理贝尔塔·爱蒂博土如下:该人严重玩忽职守,并因缺乏基本专业知识,致使国民经济遭受重大损失。农场耗资数百万以试验使狗长膘……

   “我们等着瞧,究竟谁完蛋!”尤日在写信时得意地多次重复这句话。然后他又回到办公室,用内线给部里打了一个电话:

   “久洛大叔,有这么回事……”

   在尤日打报告以后两个星期,一天,县《人民报》上登载了下面一条消息:

   “费盖泰国营农场发生严重的滥用职权事件,原经理贝尔塔·爱蒂博士被撤职。

   县检察院已着手审理案情,并将提起公诉。己任命著名专家费益泰·约瑟夫担任该国营农场的领导。新任经理在他的就职讲话中把改良猪的饲养方法定为最重要的目标……”

   附:原书所附作者简介

   莫尔多瓦·久尔吉(Moldova Gyorgy,1934-)是近二十余年来匈牙利文坛上最活跃的作家之一, 他的讽刺文学尤其为读者所欢迎。一提起《会说话的猪》,在匈牙利几乎无人不晓,《希特勒匈牙利之行》也已搬上了舞台,演出盛况历久不衰。但写讽刺文学只是他文学创作活动的一部分,他的报告文学作品《圣牛》为1981年匈牙利销售最快的一本书,其他如长篇小说《孤独的殿堂》、《船夫之歌》、短篇小说集《异国冠军》,《煤气灯下》以及文学社会调查《向科姆洛致敬》也都为人们所熟悉。此外,莫尔多瓦还写了相当数量的戏剧和电影脚本。

   (扫自《会说话的猪》)

   03-10-17扫,20:29 03-10-18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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