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 本色 处女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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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和原创者意见分歧,不惜悍然公开。“因为老三死了,所以才成为永恒了”,那俯视感很足。改编者很强势,所以才蔑视诋毁自己的原材料(当然不排除被迫反击成分),难怪李敖先生要说人心不古。这也给他们的背叛埋下伏笔。

亵渎了琼瑶类的小资宅女读者我无意见,但生搞出“处女情结”来就是别有用心。号称无性之爱,却处处挠着观众心病,我们不纯洁,导演也不纯洁。“我觉得《山楂树之恋》更真实地接近于大多数人,”他这样宣称,可那段凄美的初恋就以“不曾真个”破瓜而傲视周围,是接近还是各色啊?仅仅形式上回到卓别林电影时代,千万别把思想意识也“做旧”到史前阶段,“你不要老穿蓝色的”,你也不要把人的七情六欲弄得白茫茫,还以无知为荣!看静秋那么享受地吃着油条,物质的本能需要是那么强烈,生命的觉醒就必须晚半拍?

“你为什么这么忧郁,”——这台词真真地超前了,这词汇不是老百姓消受的,那时就连反特电影中的“旅行家先生”在我听来都是很奇特很缥缈的职业。

生于78年的人,怎么表达得好老三届时代的感情?“代入”的感觉里难免不掺今世的假,那从没用过搪瓷脸盆的一代人,是无法复原上世纪人又寒酸又充实又雄浑又凄楚的恋情的。“我这不是送你礼物,我这是为革命节约墨水呢”;“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他宁可死,也不会对你出尔反尔的”;“不是小孩 就不能吃糖了?”“你不要叫我阿姨,叫我张老师!”这些句子还是很传神。

  ……“满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 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这本是宝钗念出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曲子词,当年身处文化沙漠的我们,重心全注意了那“赤条条”三字,眼前一片澡堂子风光,请想想:连许子东教授也牢记着当年《红色娘子军》的大腿舞。

  水仙固然骄艳,荒郊外的野百合也有春天,越是红色柬埔寨的年月越有生命的探索和犯禁。无性就是干净了?白纸一张就纯洁?这和只会加减法不知乘除法的孩童一样幼稚,张艺谋以为,拿掉了人生序曲中的昏暗,迷茫,暧昧,探索,就是提纯了,这很无知!郭德纲训斥陈建斌时说:把《三国演义》当历史说明你没怎么读过书。

  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外国连续剧的神医对小女孩说,只有你说了谎才知道别人有没有对你说谎。……相比起来,《老井》里的乡村后生关紧门户唱黄曲、《菊豆》里的小学徒抠墙眼看洗澡,都显示了生命的萌芽和躁动,著名的小说《简单的心》里有句著名的话:“牲口教会她的。”人性在缺点和粗鄙中闪光。过千万年于千万人海中,那些细节被我们铭记,因为他们不违背自然。

  后来我看明白,张导叫女孩子推迟觉醒隐含着留给真命天子的苦心。处女崇拜基于一种守贞戒条和身败名裂的恐惧,张艺谋熟练地进行了三处渲染:“跟你奶奶学的”那刮鼻梁仪式太恐怖了,也太滑稽了,滑稽在于:被他一本正经地演出来,简直不顾女儿的矜持和尊严。其二,在打胎的医院走廊,“你有没有被他得手?”“人流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环境是那等环境,女主角却那么出淤泥而不染。证明什么呢,证明她来自火星。其三:暗夜的床上,被子外的手制止了被子里面的手,这发乎情止乎礼的基础不是为了正经而是出于无知,出于莫名的怕,爱情知识的不对等悲剧,让男孩的激情服从了“理智”,但那镜头的渲染,却是向时人证明着昭告着核心焦点;他在玩弄神秘,更突出着处女膜神话。

  古语中早有“破瓜”之说,表面上是拆字法,实则有暗喻,也是大男人社会的物化女人意识,年幼时我背吴梦窗词:“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清尊未洗。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专门去问老先生,分瓜何意?他胡乱敷衍我,“可能是段实事,”我们一致不愿往隐秘了猜。张艺谋今天,则故意要人们在破瓜的剃刀边缘行走,把那事当要点研究,其良心大大地坏了。

  “我不能把脚放在山楂树上,把它弄脏了。”——我希望这句话是原小说里的,它近乎林黛玉了,整个影片中这样的真痴语很稀少,我所以愿意那些傻话是原有的文学元素,因为张艺谋染指的地方都走味了,带着他自己的病态和土鳖气。我的眼泪已在《大地震》流尽,于是一面恼恨着浑浊一面努力地找影片的优点,可惜,除了演员“百里挑一”之外,再无引人的亮点。而电影大师乞灵于演员的原生态,也算奇迹。女一号完全被导演主导着装清纯,那些感情和心理比较人工化。费力摆拍出来“诗意”反而不美,或则是我们对诗意疲倦了,或则是他的诗意太廉价。所谓零缺点演员除了今后注定要复杂起来的白净脸蛋外,没叫我看到灵魂的爆发美。他太纠结于本色,还过于依赖本色,似乎离开了本色举步维艰,竟忘了先哲之语:艺术之美胜过大自然千万倍!

  这个制造过黄金大馒头、这个把通奸和乱伦拍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的人,现在“纯洁”了?反正我不信!张艺谋手忙脚乱的扑腾,是捞够了之后想重新坐回电影大师神位,可是铜臭已彻底改变了他。将产品贴上“青涩”和“清纯”商标,也还是在口不对心为牟利服务。……他就是力不从心了,那“减法”看上去是真的在减,凯撒大帝无法挥舞神出鬼没的剑了,他居然贬低自己的艺术顶峰《活着》,他真是滋润地活在裆下。

  吕丽萍老了,1992年的“葛玲”只能向老片子里寻了,那时的她何等爽利、何等明亮,现在却和《月满轩尼诗》的李修贤同样成了憔悴中坑,进入微胖界后她眼神里满是对光阴的控诉与妥协。“看看你的头发,弄得跟鸡窝似地!”“要被人知道了,你就可能一辈子呆在农村。”当妈的话句句有力。或者,在陪衬者的身上我们更能感受到“童话”的无奈与矫情。凭着不朽的顾城和普希金起誓:童话还是有的,却与处女情结不搭界。

  处女情结,传达着落后生产关系的朦胧歌谣;处女情结,渗透着古怪的贤良淑德、从一而终缥缈信念;处女情结使中国人原本委琐的生命力更加闭塞保守,还培育些本不该有的悲剧及矛盾;处女情结也是中年老男人的精神意淫和裸奔。

  为情节启发,我摆渡了半天古代小说里测试处女的细节,什么马桶底铺香灰然后令她打喷嚏之类的,记忆虽鲜明但终于没找到。操本文,我还冒着袒露黑心和被文青臭骂的危险,珠玉已经在前,还要唱反调真不厚道。因为那“老中青三代统统秒杀”的溢美之词太离谱。

  不知为何我想起张艺谋在早期电影里的形象:清早起来,那上门女婿屈辱地去倒尿盆。背影又压抑又仇恨。张艺谋太忠于我们民族文化了,多年的性压抑和权威崇拜总能被他绕着弯表现出来,新片子暴露了张导审美追求的畸 形,那还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窦文涛伶牙俐齿道:你说是够纯呢是够蠢呢?

  把自己的忏悔或是意淫意识强加在人民头上,他注定要冷场。因为电影的“清纯”本身就是笑话,是没有脚的菩萨,是空中楼阁。谁要说张艺谋有想象力,等于说周迅有豪乳。“容易说出口的话,最不结实。”——这是老百姓的宝贵经验。不经过真挚感人的说服,不具备叫观众投入的力量,张氏的童话怎么服人?反而提醒了我们最阴暗最自私的暧昧意识,……故意牺牲草根的真诚和凡俗气,他比《幸福时光》倒退了五千步;不惜萎缩和摧残自然的活泼泼生命力,它比《红高粱》倒退了七千步;以主观臆想出发,歪曲和乱诌比男人还早熟的女性心理,比《大红灯笼》倒退了八千步;为所谓的初恋幻觉而说谎,比《菊豆》倒退了九千步;“政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以虚假牧歌抹掉岁月的残酷,特别是还将中国阶层的贵贱界限模糊化,比《活着》倒退了一万步!

  生造的爱情人物,在琼瑶迷梦小说里还不那么凶残也不那么耸闻,而在张氏现实主义旗号下则有更大欺骗性,他本能和福至心灵地冲扭曲的国民心理唱赞歌,在古老的集体无意识上搔痒并献媚,……相当多的中国人身子已进入现代社会了,头脑还在封建时代。所谓原璧概念,就是未经他人之手,就是为我一人准备。这意念虽然不龌龊却够原始够不健康,这意念也被时代的车轮碾得七零八落碎不成片,平时还藏着掖着的不好意思直说,张艺谋却以“纯爱”的名义满足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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