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诗意千寻瀑,何人堪比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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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缘起 临书已是无多泪

  去年以来,诸事不顺,遂学古人不试而艺的派头,寻章摘句,打发无聊岁月。偶看到达夫诗云,“乱离年少无多泪,行李家贫只旧书”,词句颇为奇警。郁达夫此时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哪里来得这许多沉郁之间的绸缪呢?

  前几天,买了一本刘燕远《柳如是诗词评注》,看到一首《踏莎行。寄书》:

  “花痕月片,愁头恨尾,临书已是无多泪。写成忽被巧风吹,巧风吹碎人儿意。

   半帘灯焰,还如梦水,销魂照个人来矣。开时须索十分思,缘他小梦难寻际。”

  这才明白,这行“无多泪”至少不是郁本人的创见。此词乃是与陈子龙的酬和之作,作于与陈子龙别后不久。柳如是与陈子龙二人,自相见而欢至不得已而别,不过一年时辰。湖上旖旎已成梦,昨日历历,只化作心中无限伤痛,直至“无多泪”而已矣。而这句子,原本为呼应陈子龙的“泪痕多”:

  《踏莎行。寄书》(陈子龙):

  “无限心苗,鸾笺半截,写成亲衬胸前折。临行检点泪痕多,重题小字三声咽。

  两地魂销,一分难说,也须暗里思清切。归来认取断肠人,开缄应见红文灭。”

  两地销魂,柔翰难传,所以“亲衬胸前,临行检点”,泪多泪少,想必已是无关紧要了罢?

  近日无事到闲闲来逛荡,看到有谈林徽因的帖子,不觉忽忽不乐。林徽因是一个我一直想谈而不敢谈、不愿谈的人。才赋异禀,风缘际会,少了哪一样,恐怕也没有林徽因的诞生。今日正喝了一点薄酒,趁着酒性,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我要谈谈林徽因。

  此时已是无多泪。是时候了。

  二 才女“放诞多情”者何

  一天,一位师长笑着说,恨现时没有过去的青楼制度,薛涛笺与柳隐词,只能是梦想而不能得了。才子慕佳人,估计是每个正常男子的理想。古人说,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难。以旧时穿花拂柳之便,尚有如此感慨,那现今的些许男子,发发牢骚又有何不可?毕竟现实之中,若三白芸娘、钱柳诗词那般酬唱印证的夫妇,少之又少,还不允许人有点想法不成?

  回到林徽因。第一次谈到林徽因,是与一帮搞民俗的朋友喝酒。其中一位搞旧建筑的J君谈到99年的时候,沿着当年梁林夫妇所考察的路线走了一遭,并且还有个重要的发现:当时梁思成和林徽因想看某座旧建筑的顶部装饰细节,苦于不能攀援,遂罢。这位朋友去的时候,此建筑已经被成功改造为某县的粮库。满堆的小麦几乎堆到房顶,朋友爬到小麦堆上,仔仔细细地将那些细部描绘了下来。

  2000年,他去拜访了梁思成的续弦林洙。

  我彼时正在装修房屋,客厅很大,也正在看张清平写的《林徽因》传。于是就嚷嚷着要弄个“太太客厅。”朋友们都知道我长于戏谑,不以为意。但是后来房子成了以后,J君送我一个老舍曾用过的旧窗,我就将家里弄成“不舍窗下”,没了客厅什么鸟事。虽说后来也常有三五嘉宾集兹,不过是聚众斗酒多,飞觞赋诗少。至于“宝袂逞飞辩,上客齐卧龙”的太太客厅,不过黄尘一梦、终不可期。

  将林徽因比之旧时的柳如是,想必是许多爱慕林徽因的人所不乐意见到的。然而我却不以为然。世界再大,左不过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历史再长,左不过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人生不满百,忽忽而已矣,有什么样的乐趣能吸引我们走过这漫长而无趣的一生呢?夫妇之乐,男女之情,当执其牛耳矣。

  然而并非所有夫妇都有幸能得着这样的结果,举案齐眉,诚大不易。徐志摩这样的诗人先有张幼仪后有陆小曼,轰轰烈烈一场,不过落了个萧索。理性深邃风度翩翩的哲学博士金岳霖数度游历,想必也遍阅各国佳丽,亦不能圆满。小红不唱箫音幽噎,怎怨的太太客厅中嘉宾如云?

  我去年曾经写过一篇游戏之作,语林徽因“空前绝后”。空前者,若林之中西并进者,此前绝无;绝后者,像她那般天赋异禀,聪丽敏锐,而身有所托,情有所寄者,亦是并世无双。若谢女士之嘲讽,凌叔华之刻薄,固有实情二一,但恐怕其中也有醋意醺醺之隐情罢?

   今观众人所评,不管是慕林之才华还是意欲“还原”林之原貌者,多有所曲。好像前者不敢正视“放诞多情”之真相,后者则多有歪曲之词。其实,林徽因也好,现实中的我们也罢,哪一个又不是渴望着一段好姻缘,思慕着一个佳人儿?人之大欲存焉,有什么好避讳的,又有什么可羞耻的呢?

   三 社会学意义上的林徽因:从女人,到社会文化人,再到独立之人

   女性生而为人,天然地携带着困惑。一是必须成为一个“女人”,必须接受社会所规定的女人角色,这正是作为女人不能卸下的重荷。“女人不是天生就是女人,而是被规定成为女人的。”说这番话的波伏娃本人,也没有摆脱这种困扰。

   然而,林徽因正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女性本身的魅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和谐的、真正意义上“作为女人的人。”女人的柔弱可致爱怜,决绝可致敬意,才情容貌亦可以观,可以怨,可以赏。既然这个社会要将女性硬硬烙上“美的载体”和“物性”的一面,作为审美对象、生育者、母亲的女人,为什么不能在其中游刃有余,并将之发扬光大?由是观之,我觉得林徽因聪慧无比,并能将其中的平衡掌握得恰到好处。

   有人肯定要反对我这个功利的观点。可是,男人可以籍着男性之故,事业功名,寻芳问柳,女性为什么不可以赏花拂柳,赋词就菊?从这一点上说,林徽因比之前一个林妹妹黛玉,忽而“婉娈倚门之少女”,忽而“绸缪鼓瑟之小妇”,虽然亦不免“为迂腐者所深抵,轻薄者所厚诬”,但在做女人这一点上,做得可一点也不差。

   另外,作为文化的一种结果,林徽因其融中西文化之合壁,含咀英华,瑰丽巍峨,亦世所罕匹。以林徽因之玲珑剔透,率性天真,其曼妙之中的芳华,百丈之外的一身诗意,博得千寻瀑的赞誉,绝非金岳霖一人的过誉之词。文化结果之林,因其出身、阅历、学养、时代造就之故,风度天然,恐怕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否定的。

   然而,最终决定林徽因绝代风华的,乃是因为她是一个人。一个有独立精神、爱好、情感、选择权利的人。黛玉之悲,悲在不能自决。而林徽因不然。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她都是一个人,一个自己,一个有着自己的爱好、丰富的情感世界、充分的自我意识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名门庶出之女、一个太太、一个母亲。她于自己的建筑和教学事业之外,始终葆有健康而有活力的情感世界和审美情趣,这是一个何等丰满、自信、富丽的女性形象!她既能于卧室一隅,与志摩的飞机残骸相伴以终老;又能于客厅内外,与金岳霖这厮咳珠唾玉而悦然,作为一个女性,我向她致以绵绵不绝的敬意。没有人能够轻辱这样一个珍视自己内心情感的人,她因其对自身情感的尊重而重若千钧。

   谈到林徽因,难免不谈梁思成和金岳霖。我对这两个人亦是充满了敬意。某种程度上说,没有梁金二人,林徽因万难成为林徽因。然而,世人敬重梁思成,多是因为梁的“大度,厚道”,世人敬重金岳霖,亦多是因为金的“深情,挚情”,我对此二子的敬重则不然。

   梁和金,始终都能将林徽因看成是一个人,而不是我的妻子,他的妻子来看的。他们深知,作为人的林徽因,不会因她的婚姻状况而丧失她天然的权利,并封闭自己内心丰富的情感。她始终是开放的,他们也是。他们有足够的心智和能力,张开双臂去迎接这样的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是以千寻瀑般的美感,缓缓流芳。这是那个伟大时代之健康丰满人格留下的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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