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两个男人来到停车场,站在一辆面包车南边。
一人开言:
“前几天,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无法接通。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反问:
“同学聚会,这么多人在一起,你把我拖出来就为了告诉我,我的手机不好使?”
“不是,不是!我是有要紧的事和你商议……请你帮忙!”
“点一支?”
“我急需四万元现金。我这是第一次求人!”
“你在单位重要岗位上,工资仅次于正副经理,却开口向人借钱用。为什么?”
“是这样,我们单位在青竹苑小区买下一栋在建楼房。施工单位因资金问题面临停工,所以给了很大比例的优惠。我们公司没有楼房的职工分配后还剩下四五套,我和经理打了招呼,想预付定金要下一套,这不就想到了找你……”
“那楼房单户是多大面积的?”
“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有车库。车库很重要!我现在住的楼房没设车库,有车的随便停,小孩子横窜竖窜、不管不顾的……我楼下邻居的千里马车门昨天被撞出一个坑,去修修花了一百二。”
“这不是你的理由。你的儿子大学二年级,每年学费、生活费、来往车费合起来不是小数字。两年后,他很可能选择考研。所以,至少在五年内你不可能买车,是不是有车库不重要!另说个理由吧!”
“嗨嗨……唉呀!老同学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一匹狼!我想了一天的好理由被你一眼就识破了。”
“过奖!过奖!”
“没办法,只好跟你说实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告诉你,一定给我保密!千万不要对旁人说起,一说出去我就完了:我在外边偷偷地包了一个……一个什么……一个女的。她想买一辆面包车,她说有车回老家比较方便。对!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还说……”
“你就闭嘴吧!别再耍花招儿了!我肯定你不会那样做!你为儿子洗袜子,你给老婆洗围裙,不吸烟,不喝酒,得空就练钢笔字,天天向上……算啦!等你愿意说实话时我再考虑。”
“你……我姓于的……是这样,也不必隐瞒了,自尊也……我看《鲁南商报》上老是说福利彩票中大奖的机会怎么怎么多,说本市又揽一等奖一注几百万,过几天又说一彩民中了几十万。我看了就想去碰碰运气。当时我盘算:不买彩票永远也不会得大奖,只要买一注就有了中大奖的可能。开始时十元八元的,偶尔中个小奖。接下来我精心研究中奖号码的变化规律,投入八十元竟然中了一注两千八百元的三等奖。后来,我把能支配的钱慢慢地全投进去,却只得了三百多元。我就想,这就和捕鱼一个样,我必须织一张大网,也就是一次多投入,那样,中大奖的几率就很大了。半月前,我拿一客户预付金四万元精心研究做了一个复式投注,计划着中大奖后立即还上。可万万没想到,结果是仅仅得中三注四等奖——两千多元。挪用的四万元如果能在一周内还上,啥事也没有。否则,月报就得出问题,出了问题就不可收拾……实话都说了,借或是不借快说话!不行我去求别人!没情没义就拉倒算完!”
“明白了!我问你一句话,你以后还打算去投大注,得大奖,捞回本钱吗?”
“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这档子事,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发售彩票实际上就是挖了一个大陷阱。一万个人跳下去,只有一个人侥幸爬上来,且捞了一个金元宝,其余的都没有生还的希望。也不知道是谁该死,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从今以后,福利彩票是我的仇家!《鲁南商报》就那么几段文章,还天天在中缝上印色情广告,往后他们要是不改一改,多登些有意义的文章,继续弄些怪吓人的女人照片印中缝,我就不屑一看了。”
“睡不着觉了怨床歪……好,好!算我没说。明天八点我送钱到你的办公室,百分之百保证。不用嘱咐,为你保守秘密。要求你三年之内还清!嘿嘿……差一点儿毁了一个四十四岁的好青年!”
“你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不亏是……可是,你逼得我好苦啊!我说是付定金要楼房,你就爽快地答应不就完了,还非得要知道真正的原因不可,那么认真干什么?怕我借钱不还?真是……你看看我脸上的汗……哪一天让我见着你那四十三岁的老婆,我就把你给学习委员背书包的事添油加醋抖出去。叫你说不清、道不明,半夜三更了还在阳台上跪搓板、跪碗碴儿……哼!”
清凉山庄的夜晚,的确清凉。清风吹过屋顶,夜猫子的叫声从窗口传进来,咕喵咕喵咕咕咕喵……白天不叫一声的黄狗想起了它的责任,隔一会儿就汪汪叫几声。我拿出日记本,在黄狗叫声里写了满满的两页。
我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爸爸和妈妈,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啥。
本来,我想去奶奶家,以前说过的,说有机会时送我去。爸爸同意,妈妈不同意。妈妈说:奶奶老是问这问那,徒增烦扰。我要求去姥姥家,爸爸同意,妈妈还是不同意。说:姥姥年事已高,日夜为儿女操劳已使她身心疲惫。又说:年轻妈妈的声声叹息和野心勃勃的爸爸的种种不良行为已经在十一岁女孩的额头上留下了阴影。还说:没能给天资聪颖的女儿找个好婆家的糊涂老太太,差不多也就没有资格去拥抱她那冰清玉洁的外甥女……妈妈的话有一半能懂,另一半我想多久也不明白,因为句子长人物多,那‘冰清玉洁的外甥女’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还是简短的句子容易理解,譬如:你爸爸是个大坏蛋!我决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
7
第二天,天刚刚亮,我被雷声惊醒。大雨来了,唰唰地响成一片。住楼上几时也不曾听到这种声音,要想知道是不是正在下雨,得去窗口往外看。我看看小敏,看看玲姐,都香甜的睡着。我下床,赤着脚来到窗台边,看雨点敲打玻璃,听那轻轻的啪啪声。玻璃上水往下流,看外面的景物模模糊糊笼罩在白茫茫雾气中。
七点半以后,大雨停了,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透明的薄云彩从北向南飘行,一会儿挡住太阳,一会儿飘过去。表叔发动摩托车去市场上买菜,后架上是一个老大的竹编筐子。
玲姐说:
“方方,大雨后蚂蚱飞不动了,我们快去捉!”
我说:
“叫上那两个姐姐一起去吧?”
“她俩是回家住宿的,现在还没来。王磊刚到,叫他跟着好了。”
王磊,就是那个细高个子大男孩。他放好自行车,找个白色塑料袋子一同前往。
从正房东边顺着小路往北走,一步步全是上坡。小路边层层梯田,地瓜叶子挨挨挤挤盖满垄沟,许多的嫩秧子探出地坎,垂到下边的草丛上。如果没人干涉,它们很快就会爬到下地的叶子丛里。
玲姐头前走着,我和小敏在中间,王磊在最后,走小路只能是单列着。小路边的草叶上沾满水珠,我们的凉鞋、脚脖子全湿漉漉的。
玲姐说:
“地瓜会开花,我以前看见过。”
王磊不信,他说:
“全是叶子,叶子下全是秧子,哪里有花?”
我和小敏不知道应该支持谁。既然玲姐说了,那一定是真的,可是一块田里全是绿油油的叶子,一朵花也没看见,拨开叶子只见紫色的梗和筷子一样粗的长秧子。
玲姐不说话,去找寻。她有些着忙,地瓜叶子上的水珠沾湿了裤腿她也不顾。在这块地里找不到,去上边的一块地里找。
我和小敏不再跟着她,王磊弄两根荆条,我俩一人一根抽打草丛,时不时的有青蚂蚱飞起。飞不远。
“这里一只!”小敏惊呼。王磊冲过去抓住。
“这里一只!”王磊又冲向我的身旁。
十几分钟后,我们就逮到四五十只,它们在塑料袋子里不老实,一心想找个地方爬出来。
“快来看——地瓜花——我找到了——!”
玲姐在很远的正北方向向我们招手。
我们三人爬上一道道地坎,呼啦啦在绿叶丛中前进,踩坏了不少的叶子,气喘嘘嘘地跑到玲姐身旁。
“看!这一棵叶子尖尖的,开了两朵花。”玲姐指着绿油油的叶子。
王磊上前,用手拨开叶子,我们看见两朵紫色的喇叭花正在叶子中间开放。如果把它掐下来,拿回去说是特殊的牵牛花,保险没人怀疑。
玲姐欣喜异常,眉飞色舞,顺便又宣布:
“小朋友们,每棵花生都开花。”
王磊左手提着塑料袋子,右手抹一把汗水,嗓音甜甜的:
“我虽然从来没见过,可是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因为这是你说的。”
玲姐抿着小嘴笑了。
再往北不远,就有成片的花生地。我们不捉蚂蚱了,先去看花生开的花。
小路边长满了狗皮草,走在上边感觉像走在地毯上。一路上坡,到那地头上,我两膝酸软,要靠在玲姐的身上才能站得稳。
果然,每棵花生都在开花:对生着叶子的青梗儿根部,白生生的根须旁边,细细的花梗儿顶着一朵小花儿——一片杏黄色花瓣扇形展开,两小片小小浅黄色贝壳状花瓣向里闭合,保护着小小的花蕊。
“没想到是这么小的花。”王磊说这话,话刚出口就后悔。因为玲姐只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玲姐是往回走,我们三人跟上,她头也不回地说:
“想看大花朵呀,你该去菜园里,方瓜开花碗口大。”
我回头看看王磊,他耷拉着脑袋。
云彩都不见了,太阳照射着大地,我们在路边的大石头台上休息。石台上高处干了,坐下就行。凹处存着清水,洗手洗脸很方便。大黄蜂趴在边上晒翅子;大蚂蚁咬着小青虫翻来滚去,难分胜负;一只蜥蜴爬到我们脚边,小眼睛细细打量我们,细长的尾巴翘着。西岭上,树林里,知了叫起来,一齐叫:吱——声音不婉转,太单调。还是比它们个头小得多的呜影麻叫得好:呜影呜影呜影呜影麻——呜影呜影呜影呜影麻——呜影——。叫完一段儿,换个地方再开始。
玲姐手指东北,微笑着说:
“看那边!咱们看见的那一片杨树林北边就是我们村,离这里不过七里路。”我们都朝那里看一会儿,转头看别的地方。看正西,树木茂密,青翠一片。正北是层层梯田。看东方,几道山梁后面是莲花山,因为隔得远,看上去蓝汪汪的。看南方,公路连着县城,橡胶厂的高烟囱冒着白烟,多数高楼上都安装了广告牌。看清凉山庄,矮矮的一面后墙,平展展的红瓦屋顶,西边树下草棚子像撑开的一把把旧伞,东边的厕所,小的似乎容不下一个人。不见一个人活动,黄狗大白天第一次吠叫,也不知道它发现了什么特殊情况。
我们往回走,找个清水汪洗洗脚和鞋子。往东不远的一个大水汪里,青蛙在欢叫。
王磊看着我们三个人说笑,闷闷不乐的坐在路边一块水泥板上。
我问玲姐:
“是谁把水泥板放在这里了?”
“这下边是一眼泉子,咱们喝的水就是从这里顺着塑料管子流下去的。”
王磊听了这话赶忙站起来。
走到六号门口,我们就看见青青姐拿着笤帚进了一号。过去一看,一号的地上满是翠绿色的碎玻璃,啤酒瓶底子可怕的向上伸着尖利的碴子,一把椅子折了腿,躺在墙角。
玲姐问:
“怎么回事?”
“他俩……”青青看看小敏不说了。
小敏变了脸色,飞快地跑进服务室。我跟过去,转至货架后,看见表婶趴在床上哭。
“妈妈!”小敏爬上床,哭着去扳表婶的肩膀。
表婶坐起来,把小敏搂在怀里,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我不知如何是好,流着泪走到长沙发边。玲姐不说话,轻轻走进去把小敏领出来。
8
接近中午,我和小敏搬两只马扎子,抬一张小方桌,到西边的大柿子树下,二号草棚子北边。这里很凉爽。我们两人都先做数学部分,一个五年级的学生对一个四年级的学生信心百倍地说:
“有事您说话!没事就歇着!”
嘭嘭的车门关闭声传来,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车场中,两个男人边说话边走向服务室。
三分钟后,夏莲领着他们向二号草棚子走来。戴眼镜的一位看看我和小敏说:
“这是谁家的一对姐妹花?”
夏莲笑着用右手指着小敏说:
“她是我们老板的女儿,那个是她表姐。”
另一个人手里拿着宽大的手机,由衷地赞叹道:
“不愧是祖国的花朵!”
我俩相视一笑,自豪感油然而生。我们女孩子都是祖国的花朵。男孩子们没有这份荣耀,他们是人人讨厌的调皮捣蛋鬼,种种坏事都是他们干的。我们的语文老师甚至被一个男孩子给气哭了,她给家长去个电话,家长怎样教训的不知道,第二天他整整站了六节课。据他自己说,昨晚上足足挨了二十鞭子。我们问,是旧社会地主打穷人的皮鞭吗?他说:NO!是抽陀螺的鞭子。如果是用地主家的皮鞭子,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课堂上,而是在医院里。
两位客人落座,他们先从天气谈起,说:今年风调雨顺,今年下雨不费劲,云彩一来就开始,下个差不多云彩就转移……
这期间,凉菜、热菜摆上桌,白酒满上。一人开始把谈话引入主题:
“李主任,我一直想找个机会约你出来叙叙,今天终于如愿。来!举杯!咱们边喝边谈。”
“好酒!……段哥,咱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
“吃菜!……我想劳您大驾,请您给我老婆做个小手术。”
“什么?啥病啊?”
“是这样,去年我老婆生了二胎,小区管计划生育的两个人力逼着去结扎。我怕做结扎手术给她留下后遗症,就去花俩钱儿办了一份手术证明……这些事你也许知道些。从那以后,几次普查都糊弄过去了……请!喝一杯!别客气。马蜂蛹子炸得正是火候。……现在,计划生育越抓越紧,为了防备严格检查,我也得多费些事呢。我想请你悄悄地给我老婆做个结扎。多少费用你只管开口。”
“段哥,女性结扎是个小手术,很简单!可是没法悄悄地做。”
“说说看!”
“做手术需要一个工作小组:麻醉师两人,我主刀,又有两名护士协助,少一人也不行。手术后进病房,输液护理,需要七天才愈合拆线。从手术前签字开始,事事都有记录……”
“李主任,我听明白了。我有个想法,你看看是否可行。你去找麻醉师和护士说明我的情况,整一套切除阑尾的手续,名正言顺地上手术台。刀口愈合拆线后,该交多少我一把付清,另外我给你们每位一个红包儿,红包儿中应该放多少咱们下一步再商量。”
“唉呀!无前例啊!稍稍出点儿问题就不好交代。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明天我找他们几个谈谈。这是担风险的大事呀,红包儿分量小的话就没人感兴趣。你要是大大方方的……也许能照着你刚才说的做一次。”
“我愿意多花点钱,只要能做好。因为如果被查出来是假结扎,会严重影响我的将来。极有可能给一个处分,那样损失就太大了。”
“嗯嗯,是个大损失!一步拉下了就步步赶不上。我争取给你商量成功!管麻醉的小武买房子正缺钱,这样的差事他也许能接受;护士小梁,我说什么她听什么,应该没问题……”
“拜托拜托!一切靠着你了!你看,酒才下了小半瓶,古井贡酒味道的确纯正!咱们干一杯!这酒呀,喝到七八分醉才能领会它的妙处呢。”
“说的对!酒这东西真是奇妙,它能让一个人兴奋、满足;能让两个人觉得更亲近……”
9
午饭吃水饺。饭后我想去午睡,过午的阳光直射着大地,屋里热烘烘的,挥着蒲扇也不顶用。我不想睡觉了,想继续写作业,我用一把蒲扇遮住头顶跑到柿子树下,我们的作业本还在小桌子上。
计划着做手术的两个客人已经结账离去,青青姐在为新来的两位客人泡茶,那茶叶是客人自己带来的。
高个子男人拿出十元钱对青青说:
“把这个交给老板,我们已经吃过午饭,借您这凉棚喝杯茶水聊聊天儿。”
青青接过钱走了。另一个男人取下墨镜放在桌面上,拿起对方的烟盒取出一支烟卷儿闻一闻。并没点上,只是叹一口气。
我不声不响地坐在马扎上,手拿作业本,心里却只注意他们。我想,多听别人讲话,肯定能提高我的作文水平。
高个子开口:
“李晓东同志,过去收入低,这事那事不通顺,各人都是整日里愁眉苦脸的。现在收入高且稳定,住在宽敞的楼房里,老婆孩子和和美美的,爸爸妈妈退休在家,时不时叫你们去吃顿饭,你为什么还要借酒浇愁、唉声叹气呢?”
“浩然兄,你叫我上车我就跟着你到这里来,你就是不问呀,我也想把我的烦恼说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以前看着挺顺眼的老婆现在让我难以忍受了。过去毫无隔阂的夫妻,现在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她现在看着我就沉下脸,我看着她就心里烦。她娘家人稍稍慢待我一点,我就忘怀不下。去吃饭时如果不提前把啤酒在水池里泡一泡我心里就老大的不满意。我妈妈几年前说过的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她会记得清清楚楚,再延伸再理会,转化成对她不满意的证据。两人除了埋怨、责备、指点就没有别的。没想到结婚不到七年,已经到了分手的边缘。我现在很苦恼,如果提出离婚,良心上对不起她和女儿。我知道离了婚的女人有多么难。凑合着过吧,差不多就是一种折磨……前些天,因为业务关系,新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最大也不过二十三岁,我对她很有好感,同时我发现她也有和我交往的愿望,主动地要求以后多联系。发短信时,经常引用一些歌词,什么‘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可是,结束一段感情我就成了‘负心汉’、‘坏爸爸’、‘没良心的东西’、‘陈世美’……我学知识、学技术,一心一意、时时刻刻准备为社会做贡献,希望自己有完美的人生,我不想变成没良心的东西。但是,这些天那女孩子的音容笑貌老是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第一次婚姻的幸福比例是百分之八十,第二次婚姻的幸福比例大概是百分之八——这是我下的结论,信不信由你。我有一段真实的故事要讲给你听。听完后仔细想想你的处境,对照一下,也许你就知道该去怎么做。
“王友全是我以前的同事,他从初中毕业后就学着做生意。我们单位在市场租三间房子经销轮胎,安排了四个待业青年。经理让他去负责——这是十年前的事——他接货、卸货、送货忙一个夏季一个秋季一个冬季,销售轮胎超过一万个。按照协议约定,他收入了一大笔,准确数目不祥,大概是我四年收入的总和。钱多了,他开始频繁地请我们吃饭。开头,只请我们几个男的,喝酒吃肉挺满足。后来,因为跳舞的需要,三个年轻的女同事也参加进来。吃饭、唱歌、跳舞,我们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是赶上了潮流,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其中一女同事,从学校毕业就进了我们单位,她长得眉清目秀,高约一米七。有她在舞场边一站,其它的女孩子赶紧走开,免得旁人想到‘鹤立鸡群’。我们平时在单位哪一个男的也没机会拉她的手,现在可好了,在舞场上,谁也可以向她发出邀请。捏着手,搂着腰,心里很得意。另外那两个女的也有人邀请——一块儿出来的,冷落人家不合适。我们有时玩到夜里十点,有时到了十一点。当然不是在同一个酒店。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在雪城大酒店,吃饭喝酒后直接上了顶层舞厅,一曲一曲的舞到了十一点,闪烁的彩灯下,男人中不见了王友全,女人中不见了那眉清目秀。我们面面相觑,思考良久,最后我们共同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从那以后,我们喜不自胜,心情格外舒畅。他们两人偷偷地结合,让我们觉得十分有趣,我们一齐忘了王友全是有老婆和女儿的人。他俩的行动同时激发起我们几个男人的好奇和热情,平时看都不爱看的剩下的那两位女同事,在舞池中似乎突然有了魅力,嗓音似乎比以前更甜美了,笑起来似乎也迷人。她们的高跟鞋踩在脚趾上也不疼了,她们的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散发出奇特的让人心动的气息,她们的小肚子里大概烧着一盆火,两眼往外冒红光。有时,她们闭着眼,十分难耐呢。眉清目秀有主了,动不得!几个男人对着两个女的蠢蠢欲动,手比以前揽的紧了,四目相对,连转十八圈儿也不头晕……幸亏王友全的老婆突然杀出来,要不然法官就得在短时间里受理三件离婚案。
“王友全的老婆领着女儿杀出来,引发一场闹剧。本来挺好的,这一下子可乱了套。老婆哭,孩子叫,王友全只知道找地方躲。参与其中的人不断增加:家中的父母来了,骂儿子劝儿媳,骂儿子骂得狗血喷头,劝儿媳真可谓苦口婆心;岳父岳母来了,岳父不和女婿说话,直接去找经理。岳母点指他的鼻子,说他没良心,没钱的时候天天去吃饭,临走还捎上一捆菜;亲戚朋友来了,有的批评,有的劝说,举例子,打比方,讲故事,费尽口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人目不暇接,单位领导把我们这个小团伙的全体成员叫到办公室,紧锁双眉,指名道姓,狠撸一通,要求我们每人写一份诚恳的检讨,不得少于五百字,第二天八点交上;那眉清目秀调走了,新的工作单位在城北,离我们公司少说也有五里路;同一天,调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胖得和麻袋包差不多,笑起来像弥勒佛;第四天王友全脸上带着伤痕来上班,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双手捧着方便面,喀嚓喀嚓地吃,吃完了,趴在水池子上对着水龙头咕嘟咕嘟喝凉水;快到中午下班时眉清目秀的家人呼啦啦来了八九个,横鼻子竖眼地挨门看,一见经理就围上去,让他给出主意。经理直嚷嚷:‘找他本人去!找我干什么?找我没有用……’这是为什么呀?未婚女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有兴趣继续往下听吗?”
“Come on!”
“他老婆又哭又骂不顶用,所有的人又求又劝全白费了劲,王友全王八吃称砣——铁了心,死不悔改,竟然跪着求老婆去离婚。他老婆看看没有希望了,一赌气,主动去法院提出了离婚申请。没用十天时间,财产分割、女儿的抚养权问题等事项一一商定,双方签字画押,离婚协议生了效。实际上就是王友全被扫地出门,穿着他那身衣裳,骑着他的摩托车,灰溜溜地跑了。三个月后,在眉清目秀的父母安排下,他俩举行了婚礼。本单位的人没接到请柬,他生意上的几个朋友到场。他的父亲回去后大病一场,听说他俩举行了婚礼,扬言永远也不让他俩进家门。又过了四个多月,他的女儿降生了。过十天半月,他托人捎信给父母,说要满月以后抱着孩子回家去,让爷爷奶奶看看小孙女。得到的答复是:‘少啰嗦,滚得远一点儿!’
“这段故事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知道这件事,早晨晚上有滋有味地评说了很久的人们又被其它人的一段段故事所吸引:谁出发送轮轴时带着女会计去东港对账,货车卸下又揽到别的活马上开走了,他俩在三星级大酒店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回来,女会计肚子疼了大半天……人家都说,本来他俩能赶上末班车,是故意磨蹭着晚了点。又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同事,因为急着买摩托车,借了一个二十九岁的男同事一千元,过了好长时间没还上。有一天,两个人去沙河边上赏月,从此就没有了借呀还的那些麻烦。如果属相不相克,他们成为眷属就有了可能。等等……因此,我们的精神生活十分充实,下班以后去捅桌球,看电影,玩电子游戏,蹿来蹿去,丰富而且无害。我偶尔地陪着老婆领着孩子去她娘家走一走。王友全又结婚后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们正准备把他这一页揭过去,没想到,他的故事就像《乱世佳人》一样——还有续集。王友全突然回到单位来上班,他的新媳妇第二天哭上门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那地板可凉。眼泪擦在袖子上,唾沫吐在墙角里,鼻涕抹在裤腰上……原来,新的生活并不如意,新的岳父岳母大舅哥小舅子一齐看不起有过婚史的他,当初安排他们结婚只是将就女儿和她怀着的孩子,还有他的存款。可惜那份好生意在那场闹剧中早已结束。支付女儿的抚养费后,又买房子筹办结婚,把存款花的不剩几个,生了女儿又在医院里花了不少。新工作有限的收入撑不住一个脸面,两个人从小吵到大吵,从动口到动手……大舅哥小舅子知道了,一进门拳脚相加。新岳父新岳母一见面,点着额头破口大骂。王友全看看没法子,瞅着别人不注意,骑着他的摩托车又回来了。他先去原来的岳父家,低着头接受了一顿臭骂,总算是让他们出了一口气。原来的妻子上前又拧又掐,旁人拉开,谁也想不到她竟然慷慨应诺,声明接受他的归来。理由只有一项:她想看看那高个子娘们儿怎样前来找男人。她的女儿欢喜得不行,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使得所有的人流下了热泪。——你睡着啦?”
“没有!”
“那你就别用手捂着脸!这一回就看看抱着小女孩的女人怎么闹腾吧。眉清目秀左手揽着吃奶的孩子,右手点指王友全的鼻子,哪句难听骂哪句。眼泪哗哗流,唾沫四处飞,孩子哇哇哭着也不管,头发乱成鸡窝一样也不理,扣子开了也不系,半边胸脯露出来,一只鞋子离了脚。眉清目秀变了样,看上去挺可怜,就像一件被人遗弃在垃圾堆边的小破棉袄。王友全的原配夫人适时而至,带着胜利的喜悦上前细看,故作惊讶,说:‘哎呀!这不是俺妹妹呀?我说,你不在家里炒菜、蒸馒头好好地过日子,到这里干啥?论老礼儿,你做小见了我得行跪拜礼,尊称姐姐。地板又硬又凉,免了吧!坐在那里还将就,你可千万别躺下呀!躺下就和一只死狗一个样,不雅观。看看就要到下班时间,你该早一步回家,煤球炉子上火慢。往回走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千万别往车轮子下边钻。你要是一头钻进车底下,一下子被碾成相片,叫这孩子没爹又没娘,可就是一项大罪过。这孩子真叫人喜欢!小鼻子小眼的像她爸……我抱抱她!去给她买个糖。可怜她小小岁数……’她还想继续关心一下她的妹妹和孩子,弥勒佛上前硬是把她给拖出去了,又劝说:‘行啦!行啦!能容人处且容人……’眉清目秀无言以对,只好张开嘴哇哇地哭她亲娘……我们都倚着墙,斜着眼看她,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一句。看够了一个个去大门外站着,看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我们都走了,小破棉袄就不哭了。为什么不继续哭?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能推断出是谁通知原配夫人的吗?”
“是谁呀?我想想……不会是你吧?……要不就是那几个小肚子里有一盆火的女同事?”
“得!告诉你吧,是王友全本人!他这样做是为了满足原配唯一的一个愿望。过三四天,我看见王友全和原配夫人领着女儿去散步,悠哉悠哉的,一路走一路说笑。过些天,他的岳母过生日,酒桌边他坐在大舅哥下座小舅子上边。他对大舅哥说:‘我准备把卧室铺上木地板,你有空时去联系一下你熟悉的那家装修队!’大舅哥回答:‘没问题。’又拿筷子给王友全夹过一个藕盒来,‘你上班忙,不用管了。专卖店送货上门,他们来人铺装好以后,我领着去喝羊肉汤。’小舅子说:‘姐夫,你尝尝这罈子里的东坡肉!香而不腻。这是我从五洲超市买来的,加热以后原汁原味,咱们这里再好的厨师也是做不出来的……’。”
“怎么停下了?”
“我喝口水。那故事还在继续,现在,王友全每天中午都去学校给女儿送午饭,你如果十二点去五中大门口,没准儿就能看见他。”
“我……我……我还是不去的好。见了他没话说……吁……谢谢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会去走那些弯路。破镜尚能重圆,何况我们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和谐……今天天气不错,黄昏时分我要和老婆领着女儿去散步,找个地摊子给女儿买双漂亮的拖鞋,给老婆买双便宜的袜子。过些天,我岳父过生日时,我就坐在他老人家右边,小舅子的北边。那样,给老寿星夹菜、端酒杯比较方便。我说句什么话他也能听得更清楚。我给两位老人端酒以后,小舅子要是不主动地和我碰碰杯,笑嘻嘻地客气客气,称赞称赞,递个烟,点个火,我还得板着脸轻轻地批评他几句呢。天气真好啊!——谁家的小女孩?喂!谁家的一个小女孩?怎么趴在小方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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